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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每一年的元夕,上京城内城外,设花灯,搭戏台,彻夜狂欢。
“暗香疏影园”离上京城不到五里,是一片极大的梅林,大概是由于地势的原因,基本都在每年元月开得最为漂亮。
暗香疏影园算是半个皇家园林,每年圣主千秋节过后,礼部负责筛选节目,户部开始一年一度的大兴土木,园中的戏台子什么的全部重新装饰一新。
园中间有个赏梅湖,戏台子依水而建。湖四周最前方,则依次筑满一间间的包厢,包厢之后,便是供平民百姓坐的一排排长凳。
贵人们所在的包厢,都用一种材质颇为奇特的布料作为门帘挡住。这种布料类似现代的玻璃,里边的人看得到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边,特别方便那些不适合抛头露面,或是在包厢里面请了不适合让外人知道的人使用。毕竟,大熠朝明文规定:文臣武将不得公开携妓出游。
正中间那间包厢,默认是圣主的,基本每年都是门帘紧闭。
暗香疏影园的戏台堪比现代春晚,整个大熠朝的茶肆酒楼花楼戏班子,无一不以能在此上台表演为荣。
戏台右侧,有一个一人来高的长木架,上边摆满藤筐,每个藤筐都贴着一张红纸,上面详细介绍登台表演的节目和表演者。藤筐的排列,便是每台戏的先后顺序。藤筐的作用,便是用来投票的。
吃瓜群众若是喜欢哪一节目,便可购买竹筹,十个大子儿一条竹筹,任你圣主亲来,每人也只可购买十根竹筹。于是,暗香疏影园每年春节期间,便延伸出一个职业,时人称为筹奴。筹奴的任务,便是帮助上京城那些纨绔子弟为自己心爱的节目投票。
一藤筐越能装千余根竹筹,一筐满了,立刻便换新的空筐,并且筐上有注明编号。那些当红的戏子伶妓,一个节目完毕,能得几十万竹筹。
礼部每三天清点一次,最低得到十万竹筹的曲目,可接下来继续表演。最终排名前二十的,礼部在二月初二龙抬头之际,敲锣打鼓亲送大红牡丹上门。排名前百位的,如无意外,来年暗香疏影园前七天的表演,半数便由他们包了。
而每年暗香疏影园所得银两,皆由户部接手分配,留下小部分作为来年修葺戏台费用,大部分都是拨往安济坊、居养院和义药局,补贴这些慈善事业单位。
因此暗香疏影园的元夕戏台,也是空前的繁花锦簇,各个花魁娘子争芳斗艳,各个戏班子也是铆足了劲,总而言之,只要能在暗香疏影园的戏台上一鸣惊人,接下来一年的生计就不用愁了。
大熠朝一众学子,可没有什么寒假暑假,一年正常来说,就是腊月二十左右开始休息到正月十六过后,方回学院继续读书。所以这段时间,也是一众学子互相联络感情,探讨学问的大好时机。
锦潼只带了两个丫鬟和张赫作为侍卫,低调地猫在一个包厢里边。
今年礼部牛得可以,特地请了上京七子之首,人称临仙公子的岑逸霄,为开场弹奏一曲。
岑逸霄相貌极为俊美,他只冷冷清清地坐于戏台中间,便无端让人觉得这漫天熠熠星光,满园暗香疏影,皆比不上临仙公子那眉目间的星辰大海。
一波开场烟花过后,岑逸霄开始弹奏,整个梅园一片寂静,个个洗耳聆听。
这丁丁冬冬的琴声,锦潼一个半乐盲,也不太明白究竟就是好在哪里?她看得直流口水,就是觉得好好听,岑逸霄好帅气,好想扑倒他。
色令智昏的锦潼情不自禁将鼻尖直凑到门帘边上,明目张胆地肆意观赏美男子,那画面太美,她的手下都不忍直视。
圣主不在每年默认的正中包厢,微服与皇后潜于左侧包厢,恰巧离锦潼不太远。
圣主一时好奇,略微撩开门帘,打眼一看,刚好一阵微风吹过,将锦潼垂涎三尺地看着台上的岑逸霄的丑态,悉收眼底。
圣主看着锦潼那德性,五官剧烈抖动出一个--将锦潼从肉体嫌弃到灵魂深处的表情,毫不犹豫伸手从桌上捻起一粒花生米,半眯着眼,从门帘缝中瞄准锦潼脑门,一指弹过去,嘿哟我去!打不中!
