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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而,又见第二个灵气泡泡和第三个灵气泡泡合二为一,鹿角胶汁与糯米浆煮成了粥状,又在灵气的作用下变成了一个极薄的干饼。其后,白芷白蔹、皂荚等药材入内,泡泡飞旋而起,一同研为细末。接着,加入大豆和匀,另取酒半盏,白蜜二两,以掌火加热,令蜜消熔之,投掷于内,泡泡再旋转将之拌匀,以灵焰烘干。
最后,忠尧右手轻轻一扬,空中悬浮的两个灵气泡泡再次融合为一,澡豆粉便炼制而成,飞入方子聿准备的两个墨绿色的瓜棱瓶中。那瓜棱瓶秀丽灵巧,造型撇口、直颈,长圆瓜棱形腹,圈足做花瓣式外撇。
方子聿见状,欣喜地拿起其中一个瓜棱瓶闻了闻,不禁赞道:“嗯,这永和大王……哦不,永和公主的澡豆粉闻起来香气幽雅,就不知道用起来……”
忠尧信心十足地说道:“放心吧,诸药合用,既可防皮肤之疾,又可滋养润泽肌肤,使之白嫩细腻、柔润有弹性,兼且芳香宜人。用时取适量,溶于浴液中,有洁肤、养颜之功效,主治面部、体肤黑黄不泽。当然,你若是想要加点鸡蛋清、上细铅粉或别的什么,再揉制凝成橘子大小的‘肥皂团’亦无不可。
此外,十月采荚,煮熟捣烂,和白面及诸香作丸,可澡身面,去垢而腻润,也远胜于皂荚单用,有兴趣不妨一试。”
方子聿面色一喜,望了一眼手中的瓜棱瓶,连忙拱手道:“如此,子聿感激不尽。”
忠尧又转向曹仁安说道:“长恭兄,你不是还有国事向方公请教?你们不用管我,只管促膝长谈,共论国事,湘灵还备了一些吃食,我且来找找,准备些吃的。素闻苏学士嗜好鱼生鱼脍(生鱼片),其老师欧阳修则最爱‘夹子’,我好像看到夹子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径直去书案那边开始翻找。曹仁安微微颔首。
方子聿见状连忙说道:“忠尧兄弟,我来帮你!”言讫,他也走到忠尧身边,从旁协助,二人将布囊中的糕点、夹子、果脯等吃食取了出来,用几个木盘盛好,又将另一布囊中的白面、黄豆绿豆、大米之类的粮食也取了出来,一一贮藏起来。
另一边,曹仁安拱了拱手,正色道:“方公,晚生有一事相询,还望方公赐教。”
“但说无妨。”方羽呷了口沉香熟水,说道。
曹仁安态度诚恳,缓缓说道:“方公与稼轩公皆力主北伐,收复河山。御敌于国门之外亦是吾辈毕生之梦想,但若要北伐功成,尚有诸多忧虑之处。
前有顺昌大捷、岳家军背嵬军进至朱仙镇,彼时距汴京仅有四五十里之遥。然则,朝堂之上,有人收受贿赂通敌叛国,蛊惑人心,精忠报国的一代名将被以莫须有的罪名谋害于风波亭。
后有宇文虚中出使金国被扣,转而出仕,官至特进、礼部尚书,封河内郡开国公,甚至封为金朝国师,可又被查无实据的‘以图书谋反罪’冤杀。有传言,宇文虚中实为本朝外应,但一切虚实相间,晦暗不明,都显得那么扑朔迷离,波云诡谲。
窃以为这些背后暗藏的因素会左右整个战局走向,甚至决定胜负。”
方羽听罢,沉吟半晌,说道:“长恭所言非虚,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圣上的忧虑和决心,的确是影响北伐大计的主要因素之一。但如今官家缠绵病榻,权臣当道,把持朝政,恐朝中有重臣被重金收买,亦会极力反对北伐之事。这些人手眼通天,还可能影响太后的决断。
据老夫所知,宇文虚中当年伪受金官,忍辱负重,志图挟渊圣钦宗南归,事已垂成,并将此事秘密通知了朝廷,却不料为人告变。而告变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奸臣秦桧!
