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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英雄难过红颜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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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英雄难过红颜劫

    析公无辜地说道:“四王子,纵使犬子平时后进些,但他不失为为楚着想的好臣子,他年纪尚轻,若有哪些地方不注意得罪你,你多担待些,没有证据的罪名可不能随意扣在犬子的头上啊。”

    析公以为此事能像往常一样,以退为进,仗着王子燮的面子,说一些漂亮话就可以糊弄过去,他实在太高估自己了。

    “析公,你要证据,我有证据,抓到析满后,我已经你说过了,我要他的命。”

    熊酌的话犹如一只手捏紧析公的喉咙,掐得他难受,他脸色铁青道:“四王子若是没有证据,也请还犬子一个公道。”

    “只怕他没有这机会。”熊酌丝毫没给析公面子。

    和馆是招待宾客的住所,肯定没有关押犯人的监狱。樊玶就算透露身份,析满也不会相信她,因此析满不会处心积虑地隐藏她,加之析满在郢都没有其他住所,这几天都住在和馆,方便他临时看押的地方一定离和馆很近,所以适合看押的地方是……

    “子家,你带人去搜和馆的地室和库房,尤其是荒废的。”

    “诺。”元子家领命。

    地室是地下举行宴席的地方,冬暖夏凉,在地下可以很好地隐蔽,而库房是用来储存东西的,可以随时整理以作备用。

    樊玶睁开模糊的眼睛,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身上的血浸湿了衣服,多处皮肤被烙焦,她疼到极限已经麻木。

    “啧啧啧,你都不叫唤,一点都不好玩。”析满摆弄着刑具犹如正在挑选礼物。

    樊玶像个死人一动不动。

    “这个不错,青刚针,插进你的皮肉,血液马上会结成青色的块,你马上会因为血液凝固而死。”析满的脸上露出迫不及待的兴奋,转头一看樊玶,她依旧毫无表情。

    析满一个巴掌扇过去,清脆响亮的“啪”一声:“你倒是怕啊!逞什么能啊!别以为你摆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我就拿你没辙,错了,我要你看看多管闲事的后果,你以为你是谁啊!像你这种人有多少,我杀多少。”析满犹如吐着信子的蜥蜴,不断挑衅樊玶,他就是想看到樊玶害怕他,哭求他,像条狗一样摇样尾乞怜。

    “哈哈哈……”樊玶竟然笑起来,她的笑声由小到大,越来越大声,她的笑声饱含着对他的嘲笑和轻蔑。

    析满怒瞪着她。

    “你是不是觉得没人把你当回事,所以你才会那么迫切想有人注意到你,你真是太可怜了哈哈哈。”樊玶笑到没力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混蛋!”析满拿起烙铁烫向樊玶。

    樊玶面色枯槁,她只觉得身体四分五裂,仿佛被抛入岩浆中,销魂蚀骨。

    “我今天不杀了你,我就不是析满!”析满拿起匕首,正要刺向樊玶的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屋门被一脚用力踹开,烟尘四起,析满被吓了个趔趄,手里的匕首掉落在地。外面的家奴抵挡不了被踹翻进屋里,析满所做的一切被赶来的兵卒看得明明白白。

    元子家怒发冲冠,满眼充血地看着这一切,额上青筋暴起,对下属道:“回去禀报四王子,人找到了。”

    析满听到“四王子”三个字,呆愣在原地,突然跪下,拼着命马上膝行到元子家脚下,双手抱着他的腿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和我没有关系,是她,是她招惹我,我只不过惩罚她,让她长点记性……”

    析满胡言乱语像苍蝇的嗡嗡声,吵得元子家心不耐烦,他将析满踹倒在地:“有什么遗言,留到你爹面前说吧。”

    和馆正堂上,元子家把析满的所作所为一清二楚地陈述出来,并且把刑具陈列在堂上给大家看。

    熊酌目光凌冽地看着析满:“析公,你是否对此事知情?”

