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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曹仁安问道:“方公未在东山留下墨宝?”
方羽有些不好意思,笑道:“留是留了,不过不足挂齿,不提也罢,呵呵。”
曹仁安笑呵呵地说道:“方公过谦了,您诗词文造诣俱高,诗语平易晓畅、章法整饬谨严,更兼具李白之雄奇奔放与杜甫之沉郁悲凉,但请说来听听,晚辈洗耳恭听。”
方羽见推辞不过,淡淡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平云亭撰了一副楹联而已:星垂绿野三边尽,云与朱栏一样平。”
“星垂绿野三边尽,云与朱栏一样平……”曹仁安若有所思,连声赞道,“果然气势雄浑,妙、妙啊!”
忠尧也不禁击节赞叹:“胸有鸿鹄青云志,静惠山麓一方公。谁闻翰墨书香起,修治齐平展雄风。”
此时,方羽又转向忠尧说道:“小友这昆羽宗我倒是有所耳闻,是个修真大派,世人多数只知海外有蓬莱、方壶、瀛洲三座仙山,对金乌岛亦是只闻其名,不知其隐秘于何处,恐怕惟有修真修行之人方才清楚了……”
“想不到方公也知道昆羽宗。”忠尧眉目含笑地说道。
“哎,仅仅是略所耳闻而已,尚谈不上知晓一二。”方羽一声叹息,话锋一转,又说道,“吾曾数次履职躬耕于蜀中,亦曾想有朝一日终焉于斯。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巴山蜀水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啊。张仪、张若筑成都城时,取土遗坑为龙堤池,传说扬雄故宅与子云亭便位于龙堤池畔,尝于此池洗笔,故曰墨池。余亦曾想用笔去蘸蘸墨池水,沾沾这千年文韵呢。”
“方公说笑了。”忠尧欣然道,“不过,您若不说,晚辈还真不知道墨池原来是这么来的。以前只闻其名,不知其由来,今日得方公指点,总算是长见识了。”
方羽忽然两眼放光,眼神中充满了敬意与神往,若有所思,徐徐说道:“巴蜀好文雅,人才辈出,文翁之化也。李冰治水,文翁兴学,世人多知李冰,不知文翁。西汉蜀郡太守文翁倡其教,司马相如为之师,受以七经,于城南以石为屋,建‘文学精舍讲堂’,又名玉堂,历代谓之文翁石室,或曰石室学宫。自始,岷络之地风教大行,人才蔚起,天下郡国纷纷效仿皆立地方学宫,是以谓书院之设始于蜀,无不可也。”
“原来地方官学是始于天府啊!晚生孤陋寡闻了。”曹仁安吃惊地说道。其实,曹仁安之所以大吃一惊,是因为撇开战国时齐国的稷下学宫不谈,这是人类有史以来全天下、全世界第一所真正意义上的地方“学校”,最早的地方学校。而它开创了后世教育制度之先河,故而意义非凡。
方羽微微一笑,颔首道:“庆历新政,范文正公奏列十章,请精贡举,欲复古,兴学校,取士本行实。仁宗于是下诏州县皆立学。至此,庠(xiáng)序之设,遍及宇内,海隅徼塞,四方万里之外,莫不有学。故此,后人以天下郡国有学自范文正公始。石室学宫亦于礼殿之东设立范文正公祠堂,与石室相对而立。蜀中除文翁石室外,藏书众多的绣川书院也素有盛名。”
这时,忠尧从旁说道:“听说眉州还有个东莞书院,首创莞式服务一条龙,老师授课都是莞尔一笑、如沐春风,去过的人都说好,能学到不少东西呢!”
“有吗?”曹仁安一愣,大惑不解地问道。
忠尧顿了顿,肯定地回答:“有啊!”他回答的声音特别响亮。
“这东莞书院,老朽怎么从未听过啊……”方羽疑虑地思索着,忽然问道,“不会是馆驿的馆,东馆书院吧?”
“啊?哦,是东馆书院啊!”忠尧一怔,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尴尬地说道,“那可能是晚辈记错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呵呵、呵呵。”
方羽似乎仍在沉思,口中说道:“也不一定是你记错,也有可能是老朽记错了,小友下次带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曹仁安也面带笑容,附和着说道:“对、对,下次也带愚兄去见识见识,吾等结伴慕名而往。”
一旁化身为狸猫的元竹听罢,在心里暗暗骂道:“哼,果然都是些登徒子!好色之辈!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呃……这个……呵呵,呵呵。”忠尧尴尬地笑着,沉吟着,眼睛左瞟右顾,突然话锋一转,岔开话题道,“其实,说到范文正公,我倒是觉得他创设的义庄不错。
积金以遗子孙,子孙未必守;积书以遗子孙,子孙未必读。
某些贪官富绅相地堪舆,挑宅第、选墓址,妄图一世荣华,子孙得利,结果往往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侥幸逃至海外番邦之流,也从未认真思考过一个问题,自己的后代成了夷狄后,有朝一日会断了子嗣和香火传承。
若真为子孙长久计,不如学范文正公兴办义学义庄,首倡教育,大兴学风。迄今为止,范公后世家族已兴旺几近两百年,子孙昌绵久远,佳木秀而繁阴。”
曹仁安也不无感触地说道:“范文正公早年困苦,不得不寄人篱下。拜相后,每每忆及母亲为生活所迫改嫁朱家之事,仍然忍不住悲从中来,后来他在苏州购置一千多亩田地设立范氏义庄,作为公产,租与外人耕种,以地租养活同宗的族人或者赡养同族的贫苦人。
凡是族人,每日可领口粮一升白米。每年冬天,每人领绢一匹,孩童减半。凡族女外嫁,领钱三十贯,娶妻则领钱二十贯。”
“哇,长恭兄对范氏义庄也很了解啊!”忠尧惊叹道,“看来为了子孙后代昌绵,得多多娶妻生子,多多纳妾,还可以顺便……多领些银钱,嘿嘿。”
元竹听罢,心中暗暗思忖:“哼,臭男人,果然坏得很!明明就是想妻妾成群,偏偏说想要多子多孙!我信你个鬼!这范氏义庄的规定看起来是不错,可是男人三妻四妾,和离、纳妾,多娶几房侧室,难道都给钱吗?人一多,时间一长,不就坐吃山空了?”
