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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八号,南安大学门外出现了一个摆着算命摊子的青年男子。
在这一天时间里,他凭借他英俊的外表,神乎其神的算命技巧,征服了无数少女的心,风靡整个南安。
李藏舟狼一样冲进寝室,拉起徐南山和柳行风就往学校外走,柳、徐二人莫名其妙,问他啥事,李藏舟气呼呼的道:“有人砸哥场子,我靠,本来哥约了谢婳出去吃饭,半路忽然杀出个狗犊子说给谢婳算一卦,谢婳在他那个破烂摊子面前一坐就是一个多钟头,还让不让哥活了,兄弟们,一定给哥出口气啊!”
徐南山闻言连连摆手:“算命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向来是持相信态度的,对这种玩意我敬而远之,别拉上我,我要背单词。”于是就很不讲义气的挣脱李藏舟的手,一溜小跑回寝室大声朗诵英文。
李藏舟靠了一声,可怜兮兮的看着柳行风,柳行风耸耸肩道:“人家算得准谢婳才会坐那里的,你拉我去我也没办法。还出气,这怎么出气?”
李藏舟攥住柳行风手臂:“哥,你别骗我,去年我还看见你翻本《易经》,你去跟那人唠嗑,谈这个,谢婳就能跟我去吃饭了…”
柳行风彻底晕菜,经不起李藏舟这只老狼狠拽,最终还是被拉到校门口某条小巷里那个算命摊前。
果不其然,谢婳坐在一张小凳子上,秀美的脸庞眉峰蹙起,皱起的鼻子上有很好看的纹理。那个帅帅的青年左右手快速无比的四根四根的放下竹签,嘴唇微微开阖,似乎是在记录数字,他的手有着不属于男子的优雅娴静,浑若象牙雕就,粒粒滚圆佛珠挂在手腕上,每一颗上都刻有繁奥莫测的古佛图,竹签摆在小小一方褐色藤木椅上,香灰垫底,每一根竹签几乎都沾染上毫厘灰尘,整整齐齐的分作两堆。柳行风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专心致志的计算,心道这人还真有几分本事,他知道易术占卜之道,却从没试过,但这青年手法精湛,显然深得个中三昧。
“这一卦是坤卦,上六之爻变咸卦初六之爻。”青年的眼神古井不波,轻轻吐出这句话,气度说不出的淡定从容。
“什么意思?”刚刚试探性卜问过家庭、事业的谢婳只觉这个男子预测的奇准无比,所以才珍而重之的问卜姻缘,听到青年说话,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略微放低一些。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这是坤卦六爻卦辞。阴阳龙战,大是不吉啊。唔…六爻变咸卦,咸卦上兑下艮,兑者阴柔之卦,代表女子,艮者阳刚之卦,代表男子。这当是阴阳龙战之后,少男追求少女,曲意承欢之象。谢婳,你是在问姻缘么?”
听到这个声音,谢婳心尖儿一颤,回过头来,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楚楚动人,她忍不住低低轻呼一声。李藏舟听懂柳行风话中深意,一颗心不由砰砰狂跳,只想:“少男追求少女,曲意承欢。谢婳问的是姻缘?天哪,我要流鼻血了…”他却没想过,前面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的卦辞是何等的凶险。
青年见来了新客人,点漆似地眼眸中似笑非笑,道:“你也懂《易经》?”
柳行风笑道:“略懂一点。”青年变戏法一般掏出张小凳子:“请坐。”柳行风依言坐下,他首先是被李藏舟唆使过来,现在却真被这人吸引住了,懂得国粹的人,他都打心眼里尊重。
“《易经》博大精深,自古分为义理和术数两派,前者讲哲理,后者重卜筮。你出口成章,把卦辞背的如此熟稔,想来是义理一派了?”青年言谈举止之间从容不迫,竟然带有三分雍容华贵之气。
柳行风摇摇头:“我不是义理一派,也不是术数一派。只是闲来读读《易经》,顺带背了点小玩意,今天脱口而出,贻笑方家了。”
青年摆手笑道:“小玩意?这可不小,国粹之大大过天地,你能推出两卦之象,就证明你我有缘,我免费为你卜一卦如何?”
“一卦多少钱?”
青年有些错愕,道:“五十元整,多一分不要,少一分不行。”
柳行风笑道:“也不贵。”说着推了一把李藏舟,后者念头一转,会过意来,掏出张五十块的票子递给青年。
青年怫然不悦:“我说过免费,你们何必执着?”
“对我免费,可对谢婳不免费。”柳行风微微一笑,李藏舟心里大赞这哥们够义气,接口道:“对,对,这五十块你就收下。”
青年哑然失笑:“原来你们认识,也好。”把钱收入囊中,瞥了一眼谢婳,后者神思不属,显然在深思卦辞,脸上偶尔浮上两朵晕红,羞羞怯怯,明艳不可方物,把个李藏舟看的血脉卉张。
“那我为你卜一卦?”
柳行风按住他去拿竹签的手,笑道:“我也会卜筮之法,让我试试?”他心里好奇,也想试试这新奇玩意。
青年奇道:“哦?你也会?”
