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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前有人声落下,君不白停下步子,藏下满袖刀意,回头去看来人模样。
一身素然的梅听雪手捧半枝梅花立在窗前,以清冷示人。
君不白恍神间好像看见叶仙子立在那里,嘴角不禁展出笑意。
梅听雪未出一言,手中半枝梅花抬起,宛如一柄长剑,刺向君不白,开在枝头的梅花争相飘落,绕在枝头,零星犀利。
待枝头梅花刮出的寒意从脸侧吹来,君不白才悠然醒神,朝后退去几尺,藏在袖中的刀意顷刻脱手,一袖刀光折断梅听雪手中梅枝。
梅听雪手中梅枝折断,绕在梅枝的零星花瓣被她握回掌中,随手撒去书架旁,书架顷刻间长成几树梅花,书架中归类齐整的书卷错落着悬挂在枝杈间,晃出铜铃声来。
铜铃声起,如梵音入耳。
君不白眼前四层楼不见踪影,孤身立在一座开满梅花的院中。
有雪从头顶落下,温柔至极,落在袖袍上,化成点点水汽。
坐北朝南的正堂,向两侧敞着门,能瞧见屋中全貌。
松木作的木炭在铜盆里燃出松香,熏染整个屋子。一身素然的梅听雪端坐在案几旁,低头用簪花小楷抄写书文,在她左右两侧,几列书架归类齐整,每个四方格子都用簪花小楷贴着书目,如君不白在四层楼见到那样。
头顶的雪开始落得急促,院中青石铺上厚厚一层积雪,眨眼间攀升到君不白膝盖处。君不白在吐纳间,能清晰嗅到浓郁的梅花香气。
手中蓄满的刀意纵横而起,吹散头顶落雪,也只争来一息之机。空旷低沉的天空再次落下雪来,缀满梅树枝头,险些将梅花压折。
君不白抬袖,再蓄刀意,纵横而起的刀意比前一道更加庞然,朝苍穹斩去。
缀满枝头的积雪也被庞然的刀意吹落,在树下砸出一片浅坑。
君不白深吸口气,御剑而起,身后蜿蜒宽阔的剑河飞去正堂。
抄写书文的梅听雪依然低头写着簪花小楷。
天上不再落雪,院中满树梅花开得正浓。寒风抖动,花瓣迎风飞舞,在院中绕成剑河大小。
身后寒意袭来,君不白折身,剑河迎上花雨。
蜿蜒而起的剑河被花雨一点点吞食,君不白整个人又被逼退回院中。
一页书文抄完,梅听雪搁下笔,抬头看眼院中,面无表情,又换一张新纸,低头抄写书文。
金陵陆园,半山腰的茶园被天下楼征去,陆园多数家丁女仆也被喊去招呼客人。
作为陆园主人的茶圣陆羽被赶去山顶炒茶的茶坊。
炒茶的茶坊四处透风,只有屋前空地有一座低矮的四方桌子用来品刚出锅的新茶。
一壶春茶,一方矮凳,风光无两的茶圣,如今也是窝在山顶吹风。
怕陆羽一人在山顶无聊,剑神苏牧在一旁饮酒,饮罢一口酒,眼神总是飘去半山腰。
春茶甘冽,也难以抚慰陆羽此时心境,撇嘴道:“你要是想去赴宴,就快些下山,别在这碍眼。”
苏牧收回目光,饮一口酒,讥讽道:“这山下有好酒好菜,我家夫人姑娘也在,要不是怕你一人孤单,我才不愿陪你在这山上喝风。”
陆羽气得头疼,抿一口茶,“你们天下楼的人,都些欠揍的货色。”
苏牧从酒坛后露出半张脸来,坏笑道:“你这话敢当着唐盈的面说不。”
陆羽挺直脖颈,“随你去学舌,她还能上来揍我一顿不成。”
苏牧已猜透陆羽心思,摇头饮完一坛酒,随手搁下酒坛,起身活动筋骨,“你啊,既然心里还放不下她,当年为何要执意合离,闹成今日这个局面。”
陆羽垂下头,苦笑一声,抿着茶汤不语,许久才抬头,望去远方,叹气道:“自古忠孝两难全。”
苏牧自起身,目光便再没从半山挪开,夫人孙若薇和自家姑娘苏晚的身影在他双眼之中徘徊。
“今日的烧尾宴为何开在你这陆园,你当真以为是我那妹子胡乱起的念头不成。唐盈性子你最清楚,若是她执意不来,我妹子也不会强拉她来。今日她既然来这陆园,便是给了你机会,你啊,脸皮厚些,去茶园伺候着,好话再备上几箩筐,总能博她心软的。”
陆羽呆坐在矮凳上,一口一口地灌茶,他自然想过去下山,可又怕下山惹恼唐盈。
一身青绿裙装的苏柔从半山茶园跃上山顶,连山顶的风都被她吓退几丈。
“哥,厨房缺几颗青笋,你去王家寻几颗来。”
自家妹子的差遣,苏牧从不拒绝,轻抬衣袖,身后剑河招摇,凌空而起,一步踏去剑河之巅,回头问道:“不白那小子要不要一块带回来?”
