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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就是这样养孩子的?”
随着诸侯国上贡减少,甚至断绝,大纪国库越发不宽裕,为了省灯油,宽大的大殿中只点了两盏油灯,一盏放在主人身边,一盏放在客人身边。
今夜的夏风格外温柔,兮伯本是想去公子白那里蹭饭的,结果被接到了宫里。
这让他心底滋生了不少怨念,心道他刚回来就拖着疲乏的身体前来请见陛下,打算好好说说公子白与楚国的事,结果陛下忙着处理燕国之事,随口敷衍几句就让他回了家,现在又火急火燎的找他来做什么呢?
他是三代帝师,当代纪帝的爷爷活着的时候,都得在他面前执弟子礼,现在却受到这样的对待,这让他难过极了!
他这一生,为了大纪呕心沥血,自问没有对不起姜氏一族的地方,得知燕国作乱,他虽在旅途中,依然忧心如焚,为了早点回来,甚至还舍下颜面催了公子白好几回,好让队伍走快些,结果紧赶慢赶赶回来,纪帝不但不问问他的意见,反而嫌他碍事,让他早些回家歇着。
这让他有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待在家里的几天,他难过得瘦了好几圈,前阵子跟着公子白的移动食堂养出来的肉肉都快不见了,他才想开了。
他想,反正他都已经退休了,陛下身边也有了其他的臣子,用不上他了,他何不好吃好喝,开开心心的,努力一下活到一百岁呢?
结果还没来得及出门,那传说中香的人掉魂的烤肉也还没吃上嘴,纪帝派来接他的人就进了家门。
刚开始他还有点得意,心想,看吧!麻烦解决不掉,还是只能依靠老夫啊!
结果刚行礼完坐下,纪帝就来了这么一句。
灯火摇曳,纪帝眼中爆发的精光,还有他脸上的红晕,全都影影绰绰让人看不大清,倒是殿中安静,越发衬得他话里那丝兴奋无处躲藏!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怎么也不能战胜的老对头,家里突然多了个不成才的儿子,成天除了坑爹,啥也不会!
谁能不想笑呢?
睡着了都要笑醒啊!
一代帝王,半生坦荡正直,竟被现实逼出了这副刁妇样,看到别人有一丝倒霉的可能,都要幸灾乐祸一番。
兮伯忍不住叹口气,想着先帝还曾抱着自己的腿哭,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之前几天的怨愤,立刻消散一空,无奈道:“哎~陛下啊!他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罢了!”
小孩子喜欢吃喝玩乐,不是很正常的吗?难道小时候喜欢这些,长大了就不能成为有才能的人吗?
说句不敬的话,先帝小时候还喜欢钻宫娥裙子呢,长大了也没见他荒淫无道啊!
这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纪帝叹了口气,整个人都委顿下来,低声道:“还是个孩子呢!就这么能吃!这才几天啊!吃掉我二十头羊了,昨天还想杀牛……”
他都快三年没吃过牛肉了,这公子白,倒是好意思开口。
没钱的时候还被当做狗大户啃,纪帝都快坐不住了。
见他缩着身子,影子在他身侧团成一团,连影子都透着委屈,兮伯忍不住笑出了声:“要是你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难道就不供应他的饮食了吗?再说他也不是一个人吃,而是分给了闻香而来的民众,他们都是您的子民,祖祖辈辈用税赋供养着这个国家,吃几头羊,又能说他们错了吗?”
多少年没有诸侯前来觐见了啊!上国的气度哪能丢?
不能责怪子民贪吃,难道他又能怪公子白慷他人之慨吗?
这位小公子,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啊!
听说他身边的奴仆,都能常常吃到肉呢!
纪帝酸溜溜的想。
越想越气,干脆重新坐直溜,握紧拳头,恨恨骂道:“都怪归芒那厮!”
抢了一个公主还不够,还想再来一个,难道是喝酒,还可以续杯吗?
