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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重新转回墙上后,忠尧发现在“雁峰刘氏”与“太原意娘”旁边,还另有一人书有黄太史的一首杂诗,其曰:此身天地一蘧(qú)庐,世事消磨绿鬓疏。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忠尧口中反复默念,觉得这首诗颇有韵味,一时兴起,右手一翻,呈执笔状,手中蓦地出现了一支蘸好墨汁的毛笔。
既而,他凝睇片刻,望墙而叹:“黄太史之诗读懂难、赏析难、传授难,其作诗擅于用典,法度严谨,谓有夺胎换骨、点铁成金之妙。此诗用典至少四处,分别是蘧(qú)庐、绿鬓、真得鹿、梦为鱼。
‘蘧庐’者,为旅店驿站;‘绿鬓’者,为青丝华发;‘真得鹿’者,应为逐鹿天下之典故,非另一说蕉鹿梦之典故。至于‘梦为鱼’,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典故,有人说是‘梦为鱼而没于渊’之典故,实则非也非也。”
尹初、宋桐一听有人如此评论黄太史的诗,不由停下手中的杯盏,面露赞赏之色,望向忠尧。
但见忠尧凝思片刻,上前一步,提笔在墙面疾书而就:时运不齐,命途多舛,青丝易老,壮志未酬。
短短十六字一气呵成,尹初见状,宛如一道闪电击中了他的心扉,不禁泪如泉涌。他站起身来,向忠尧拱了拱手,另外斟了一杯酒,端起后双手奉与忠尧,眼泪汪汪地说道:“兄台所书乃为吾之所想,但以此杯薄酒聊表敬意!自古壮志多余恨!国之飘摇,何以为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忠尧微微颔首,接过那杯酒,尹初转身端起酒杯欲敬忠尧,玉面书生宋桐见状,也眸中带笑,热泪盈眶,端起酒盏,说道:“纵有拳拳报国之心,奈何有心无力!个人之命运,卑贱若土,轻薄如尘。但若他日国有难,召必回,战必胜!死身报国以安天下,以安黎民!”
“多谢二位,说得好!”忠尧不禁肃然起敬,持酒盏慷慨陈词道,“国有难,召必回,战必胜!死身报国以安天下,以安黎民!虽萍水相逢,但亦是同袍!来,干了这杯!”
“好!干!”
“干!”
三人豪气干云,一饮而尽。
邻桌四名商人见状,鄙夷地投来目光,其中一人瘪瘪嘴,道:“他娘的,两条小狼多了一个狈,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啊!”
子翃闻言,霍然而起,手中突然召唤出黑金巨剑,往那桌上重重一杵,吓得四人浑身一颤,而桌上那铜锅也蓦地一跳,里面的热汤溅洒出来,烫得其中两人连连捂手怪叫。
“你们在说谁呢?有种的再说一遍?”子翃声色俱厉,一字一顿地说道。
三名商人面色惊惧万分,依旧有些哆嗦。另有一人佯装惊恐,手却偷偷往自己身后腰间的匕首摸去。
可他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黎诗笑意盈盈走上前去,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往他们那桌上随手一扔,说道:“你是不是在找这个啊?”
“啊?”那人一见自己的匕首,顿时愣住了。
黎诗冷冷一笑,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忽然霸气地说道:“我不想看到你们。吃好了吧?吃好了的话,都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四人又是一怔,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子翃火气上来了,怒声威吓道:“叫你们滚,是耳朵聋了,还是哑巴了?快滚!”
“哦、哦、哦。”四人连连点头,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起了身,转身向门外奔去。
店小二面露难色,欲张口叫住那四人。黎诗想起他们还未结账,便大声说道:“别忘了把账给结了!”
“哦,是是是!”其中一人跑到门口,又赶紧折返回来,从身上摸出一块银子放到桌上,然后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出了门。
子翃指着他们遁去的背影,朗声说道:“商者,若无担当,若无家国之心,只知牟利为先、自私为己,不图为国为民谋福祉,不配为人!”