    析公大骇,人证物证聚在,说知道是欺瞒连坐,说不知是教子无方,析公左右为难,还没等他开口,析满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眼里充满了无辜和乞怜:“爹,是那人拦住我马车,打伤我家奴,我只是略微教训她,让她长长记性……”

    “析公子,东市口的人都看见是你欺凌一对夫妇,樊姑娘并没有拦你的车,她只不过路过见义勇为,救了他们。”元子家道。

    “樊,樊姑娘?她是女的?”析满不可思议道。

    “她是楚王赐婚给四王子的女子。”元子家道。

    析满一愣:“哦哦,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樊姑娘,四王子,你大人有大量,也是她一开始没有表明身份,要是她说了,我怎么会这么对她,我肯定把她平平安安送到宫里。”析满连连磕头。

    “你的意思是如果她不是我的女人,只是普通的国人,你就会下此毒手,身上多处有鞭笞伤痕,全身皮肤几乎都被烙焦,血肉模糊。”熊酌此时竟然笑了,他嘴唇勾起弧度,萧索如昙花一现,预示着生命的终结,阴森诡异,仿佛正在凌迟析满的每一寸皮肉。从来没人见过他这么笑,仿佛杀戮者对生命挣扎的嘲讽,对生命逝去的急不可耐和痛快。

    析满丝毫没有感觉到熊酌的变化:“四王子的女人自然要格外保护,但是这个女人不是善茬,牙尖嘴利,我改日给四王子再送几个艳动郢都的美女,保证比那女子强百倍,算我给四王子赔不是……”

    “孽子!闭嘴!你还有脸说!”析公直起身,抽出刑具上的匕首,直接剁掉析满的一根小手指,析满还没反应过来,痛觉就漫布四肢百骸,伤口鲜血如泉涌出。

    “爹!爹!你这是作甚……”析满痛苦地哀嚎着。

    “你对四王子的女人如此心狠手辣,为父就要替四王子教训你这没有规矩的畜生!”

    析公看似对析满严惩警告,实际上是为了避免把析满交到熊酌手上,熊酌说过要析满的命就一定会要,足以看出樊玶在熊酌心中的地位,析满再口出狂言只会火上浇油,析公索性剁掉析满一根手指,表示代替熊酌惩罚,博得熊酌一丝好感,用手指换析满一条命,正因为身为父亲很难做到这样,他才必须要做。

    “析公,你的家法执行完了,该轮到楚国的国法了。”熊酌说得十分平静,析公骇然:“依据楚法,寻衅滋事,滥用私刑,蓄意谋害王族之人,车裂。”

    熊酌的态度不容置疑,让析公析满不寒而栗,他们意识到果真是覆水难收了。

    析满哭喊着:“四王子,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四王子!……”

    “四王子你饶了析满吧,今后析氏定为你效犬马之劳,倾尽析氏鼎力辅佐!”析公用手拽着熊酌的袍角,不断磕头求情,头都磕破了,地毯上粘上殷红的鲜血。

    熊酌手一挥,元子家立马把析公扯开。

    “来人,把析满拖下去行刑。”熊酌语气里丝毫没有妥协。

    析公彻底失态,站起身朝熊酌怒吼:“王子酌!你今天要是敢动他,王子燮不会放过你的!”

    熊酌轻笑,他当然知道杀死析满意味着什么,得罪王子燮,和析氏不共戴天,可就算没发生这件事,他也看不上析氏一族:“析公,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犯了错,时至今日,都是析满咎由自取,你年过知天命,不会连析满草菅人命都看不明白吧,你觉得王叔公会帮你为一个畜生教训我吗?你们析氏受他庇护太多了,多到碍了我王的眼。别怪我没提醒你,王叔公身体不太好,析氏如果少给他添麻烦,他兴许能多活几年。”

    析公强忍着怒火,心如刀绞地看着析满被拖了下去。

    不到一会儿,和馆周围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声音直破夜空,仿佛厉鬼来到人间,一声响过耳畔依旧可以听见回声,足以让人联想发声者的惨状。

    和馆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析公只觉得头晕目眩,之后便倒地不起。

    “晕倒?没这么容易,析满还未行冠礼吧?”熊酌问道。

    “是的王子。”范山拱手答道。

    “没行冠礼未成人,做父亲的也有责任。楚法第两千零二条,身为父母,对未行冠礼的孩子没尽管教之责,纵子女犯下大罪,父母应被罚修缮城建工事一年。最近郢都周围有什么城防工程,让析公去修筑。”熊酌精通楚法,只要有人惹到他,他会让那人“正大光明”地遭受惩罚。

    “诺。”元子家道。

    甘泉宫里,宫人进进出出,送进一盆盆清水,送出来已变成浑浑的血水。

    熊酌眉头紧拧,樊玶全身只剩下脸有个巴掌印,身子其他部位都被烙伤,他只能干等着,什么也做不了。

    元子家站在他身边,第一次感觉到伴虎是什么滋味。熊酌从昨晚到现在一声不吭,周身散发着阴郁,戾气,和之前判若两人。他的手里紧紧攥着赤色石榴纹香囊,这是他母妃留给他的,他上次攥着香囊是在他母妃去世的时候。

    可元子家总要为他身体着想,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王子,你要不要吃点?”