秦桧接报后,以其蜡丸泄之于金国,宇文虚中遂与同谋高士谈全家数百余口阖门受害,被大火活活烧死。”
曹仁安恨得咬牙切齿,一拳砸在身旁的几案上。
忠尧与方子聿一惊,连忙回过头循声望去。
曹仁安始觉自己有些失态,收起拳头,义愤填膺地说道:“这个千刀万剐的秦桧,真是十恶不赦!在下也早有耳闻,言其恐宇文虚中暗地里破坏和议,便悉遣宇文一家往金国以牵制之,如此背信弃义,出卖忠良,坏事做绝!可叹宇文虚中盖世胆魄,英魂埋没于浩瀚青史!”
方羽若有所思,喟然叹道:“据我所知,宇文虚中为官金朝之时,暗中联络中原、东北豪杰义勇举事复宋,从者如响,每每派人持密信告以金国虚实,金人每次南侵,他也想方设法予以阻劝。
据传尽迁宇文虚中家属于金国背后主谋正是秦桧,这主意是他出的。宇文虚中得讯后,曾密奏高宗言,若金人索取我家属,请告知来使吾之家属已在靖康之乱中失散。可叹的是,高宗竟亲自下诏派人护送其家属北往,令世人心寒。
有言宇文虚中发觉为人告变后,急令发兵直至金主帐下,作殊死一搏,致金主几不能脱。然天不遂人愿,事不成而反遭诛。
人生一死浑闲事,裂眦(zì)穿胸不汝忘。予每多感愤,一个满怀家国深情之人,一个笑看生死之人,怎么就被人描抹成了贪图富贵荣华的宵小之辈呢?若他真是贪生怕死之徒,朝廷又为何为之赠官予谥、立庙置后,追赠其开府仪同三司,谥号肃愍(mǐn),并赐庙号为仁勇呢?”
听了方羽一番言辞,曹仁安感动不已,说道:“嗯,方公所言甚是,令在下茅塞顿开。这也解答了晚生心中多年来的一个困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顿了顿,他又不无忧虑地说道:“所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北伐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须得从长计议。还有就是军饷与粮草问题,唐时泾原兵变至今还历历在目。以现今之国力财力能够支撑北伐吗?毕竟战事一起,犹如吞金巨兽,耗资巨大。”
元竹对战事毫无兴致,无聊地探起狸猫那圆乎乎的脑袋,左瞅瞅,右看看,心里叹道:“人生就是呼吸,呼是为了出一口气,吸是为了争一口气。曹通判啊曹通判,你是想争这一口气,还是想借机扬名立万、名垂青史呢?可你都说了,朝廷重臣都被重金贿赂收买了,人家有的是背景,而你有的只是背影,还想北伐?
这方老头儿也真是的,一说到收复河山之事就那个亢奋啊、激动啊,唠唠叨叨个没完!殊不知,家事国事天下事,赚钱吃饭是大事。问心无愧,做人不累;没心没肺,能活百岁。都半截入土的人了,饭都吃不上了,还操那心作甚?
朝廷偏安一隅又怎么啦?只要活得开心,过得舒坦,谁管自己身后事?它就是洪水滔天又与我何干?呵呵。”
方羽面色凝肃,语重心长地说道:“论及此事,老朽晚来读史,有诸多感悟,聊作分享。权当抛砖引玉吧!”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但请方公直言。”曹仁安恭敬地说道。
方羽望了一眼屋外的天空,娓娓而谈:“唐初,长安人口少,一年只需要消耗二十万石粮食,可后来人口剧增之后,粮食的需求就越来越大。秦时的水利工程早已年久失修、残破不堪,曾经一度可耕种的四五万顷良田,骤减至仅有六千顷。直至广运潭将运河打通相连,各地钱粮方能经水路运抵长安,才暂时解决了长安的口粮问题。
至今民间还有一种无知妄言与浅见,说要减少耕地,改田产为宅邸、商铺,甚至楼宇,因为买卖可以渔利、可以收赁钱,貌似创造了不少赚钱的机会,然后用钱去买粮食,可民以食为天,家中有粮才能遇事不慌,那些叫嚣着自毁长城的人不是无知,便是别有用心!
