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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沈清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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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家后院,香罗软帐中,林秋晚鼾声震天,这两日因沈清澜的事焦心不已,体力不支。黄昏时便瘫倒在床榻上,即使睡得再沉,梨白棠雪也不离身。

    卧房北侧有张罗汉床,沈清澜的闺房极少待客,床也成了丫鬟沈梦的卧具,熬了一整天药,还不小心烫到手,在林秋晚鼾雷声中,沈梦睡得更沉,沉到小姐几时出门也不知。

    院门外有老妈子在拼命砸门,扯着嗓子喊到口干舌燥,也没喊醒屋内两人。前院小厮又在后花园催得紧,不能破门而入,老妈子心急如焚。

    一片红叶从隔壁院中飘出,随后两片、三片……

    隔壁并没种枫树,这个时节又哪来的红叶,老妈子疑惑中扫落肩头的红叶,一头雾水。

    红叶雨中,隔壁整扇木门从门框挤出,碎成几半,沈清澜从门后飞出,落在青石路上。

    老妈子是来请林秋晚去前院主持大局,自家小姐出现,也不需再请林姑娘,急声道:“小姐,您快去前院瞧瞧吧,书房突然塌了,老爷还在里面没出来呢。”

    沈清澜回头,半张脸露出火焰灼烧过的伤痕。毛骨悚然,如见修罗梦魇。

    老妈子没见过这景象,惊吓过度,晕厥倒地。

    沈清澜葱白手指抚摸半张惨不忍赌的脸,笑得花枝乱颤,阴阳怪气道:“这世间的人还是这般胆小。”

    一点红芒从院中飞出,随后红叶如雨下。

    沈清澜漫卷衣裙,跃上屋檐,在叶仙子手中吃了亏,不敢正面交锋,落在屋檐上,回眸深情望一眼叶仙子的院子,借着月光,沉入后花园池塘,惊扰几尾浮水的红鲤。

    “红袖。”

    叶仙子在房中轻喊一声,刺入白墙三寸深的红袖化作一点红芒,飞回房中。盆中泡脚水已凉透,赤足踏出木盆,每走一步,脚下便有几片红叶生出。从房中踏入院落,红袖始终随在身侧。

    院门口只有个昏死过去的老妈子,叶仙子卷一袖墙角矮渠中的冷水淋醒老妈子,转身踱入房中,掩上房门。与沈清澜院子相隔的那道墙已形同虚设,破砖烂瓦散了一地。

    老妈子被冷水浇醒,眼前狼藉映入眼帘,拼命去揉眼眶,试图说服自己方才撞见邪祟,蒙了眼,深宅大院总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明日得去青云观好好做场法事,请个平安符回来镇镇邪气。有天师在心底撑腰,神鬼都不惧,倚着墙角支起身子,甩去脸上水渍。瞧见那堵虚设的墙,快步迈入小姐的院子。

    小姐房门虚掩,老妈子趴在门缝瞧上一眼,房中灯影绰绰,底气十足的鼾声,就如青云观山顶那顶铜铸的洪钟,霎然间灵台空明,得见真我。

    “林姑娘。”老妈子先是在门外喊一声,等上片刻,门内没回应,才推开房门。

    林秋晚霸占沈清澜的软塌,鼾声振振。瞧见软塌上的梨白棠雪,老妈子也不敢去喊林秋晚,生怕惊扰到她,给自己来个透心凉。老妈子眼珠转动,在床榻上没瞧见自家小姐,心中一惊,刚才所见又被翻出,慌忙将罗汉床上的沈梦摇醒。

    “快去把林姑娘喊醒,小姐出事了,老爷也出事了。”

    老妈子这一声咋呼,林秋晚从软塌上弹起身,双眼未睁,棠雪梨白刺向老妈子。

    老妈子哎哟一声瘫软在地,林秋晚此时才睁眼,瞧见灯影下吓得骨头酥软的老妈子,在半空翻转身子,落在地上。扭头望一眼软塌,未见沈清澜,神色紧张,“你家小姐呢?”

    没了林秋晚的鼾声作伴,沈梦也悠然转醒,迷糊中听见林秋晚问小姐呢,双眼瞪得浑圆,将目光投向软塌,自己睡前小姐就在踏上,此时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老妈子想起沈清澜那半张脸,双瞳涣散,神色痴癫,不敢再回想,痴痴道:“方才有小厮来报,说是书房突然坍塌,老爷还在书房没出来。我刚才来后院找您时,遇见小姐从隔壁院子出来,半张脸……”

    林秋晚飞身落在老妈子身旁,梨白横在她身前,“清澜半张脸怎么了?”

    有红叶从院中飞来,铺出一条窄路。

    “那人不是沈清澜。”叶仙子一袭红衣踏在红叶铺成的窄路上,仙姿玉质。

    林秋晚枪头指向叶仙子,咄咄逼人,“你这话是何意?”

