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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墨海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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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不白径直登上二层楼。

    二层楼无人看守,唯有一片兰草幽香飘散游荡。

    君不白登楼时,听见一层楼老夫子与宽袍老者交谈的话语。

    宽袍老者受了谢湖生的拳,内里的伤还没痊愈,暂时不会前来阻拦。

    君不白深嗅一口兰草幽香平复心神,足尖借力,翩然跃起,去寻三层楼的楼梯。

    二层楼最东侧的书房,满是兰草的屋子,没有宽袍老者照拂,空有草木清香。

    一身墨色衣衫的少年从半开的窗子跳进来,卷起一阵清雅的风,少年的脸藏在一片阴影之中。

    少年停稳步子,似来时卷起的风,飘出屋子,立在廊上,等君不白来。

    少年身后左侧有一座去往三层楼的楼梯。

    少年静等片刻,等来的是一柄疾驰的长剑。

    剑风凛冽,吹散聚在少年身后的兰草幽香。

    “剑神的剑果然名不虚传。“

    少年称赞一声,身上长衫无风自动,在他身前泼墨成河,将疾驰而来的长剑吞食。

    君不白一袭白衣行来,并无寒暄之言,手中蓄满的刀意顷刻脱手。

    少年身前的墨河迎着刀意扩展,能听见浪潮翻涌之声。

    少年扭头望向身后,笑呵呵道:“这兰老头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屋子兰草,可别被你我糟蹋了。”

    少年说罢,抬手,细长枯瘦的手在半空扫过,整座二层楼被扩展的墨河蚕食。

    一片墨色的海,生在二人脚下。

    头顶有明月,有散布的星辰,也有微醉的海风。

    少年从怀中摸出一张白净的书页,在手中翻折成纸船,扔在海面,纸船迎风见长,长成能乘下少年站立的大小。

    墨色的海,像夜里蛰伏的野兽,能悄然之间吞食一切。

    君不白御剑立在海面,眼前光景,让他不禁想起在苏州姜家绸庄初遇宫心语的遭遇。

    当时若不是姜凡衣出手,自己也难逃宫心语的黄粱一梦。

    君不白开口道:“你这手笔,倒是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少年脚下的纸船悠悠晃动,少年笑道:“何人竟如此像我,楼主不妨多讲些外面的事,我自出生,还未曾踏出过这座楼。”

    君不白看不清少年的年纪,却在他眉眼之间捕捉到一丝悲伤,开口讲述道:“之前在苏州撞见过一个叫宫心语的人,他的功法能拖人入梦,与你这手法有几分相似。”

    少年来了兴致,平淡的脸展开笑颜,“宫心语这个名字,我在书上瞧见过,引人入梦的功法,确实棘手,不知楼主如何脱身的。”

    君不白答道:“当时还未入无我境,是江家家主姜凡衣出手相助。”

    少年笑意渐浓,问道:“姜凡衣楼主可曾见过?”

    君不白老实答道:“刚来金陵,还未曾去姜家拜访。”

    少年叹一口气,“那有些可惜了。”

    少年低头看着鞋面,沉寂片刻,又再次抬头,挣扎几次,方才开口,“前些日子,家主将这藏书楼整个搬去江岸,我那几日正巧闭关,不曾看见,楼主可知晓其中原委么?”

    君不白听叶仙子讲过,王淮安将藏书楼搬去江岸那日,是她师祖姜红雪现身江南的日子,沉声道:“那日,姜红雪到了江南。”

    “原来如此。”

    少年畅然一笑,问过楼中几人,都未得到答案,今日从君不白口中知晓缘由,不由得心情舒畅。

    “我有守楼之责,楼主若想登楼,还是早些出手吧。”

    少年脚下那片海腾然而起,卷向君不白。

    纵横天地的刀光,从君不白袖中落下,墨色的海在刀光之下荡然无存。

    等君不白回神,已经回到二层楼,拦他去路的少年不见踪影,少年站立的地方,有一页小小的纸船歪斜着躺在地上。

    有姜家绸庄的前车之鉴,君不白没去弯腰去捡那页纸船,足尖借力,掠上三层楼。

    三层楼漆黑一片,君不白以为少年仍在,蓄满一袖刀光。

    刀光映得楼中亮堂,君不白借着刀光瞧得仔细,三层楼没有门窗,无半点光亮能透进来,心中不禁诧异,那少年守着三层楼,平日如何过活。

    三层楼漆黑一片,整片墙用墨石雕镂,君不白的刀光映在墨石上,也如石沉大海,折不出半点光来。楼中分隔开来的屋子,藏着没有书名古籍,许是这些古籍不能被普通人瞧见,才被纳入这三层楼中,不见天日。

    君不白借着刀光摸索一阵,寻见四层楼楼梯。

    阵阵梅香从楼上飘下,引他登楼。

    一层楼中,墨衣少年走下楼梯,喝茶偷闲的老夫子率先瞧见他,抬手,悬梁上那卷白纸如蛇般卷向少年。

    少年的墨色长衫泼墨成河,在老夫子的白纸卷上落下一行行洒脱的草书。

    每一笔字落下,老夫子的嘴角便有血迹淌出。

    老夫子见拦他不得,扭头喊道:“兰兄,可否出手相助一二。”

    闭目养神的宽袍老者并无出手之意,悠然开口:“他想走,拦他也是无用。”

    少年的字落满整卷白纸,他在楼中停下,朝宽袍老者折腰一拜。

    宽袍老者抬袖遮去眼角,“走吧,要是还能回来,墨行舟这个名字,我去家主那再替你讨回来。”

    少年直起身来,大步迈出藏书楼,行在一片光中,消失不见。

    老夫子平复气血,回坐桌前喝茶,斥责道:“你明知他的命数,就这般放任他离开!”