    熊酌到现在滴水未进,还不睡觉,没等到樊玶身体好,自己先倒下了。

    元子家看熊酌没回答他的话,还是不再问了。

    “王子,王子旅和樊姑娘来了。”外面的涓人禀报。

    “嗯,让他们进来吧。”熊酌面色沉冷。

    熊旅领着樊瑛进了正堂,樊瑛一改中原发髻,梳了楚国女子的特色偏髻。

    熊酌看到樊瑛的容貌,心中更加沉痛,如果樊玶能如她一样行动自如该多好。

    “子思,樊姑娘情况如何了?”熊旅问道。

    熊酌忧虑地摇摇头。

    樊瑛也忧心忡忡:“姐姐自小意气用事,有劳四王子多费心照顾了。”

    “子思,我这边带了些药,涂了之后就不会留疤了,还有一些是调养元气的。”

    “多谢王兄。”

    “范山去哪了?他可得负荆请罪啊。”熊旅摆出要揍范山的架势。

    “范大夫去南山采药了,他说南山有奇效药,可完全修复烧伤疮口。”元子家答道。

    “姐姐,是不是很严重?”即使樊瑛会因为小事争强好胜些,但她绝不会落井下石,她心中还是在意樊玶安危的,希望樊玶能够挺过去。

    这时太医令出来了,熊酌立马走过去递一个眼神,太医令知晓连忙禀报:“小樊姑娘处于昏迷当中,烧伤严重,皮肉多处坏死化脓,再这样下去伤口会越来越严重,只怕到时影响心肺,药石罔效。”

    “宫里不是有治烧伤的药吗?伤口怎么会越来严重?”熊酌问道。

    “回禀四王子,宫里治烧伤的药并不能治疗深度烧伤,小樊姑娘的伤不是表面皮肉之伤,此伤已伤及五脏六腑,造成身体功能的衰竭,不仅要通过身体外部治疗,还要连续一月内服雪泽草,用其寒气外加内力调养才可以治疗创伤,之后再涂抹百肤散方可修复疤痕。但是雪泽草宫中没有,多生在峭壁处,并不好采摘。”太医令惶恐道。

    “她还能撑多久?”熊酌道。

    “七日。”

    “嗯,你画一张雪泽草的图给我,我命人去搜寻,具体是在哪座山有?”

    “微臣见识少,目前只在荆山、太岳山有见过。”

    熊酌对元子家道:“你派人分别去荆山、太岳山,还有其他山找找看,数量越多越好。”

    “诺。”

    “子家,荆山多荆棘,巍峨陡峭,沟壑纵横,叮嘱大家一定要小心。”

    范山这时回来,背了一筐草药行礼道:“拜见大王子、四王子,大玶怎么样了?”

    熊酌看到范山灰头土脸,衣袍多处被划破,上面一块块的污渍,沾了一些细草,肥胖的脸颊似乎都瘦了,熊酌的怒气也消了不少:“辛苦你了,太医令说雪泽草可以治疗,范大夫不必太担心。”

    范山对熊酌长长一揖。

    “四王子,雪泽草就长这个样子。”经太医令辨别竹筐里有三株雪泽草。

    “子家,你把其中一株拿给采摘的人看。”

    “诺。”

    “太医令,外加内力调养需要几成?”熊酌道。

    “内力越高成越有利于她疗伤。”

    “好,那我来吧。”熊酌的内力有八成,是在这里人中成级最高的。

    “子思,莫要太过伤神。”熊旅关心道。

    “好的王兄。”

    “我也派人去采些雪泽草,今天太晚了,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和樊姬先回去了。”熊旅心想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还不如别打扰他们。

    “王兄慢走,子思就不送了。”熊酌朝熊旅行了一礼。

    “无妨,你照顾好弟妹,告辞。”

    樊瑛也行礼走了。

    宫人将雪泽草熬好,熊酌亲自喂樊玶喝下,解开她被封住的穴道,之后脱去她外裳,轻薄的白色中衣可以透出血红的伤痕,熊酌心中一疼,车裂对于析满还是便宜他了。

    熊酌运用内力,向樊玶体内输送疗伤,风性内力从指尖传递到樊玶体内,最终游移在身体各处,调动樊玶自身的内力,加上雪泽草的药效,一起慢慢调理伤口,整整花了两个时辰。

    不知不觉又到了晚上,熊酌输送内力完推开门,竟然看到范山在院中。

    “范大夫为何还在甘泉宫?”