“略懂一点。”柳行风笑道,“你这竹签太不严谨,用蓍草会准很多。”
英俊青年傲然一笑:“举世滔滔,能让我用蓍草卜卦的人,不过一个巴掌人物而已,余子皆不足道。况且用竹签用蓍草相卜相差不大,如今太平盛世,又无兵凶之灾,无端求个减寿之厄,岂非自讨苦吃?闲话少说,这卜筮之法,你懂几分?”话语间已带了两分考究之意。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不用的那根叫太极,取不变应万变之意。占卜的时候将四十九策任意分成两部分,这就是‘分而为二以象两’,这个一分为二极为重要,直接决定了往下每一变的发展,成一个卦要历经十八变,这个动作也就要重复十八次。巴比伦密传的高级占星术,用扑克牌占运,也有类似操作,叫做‘切牌’,天下之理顶尖处原本该是互通的。”柳行风不管这人牛逼烘烘的前半段话,泰然自若的伸手拈出一根竹签,放在身前,然后把剩下四十九根竹签分作两部分,动作或许有些生疏,但看在旁人眼里,还真像那么回事。周围围了越来越多的旁观者,对这个侃侃而谈的男生满是佩服。
有人已经认出,这个男生,似乎就是前两天打的袁大纨绔没半点还手之力的人。
青年拍手笑道:“好,好!冲你这番话,当浮一大白。”说完变戏法似地从摊子底下掏出一瓶酒,仰头灌下。这个少年总能给他惊喜,不知道在今后的对决中,会有何等精彩表现?
“你问卜何事?”青年喝完这瓶酒,哈哈笑道。
柳行风觉得与这人对话,大有盎然古意,仿佛眼前的不是个穿着nike套装的现代青年,而是青衫磊落萧疏轩朗的黄药师,于是他笑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奈何本人并非大小丈夫,只愿效仿古人英烈侠骨,游遍五湖四海,所以此一卜不问钱权,不问男女,只问前路如何。”他口中边说,手上边动,见青年饮过酒后俊脸红光泛起,忍不住又道:“有酒单人饮,如何成欢?最怕七分落寞三分狭隘,还有酒否?”兴头一来,话也说得文绉绉了,这都是魏长卿教的好徒弟。
青年双眸中奇光闪动,俄顷赞道:“我本以为广州唯有李、丁、王三人堪称奇杰,陈、谢两位能当高士,不料年轻一辈中竟还有你这等人才!也罢,这瓶酒我破例赠你!”
两人自顾自旁若无人的说话,大千世界相逢此道便是大缘,人生在世,滔滔沉浮,三千丈情愁鬓发,五十年chun梦繁华,总不敌孤单落寞,问如今烟柳人家,谁堪话英雄?有人能解我话中六分真意,当以醇酒相待。
柳行风双手不停,快速切换竹签,把围观众人看得眼花缭乱。最后一根竹签啪的放下,柳行风伸手接过深褐色酒瓶,拍开封泥,仰头喝了一大口:“好酒!”
“珍藏百年的绍兴醇酒,不好才怪。”青年笑骂道,刚才柳行风算卦之时,他也在默记数字,这时见他放下最后一根竹签,心中卦象已成,于是道:“这卦并无变数,大凶。”
柳行风皱眉不语,又饮了口酒:“莫愁前路无知己,如此而已。”
青年摇头道:“若是剥极来复,你必定龙腾九天之上而不居亢龙之位,整个中华大地任你驰骋。只是……可惜,可惜。”
他话说到一半,围观众人都是心痒难耐,都想这青年摆了一天的摊子,算出的卦都是小打小闹,吉凶都有化解之方,怎么到了柳行风身上,就无化解之道?
“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这一秒的我已非上一秒的我,那吉凶之说,亦不过大概,前路若无变数,就算是死路一条,穷途半道,我亦愿做那开路之人。鲁迅不是说过么,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柳行风思量之下,心胸为之一豁,笑道。
青年双目炯炯,伸手按住藤木小桌,一字一句道:“走的人多了才成路,那第一个走路之人定是做了大道之旁森森白骨。你进不得也退不得,这大凶之兆唯以不变应万变。大衍五十,太极勿用,可现在的你,除了太极,根本无自救之道。动,则开路是死,不动,蜗居也是死。”
柳行风一怔,随即笑道:“既然是我亲手卜出来的卦象,我便能亲手改之。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纵观古今,置之死地而后生者不可胜数。”
青年冷笑道:“说人定胜天的人有两种,一种是狂妄自大无知愚昧的愣头青,一种是平步青云逆天改命的生猛强人,我当然希望你是后者,有缘再会。”说完把摊子一合,裹成一个大包袱,藤木椅子夹在手臂之间,飘然离去。
“落帽风,登高酒。人远天涯碧云秋,雨荒篱下黄花瘦。愁又愁,楼上楼,九月九。”青年边走边唱,歌声在嘈杂中清亮高远,李藏舟恍惚记起,今天是阳历九月九日,却不是阳历的重阳老人节。
柳行风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脚步顿了一顿,随即道:“姓于,单名一个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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