圣主又捻起一粒,塞到田大忠手里:“老田,对准小肥潼的脑门!”
田大忠一脸便秘的表情接过花生米,苦着脸拿捏着力度,隔着一道门帘,一弹而去,正中目标。
锦潼看帅哥看得正入迷,忽然遇袭,满怀旖旎心思瞬间烟消云散,她擦一把口水,一把掀开门帘,杀气腾腾寻找罪魁祸首。
蓦然回首,却见圣主从门帘缝中笑眯眯看着她,田大忠头一缩,躲得严严实实。
锦潼一看到圣主,面部表情立刻切换成雍容典雅高贵从容的微笑,略微对圣主行了一礼,回到包厢里边。
她眼珠子一转,馊主意便来。锦潼叫来张赫,拿出自己的腰牌给他,交代了几句。
张赫火速赶回平宁侯府,不到半个时辰便招人眼红地回来了。只见他一手拿着一大坛五粮醇酿,一手拿着一小瓶桃夭,张扬地直往圣主包间走过去,引得无数人回首观望。
张赫在圣主包间外头恭敬鞠了一躬:“小的张赫,奉家主之命,给黄老爷送酒过来。”
“进!”
张赫一进包间,先将酒递给田大忠,然后才跪下给圣主皇后请安,不过开口却仍旧称黄老爷、江夫人。这临时搭建的包间,只是隔开各自视线,并无隔音效果,圣主既然是微服出访,不暴露身份,张赫自然也要配合演戏。张赫不知道,左右两边包厢都被圣主贴身护卫承包了。
张赫与皇后多解释一句:“江夫人,这瓶桃夭是小人家主特别酿制的,清甜可口,适合女子饮用,江夫人可以试试。”
“你替我跟锦夫人道一声谢。”
张赫称诺,弯着腰退出。
圣主眼巴巴看着那坛子酒,那双眼就差伸出两条舌头,伸进去酒坛里边喝酒了。可惜皇后在一边呢,他不敢啊!他如今手足经常麻木刺痛,头疼不时发作,皇后担心他的身体,加上太医的无良建议,酒与油腻重味食物,是万万沾不得的。
张赫前脚一走,后脚就有几个脸皮厚的,相偕前来拜访这个面子大到平宁侯夫人居然亲送美酒的“黄先生”,顺便蹭酒喝。
脸皮一等一厚的徐徴一手摇着名家所绘的折扇,一手紧紧抱着花纹繁复,做工精致的铜暖炉,昂首挺胸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一进门,抬头一看,当场趴下,啥都别说,先磕几个头再说。然后他膝行到皇后身边:“姑姑,侄儿不争气,想来讨杯酒喝。”
徐徴出生得极其艰难,他母亲难产三天才生下他,产后不过五天便亡故了。徐徴不知道是小小年纪就有所感应还是什么缘故,自从生母亡后,日夜啼哭不止。
彼时不过是个新科进士的徐巍,心伤亡妻,担心幼子,四处求医未果。万般无奈之下,听从一个游脚僧的建议,给徐徴找个八字够硬的义父,也就是江皇后嫡亲的哥哥,是以徐徴向来臭不要脸称江皇后为姑姑。
皇后微微一笑:“这有什么,你去拿几个坛子过来装,然后和那群小家伙乐呵乐呵个痛快。”
圣主高贵冷艳地端坐一旁,脸上表情高深莫测。
徐徴一阵风似的冲回自己的包间,手一甩,折扇与铜炉齐飞,他两个小厮接住。
徐徴顾不得烫,哗啦啦将炭炉上煨着的酒坛一个接一个倒空,然后也不顾着脏,直接将酒坛兜在自己的衣服下摆,还不忘回头对狐朋狗友们吆喝一声:“跟我走!”
有了徐徴为榜样,加上江皇后的慷慨大气,酒坛里边的酒越来越少,圣主高贵冷艳外加神秘莫测的脸越来越黑,直入锅底。
可他能怎样?他与江皇后少年夫妻,携手走过近四十年的时光,挨过多少不足为外人道寒冷入骨的深夜,共同面对多少命悬一线的危机,夫妻俩情深意重,皇后一心为他身体着想,他哪里敢翻脸?
最终,皇后大发慈悲地给圣主留下一小壶五粮醇酿,也就够那么两酒杯。圣主越想越憋屈,既然拿皇后没办法,那就干脆将怒火往锦潼脑门上继续发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