归氏自从高阳帝手中接过燕国的权柄,就世世代代生活在那片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这代燕王,就叫归芒。
燕国不安分,虽然以前就不安分,可这年轻气盛的新燕王继位后,格外过分,几乎年年都要南下欺负他。
以前发国书斥责,归氏还会认怂,现在的燕王脸皮越发厚了!
他也知道,这都是因为祖宗总喜欢发国书,国书才会越来越不起作用,真正该做的,是狠狠打他一回,让他知道痛,下次就不敢再伸手。
可他不是没兵吗?
这看起来庞大的帝国,传到他手中,早已成了空架子!他倒是想要雄兵百万,可从哪儿来呢?
又不能怪祖宗,祝祷也不起作用,只能委屈巴巴的受气。
为了解决北面祸事,他得勒紧裤腰带供应赵国粮草,才能保住自己所剩无几的颜面,这阵子是吃不好也睡不好,脸色越发难看了。
纪帝其实还不算老,只是自从继位之后,内忧外患就在狠狠的折磨他,二十年来从来没有减缓过,这让他看起来就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了。
别看兮伯已经七十多岁,发须如雪,光看脸上的皱纹,比起纪帝来,怕是还要少几根。
大晚上的,君臣二人许久不见,兮伯穿着舒适宽容的家居服,手里还握着个胖乎乎的竹筒杯,纪帝却还穿着挺括的、绣着精致烈日纹的朝服,满头花白的头发,也用头油抹得光溜溜的,就算苍蝇来了都得劈腿打滑——
为了维持帝王所剩不多的威仪,他从小就严格要求自己,遵从纪礼一丝不苟的活着,只有在兮伯这个三朝帝师面前,他才会悄悄放松,用轻松一点的姿势坐着。
这些现实问题,兮伯其实很清楚,因为在他活着的七十多年里,就没有变过。
有时候他都想,或许哪一天醒来,这个华丽的空架子就会塌了。
“陛下,赵国不过是借此让您替他养兵罢了!”
谁说不是呢!
燕赵两国动不动就要打一架,几乎每次都是这样的结果,他甚至派了使者长期住在赵国王都,一旦燕王搞事情,就八百里加急,通知使者去找赵王哭。
据说这位使者出使赵国十三载,哭功练得很是了得。
想到这,纪帝越发烦闷,干脆随口起了个话题:
“不说那些糟心事了,先生,您一直拿着个竹筒做什么呢?”
虽然雕刻精美,也不能改变他就是个竹筒的事实。
兮伯知道,昨日鲁王还有鲁王带来大纪那些鲁臣就领命去了北边当和事佬,没想到纪帝却不打算给他说这些。
就连这个话题,也不打算跟他多聊的样子。
这就是公子白之前说的人走茶凉的感觉吗?
想到这,兮伯咽下喉头的怨气,笑眯眯道:
“这是公子白专门为老夫做的保温杯,铜做的胆,里头还有保温的夹层呢!你看这盖子多精巧?没想到只是划几刀的事,竟这般有用,拧紧了就不会漏水呢!难为这孩子肯为我花心思。他呀,说我年纪大了,要多喝热水,随身带着杯水,想喝的时候就喝一口,真是方便得很呢!哎~说起来今晚本要去找他吃烤肉的,之前在路上吃过好几回,好吃得很呢!肉嫩的哟~”
既然已经是站不到政事的退休老头了,管他和谁关系好呢?
喜欢谁就和谁好!
纪帝听得耳朵痛,许久才僵着脸道:“既然兮伯有事,孤便不再多留!”
见他生气了,兮伯笑眯眯的捧着保温杯站起来,抖抖袖子,施施然走了出去。
待他走到大殿门口,看着夜色里灰蓝色的天空,还有这华丽却不掩腐朽的、熟悉的宫殿,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陛下,是您不要老臣了啊!
老臣余生,便要为自己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