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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1 章 纵论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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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仁安思索着这个问题,最后摇了摇头。

    忠尧见状,从旁打趣道:“换了我,我也觉得不公平,人之常情嘛!”

    方羽会心一笑,说道:“故此,私下衍生出了各种交易买卖,隐匿土地、注销户口等等伎俩无所不用其极。总而言之,大量人口以各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从纳税者,摇身一变成为了黑户。更有皇室宗亲、贵戚权臣大肆兼并土地,或租与佃户,或建大宅别院。

    如此一来,朝廷便再无土地分与新生人口,而这些人只能浪迹江湖,或者辗转各地,想尽办法谋生。

    而更可怕的后果是,府兵奔赴战场英勇作战,立下军功却没有土地封赏,那还有愿意去打仗?作战时还有谁愿意效力拼命?所以,自残以逃避兵役的怪象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

    根据唐律,凡户口登记造册于本地者,即使无田分配,租庸调的一些赋税也得付。在此条令下,没有分到田地的农民只得避走他乡,成为逃田户,待攒够钱私下买一块土地来重新开始。只要新买的土地不是朝廷分配而来,就不会纳入府兵制和租庸调管辖。一不用服兵役,二不用向朝廷缴税。

    长此以往,建立在均田制、府兵制上的秩序逐渐瓦解,直至终于有一天完全崩溃。

    荒诞吗?荒诞。无比荒诞。

    想我泱泱华夏,仰观天文,俯察地理,历经数千年风霜,方得以制定出天文历法、以天文定人文,确定人世间的制度,再以农耕立国,养活愈来愈多的人口。农事乃国之根本,所有农民都在不辞辛苦的劳作,可朝廷却收不到税,还失去了兵源。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廷花销用度的缺口变得越来越大。

    值此之际,还有人鼓吹‘藏富于民’论。然则,此‘民’非真正的百姓也。数千年历史长河中,除了开国的一段时间休养生息、节俭朴素外,后世往往会出现资财兼并、土地兼并想象,以致于最后所有的财富都集中于极少数的权贵门阀、世家大族手中。

    举国上下,看似强盛富庶,实则‘藏富于民’是‘藏富于权贵、藏富于门阀’啊。只怕将来有朝一日,这些权贵门阀、世家大族,或是新晋豪强,甫一联合,便可呼风唤雨,弹指间江山倾覆,人人色变啊!五代时那么多皇帝,不就是走马灯似的被幕后之手换掉的吗?

    唉,世人多有不知,唐太宗时便已出现了这种苗头。至唐玄宗时,均田制及府兵制已形同虚设,彻底消亡。盛世之下,隐忧频现,而四周强邻环伺,虎视眈眈,内忧外患。

    为守卫疆土,大唐无奈之下遂摒弃了府兵制,改为募兵制。”

    “募兵制?”曹仁安眉头微微一蹙,似有所思。

    方羽点了点头,伸手捋了捋胡须,说道:“嗯,募兵制。所谓募兵制,就是军士由招募而来,但所有军需都得朝廷自行制备,包括武器军备、马匹、粮草等,当然还有军饷。

    可大唐那点税收,根本无法支撑庞大的军费开支,无奈之下,玄宗设了十个节度使,让一个个节度使在自己的地盘上收税,将军权、财权、一方之监察权赋予节度使。至此,节度使成为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地方上的土皇帝。”

    “玄宗前半生奋发有为,可谓明君;后半生老来昏聩,糊涂透顶,自毁长城。”曹仁安不无惋惜,摇头叹道,“渔阳之乱起时,安禄山大军势若猛虎,就应该避其锋芒,坚壁清野,死守潼关。一代名将封常清率六万怠兵游勇一战而败就已经说明了问题,可唐玄宗偏偏听信谗言,竟下令斩杀了身经百战的高仙芝和封常清。

    固然,先前封常清是有些大意轻敌,吃了败仗,但他毕竟久经沙场,立刻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也即刻通知了高仙芝,是以高仙芝迅速调整了防守策略。若是能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不是更好?”言罢,曹仁安又摇了摇头,表示颇为不解。

    “历史没有假如,也没有后悔药啊。”方羽嗟叹道。

    这时,忠尧也来了兴致,从旁说道:“这唐明皇也真是老糊涂了,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都不懂吗?安禄山劳师远征,每日大军消耗也是甚为惊人,粮草终有不继,可于坚守之时,派军奇袭粮道,再待各地大军勤王合围,不断袭扰之下,待敌军疲惫,再行出击决战也不迟啊。

    可叹的是,此时年迈的哥舒翰已经中风卧床,盛怒之下杀了封常清和高仙芝,却发现几无良将,不得不启用哥舒翰。

    然而,年老的哥舒翰接手后,又被玄宗以‘贼方无备’为由强令出战,前线主帅居然没有指挥权,明明是前线才更了解战况好不好?后面的人不明实情瞎指挥,军事情报传递过程中有迟延不说,还夹杂了监军宦官等人的个人恩怨。

    如此,焉能不败?

