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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中。
守湖老者在一具尸体前停下,尸体被通天古镜撞碎胸骨,血肉碾转成泥,惨不忍睹。
老者凝眉片刻,引蛮烟瘴雾在死者身上翻出一枚铜镜后,折光传信。
几道黑影自山林深处窜出,朝老者抱拳见礼。
镜玄阁中人也似老者那般蓑衣打扮,黑衫黑袄,黑巾遮面。
有一年长之人落下枝杈,央求道:“谢家如此折辱镜玄阁,还望前辈能够出手相助。”
老者已输去半拳,自然不敢出头,叹气道:“那谢家后生既然能登岛毁你镜玄阁,说明我已输于他,无我境高手,不是你我所能抗衡的。”
那人垂下双臂,地上死去之人是自己本家族人,自幼一同在太湖打渔玩闹,如今相互成家,各有牵挂,此番回去无法与同族长辈交代。握拳,青筋暴涨,腰间铜镜被周身浑浊气息牵动,折光无数。
蓦然间,脚下山林异动,老者抬头望去镜玄阁,隋定风还未将通天古镜放回正位,心凉半截,面色苍白如纸,待那位真正醒来,整座仙岛都将不复存在,他身为守湖之人,自有守湖太湖之责,好意提醒道:“湖底那位醒了,速回岛中,带你族人逃命去吧。”
那人听罢,从族人尸身挪开目光,扭头回望仙岛中央,有炊烟升起,细听风声,有孩童追逐嬉戏,妇人捣衣,眼含热泪,祖辈繁衍生息的仙岛,逃出去,何去何从。
那人失落间,脑中翻出一本在镜玄阁看过的古籍,心思一横,咬牙道,“前辈,千年前我族中先人曾预言过此事,穷极一生写下一本古籍,其中记载,若是天光折影无法安抚湖底那位,自可参照古籍上的法子永绝后患,还望前辈出手相助。”
守湖老者捋须,“若当真永绝后患,千年前你们镜玄阁便有人用了此法,怎会耽搁至今。”
那人面露尴尬,“我等资质愚钝,未能入化物境,很难施以此法。”
被谢湖生折断的胸骨一阵闷痛,老者叹息道:“老夫如今被拳风所伤,不胜壮年啊。”
那人弓下身子,恭敬十分,“此法虽然凶险,但也能让前辈入无我境。”
“是么!”守湖老者拖长尾音,心中躁动,隐居太湖,便是为了受那位大人灵气滋养,寻得破境法门,如今大好机会,怎能不把握住。
见老者心思动摇,那人引诱道:“那本古籍就在阁中,我派人去取来送于前辈。”
那人解下铜镜,欲折光传信。
老者一手蛮烟瘴雾遮住铜镜,飞出山林,沐光而行。
“不必了,既然当年受过你镜玄阁恩惠,老夫也该还个人情,你且先去湖边,待我去镜玄阁取了古籍,再与你等汇合,商议如何行事。”
守湖老者飞远,那人用铜镜折出几重暗语,俯身埋了本姓族人,领众人赶去湖边。
太湖之水从天而降,急速落下时擦出水雾,仙云缭绕。
君不白已无力御剑,任由自身从上空坠落,覆身刀甲也稀薄如纸,风灌进口腔,咳出血来,这一指张狂剑,透支内力,神农谷的续命丹药护住心脉,使他可以暂时保持神识清醒。
谢湖生一步洞庭停在他身旁,随他一同下落,神情轻松,“今日得见剑神的张狂剑,也算了却一个心愿。”
瞧见谢湖生,君不白深吸一口气,翻身,将刀甲渡去左手,勉强捏出刀意,鼻腔涌血,血珠逆流而上。
谢湖生暗送一波内力给君不白,“留些力气吧,我谢湖生也不是好杀之人,既然我一拳打完,你还活着,那就是你未输,我未赢。等你养好伤,你我再在这太湖上战一场。不过下次,得让我见见真正的无形刀意。”
君不白捏出一丈刀意,执拗道:“我天下楼行事,不需他人怜惜,今日便可一战。”
谢湖生一拳捶去,轻飘飘一拳,君不白手中刀意尽散。
君不白落下一丈,谢湖生一步洞庭跟上,替他挡去下坠时的寒风,“说实在的,你们天下楼的菜确实好吃,比我家阿墨做得强上太多,她做的饭啊,狗都不愿意吃,不是烧糊,就是不熟,难吃地狠啊。”
谢湖生说阿墨时总是翘着嘴角。
既然谢湖生约好下次再战,此时还是多留些气力,说到天下楼的饭菜,君不白还是退去不少敌意,笑道:“狗都不吃,你怎知她做得难吃。”
谢湖生苦笑,“我家阿墨做的,再难吃我也得吃啊。”
君不白想起叶仙子,扬州一别,她已回金陵闭关,下次相见不知是何时,“你一口一个你家阿墨,她是你家娘子?”
