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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铺满整座苏州城,万物皆醒,带来满城繁华。
神农医馆后院,君不白在厨房寻得一碗粟米,用井水淘净,烧锅煮水,又去医馆前堂,朝伙计要得一些进补的药材,煮下一锅粥来。
曲斜风恭敬地捧着谢灵远那碗粥去厢房伺候。
郑一刀从熬煮的汤药前拔出眼神,没有油水,前胸贴后背,实属难受。
君不白分出四碗粥来,用木托举着,走去隋定风的厢房,途中听见郑一刀吞咽口水的声音,回身叮嘱道:“要吃粥自己盛,还有,给门口那个要饭的也留点。”
君不白迈上台阶,还未抬手拍门,柳芸娘开门接过木托,端进房中。
“楼主。”病榻上隋定风虚弱喊道。
君不白在门前迟疑半刻,抬脚步入房中。隋定风正要起身行礼,被君不白用御物决按回榻上,“这几日先养着,等养好了再说。”
隋定风揽半袖春风化雨,想让君不白瞧见他已无碍,漠然心头一痛,半袖春风散去,整个人强装的精气神也溃散,眼神低垂,自责不已:“都怪我等疏于苦练,这次让天下楼失了颜面。”
君不白宽慰道:“君子坦荡,小人难防,也别过于自责,待养好伤,将那一指贯胸的仇讨还回来便是。”
隋定风话到嘴边,被柳芸娘递过来的一碗粥止住。
君不白在,柳芸娘也不好喂隋定风,让他自己吃粥。
隋定风心脉不畅,气行受阻,端碗的手微微颤抖,用汤勺舀出半勺,颤巍巍送去嘴边。
柳芸娘从袖中摸出叠得整齐的香帕,捏在手中,等着隋定风喝碗粥递去给他擦嘴,咬唇问道:“眼下楼里无人看守,要不我回去吧。”
君不白摆手,“不用,我请了谢湖主帮忙,你安心在这守着定风就行。”
隋定风不知太湖一事后续结尾,举着半勺米粥悬在嘴边,不解道:“那谢湖主怎得心甘情愿帮忙看守,以楼主您的身手很难赢他才对。”
君不白投以眼神,满目皆是欣赏之意,随性道:“他那人啊,直来直去惯了,无人能够约束,虽然在天下楼坏了规矩,但我也问明缘由,知他脾气秉性,心地纯善,为人直爽,不是那般随意滥杀之人,他在太湖又多次助我,如今我两算是朋友吧。”
隋定风继续喝粥,粥有些凉,一口吞下,再添一勺送去嘴中,补充道:“那谢湖主以后去天下楼,还是按照三层楼贵客的礼遇么?”
君不白细想片刻,爽快回道:“随他性子吧,只要我们天下楼不慢怠了礼数就行。”
隋定风闷声吃两口粥,搁下粥碗,悲凉入眼,“听芸娘说,太湖江氏一族被灭门了。”
君不白远眺一眼太湖方向,低声道:“江家老祖跟伤你的言无契被公输池掳走,江远山入了长生境,眼下也不知行踪,江家只剩一个叫江小鱼的小丫头,认了谢湖主当师父,我今早出门时,他师徒二人正在天下楼后院练拳。”
隋定风惋惜不已,叹声道:“没想到存续千年的江家,也就此消亡了。”
柳芸娘怕他稍不留神,指尖用力,捏碎手中的瓷碗,慌忙接过,放去一旁的木桌上,岔开话题,“昨日闹事的人,楼主可有眉目了。”
君不白杀意瞬起,衣袖被杀意鼓动微微飘摆,“那五人从南疆来,得了王家的令来苏州寻事,死了三个,剩下两个逃去了金陵。”
苏州金陵之间诸多适宜,大都是柳云娘管辖,那二人逃去金陵,忧心金陵再出事端,便开口问道:“王家如此行事,要知会一声金陵么?”
君不白捏出一手刀意,胸有成竹道:“不用,我师父跟我娘已到了金陵,王家也会忌惮几分,等苏州的事了结,我会亲自去金陵王家要个说法。”
“那……”
柳芸娘刚要开口,门外瓷碗摔碎声清晰传入房中,紧接着一声琴音响彻,有人跌落在青石上。
君不白凝出刀意,飞身落在院中,柳芸娘紧随其后,护在厢房门前。
曲斜风整个人砸在院中,后背着地,青石凹陷,依然不望护着怀中的古琴。
熬煮汤药的郑一刀晃着手中磨得锃亮闪光的杀猪刀,立在曲斜风身前。
门外偷闲的洪不定赤脚跳进院来,两只满是污泥的脚在白墙灰瓦的墙头留下两排脚印,挥动手中竹竿,叫嚷道:“老郑,看清是谁伤了老曲没?”