    “四王子,微臣该死,是我没有看好大玶,让她受这份罪。太医令说内力调养时间越长越好,我的内力有七成,我也想进去给她疗伤,这样她能好快些。”范山十分地自责。

    虽然内力疗伤不是全部脱光,只是脱去比较厚的外裳,但是熊酌还是介意有别的男子帮樊玶疗伤,这事还是亲力亲为比较好:“范大夫,你不是有意的,樊姑娘的伤是析满造成的,不是你,你不必自责。”

    “可是微臣留她一人回宫的,如果我在场,我一定会看好她的。”

    “如果你们同时遇见析满欺凌弱小,我想范大夫不会坐视不理吧。”

    范山无言,沉浸在愧疚中。

    熊酌继续说道:“析满蛮横骄纵是出了名的,范大夫你也不是尸素餐位者,你见到析满当众强抢民女,你肯定会出手相救,而樊姑娘也不会放下你不管,你如果在场,说不定被抓的就是你们两个人。”

    范山知道熊酌是安慰他,但作为师傅,徒儿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不帮忙实在有愧于心:“四王子,话虽如此,我还是有必要进去为大玶疗伤的。”

    范山啊范山,你平时不是很懂得男女之事吗?为何这会儿就不懂了,熊酌只能郑重道:“范大夫,樊姑娘是我的女人,让你一个男人进去,不太好吧。”

    范山这才恍然大悟:“这,这,四王子所言极是,微臣还是告退,多采些雪泽草回来。”

    熊酌点点头。

    范山走后,元子家在旁小心问道:“王子,你要不要用膳了?”

    熊酌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为樊玶疗伤需要内力,不吃饭怎么能保持内力输出:“嗯好。”

    熊酌用完膳,来到樊玶的寝宫照看她,他很久没有对一个人如此上心了,如果没有得知樊玶还有救,他连饭都吃不下。

    熊酌看着她的睡颜,脸上的巴掌印已经完全消去了,在灯下甜美且娇嫩,禁不起一丝触碰的柔弱,如此安详,谁能想到被褥下的身躯已是血肉模糊,承受了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他听范山说过她身上有两种内力,是不是有了两种内力就能无所畏惧了?

    熊酌支着脑袋,对樊玶脱口而出:“傻瓜。”

    熊酌当时接受父王派给他的任务,接送樊国樊氏公主到郢都避难,本来是一件简单的任务,可如今熊酌发现,这任务带给他的是樊玶这个软肋。他很久都没有如此揪心过,他不像熊旅心如海纳百川,万事万物都能随时放下,他既不无情,又不轻易有情,一旦对樊玶付出真情就是真情了。从没想过会让这个女子住进甘泉宫,是一时心软还是动了情?熊酌仔细想想,不只是同情和欣赏……总之是鬼使神差,才会与这女子交集越来越多。

    樊玶是落难公主,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她经历过别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经历的祸难,可她的眼里一直闪烁着希望,从没湮灭,像个男子一样挑起重担为族人报仇雪恨,又比如现在除恶扬善,就算经受酷刑还是凭借坚强地意志存活下来。

    这个女子想当个男人吧,熊酌记得樊玶特意找到他,就是为了想要入仕报仇,这女子的想法还真是与众不同,是她太天真还是太有责任感了。她的嘴里总是说着别人的事,经常是妹妹长,妹妹短,至今犹然在耳:“那可否让我妹妹也假扮你的奴婢?我不知道你王兄的人品,留我妹妹一个人在那里,我不放心。他如果喜欢我妹妹,我妹妹不喜欢他怎么办?那我妹妹呢?……”

    现在想想她还真有点搞笑,经常惹事,又做出异想天开的事。为了逃婚,夜里出逃王宫差点被当成刺客抓起来,是不是因为脑袋太笨才躲在水里,留下线索,最后还是他派人把冷宫留下的痕迹清理掉,她才安然无恙,她和她乖巧的妹妹简直太不一样了。

