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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鱼贩的描述中,子翃断定被劫之人必定是崔玲柔无疑,于是急急忙忙赶回洪崖客栈。彼时,恰巧见忠尧也返回了客栈,便将此消息告知了忠尧和黎诗。
忠尧沉思片刻,遂将昨夜发生之事简略叙述了一遍,说道:“若崔姑娘真是被人劫持,敢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想必对方早已有所准备,故而有恃无恐。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子翃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劫持玲柔的目的很可能并不在其本身,而在于你我?”
黎诗也表示赞同:“嗯,听忠尧哥哥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十有八九是冲我们来的,而罪魁祸首绝对与这拿都员外和窦琏脱不了干系。”
“问清楚马车形制和那两名大汉的相貌了吗?”忠尧皱着眉头问道。
子翃答道:“问了,那两人是生面孔,马车很普通,但看上去很新。城中世族大户的马车都有自家的标记和形制,通常都是描金雕车,与之相去甚远。”
“所以,可能是雇来的?又或者,是临时建造的?”忠尧自言自语地说着,一手抱胸,一手以虎口贴近下颌,食指轻轻在下巴边缘来回摩挲着,陷入了沉思。
三人正站在洪崖客栈门口共同商议之际,忽见大街上人群一阵骚动,一队十数人身着衙役服、头戴交脚幞头的巡检官兵气势汹汹地赶来,须臾行至跟前,路边一个乞丐模样的人偷偷冲着领头的巡检军头使了个眼色,巡检军头微微颔首会意,大手一挥,命令道:“围起来!”
话音刚落,随行十多名巡检官兵二话不说便迅速将忠尧三人包围在了起来,个个枭视狼顾,手按刀鞘或铁尺,伺机而动,一时气氛剑拔弩张。
忠尧面无惧色,镇定自若地挺直了胸,头微微一扬,淡淡问道:“各位军爷,这是何意?”
此时,路边围观人群中走出一人来,身着狭身窄袖粗布筒袖襦,他快步上前,瞟了忠尧一眼,在巡检军头耳边低语道:“韩军头,就是他。”
韩军头嘴角一勾,目露得意之色,装模作样地打开一张画像,对照着忠尧看了看,然后说道:“嗯,没错,就是他,给我拿下!”说罢,大手又是一挥。
周围官兵得令,纷纷拔出朴刀或铁尺,正欲上前,忠尧忽然把手一举,大声喝道:“慢着!谁敢!”声若洪钟,气势威严,凛然不可犯。
凑巧,此时街边一爆谷火炉炸响,“嘭”地一声巨响,吓了众人一跳,屋角和飞檐似乎都在震颤,尘土飘扬。
巡检官兵被这一炸响惊得一愣,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上前。
忠尧趁机说道:“这位军头,在下虽为庶人,但秉公守法,是为良民,不知在下所犯何罪?”
“哼,所犯何罪?”韩军头鼻中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有人检举揭发你昨晚于城中来龙巷杀人行凶、夺人钱财,此等表面道貌岸然实则凶恶之徒,自当尽速缉拿归案,以保一方平安!”
忠尧听完韩军头所言,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此说来,给我安的莫须有的罪名便是抢掠财物,伤人性命喽?可是,我怎么看你手中的画像不像我啊!”
韩军头立马将画像一折,厉声呵斥道:“胡说!这画像分明与你一般模样,别无二致!怎会有错?!废话少说,来呀,拿下此人及其同伙,即刻押往司理院!”
子翃怒道:“你敢!谁敢上前我第一个拧了他脑袋!”
岂料,那军头露出一副阴险狡诈的神情,有恃无恐地笑了笑,从腰间摸出一副飞燕重珠耳坠握在手中,私下里向子翃亮了亮。
黎诗一见那耳坠,脸色大变,回头对忠尧和子翃说道:“那是崔姑娘的耳坠!崔姑娘在他们手上!”
子翃闻言大吃一惊,不禁瞪大了眼睛,眼神几欲喷火。
忠尧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恢复镇定,随后淡淡地说道:“看来,我们必须得随他们走一遭了。”
“呵呵,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就走吧!”韩军头不无得意地朝右前方拱了拱手,把手一挥,说道,“带走!”
于是,韩军头愉快地吹着口哨,耀武耀威地带着巡检官兵一行十数人,押解着忠尧三人往州府衙门司理院而去。
刚走没多久,卢东等四人赶到洪崖客栈,得知方才发生的一切,也急匆匆赶往渝州府衙司理院。
走了没多远,忠尧见身旁一衙役相貌忠厚,便试着搭腔套近乎,悄声问道:“哎,差役大哥,你是渝州本地的吗?”