店内诸人听罢,竟齐声喝起彩来。
那店小二过来收了银子,准备拾掇桌上的残羹剩菜,向子翃、黎诗两人微微欠身以示谢意。
黎诗笑了笑,义正辞严地说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国之不存,毛将焉附?”言罢,径直走到墙边,抬手一吸,柜台后掌柜手中的毛笔倏忽飞至她手中,那掌柜一愣,还没回过神来,黎诗已经在墙上秉笔而书了。
她在“青丝易老,壮志未酬”八个大字后加上这么一句:楚虽三户能亡秦,华夏堂堂多仁人。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写罢,素手轻轻一挥,那笔便又飞了回去。而后,她笑意盈盈地走到忠尧身边立定。
宋桐对着墙面上的字连念了数遍,不禁大为赞叹。
常言道闻君一席话,惊醒梦中人,店内诸人听罢也大吃一惊。
这女子小小年纪,尚且有如此见地,何况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众人如醍醐灌顶,幡然顿悟。有人嗟叹浑浑噩噩久矣,不免自觉汗颜。
宋桐读罢,转过身去,向黎诗拱手道:“姑娘神情散朗,雅人深致,巾帼不让须眉,颇有谢道韫之林下风气!小生失敬、失敬!”
青衣书生尹初也对忠尧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公子气宇不凡,对黄太史之诗评议独到、见解精辟,二位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子翃闻言,转过头去问道:“兄台,那我们呢?”言下之意他与崔玲柔也是一对。
那青衣书生尹初愣了愣,随即笑称:“您二位也是檀郎谢女、佳偶天成啊!”
崔玲柔闻言垂首低眉,脸颊顿时泛起两团红晕。
宋桐粲然笑道:“恕在下唐突,说实话,小可孤陋寡闻,还真未见过如二位姑娘这般天生丽质之人。那边那位姑娘身姿曼妙,清丽娟秀,似多愁善感;眼前这位姑娘天真烂漫,落笔不凡,才华横溢,似有咏絮之风啊。”
听到别人如此夸赞自己,崔玲柔心中甚是甜美。
黎诗被夸得也有些不好意思,拱手说道:“这位兄台过奖了,小女子不过是幽居深阁,闲暇之余博览了一些书而已,怎能与谢道韫这样的才女相提并论呢?女子纵使有倾城容颜、绝世之姿,又怎敌得过霜风似刀,岁月如‘割’?待到红颜消退之时,唯有致远书气宛如陈年佳酿般历久弥香,静雅嫣然。”
黎诗檀口轻启,娓娓道来,一番言论令宋桐与尹初心悦诚服,赞叹不已。
那宋桐又问道:“今日一见,甚是有缘,不知诸位如何称呼?”
黎诗方欲答话,却被忠尧拦住,抢先答道:“古台山书院,忠尧。”
“呃?”黎诗有些愕然,脸上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旋即又恢复如常。她暗自寻思道:“忠尧哥哥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忠尧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因为,窗外还有双眼睛在暗处偷偷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只是,忠尧并不知道那盯梢之人的确切身份。他仅仅是大略猜测到,那人或许是花神宫派来的探子。
其实,这人去过金乌岛,还与忠尧有过一面之缘,她就是孟秋殿殿主秦若兰的亲卫近侍——元竹。
这元竹从忠尧一行入城起,便谨遵殿主指令全程跟踪监视,一刻也不得松懈。她忠于职守,即使内急,也都强忍着憋了老半天,一刻都未曾离开。至夕时,腹中早已饥肠辘辘,可惜离齐韵来轮换仍有近两个时辰,她不得不一边闻着饭菜香味,不由自主地咽口水,一边耐着性子静静地等候。
恰在此刻,她隐隐听到忠尧自报家门时信口胡诌,暗暗气得大骂:“哼,诡计多端!还古台山书院?骗骗三岁小孩还差不多!信你才怪!”
店内,忠尧说罢,朝黎诗使了个眼色,黎诗拱手自报姓名:“小女子姓黎名诗。”
青衣书生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能认识二位真是三生有幸!在下北岩书院,尹初。”言讫,又问道:“兄台所说的古台山书院,可是那唐时孙丘刺史于阆州北古台山兴建的学舍?”
“正是。”忠尧颔首答道,“古台山书院建院之时,以大儒尹恭初为山长,教诲不倦,学者大集,后出‘梧桐双凤’尹枢、尹极两位状元。”
尹初面露惊喜之色,拱手道:“哦,久仰久仰!”
这时,宋桐笑了笑,拱手道:“奉节主簿宋桐,久仰古台山书院大名。”
子翃收了黑金巨剑,笑嘻嘻走上起来,也向两人抱拳道:“在下子翃。”
崔玲柔起了身,远远道了个万福,说道:“民女崔玲柔见过二位。”
尹初、宋桐面带微笑,分别向子翃、崔玲柔颔首致意。
忠尧瞥了一眼旁边,见店小二正端了菜过来,往自己那桌上菜,便微微一笑,拱手道:“二位,请慢用!我们的菜也上来了,就不打搅了。”
“诸位请自便。”宋桐连忙说道。
语罢,忠尧微微颔首,转身离去,与子翃、黎诗复归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