谢湖生嘴角一翘,得意洋洋道:“还不是,但现在我喜欢她,她喜欢我,这就是人说的郎情妾意。”
君不白又落下一丈,谢湖生一步洞庭跟随,一拳挡去寒风。
君不白轻笑道:“你句句不理你家阿墨,那她一定很好看!”
谢湖生嘿嘿一笑,“她的脸很黑,害羞的时候脸红扑扑的,就跟山上的猴子屁股一样。”
君不白心头一震,这是形容心上人的词么,接着说道:“那她一定很温柔了。”
谢湖生一笑回应,“我家阿墨肯定温柔,每次打我都用竹竿。”
君不白哑口无言,突然不知如何开口,迟疑片刻,问道:“那她不温柔时是怎么样的?”
谢湖生不假思索答道:“会用菜刀追着我砍。”
君不白恍然明了,顺势道:“那她用竹竿打你确实温柔。”
谢湖生望向远方,此时洞庭湖心,脸很黑的阿墨姑娘在船头鼓捣菜谱,船尾一仓鱼虾鲜活跳跃,一条年迈的黄狗趴在船尾,睡得香甜。
二人闲聊间,霜结成冰的太湖之水被剑雨推回地面,碎冰消融,太湖重现。
君不白已调息均匀,右手剑指,唤出一柄长剑,点在剑身,立于水面,此时离太湖水面仅剩一寸。
谢湖生踏水而立,岸边铜镜折光,谢湖生轻蔑一笑,面朝君不白,“今日还有要事,三日后太湖再战。”
君不白背对岸边,并未瞧见镜光,将谢湖生拦下,与谢湖生闲聊片刻,不觉得他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你杀琅琊王家的二公子不只是他羞辱你谢家拳法吧。”
谢湖生昂头道:“我杀他是因他与水匪勾结,暗地里拐卖良家女子。”
谢湖生拔掉的那几座水寨,都有被拐去的女子,每日一条咸鱼做口粮,锁在一艘破船中,衣不蔽体,供水匪享乐。若是染了病,直接割掉喉咙,扔去河中喂鱼,然后会有新的女子上船,接替前者。
拐卖良家女子,非君子所为,江湖人人得而诛之,君不白握拳道:“那确实该杀。”
“走了。”谢湖生一步洞庭,闪身岸边。
君不白回头望去,一众黑影将他团团围住,看衣着打扮,是镜玄阁中人。
谢湖生一步洞庭,立在水岸,一扫众人,不屑道:“怎得,是打算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
先前山林中与守湖老者交谈的那人扯下面巾,一脸狰狞,“谢湖生,你伤我族人,毁我镜玄阁,你就是无我境,今日也让你走不出这太湖。”
谢湖生不屑道,“你们镜玄阁勾结水匪,恶事做尽,老子杀了又如何。还有这太湖,老子想来便来,想走便能走,你们一群空灵境的蝼蚁,拦得住老子么。”
那人铜镜在手,折出一段光,“我等虽然不济,但湖底那位已经醒来,你想离开,难如登天。”
镜光落入湖中,仙岛晃动片刻,一股威压自湖底传来。
谢湖生汗毛耸立,隔着湖水望去湖底,有灵物在湖底苏醒,惊叹道:“长生境!”
趁谢湖生分神之际,镜玄阁众人纷纷跃入湖中,铜镜交错折光,射向湖底灵物的瞳眸。
湖面,君不白脚下长剑蓦然折断,踉跄中跌入水中,湖底有一双瞳眸折出光亮,庞然深邃。君不白呛一口湖水,清凉刺骨。匆忙幻一柄长剑,翻出湖水,凌空隔出十几丈。那双瞳眸带来的感觉,让人胆寒。
谢湖生一步洞庭,折回君不白身旁,凝重道:“湖底那个东西应该入了长生境。”
君不白用内力烘干衣物,幻几柄长剑护身,“这太湖的由来,据说是两千年前天火坠地所致,那灵物吞食天火灰迹产生异变,身形庞然,之后沉眠于此,太湖仙岛便是从它背上长出。”
谢湖生一捏拳骨,骂道:“这镜玄阁是打算玉石俱焚了。”
太湖仙岛中心。
依山而建的宗祠,有一老者,从宗祠快步走出,须发垂地,拄着拐杖行至祭祀大殿,在栏杆前停下,未到年尾族人供奉先祖的时节,放眼望去,空旷无疑,能见太湖水面波光。
老者探头,凝望水面许久,顿足捶胸。自先祖迁居此地,数代人开垦积累,才有如今的宗族繁荣,如今难道要毁在他手中。
栏杆下有一方祭祀的空地。
老者收回目光,朝空地中央燃着木柴的青铜方鼎投去一团风干的龟壳,占卜吉凶。
龟壳被木柴烘烤裂开,一道道纹路映入老者眼中。
瞧见是大吉之相,老者悬着的心放下,面朝宗祠,跪倒在地,高呼先祖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