试想,此等命脉怎么能轻易拱手相让,掌握在他人手中呢?这便相当于别人在你的脖子要害处,张开了一把剪刀,一个不高兴,随时涨价不说,还可以威胁剪掉你的脖子。
老夫阅《旧唐书》,天宝十三载,户有九百八十多万,其中三百八十八万不课税,五百三十万课税。唐时租庸调制,登记在册的人口中,十有四成免税赋,也就是说缴税的人口仅有六成。
而这六成人口所交赋税要用在朝廷开支、宫廷用度、洪涝旱灾、战备军饷等各个方面,需求庞大,处处捉襟见肘。税赋之基乃国之土地制度,若朝廷掌控的土地制度崩溃则会导致税赋之基不存,缺钱少粮在所难免。”
言毕,略微停顿了片刻,方羽忽然又问道:“你可知均田制、三长制的由来?”
曹仁安想了想,答道:“只是略知一二,还望方公指点。”
方羽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你且说说看。”
曹仁安像一个虚心求教的学子,正襟危坐,答道:“隋唐‘均田制’起源于北魏。北魏时,冯太后将大量无主荒地收归朝廷所有,然后按照一定方式分给无业农民,由农民每年向朝廷交税。但士族门阀和贵族都是免税户,只有分配到土地的农民,才需向朝廷按时缴纳赋税。
为了实行对国有土地和农民的有效管理,经李冲谏言,朝廷以五户为一邻、二十五户为一里、一百二十五户为一党,分别设立了邻长、里长、党长,是之谓‘三长制’,史称‘太和改制’。”
“嗯,曹通判果然是真材实料啊。”方羽面带微笑,颔首道。
忠尧恰巧听见了方羽的赞誉,从旁笑道:“方公有所不知,长恭兄高中一甲第七名呢。”
“喔?”方羽微微一怔,旋即大笑:“原来如此,失敬、失敬啊!”
被这么一说,曹仁安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此时,方羽又说道:“西魏时宇文泰在均田制的基础上,建立了与之配套的‘府兵制’,自此,朝廷总算拥有了固定的军队和兵源。均田制、三长制、府兵制是大唐帝国强盛的基石。然而,这套政制却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先天性的缺陷。”
说到此处,方羽故意停了下来。
曹仁安好奇地问道:“什么缺陷?”
方羽淡然笑道:“这个缺陷便是,朝廷必须持有无限量的土地来实行分配,否则难以为继。若有朝一日,朝廷手中没有土地了,这天下就要大乱了。”
曹仁安大惑不解:“啊?这是为何?”旋即又恭敬地说道,“晚生愚钝,愿洗耳恭听,还望方公赐教。”
方羽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土地都被权贵世家、门阀豪族占完了,虽然这些土地又被转租出去,但佃户所交之‘税’也好、赁钱也罢,都到不了朝廷的府库啦,而是进了私人的口袋喽!
农民从朝廷分得土地,有一小部分为永业田,顾名思义,便是去世之后可以世代传承的田产,而大部分的土地则为‘口分田’,也就是说耕种之人去世后需要归还给朝廷。
闲时为农、战时为兵,兵农合一。若朝廷要征战,农民须自备马匹甲胄、刀枪剑戟等装备,为国打仗。一旦有人作战勇猛,立功授勋,朝廷则用勋田封赏;若有人因功擢升官职,则赐与其相应的职分田,或曰职田。
如此制度,自可以土地来奖赏,调动所有人的积极性。
但若是突然有一天,朝廷发现账册上的土地完全不够用了,怎么办?一场大战,若胜,封赏者成千上万,再多的田和土地也不够分啊。
并且,总有人想方设法逃税,各种花样层出不穷,课税者愈来愈少,国力日渐衰退。朝廷府库不充盈,又导致各类封赏越来越少。朝廷迫于无奈,又将赐予的永久田产改为暂时性拥有,死后须还给朝廷。
如此,因功受赏之人必心存不满。人都有私心,他们中很多人会想自己一辈子拼命,临死却什么都无法积攒下来传给子孙,换作你,你觉得公平吗?”
语罢,方羽啜饮了一口沉香熟水,放下茶盏后笑意盈盈地望向曹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