    熊旅曾经问他,姐妹俩容貌一样,如何一眼看出哪个是樊玶,其实很简单,樊玶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熊酌都记得一清二楚,她的傻,她的呆,她的蠢……似乎都是缺点,可在他眼里都变成了可爱。

    熊酌清楚自己对樊玶的心思,对于王子而言,这样的心思很危险,可没有办法,让他心如顽石,无情无欲,他做不到,终有一日这份情会变成他最大的牵绊。

    宫人轻轻迈着脚步送饴糖莲子羹进来,熊酌接过莲子羹,喂樊玶喝下。

    “王子,大王叫你过去见他。”元子家在外禀报。

    熊酌眼底幽深,父王此时找他应该不只为了五国兵力部署。

    渚宫里,商臣瘫坐在案前,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执羽觞悠闲地饮酒,一双蜂目看不清的深邃。

    “儿臣拜见父王。”熊酌向商臣行稽首礼。

    商臣并没有叫他起身,漫不经心地问道。“子思,近来可好?”

    熊酌知道父王是不会说废话的,说这句话一定另有含义:“有劳父王挂心,儿臣安好,近来在研究兵法,为父王分忧。”

    “好,你的学业父王从没有担心,你的母亲饱读诗书,在楚国也是才女,她教出来的儿子自然德才兼备,本王很满意。”商臣难得提到熊酌的母亲,他话锋一转:“可惜她死的太早了……”

    熊酌听到母亲,不免情绪起伏。

    “子思,那也只是可惜,别再思念,就此打住。”商臣放下羽觞,定定地看着熊酌。

    “儿臣,谨记父王教导。”

    “不,你没有记住。”

    商臣阴晴不定,熊酌愈发认真倾听。

    “本王赐给你的女子,还满意否?”

    “多谢父王垂爱,满意。”

    “我看你是满意过了头!”商臣语气一沉,把羽觞重重砸到地上,羽觞中的酒溅到熊酌的衣袍:“她因为仗义招惹了析氏,你因为她车裂了析满,她傻,你也跟着傻吗!”商臣看似在渚宫游山玩水,实际上对朝中大小事务了如指掌。

    熊酌没有否认,他知道商臣为何跟他说这些。在析氏和王子燮等其他家族势力没有平定之前,为了一个女子贸然杀死析满,触怒王子燮一派,给政敌制造合作的机会,挑战公族势力,引起朝堂混乱,这比欺凌几个小民的影响来的更严重,商臣叫他过来是警示他。

    商臣走到座下,疑惑地看着熊酌:“子思,你就这么容易动了儿女之情?”

    商臣指了指自己的王座道:“坐在这上面的,不是神,不是天子,也不是人,而是个十恶不赦,没有心的怪物,这怪物需要比任何人都理智!理智到抛弃所有感情,可以为此牺牲一切。子思,你太令我失望了。”

    熊酌明白商臣很欣赏自己,作为王位的候选人,商臣不愿他有任何的羁绊和牵挂,否则以后便是被抓在他人手中的把柄。

    “在你母亲去世时,本王第一次见到你哭,你哭得越凶,本王看得越心烦,以前你母亲是你的软肋,她走后我拍手称快,终于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你了。呵,可现在来了个樊氏。”

    熊酌察觉到了商臣的杀意,哪怕樊氏公主是恩人仓葛托付给楚国照顾的人,可一旦涉及国之利益,商臣也会毫不留情,熊酌只有表现得不在乎,才可以让樊玶活命。

    “这次攻打群舒就由子反带领四百乘军队去。”这原本是熊酌的兵力部署战略,按理说是熊酌带兵出征,商臣临时换下他,显然是对熊酌十分失望。

    “父王圣明。”熊酌行礼道,他没有反驳,也不能反驳。

    熊酌从渚宫回来,步伐沉重,他早已厌恶了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他从没想过要当楚王,奈何他在候选名单里,他想居于臣下同样为国效力,但谁会信呢?

