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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5 章 落魄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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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只听见屋中一阵响动,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吱呀”一声,里屋的门开了。

    一位须髯皆白的老翁身着窄袖窄身的白色细布燕居袍,手拄一根拐杖,在一名短褐青衫男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院内走到门口,驻足。

    那身着短褐青衫的男子连忙上前开门,大门洞开后但见门后有一木廊,长约三四十步,木廊的木架上爬满了锦屏藤,成百上千条长长的红褐色气根悬垂于棚下,风格独具,状极殊雅,似乎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忠尧头一回见到这锦屏藤,一下惊呆了。

    锦屏藤万千垂丝气根飘拂于眼前,初见之下,这种壮美着实令人震撼。其实,这锦屏藤又名“一帘幽梦”,身处藤架之下,一眼望去,万千红褐色的“丝绦”垂拂,总是令人浮想联翩,幻想有位绝色倾城的佳人怀抱琵琶,素面半遮,“珠帘”轻挑,婉然回眸一笑。

    但不知为何,忠尧脑海中浮现的佳人不是别人,却是上官凌。

    正在怔怔出神之际,忽闻曹仁安说道:“晚生曹仁安拜见方羽公!”

    忠尧回过神来,见其正向方羽公躬身作揖礼,也赶紧放下手中的布囊,拱手鞠躬道:“晚辈忠尧拜见方羽公。”

    “二位远道而来,不必拘礼、不必拘礼!”方羽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伸了出去向上抬了抬,示意曹仁安、忠尧不必多礼,却微微有些发抖。

    曹仁安和忠尧二人直起身来,这时,方羽向两人说道:“吾有七子,老大子虞、老二子龙,老三子修,老四子坦皆出仕各地,老五子约和老六子布分别辅佐长子及次子,惟有这最小的一个,老七,留在身边照看于我。”语罢,面带微笑,转过头瞥了他身边的儿子一眼。

    那短褐青衫的男子向曹仁安和忠尧拱手行礼道:“子聿见过曹通判、见过忠尧公子!”

    “我们还是进屋聊吧,二位请。”方羽侧身让路,伸手作了一个请的动作,“寒舍简陋,还望莫要见笑才是。”

    曹仁安连忙说道:“方公言重了,请。”

    随后,忠尧与曹仁安重新拾起地上的布囊,跟着方羽公及其子入了院。穿过锦屏藤架之时,曹仁安左顾右看,也不禁啧啧称奇。

    未几,至院中,但见竹林幽掩,松柏挺拔,满院的花草看起来十分养眼,令人心胸顿时舒畅了许多。房前屋后种着一些芭蕉,青砖岩石之上放着一些盆盆罐罐,盆盆罐罐里则种着些络石等花花草草,一派绿意盎然的景色。

    院内尚有几株桃树李树花开正艳,另有三五个大小不一的陶罐种着文竹、满天星及滴水观音,无一不显露出主人的雅致情趣。

    小院左侧有一小木亭,匾额上书“公羽亭”,旁边种着一株梧桐树,亭中有一口水井,两侧木柱写着一对楹联,上联谓曰“此处孤静,望眼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下联谓曰“那厢养心,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

    会客正厅位于院内正中,名曰“风月轩”。

    风月轩是席居,虽简陋寒酸却处处透出一种清趣潇洒的雅志,地上铺着草席,屋中陈设颇为简单,几张褚色的小茶几,几个圆形蒲草垫而已。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和花鸟图,忠尧经过辨识,认出其中几幅,有《春游晚归图》、《十八学士图》、《琴书乐志图》和《胆瓶花卉图》。

    进了屋,望右侧望去,那边有一张书案,案上置有一石香鼎和适情养性的菖蒲,以及长方形槽状笔架、砚架、笔山、镇纸等物,书案后的墙上则挂着一幅《羲之写照图》,还有一幅诗词。诗词曰:清芬六出水栀子,坚瘦九节石菖蒲。放翁闭门得二友,千古夷奇今岂无。

    此外,风月轩内还有一些灯架、花架、瓶架、衣架等,花架和瓶架上放着几个五嶽(yuè,同岳)朝天瓶、海棠式花盆、占景盆,都是些小盆景。不过,八瓣莲花唇、三十一孔花插之上倒是插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

    趁人不备之时,元竹化身的狸猫也悄悄溜进了院子。

    她路过草亭,瞧见草亭两侧的对联,不禁心生疑问:“这对联写的是什么?怎么有些看不懂?什么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听都没听过。”

    及至正厅,又见门口匾额上书“风月轩”三个字,疑虑半晌,暗暗琢磨道:“还说是清官?这都老成这样了,敢情还想着无边风月呢,看来是不爱财只好色!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成天脑子里就想这些!哼!”