方羽闻言哈哈大笑,说道:“看来小友也是希望多子多孙,后世昌达啊。”
忠尧嘻嘻一笑,道:“蜀人自古喜食花椒,多子多孙,多子多孙哈!”望着方羽“笑靥如花”的模样,心里又寻思道:“但凡是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子嗣人丁兴旺,福泽绵长吧?方公,您都七个儿子了,您也是吾辈之楷模啊……”
彼时,曹仁安笑眯眯地说道:“贤弟方才所说通过娶妻纳妾想办法多领银钱的问题,范氏义庄早就考虑到了。”
“哦?”忠尧微微一怔,问道,“那范氏义庄是如何规定的?”
曹仁安淡然道:“凡族人第二次嫁娶,就不能领钱喽!”说着,他摆了摆手。稍顿,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第二次嫁娶虽不可以再领钱,但还有其他途径可以领钱嘛。义庄鼓励科考,第一次参加科考可领钱十贯,第二次参加科考还可以领钱五贯。
除此之外,对于上无片瓦、无处安身的穷苦族人,义庄会提供免费的房舍。如此这般,族人的生活皆可得到相应保障,婚丧嫁娶等重大支出也不用担心。当然,族人也必须服从族规和范氏义庄的规定,譬如不能偷砍祖坟及其附近的树木、不能欺负佃户,学生禁止在义塾中饮酒作乐等等。
及至后来,范氏义庄还聘人专管义庄事务,族中耆老长辈亦不得对专管之人指手划脚。若能做到保证每个族人皆按时领到月粮,就给与奖励糙米二十石。”
“哟,这还有外聘的总管啊!”忠尧有些意外,呵呵一笑,道,“这外聘之人总理义庄事务,要保证人人有饭吃,那他得懂经济才行,经济经济,经世才能济民嘛!干得好了,年底还有额外奖励……依我之见,这总理事务之人应该取个名字叫总经理。”
“总经理?”曹仁安、方公微微一愣,各自凝思片刻,纷纷绽颜,拊掌大笑。
“这个名字好,这个名字好!”方公赞道。
“好职务,好职事!”曹仁安也悦然说道,他眉头微蹙,眸子一转,忽又笑道,“不过,把总经理中间那个‘经’字拿掉,这样名字更霸气!总理,总理一切事务,威武,霸气!”
“那就是大相公了。”忠尧想了想,说道。
曹仁安摇了摇头,正色道:“不,参知政事、枢密副使等副相皆可称之为大相公,而总理不一样,是首相。”
忠尧见状,叹了一口气,道:“嗨,不要说拜相,就是要升到参知政事、枢密副使都太难了,万中无一。不谈这个,不谈这个了,还是说回范氏义庄吧!”
曹仁安点了点头,笑道:“我也就随口一说而已。好,且说回范氏义庄。”说到这里,他沉吟了一下,整理了下思绪,道:“嗯……据我所知,范文正公设立义庄在范氏家族内部实行有田同耕、有饭同吃,某种程度上也契合儒家天下大同的理想。
为使范氏义庄长久地运作下去,范文正公次子范纯仁向英宗上奏,禀明义庄的设立情况,请求在苏州府报备入案,若有人损害义庄利益,则官府可依法处置,英宗准奏。
范文正公故世之后,次子、宰相范纯仁,以及三子、尚书右丞范纯礼秉承父志,将义庄继续维持了下去。后来,历经战火,义庄也遭到一些破坏,但仲淹五世孙礼部尚书范之柔又加以修缮恢复,传承至今。”
听了曹仁安一席话,方羽不禁心潮澎湃,思绪万千,说道:“范公乃千古一人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交,然心向往之!公每至一处,必先兴郡学,惠及天下学子,当然,这其中也有长子纯佑的一份功劳,不应淡忘。
正是有诸子先贤以身作则、身体力行的指引,我泱泱华夏方能文脉不绝!方能历经劫难而浴火重生,再次傲然屹立!”
说到动情处,方羽开始激动起来,饱含热泪吟道:“腹有诗书气自华,天道文脉香继夏。一书二画醉芳流,三曲四茶品墨雅!”
曹仁安与忠尧两两对望,眼神中闪动着泪光、感慨、以及一丝兴奋。
俄顷,曹仁安感动地说道:“将来,你去办义庄,我去兴郡学、设书院……”
忠尧用坚毅的目光望着曹仁安,默默点了点头。
元竹闻言,心中不屑一顾:“还办义庄、兴郡学、设书院,哪得花多少银子?有这么多钱吗?这世上有两件事最难,一是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装进别人的脑袋,二是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前者成功了叫老师叫夫子,后者成功了叫商贾叫巨子。若是两者都成功了,则叫内子叫妻子。哼,两个尚未成家立业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