    宽袍老者拭去眼角酝酿的泪花,起身,不作回应,失魂落魄中走回二层楼,回到他那间满是兰草的屋子,精心侍弄他的兰草。

    将襁褓中的少年捡回来的那日光景,一直在老者脑海之中萦绕,挥之不散。

    老者几次停下身形,望向窗外,又在途中收回目光,低头摆弄兰草。

    此时,只有这满屋兰草,能抚慰心绪。

    君不白在一阵梅香牵引之中,登上四层楼。

    不是深冬时节,却满层飘香。

    四层楼的书卷归整得极为整齐,每一格都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写着书目,好便于翻找。

    梅香扑面,君不白穿过书架时,蓦然想起叶仙子,不知她此时在做何事。透过窗子看眼时辰,思量着等王家的事了解,先去姜家看她一眼。

    四层楼无人看守,君不白走去深处,却在不经意间撞开书架上悬挂的铜铃。

    铜铃乱作一团,扰人清净。

    远在王家后院,开在深冬的梅花缀满枝头。

    一身梅香的女子悬在枝头上抬眸凝视青衫带水的谢湖生,神情清冷。

    谢湖生身后,是八百里壮阔的洞庭之水。

    王家众人早被谢湖生的一拳之威喝退,躲去旁处。

    女子不曾开口问话,微微抬手,缀满枝头的梅花随她起舞,从王家后院各处聚拢在她身前。

    谢湖生不懂怜香惜玉,拉开拳架,厚实的一拳落下。

    八百里洞庭喧嚣,倾泻而下。

    女子不躲不退,噙着寒意的双眸将洞庭之水尽收眼底。

    抬袖将身前聚拢而来的梅花撒向半空。

    梅花轻柔,似春风拂面,以柔力化解刚劲的拳风,倾泻而下的洞庭之水碧波荡漾,化成一阵春雨,润泽万物。

    谢湖生的第二拳已经落下,横行无忌之间,携着霜结的寒气,艳阳高照的王家后院顷刻间蒙上一层寒霜。

    梅花本就生在深冬,不惧严寒,在枝头挺然绽放,增添几分傲骨的清冷。

    女子抬起细长的脖颈,将两只手缩在袖中,凌寒独自开的梅花悠然飘散,从各处院落的枝头纷至而来。

    谢湖生霜结的拳风在梅花之中消融。

    谢湖生收了拳架,落在屋檐之上,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傲然立在枝头,接住一片落在掌心的梅花,“王家藏书楼四层楼,梅听雪。”

    谢湖生吸一口气,神态缓和,“梅听雪,你这名字我记住了,等我寻见我家阿墨,改日再来与你切磋。”

    耳畔有铜铃声响,梅听雪清冷的脸不见任何神情,撇下谢湖生,飞回藏书楼。

    她的首要职责是镇守四层楼,君不白已经登楼,放任他去五层楼,便是自己失责。

    女子撇下谢湖生离开,无人阻拦,谢湖生身后八百里洞庭再回壮阔,随他一同落在王家最东侧的别院之中。

    满院纸钱被谢湖生落下的寒风吹得漫天飞舞。

    好似万物沉寂的寒冬,悄然落雪,彻骨削寒。

    一身缟素的王家二夫人枯坐在厅堂中的蒲团上烧着纸钱,漆红的棺材中盛着零碎的王家二公子,王家二夫人时常团在怀中的猫跳在棺材上朝暗处嘶叫。

    猫能唤魂,远去奈何桥的亡魂能循着猫叫声回家来。

    无人敢进这座院子,鞋面一圈珍珠的黑衣少女打着哈欠,一夜未眠,这会困意正浓。

    “是你找人去的洞庭?”

    谢湖生迈步走进厅堂,质问声震得梁上抖下无数尘埃。

    王家二夫人的眼角干涸,素面干枯吓人,低头朝火炉中撒着纸钱,谢湖生的质问如一缕浅风,从她耳畔吹过,不为所动。

    “儿啊,杀你那人来了,娘会让他下去陪你的。”

    嗓音嘶哑的王家二夫人安抚着亡魂,纸钱在铜盆中窜出一尺高的火苗。

    一声清脆的百灵鸟叫声,打着哈欠的黑衣少女已不见踪影,就连谢湖生都未瞧见她是如何从自己眼前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