郑一刀捏刀的手攥出汗来,眼神凝在一处,扯着脖子回道:“是山君。”
洪不定紧张的神情一晃而散,“你是熬药熬得头晕眼花了,这是苏州城,哪来的老虎。”
郑一刀惊魂未定,抬刀指向杨妈妈的厢房,眼神笃定,“山君是从那屋子跳出来的,先是伤了老曲,然后跳墙不见的。”
洪不定掠在曲斜风身旁,蹲下身子察看伤情,指责道:“老郑啊,你熬了一整晚的药,头晕眼花也情有可原,但也不能编瞎话唬人啊,我就在后院守着呢,怎么没见老虎跳出去。”
有老虎从杨妈妈的厢房跳出来,君不白心头一震,原地拔起,掠向杨妈妈的厢房,一手刀意推开房门,房中只剩杨妈妈一人,房中并无野兽肆虐痕迹,只有楼万春不见踪迹。
柳芸娘随后赶来,掌心五指,酸甜苦辣咸,五味齐聚。
男女授受不亲,君不白在门前停步,让柳芸娘去杨妈妈病榻查探,自己则在屋中寻找蛛丝马迹。
“别找了,他应该是忍受不得自家娘子落胎之事,心中自责,强行破境,乱了神智。”
前堂坐诊的孙妙手恍然现身,在院中摸出一枚丹药喂入曲斜风嘴中,又差洪不定与郑一刀将曲斜风横躺在青石上,徒手在他胸前摆弄一番,将曲斜风折断的几根胸口复位,一手暗劲渡去心脉深处,曲斜风咳出一口淤血,缓缓醒来。
病患无恙,孙妙手闪身落在杨妈妈病榻前,悬出两指搭脉搏上,顷刻收手,低声道:“妇人已无碍,腹中胎儿染了烈毒,怕是无力回天了。”
君不白腿下一软,扶墙站稳,“真的保不住么?”
孙妙手黯然伤神,叹一声所学尚浅,“已是药石无医,即便这妇人醒来,日后也不会再有子嗣。”
杨妈妈一生执念,便是未能给楼万春生下一儿半女,此等噩耗,夫妇二人怎能欣然接受。
君不白镇定心神,询问道:“我舅母眼下就在金陵,她出手,能有几成把握。”
孙妙手摇头,“即便谷主亲来,也是此等结果。”
病榻上昏睡一夜的妇人眼角垂下两行清泪,神志不清道:“能……帮我……一个忙么,将他……找回来,别让他……造了杀孽。”
同为女子,柳芸娘身有感触,探出身子在她耳边轻语,“姐姐您放心,我等一定会将楼大哥寻回来的。”
杨妈妈又小声呓语几句,贴在她身旁的柳芸娘也没听清她说些什么。
语多伤神,孙妙手拈出一枚银针杨妈妈刺入耳后,妇人沉沉睡去,眼角再添两行清泪。
君不白闷声不语,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房门,走去光里。
正午十分天光灼人,君不白的神情从深邃晒到冷冽。
沈万鲸清早离开,那间厢房暂且空置,郑一刀与洪不定将曲斜风抬去房中,二人都不擅长伺候他人,手忙脚乱。
君不白朗声道:“帮我寻个人,事成之后,天下楼必有重谢。”
洪不定弯腰拾起丢在院中的两截竹竿,跳上墙头,嗅着墙头的味道,“楼主不说,我们也要去寻他的,要是伤了苏州城的百姓,以后我怎么讨饭。”
洪不定嗅到一丝异样,跳下墙头,奔出巷口。
苏州城百姓,从未见过,一个衣衫褴褛,满身污垢的乞丐,会白日里在城中如迅马一样奔行,眼神澄澈,挟着一股江湖气。
郑一刀一言不发,用袖口擦拭杀猪刀,从房中走至院中,收刀回鞘,朝君不白躬身行礼,“这几日既然归楼主差遣,我等不会有怨言,不过寻人前,我要回趟家,一夜未归,总得交代一声。”
郑一刀没等君不白回话,人已跃上屋檐,寻人迹罕至的小巷摸去自家的方位,日后还有在苏州讨生活,不便抛头露面,让人知道底细。
君不白在院中独自承受天光灼烧,隋定风的屋子、谢灵远的屋子、杨妈妈的屋子挨个瞧上一遍,杀意一层层堆叠,喷薄欲出。
少年眼神变得犀利,抬袖,招出满天剑河。
柳芸娘落在院中,满目伤情,“楼主,我随你前去。”
脚下的影子拖出虚影,君不白扯出一丝笑意,柔声道:“这里也离不开人,你留下来护着点杨妈妈,若是灵远醒了,让他回天下楼守着。”
柳芸娘微微点头,攥着衣角。
孙妙手走出房门,轻咳一声,扔出一青翠色药瓶,“神农谷的麻沸散,能让他安分几个时辰。”
君不白接过药瓶,贴身藏好,衣袖轻摆,御剑飞走。
前堂伙计跑来喊孙妙手回去坐诊,柳芸娘在院中痴痴站立半刻,去隋定风房中说明事由,隋定风闭目不言,暗暗运功疗伤,眼下自己这一身伤残,并不能为天下楼解忧,唯有尽早康复,才有一战之威。
隋定风不吵不闹,柳芸娘也知他心中所想,并不多言,掩上房门出来。走去谢灵远房中,谢灵远身上蟾毒已解,一夜休整,此时面色红润,气息匀称,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醒来。
柳芸娘稍有欣慰,留下一张字条,出门时远眺一眼天色,心中五味杂陈,伤神一盏茶功夫,敛去悲伤,步入杨妈妈房中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