    二十万众又如何,不过怠惰之兵堆砌的数字而已,弃险出关,就失去了原本拥有的优势。而叛军依山旁水,精心布阵,潜锋蓄锐,还佯装不敌败走,引诱唐军进入七十里狭长山道的埋伏圈,激战中死伤无数,无怪乎常胜将军哥舒翰一世英名毁于灵宝大战了。

    哥舒翰本想收拾残兵,重新扼守关口,继续与敌军周旋。无奈兵败后,部将火拔归仁等人眼见大势已去,便打定主意投降,于是有预谋地劫持了哥舒翰等数十名将领押解送往洛阳,哥舒翰最终投降叛军,晚节不保。后安禄山之子安庆绪谋位失败逃亡,又将哥舒翰等人全部杀害。”

    方羽听罢,微微颔首,道:“二位所言有理,不过也只是囿于表面,未直击本质。就算潼关击退了安禄山,可能还有安绿山、安黑山、安假山,不过延长帝国一些年的寿命而已,大唐气数将尽已不可阻逆,无法挽回。”

    言毕,方羽轻轻摆了摆手,又苦笑道:“究其内在原因与本质,是旧有的帝国之基已经瓦解消亡,玄宗又无能力改革建立一种新的帝国秩序来适应时代之变,譬犹一件旧衣破了几个大洞,但买不到新的衣服,只能在原来的衣服上缝缝补补而已,终不能御寒啊。

    税越收越少,开销却愈来愈庞大。

    重新疏通水利、百官俸银、军需、宫廷各种开支……哪样不需要银钱?帝国颓败,江山易主,迟早而已。”

    曹仁安闻言默然。

    忠尧心生感慨,叹道:“原来都是钱惹的祸。所有战争的背后,或者说底层,原来都是亮瞎人眼睛的银子。”

    方羽又接着说道:“世人只知李林甫专权十九年,却不知其能稳坐朝堂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能替圣人分忧,以特殊手段、极尽压榨之能事解决缺钱的燃眉之急。”

    曹仁安惊道:“敛财?”

    方羽笑而不语。曹仁安想了想,又改口道:“不对,不是敛财,应该是搞钱,为朝廷府库搞钱,同时嘛,中饱一下私囊……”

    “对,搞钱。”方羽微微一笑,颔首道,“大唐曾有出将入相之传统,将军在外领兵作战,得胜之后班师回朝,往往会被委以要职甚至宰相。而一旦将军入朝任职,势必会分走一部分权力,这是李林甫所不能容忍的。

    唐明皇迫于巨大的财政压力,不能破坏既有的捞钱模式。

    故而,他与李林甫二人彼此心照不宣,将军尽量用只能武、不能文的胡人,这样他们就无法入朝为相或担任其他要职了,也就无法与李林甫相抗衡。

    唐明皇的本意是想让节度使与宰相互相制衡,而他居中调停,可是他失算了。

    很多人小瞧了安禄山,包括唐明皇本人。安禄山情为人精明聪颖,很会装疯卖傻,讨人欢喜。他将四处搜刮而来的民脂民膏和各种战利品源源不断送入朝中,用于打点各处关系。不久,他多年以来的苦心经营就有了丰厚回报,——大唐仅有的十个节度使中,他就独掌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帅印。

    李林甫资历深厚,手段了得,独揽大权时百官无不震慑,可他死得早,算是得了善终。杨国忠就不一样了,根基尚浅,德才泛泛,却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才坐了三年相位,就想撼动安禄山?怎么可能?”

    “渔阳鼙(pí)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曹仁安听罢,口中喃喃念道。

    方羽一声叹息:“天宝十四年,渔阳之乱毫无意外地发生了。安禄山大军横扫大江南北,一时风头无两。安禄山志得意满,终于如愿以偿称了帝。可没过多久,他开始目空一切,滋生了骄傲自大的情绪。

    而这个胖子的身体也越来越肥,以致于肚子大到几乎垂至膝盖以下,每次穿衣系带,非三四人从旁协助不可。其中两人负责抬起他肚子上的肥肉,侍从李猪儿则用头去顶住他肚子,才能勉强将裤子穿上。

    除却肥胖之外,安禄山身上还长满了块状的毒疮,他的视力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不久,便失明了。自己的世界变成了一片漆黑后,他的脾气变得愈加暴躁,动辄以鞭棍刑罚部下,连身边跟随多年的心腹重臣也不例外。

    显然,这样的安禄山也活不长。他最终死在自己的儿子安庆绪手里,而其子安庆绪食言后,又被通晓六种语言、狡猾多谋的史思明所杀,史思明则被自己儿子史朝义手刃,呵呵。历史真是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曹仁安怔怔说道:“虽然最终安史之乱被平定,可大唐却早已千疮百孔……”

    未及出师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方羽满怀伤感地说道,“是啊!千疮百孔……唐亡后,便是七十多年的分列、割据、战乱,名曰五代十国。皇帝则像走马灯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直至本朝逐渐统一。

    然则,多少故土仍未光复!

    难道,我曾经大唐的疆土就这么丢了吗?孩子被从母亲身边强行夺走,时日一久,移风易俗,他还会记得母亲长什么样吗?也许,有朝一日,他连中原的话都不会说了吧?

    一别千年,待至重逢人隔天。还是那样的脸,还是那样的肤色,还是那样的血液,还是那样的眼,可你却不知道他们的脑海中装着什么,在想些什么。观念一变,理念不同,也许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老朽一生都是坚定的北伐派,做梦都想收复山河故土,匡扶社稷。然则时移世易,力有不逮,屡遭顿挫,壮志难酬。

    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

    方羽长吁短叹之余,热泪盈眶,说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失声啜泣起来。

    曹仁安也默默垂泪,不胜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