苏柔的脸色瞬间阴下来,“死王家最好。”
苏牧不再多言,引剑河飞去王家。
茶山只剩独自喝茶的陆羽,一壶春茶,牛饮不品其香。
苏柔看不惯他的扭捏,一棍落花流水将其从山顶掀去半山腰。
半山腰临时支起作宴的凉棚,素衣盘发的唐盈裹着围裙埋头雕琢她最拿手的糖果子,今日宴会女眷多,应四时四节的几十种果子用相衬的盘盏托起,争相夺艳。
每件果子要配相称的茶,一身浅紫衣裙的陆琳琅在一旁点茶。
陆琳琅是陆羽与唐盈的独女,眉眼相貌承袭了唐盈的温婉,举手投足间又有书香人家的端庄。
凉棚阴凉里有架躺椅,赴宴而来的砚清池眯着眼晃得悠闲,不用起身,不用帮忙,隔段时辰还会被陆琳琅亲手喂一块糖果子到嘴里。
茶圣陆羽被苏柔从山顶掀去半山腰时,满山茶树都在迎他,奈何苏柔的落花流水不留情面,几枝脆嫩的枝杈不堪其重,断得脆生,陆羽在烂叶黄土中翻滚几圈才停下,起身时衣衫不整,一瘸一拐在茶园踱步。
恰巧唐盈抬头,瞧见陆羽窘相,吃惊片刻,摆去冷脸,低头雕着手中初见雏形的果子,略带怒气,“去给你爹寻件干净衣衫,好歹也是陆家家主,这样子成何体统。”
一心想撮合爹娘重归于好,陆琳琅点完手中茶汤,点头应允,暗暗称赞爹今日这招苦肉计用得妙。欢心之余取水净手,足尖点地,掠去半山茶园。
苏柔一身轻快落入凉棚,低头作活的唐盈眉眼有了转变,假意斥责道:“你这下手也太没轻重了。”
苏柔捏一枚顺眼的糖果子扔进嘴里尝味,“这是陆园,他是家主,他拉不下脸来寻你,我便给他找个台阶。”
唐盈心疼道:“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他好歹也是陆家家主,日后如何见人。”
苏柔翻起白眼瞪她,“面子是靠自己挣的,他当年执意跟你合离,脸丢得整个江南都知道,还在乎这点小事。”
唐盈的手顿了一下,念起旧事,轻叹道:“那是他娘的意思,不是他的本心。“
苏柔瞧不惯,呛声道:“若是我,管她是谁,只要不顺我心意,一棍落花流水扫过去,揍到她服软先。”
唐盈不知如何作答,捏完手中果子,别开话头,“我的事待会再谈,铃铛呢,该开宴了。”
苏柔扫视一圈半山宴会,没寻见苏铃铛,怒声道:“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的玩意。”
雪霁初晴,大雪压弯院中梅枝。
君不白已不知自己挥出几刀,聚起几条剑河。整个人力竭,在院中雪地躺出人形轮廓,调息养神。
堂屋里抄送书文的梅听雪合上书卷,起身将其放回书架上,慢悠悠挪出屋子。招手,唤几树梅花在院中团起雪球,抛去君不白身旁。
一道剑意凭空现身,将砸向君不白的雪球悉数斩落,整个院子也被剑意斩碎。
“梅丫头,人我带走了。”
四层楼窗外剑神苏牧不快不慢的声音,却像斩入四层楼的那道剑意一般,让人不敢上前阻拦。梅听雪朝窗外弯腰行礼,目送苏牧离开,转回书架,另取一本书卷回案几处静心抄书。
剑河直上,破开藏书楼五层楼的窗子,窗外的禁制形同虚设。
五层楼中,一片望不见尽头的竹海。
那扇窗子开在天际,苏牧携整道剑河挤入这方天地,那扇窗子也在身后合上,与天色融为一体。
“今日剑神亲临,不知所为何事。”
竹海间,有座竹楼,捧书而坐的儒衫男子搁下手中竹简,仰头问道。
苏牧剑指轻抬,一道剑意破开竹海,剑河随他一同落在竹楼前,还在养神的君不白被他随手扔在院中,朗声道:“竹兄,寻几颗青笋,好拿去做菜。”
儒衫男子咬牙道:“是你妹子让你来的。”
苏牧径直步入竹楼,不拘礼数,在儒衫男子身旁盘腿而坐,竹楼中桌椅用具都是竹制而成,酒也是竹叶清酿。
苏牧饮一盏竹叶酒清亮嗓音,“谁让竹兄的青笋养得最好。”
儒衫男子心头一紧,“那都是做竹简的好苗子。”
一口清酒润喉,唇齿留香,苏牧笑道:“被我妹子惦记上的东西,逃不掉的。”
儒衫男子也不顾有人,骂咧咧道:“苏柔那个魔……”
一道如水的剑意从苏牧指尖跃出,让儒衫男子停了谩骂,直呼其名道:“竹不秋,你我虽然私交甚好,我妹子,你可不许当着我的面说她的不是。”
竹不秋咽下苦水,心痛不已。当年苏柔一人登楼,毁了他大半竹海,如今只要几颗青笋,还是能忍痛舍去的。
竹不秋用衣袖遮去脸颊,不忍直视,颤抖道:“想拿几颗,便去拿,别让我瞧见。”
苏牧再饮一杯酒,朝屋外送出几道剑意,几颗青笋被剑意带回,断裂处脆嫩肥美。
苏牧几步走出竹楼,凌空而起,来去逍遥,“那我便不打扰竹兄雅兴了。”
院中还有一人,竹不秋仰头喊道:“你那外甥你倒带走啊。”
苏牧已破窗飞远,空留一句洒脱:“来时我妹子交代了,让他把王家欠的债讨了再回去。”
已过不惑年纪的竹不秋彻底崩溃,头痛欲裂,扔下竹简,闷头灌下好几口竹酒来平复心绪。
苏牧得了青笋,携剑河掠出王家别院,途中抬头望一眼金陵城半空上困住姜红雪的海市蜃楼,低语道:“当年叶千楼究竟用海市蜃楼与王家换了什么?”
秦淮河边,卸下王家三层楼守层之责的墨行舟在岸边停下步子,被河水中头顶那座金陵城的倒影勾去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