那衙役默然不语,不耐烦地瞥了忠尧一眼,点了点头。
韩军头听见了,想回头训斥一番,可刚一张嘴,忠尧屈指一弹,韩军头鼻子、口中森森白气乱冒,舌头被冻得有些僵直了,喉咙里闷声叽里呱啦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脸色甚为惊恐。
子翃见状,心中已然明了了几分,故作惊讶状,疾步上前关心地问道:“军头,有何吩咐?哦,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他趁势凑近韩军头,低声说道:“军头什么也别管,只顾往前走,自会恢复如常。”
韩军头瞪圆了眼睛盯着子翃,本来想问“你们究竟对我做了什么”,可舌头几乎完全冻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子翃笑了笑,暗地里顺势推了韩军头一把,韩军头无奈,只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
这时,只听忠尧又说道:“小弟虽不是渝州的,但好歹也是成都的,土生土长,离得不远,自古巴蜀是一家嘛。”忠尧低声说着,快步走上前去,与其并行,一改口音,以巴蜀方言与那衙役攀谈,“大哥,小弟初来贵宝地,这人生地不熟的,不晓得是否可以透露一下是哪个往衙门里递的诉状,告了我?”
衙役转过头,瞪了忠尧一眼,低声说道:“话不要那么多,快点走!”
忠尧装作很乖巧地“哦”了一声,刚走两步,忽然脚下踩到一个什么东西,连忙从地上捡了起来,追上那名衙役,眉目含笑地说道:“大哥,你的东西掉了。”说罢,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一个荷囊递了过去。
那衙役伸手摸了摸腰间,脸色微微一变,似乎真的掉了什么东西,再定睛看了看忠尧手中的荷囊,忽然咧嘴一笑,伸手接了过去,又暗中掂了掂份量,说道:“原来在你这儿,幸亏被你拾到了,多谢。”
见那衙役收了荷囊,忠尧嘴角微微一笑。
过了一会儿,忠尧装作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闲聊开了。
“大哥,怎么称呼?”
“免贵姓毛。”
“哦——,原来是毛哥,幸会幸会。”
姓毛的衙役笑了笑。
忠尧又说道:“毛哥,这司理院是什么地方?”
毛衙役想了想,边走边说道:“当世有健讼之风,渝州府衙事多繁剧,应接不暇,设有当置司、州院与司理院专事审讼。凡兵事则属使院,民事则属于州院,刑狱则属司理院,三者分属,不相侵越,后并州院、使院为一,来了个推官,设了个当置司。
简单来说,司理院和州院是渝州两大牢狱。司理院和司理参军为专司和专吏,而州军院和录事参军则为兼司和兼吏。”
“那等下到了州府衙门,可知是谁来审讯小弟?”忠尧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等只是奉命将你押往司理院,至于推勘是谁,不敢妄断。”毛衙役从容答道。
忠尧故作惊讶地问道:“话本里不应该都是你们和县太爷、知州、知府审理的吗?”
“话本里戏说的你也信?”毛衙役一边走,一边转过头冲忠尧笑笑,“按本朝律法,州府衙门的巡检司、县衙门的县尉司,二者合称‘巡尉’,诸道巡检捕盗使臣,其职责主要是缉拿、追捕嫌犯,搜集罪证、主持司法检验等,不可以参与推勘,更不能擅自给嫌犯定罪,凡获寇盗,不得先行拷讯,即送所属州府。”
忠尧倒吸一口凉气:“啊?原来不是你们和知州知府审讼?”心中叫苦不迭,暗想:“难道这银子送错人了?”
“当然不是。”毛衙役答道,“不过,你也不必多虑,司理院推堪录问多半是司理参军。司理参军参预鞫(jū,审问)勘刑狱,狱案未决之前,嫌犯若由司理院管押,司理参军须对关押人的生死负责。”
“那,这司录参军又是个什么官?”忠尧试探着问道。
“曹官。”毛衙役悠悠答道。
“曹官?”忠尧眉头一皱。
“对,曹官。”毛衙役点了点头,道,“曹官是州郡属官,渝州过户两万,按制设曹官三员:录事参军、司理参军、司户参军三员,司户兼司法。三曹官分掌户籍、赋税、仓库出纳、议法断刑等,只是无须每日赴长官厅参预议事并签押公文。
诸曹官之首为录事参军,与县令并称令录,又称大录、都曹,掌州院庶务,州印、诸曹日常政务,纠诸曹稽违。
司理、司法、司户三参军皆称‘判司’,与县主簿、县尉并称判司簿尉。
司理参军,又称理曹、理官、狱官、狱掾等,掌狱讼勘鞠之事,专于推鞫研核情实,负验尸等检验之职。
司法参军只负责检法议刑。此外,兼管诸库,参与管理常平仓与义仓、均平差役、兴修水利等事务。而司户参军仅掌户籍赋税、仓库受纳,以及与户籍关系密切的婚田词讼。故,渝州府衙将此二职合二为一。”
忠尧听罢,若有所思,喃喃道:“如此说来,得搞好与司理参军的关系啊,呵呵,嘿嘿……”
“嗯,言之有理,”毛衙役侧目瞥了忠尧一眼,颔首笑道,“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