    政治总是残酷的,现在兄弟们竞争王位,表面和谐,实际暗波涌动,说不准哪天他就死于非命,就算他心甘为臣,也无法预测未来的楚王会不会针对他,他不能相信任何人,也不指望有人相信他。商臣是天生的楚王,而他并不是,生于王室,想要手不沾血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

    “四王子,你回来了,雪泽草从各地送来了,但是数量非常少,四天才找到三株雪泽草。”元子家禀报道。

    “根本不够。”熊酌皱眉道。

    就在熊酌一筹莫展之时,门外的涓人道:“四王子,范大夫来了。”

    “让他进来。”

    “诺。”

    “微臣参见四王子。”范山急冲冲进门道。

    “范大夫,有何急事?”熊酌问。

    范山开心地说:“微臣知道哪里有大批的雪泽草了。”

    熊酌眼睛一亮。

    “有密报,宗国国主生辰,同属群舒的巢国要往宗国运送一批礼物,礼物里就有几百株雪泽草。”

    楚国正打算灭了群舒,到时那里的物产人民尽归楚国所有,但是樊玶的病情等不了。

    “范大夫此言何意?”

    “大玶的病情等不了那么久,不如我们最后和巢国做一笔交易,我们装扮成药商,拿上币和他们换雪泽草,王子以为如何?”

    上币是珠玉,价值不菲,如果这时有楚国的商人与群舒做生意,也不易被他们发觉有战祸。

    熊酌点了点头:“善。”

    “那微臣这就派人去准备。”

    “慢着。”

    “王子有何吩咐?”

    父王已经察觉熊酌对樊玶用情过深,甘泉宫里一定有父王的眼线,现在没有处置樊玶是在观察自己对樊玶的态度,如果再派人去寻药,父王肯定会知道,到时恐怕对樊玶不利。

    “不必派人准备,让樊姑娘搬到和馆住下。”搬到和馆表示作为宾客,而不是甘泉宫的人。

    范山一愣:“这,这是为何?”

    “范大夫无须多问。”

    “可是王子,大玶有性命之忧,你现在把她赶走,又不派人去找寻药,她会死的。”范山心急如焚。

    “她死就死,与我无关,你胆敢帮她,我就罢了你的职。”熊酌不容范山反驳,径直走了出去。

    范山恼到极点又莫名其妙,心想熊酌不是薄情寡义之人,看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对樊玶照顾无微不至,怎会忍心不救她。

    熊酌出了甘泉宫,调出巢国运往宗国的礼品的路线图,对身后的元子家道:“子家,你准备价值千金的珠宝,陪我去和欢阁。”

    “王子,你,你要去青楼?”元子家惊讶道,一直以来的翩翩君子终于耐不住人间寂寞了。

    和欢阁是郢都有名的青楼,那边姑娘比别家的好看,活也好,价格水涨船高,普通人根本进不去,都是王公贵族和富商才能力去消遣。王子让他带上衣物和珠宝,可不就是去享受过夜的嘛。

    “这有什么奇怪,我不能去吗?”

    “不,不,王子当然能去,”元子家心道可怜了樊姑娘,伤重在床,夫君就去逛青楼。

    和欢阁白天同晚上一样热闹,门外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绸,丰满多姿的姑娘在门外招揽客人。她们一看到熊酌这样气质高华的男子出现在门口,犹如饿狼扑食,三五成群将他蜂拥至堂内。元子家也被两三个姑娘包围着,十分害羞尴尬,他第一次来青楼,竟是陪着清风霁月般的熊酌来。

    堂内挂着各种花样的彩灯,鱼龙光转,将堂内照得暧昧不清,色彩明亮的红绸蓝绸缠绕在扶手栏杆上,色彩绚丽得晃人眼。莺莺燕燕浓墨重彩的女子招呼搀扶着各路贵人,满堂充斥着浓郁的脂粉香。正堂中间是五尺高的台子,歌伎舞伎在上面吹拉弹唱,翩翩起舞,底下看客无不左拥右抱,轻浮挑逗。

    “王子,这太刺激了。”元子家惊叹道,来这里的男子身体一定很好,不然如何招架那么多女子。

    熊酌点了和欢阁的花魁,在最好的厢房等候。

    “若枫姑娘来了!”随着老鸨清脆的呼叫,一位身着海棠红纱衣的女子款款走来,她纱衣里的素色抹胸若隐若现,举手投足妖娆多姿,慵懒中有红尘中的风骚,但定睛一看这风骚竟有高不可攀的清贵。她五官深刻,媚态天成,脸颊白里透红宛如冬天里浸霜戴雪的含苞红梅,风姿绝艳。

    厢房门一关,只有熊酌,元子家和若枫同处一室。若枫一改走来时的美艳姿态,英气十足,下跪抱拳道:“属下拜见王子酌。”