    入了风月轩,曹仁安和忠尧将所携布囊轻轻放于一旁,肃穆谦恭地正坐,方子聿搀扶父亲方羽坐下后,便去准备茶饮。须臾,以一黑漆方盘端来三盏百花香茶,请曹仁安与忠尧品饮。

    方羽歉疚地说道:“二位不辞辛苦远道而来,陋室寒微,无甚招待,便以这采集的百花为茶,还望二位莫要嫌弃。”

    曹仁安闻言,连忙说道:“方公言重了。有人喜以各种香药入茶,谓之香茶,或冲泡,或直接将香茶饼子放入口中含嚼,清新口气、解秽开胃。茶饼嚼时香透齿,水沉烧处碧凝烟。

    不过,窃以为以香料入茶,过于浓烈的香气会有损茶味。而以香花制茶、熏茶,芳香可爱,不夺茶味,可谓‘许多香却不多花,灏(hào)气浮空月满家’。

    据在下所知,木樨、茉莉、蔷薇、兰蕙、桔花、栀子、木香、梅花等,皆可作茶。诸花开时,摘其半含半放,香气全者,量茶叶多少,摘花为伴。

    花多则过香,花少则欠香,而不尽美,是以最是考验匠人工夫。

    如木樨花,须去其枝蒂及尘垢、虫蚁,用磁罐,一层茶、一层花投间至满,纸箬(ruò)系固,入锅隔罐汤煮,取出待冷,用纸封裹,置火上焙干收用。诸花皆效仿此法而制。”

    忠尧也接过话茬说道:“长恭兄所言极是。小弟亦喜花茶,尤爱木樨花茶与茉莉花茶。九月桂花盛开,清晨以布单铺于树下,以竹杖或木杖打下花头,收起待用。以茶叶大约一斤,和露桂花一两,用浓皮纸作袋装之,封口。又以微火笼内,反复烘之。一日夜,花茶若烘干则住火,不可开封,将之收贮竹囊中。用时取出,置瓶中,以沸汤冲之,少顷,饮则如新桂馨香。

    至若茉莉,四月开,直至桂花时,尚有玩芳味,用此花焙茶、熏茶及烹茶香味尤冽。玩芳味、春焙旋熏。贮秾韵、水沉频爇(ruò)。

    古人喜欢花茶同饮,不仅因其芳香的味道,也因其养生之功效。茉莉花性温、味辛甘,有理气开郁、避秽和中之效。茶与花相结合,兼具茶香和花香,又具有二者特点,可谓相得益彰。”

    一番言语虽然让方羽公不再感到尴尬,缓解了他愧疚的心情,但溢美之词也着实令他有些不好意思。他体会到两人的良苦用心,轻叹一声,道:“想不到二位对花茶研习也颇深呐!来,先尝尝这炮制的百花茶如何,请!”说罢,伸手作了一个“请”的动作,而后端起青釉茶盏轻轻吹了吹,开始啜饮起来。

    曹仁安与忠尧也端起身旁小茶几上的青釉茶盏,先是闻了闻茶中沁人肺腑的花香,又轻轻吹了吹热气,开始小口品饮。

    “嗯,果然是花香怡人,清甜入口。”忠尧不禁点头赞道。

    “贤弟所言甚是,果然是好茶。”曹仁安也笑着微微颔首。

    放下茶盏后,他借机向方羽说明来意:“方公,晚生新近到任渝州,任职通判,久仰方公英名,前日递过帖子,今日特意慕名来拜会。恰巧,前几日谢学士来敝舍做客,闲聊间谈及方公身体欠佳,城中郎中数度诊治不愈,说来也巧,在下认识的一位小兄弟师出名门,医术精妙,便邀其一同前来拜访,顺便为方公诊断一二,还望方公勿要推辞。”

    “拜帖前两日便收到了,知是通判今日要来。曹通判真是有心了,老朽感激不尽。这人老了,也不中用了,自从半年前感染了一次风寒,便缠绵病榻,咳嗽已有半载,沉绵日久一直不见好转。数日前也不知是吃坏了肚子,还是受了凉,腹痛腹泻不止,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啊!”方羽说着,一手拊膺开始咳嗽起来。

    忠尧急忙上前,搬过一张圆墩,待方羽不再咳嗽后,为其把了把脉,又让老人家伸出舌头望诊,之后说道:“老人家,你身体感觉如何,除了方才所说的症状外,可还有其他异常或不适?”

    方羽缓缓答道:“就是觉得喉咙痒,如同有湿气或水汽在喉,时不时想痛痛快快地咳嗽一下,晚间尤甚,故此每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之前是受过一些风寒?”忠尧又问。

    “是的。”方羽点点头,说道,“不过,奇怪的是后来风寒痊愈了,这咳嗽却不好,吃了糖霜炖雪梨也不见效,还用的是别人送来的苍溪雪梨和赵州雪花梨,可没有好转,故一直拖延至今。”

    忠尧沉吟片刻,说道:“风热咳嗽吃糖霜炖雪梨是有效的,风寒却未必。糖霜性平,具有补中益气、和胃润肺、止咳化痰、祛烦消渴、养阴生津、止汗解毒等功效,但主要还是以治疗肺热咳嗽、咯痰带血、阴虚久咳、口燥咽干、咽喉肿痛、小儿盗汗、风火牙痛为主。

    六淫病邪风寒、暑湿、燥火,风为六气之首,百病之长。寻常百姓有时很难分清何谓风寒、何谓风热,其实尿渍泛黄、舌苔泛黄、黄痰、黄鼻涕者多为风热。二者均有恶寒、发热、鼻塞、流涕、头身疼痛等症,但风寒证是恶寒重、发热轻,无汗,鼻流清涕,口不渴,舌苔白滑或腻,痰稀量多,脉浮或浮紧;风热证却是发热重、恶寒轻,有汗,鼻流浊涕,口干而渴,咽痛咳嗽,舌边尖红,舌苔薄黄,脉浮数。

    缓解风热疼痛和不适最快之法,其实必要时可以考虑针刺放血、刮痧及拔罐之法。

    哦,对了,老人家咳嗽时可有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