    月色清凉如水,叶仙子在院中沐浴月光,抬手,弹响手中红袖,红袖在动,地上剑影也在动, “你从白桦林带回来的并不是沈清澜。”

    林秋晚心思动摇,握梨白的手松了又紧,低头,望向一脸无辜的沈梦。这两日一直是她照顾沈清澜,她自幼与小姐同吃同眠,清澜的任何变故都会被她察觉。

    沈梦摇头。

    叶仙子再次开口,“你行走江湖这些年,应该也听说过明月楼吧,明月楼三年前出了一个叛徒,叫做双月,他的凝音千幻可以幻成任何人的模样,即便是相熟之人也分辨不得。”

    城南粥铺,施粥的目盲女子从后院出门,不用竹竿探路,整个扬州城的大街小巷都在她脑海中,点一盏烛灯,慢悠悠踱步,烛灯不作引路,灯火晃眼,提醒夜里对面来的行人避开她。

    沈家暗道中,墙壁嵌有荧光石,被火匣子照亮,泛出阴冷绿光。石阶一直朝下,有水滴从石缝中渗出,滴在长满青苔的青石上,常年滴水,青石坑坑洼洼。

    君不白几道刀意甩出,刀风将暗道中的陈年腐味吹散,担心暗道有机关,刀意覆盖全身,右手捏出一柄长剑御敌。

    朱三槐跟干爹生活多年,猪粪的臭味习以为常,这暗道中的腐味,不足为惧,捧着火匣子四顾不暇。

    暗道幽闭,总有人缓和气氛,朱三槐打趣道:“我听说有钱人家都有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你说这沈万鲸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朱三槐走在前面,说话间步子放缓,君不白撞在他后背上,抬脚将他踹下台阶。朱三槐下盘功夫扎实,翻身落稳,正洋洋得意,墙角有窸窣声,似乎有活物爬过,钻入朱三槐的裤脚,阴物最是惊魂,腿上一凉,汗毛都直立起来,朱三槐哎呦一声,连忙抬腿去甩裤子,墙角苔藓湿滑,朱三槐金鸡独立,一个不留神,重重摔在地上。石阶已到底,路面平坦,却被浅到脚踝的水路阻挡,朱三槐这一摔,半个身子摔入水中,水花四溅。

    “这什么破地方,漏水这么厉害。”朱三槐咒骂道,从水中起身,用手去拧湿透的衣衫,水声滴答不停。

    朱三槐的舍身探路,也让君不白直接免去弄湿鞋袜的风险,御剑赶路。

    前路渺茫,朱三槐眼馋君不白的御剑赶路,央求他顺手带着自己,被君不白拒绝。君不白的说辞是已经湿了鞋袜,不如淌水前行,一人受难,也好过两人遭罪。

    朱三槐苦口抱怨天下楼的人都是人精,自己就是命苦之人。

    君不白不耐其烦道:“你还想找你家庄主么!”

    找庄主才是眼下要紧之事,朱三槐息声,淌着水往前走。

    走了半盏茶功夫,前方有光,见一寿山石挡路。山石一人之巨,风骨苍劲,刻有泰山石敢当的隽秀字样。君不白御剑停下,在山石上瞧见剑法痕迹。

    山石后别有洞天,有一汪涌泉,清澈见底,泉眼中央种着一树青梅,头顶有月光洒落,在枝杈间掀起流萤。尽头有座低矮的草庐,柴扉紧闭。

    朱三槐最先瞧见青梅树下的轮椅,庄主的助行之物,怎么也不会认错。飞身上前,细细翻看轮椅,确定是庄主那架。心生疑惑,庄主腿有残疾,如何下了这暗道,又为何弃轮椅不顾。

    山石上剑法凌乱,君不白瞧了几眼,没有头绪,御剑落在青梅树下,举酒见青梅,百晓生最喜青梅酒,沈家正巧也有一树青梅,他与沈家,不只是欠了人情那般简单。

    泉水清透,池底铺满圆润的鹅卵石,每颗石上都有字,君不白引御物诀抬起一枚,月光明亮,石上刻有“沈”字,与山石上隽秀的字同出一人之手。

    “庄主,你在哪呢?”朱三槐双手在嘴边括成圆筒,地下空荡,喊声撞在石墙上回音不断。

    眼下只有草庐还没进去,想一探究竟,朱三槐掠向草庐,被君不白用御物决扯回青梅树下。

    朱三槐正要开口作难。

    君不白好心提醒道:“不要冒进,那有姜家的千丝断魂。”

    池底被君不白抬起的那枚鹅卵石飞向草庐,鹅卵石飞近柴扉,裂成无数片,沉在地上,叮当作响。

    千丝断魂,姜家的御敌手段,以丝线织成樊笼,丝线本就无色,最不易察觉。外人闯入,会被丝线切开,当场殒命,姜家人也会用此法困人。沈家是江南首富,与姜家有生意往来,砸重金请姜家布一场千丝断魂,也是情理之中。

    朱三槐摸着心口吐气,脸色煞白,若不是君不白及时将他拉回,庄主没找见,自己先命丧此地。

    暗处有人影,像是女人,有杀意。

    君不白捏出刀意,甩向来人,被来人轻巧躲开,叶仙子着一身湿透的衣衫走近月光。

    “你怎会在这!”叶仙子现身,触碰君不白心底的温柔,卸下心防,迈步向她奔去。

    沈家后院,林秋晚的梨白刺向院中的叶仙子,什么明月楼,什么凝音千幻,什么自己在白桦林带回的不是沈清澜,她通通不信,她带回来就是沈清澜,自己同她讲过话,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就是沈清澜无疑,怎能有假,分明是叶仙子在扯谎。

    院中,红衣携红袖,梨白舞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