    竟是男子的声音,元子家吓得下巴都快掉了。

    “外面有父王的眼线,今天你帮我逃出去。”熊酌道。

    “属下遵命,这间厢房的床下就有密道,可以通往郢都城外。”

    原来熊酌是想借逛青楼混淆周围耳目,让楚王以为他无心樊玶,又可以通过和欢阁密道逃出去寻药。

    “你帮我们找一些商人常穿的服饰,我们大概会在五日内回来。”

    “王子放心,属下会随机应变。”若枫从柜子里拿出几件服饰给熊酌,和欢阁经常有人留宿,为了提供客人方便,准备男子的衣物以便客人换洗。

    在黑漆漆的密道里,元子家忍不住打听:“王子,若枫是男还是女的”他无法想象她用这声音服侍客人。

    “他是男的,但被净了身,因为容貌绝色雌雄难辨,为人机敏,被招进当了密探,在和欢阁收集情报,他可以变换多种声音,是个人才。”

    元子家更加吃惊,要不是知道他是男的,恐怕元子家也会拜倒在他石榴裙下:“王子,他在青楼不是要行房事吗?这他怎么办?”

    “子家,这时你又这么多问题,你要问他,我怎会知道。”

    元子家真是对这老兄佩服有加,不仅有倾国之色,还能忍受净身之痛,娼妓之辱,还混到了花魁,当上密探,这男人身上一定有跌宕起伏的故事。

    到了巢国运送礼品的必经之地,熊酌和元子家在芦苇中守株待兔。只见远方有一车队缓缓行进,车队中的旗帜上白底黑字写着“巢”,看来这就是巢国的车队了。

    车队为首的是一名红衣女子,她额上的头发编成多条细小的辫子束在冠中,其余头发披散在后,不同于中原女子的拘束,她自在地欣赏周围的风景,哼着歌谣,明靓如春日暖阳。

    熊酌和元子家假装远行的商人路过,女子微不可查地扫过他们一眼,熊酌在车队前停下,拱手道:“在下楚国商人,这里有几件奇珍异宝,不知可否入各位的眼?”

    红衣女子用蹩脚的楚语道:“奇珍异宝?莫非你在说你自己?”

    这女子是在调戏熊酌。

    “姑娘可真会开玩笑,在下只是区区楚国商人,称不上奇珍异宝。真正的宝物在我兄弟的行囊里。”

    “哦?是什么?拿来看看,是否有小哥长得顺眼?”红衣女子有趣地看着熊酌。

    元子家心想这女子难怪出自群舒,没有礼仪约束,甚是轻佻。

    熊酌吩咐元子家从行囊里拿出一块苍色玉璧,用于礼天,玉质纯正,上面有兽纹雕饰,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君子如玉,啧啧啧,这是你们说的话吧,但这玉没有小哥你好看啊。”女子叹息道。巢国大都是粗莽的汉子,女子第一次见到温润如玉的熊酌便心动了。

    这女子长得青春靓丽,没想到言行却像是老道的花花公子。

    “姑娘是不愿意与在下做生意?”

    “那不是。”女子跳下马车走到熊酌身前:“你是楚国商人,辛辛苦苦在外打拼,不如嫁给我,来我巢国吃香的喝辣的。”

    “嫁,嫁给你?不可以!”元子家不可思议。

    这女子是看中了熊酌!

    “这位兄弟,我让他嫁给我,又不是你,兴奋什么劲。”女子不耐烦道。

    “这可不行,在下已成家,不能弃家中妻子不顾。”

    “没想到你是个痴情种,我喜欢,不然我做大她做小?”女子笑靥如花地看着熊酌。

    真是草药没寻到,人差点搭进去。

    “在下这一生只求与吾妻一人长相厮守,对不住了。”

    “哦,好吧,那我也不逼你了,我叫百灵,你叫什么?”百灵十分洒脱。

    “在下区区小民,姓名不足为姑娘道。”

    “切,问个名字而已,至于这么小气吗。”女子悻悻道。

    “这位姑娘,你既然垂涎王……我兄弟,不如赏个脸买了我们的玉璧吧。”元子家道。

    “你们的玉璧一看就不便宜,我没钱,买不了,除非……”

    “除非什么?”元子家道。

    “除非他愿意和我走!”百灵真心惦记熊酌。

    “不行。”熊酌道。

    “哼,不行就不行,人不和我走还想让我买块破玉,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百灵挥动马缰正欲走。

    “我看巢国是真的穷,连块玉璧也买不起。”熊酌对元子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