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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熙宫的景象比想像的更为严重。
远远的,已看到宫侍局的太监在宫门外守候,人影恍惚,重重叠叠,看起来不像是候命,倒像是将福熙宫包围了起来。
见是永宁皇后前来,为首的太监不敢多言,行礼通报,将皇后迎进院内。
寿全在殿门之外,踌躇着不敢入内,一见玲珑带着永宁皇后前来,顿时一跳三丈,箭似地冲了过来,哆嗦着说:“皇后娘娘,您总算来了,总算来了……”
已经不用再问,屋内传来肖璎暴怒的吼声:“你个贱人,枉费朕对你一片真心!”吼声中,“咣当”一声,摔碎了什么东西。
只听莫瑶哭泣着呼唤着:“皇上——”那呼唤声伤心已极,玲珑闻之几欲当场飚泪。
“怎么回事?”永宁皇后一脚踏进了福熙宫的大殿。
殿内的气氛十分紧张,肖璎怒目而立,双手刚刚狠狠地摔了茶具,犹自张开,气得忘了收回去。淳昭仪跪在大殿中央,哭得泣不成声。绮罗吓得面无人色,虽离得远,却也随着淳昭仪一起跪在当场。芳贵嫔立于一旁,冷冷地看着跪泣的莫瑶,面无表情,既看不出幸灾乐祸,也看不出怜悯不忍。
摔碎的是肖璎赐于福熙宫的那套天青色茶具,它曾经代表着皇帝对莫瑶两年受难的怜惜与悔意,一直放于大殿的茶桌之上,被莫瑶百般珍爱。如今,它那温和迷人的天青釉色,在断裂处显出尖锐的光亮,那一地无辜的碎片,就像此时跪在殿内的莫瑶,痛楚而迷茫。
她不敢想像这就是对自己温言软语的皇帝。她以为,就算有什么误会,皇帝也会听她解释。可是,皇帝一进门,就对着行礼迎接的莫瑶兜心窝子一脚,将她踹出去好远。
痛吗?是的,心痛,如绞般地痛。
“皇上,这淳昭仪所犯何事,惹皇上如此震怒?”皇后走到皇帝身边,温和地问道。
“谢国师说福熙宫有妖妃,朕怎么都不信。朕想着,昭仪素来宽厚为怀,又是为朕受了那么多苦的人,怎会为祸宫廷?没想到……没想到……你太让朕失望了。”肖璎捏紧了拳头,似乎在努力隐忍着没让自己一拳招呼到莫瑶脸上。
一听又是谢国师,皇后首先心中就反感了一层。可她知道,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去反对谢国师,否则皇帝真是一点劝慰都听不进去。
皇后去牵皇帝的手:“皇上息怒,咱坐着说。”
皇帝一把甩开皇后的手:“坐坐坐,朕就是坐得太久,看得清脚下的江山又怎样,看不清身边的罪人!”
见皇后都劝不了皇上,芳贵嫔压下心中的暗喜,也走上前来说道:“皇上,臣妾平常瞧着昭仪也是个敦厚温顺之人,说不定这里面就有什么误会,皇上且消消气。”
“误会?贵嫔你可是在跟前听得明明白白,呼兰山庄那些宫人众口一词,说出来的话难道还有假不成?朕便是被她这敦厚温顺给骗了,竟然将呼兰山庄交于她,让她对朕的皇儿下此毒手!”皇帝越说越激动,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双目赤红。
莫瑶一听,这罪名非同小可,大惊失色道:“皇上,您可不能这样冤枉臣妾,请皇上明示,不要让臣妾如此不明不白地蒙冤!”
“明示?好,朕就给你个明示。袁美人、苏良人,接连生下两个畸形的婴儿,早就有御医说,这恐怕是未孕之时母体就已先中毒。贵嫔已将宫中暗暗彻查,却什么都没有发现。要不是谢国师指点,朕怎么也疑心不到你头上,你往常一幅悲天悯人的样子,怎知你心地如此歹毒。”
“皇上,仅凭谢国师一面之辞就给昭仪定罪,是不是也太草率了!”就算肖璎不爱听,皇后也顾不得了,急着为莫瑶辩解。
果然,一质疑谢国师,肖璎更连皇后也厌恶上了:“之前便是皇后你百般为淳昭仪开脱,朕才被蒙蔽,如今证据确凿,你休得再来混淆。”
皇后一听,这皇上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果然丹丸一枚敌得过良言万句,心中一阵剧痛,悲戚地说:“臣妾知道皇上如今听不进去,可既要治昭仪的罪,总要明明白白。既然皇上说证据确凿,那证据总不会就是谢国师一句话吧。”
“自然不是。”芳贵嫔见帝后起了龃龉,心内不知有多畅快,赶紧站在皇帝这一边说话,“只能说谢国师果然料事如神。也是因为国师指了福熙宫,皇上才起了疑心,故此派人去查淳昭仪。要查,自然是从袁美人和苏良人怀孕的源头查起,宫内没有,那自然源头就在宫外了。所以,皇上就想到了呼兰山庄。”
“可是臣妾在呼兰山庄从来没有经手过嫔妃们的饮食起居,臣妾向来只是安排,经手的可都是内务司李公公安排的人啊。”莫瑶有点回过神来,赶紧嘶声为自己辩解。
“你安的好心,还有脸说!”皇帝拂袖。
芳贵嫔一看皇上的愤怒似乎有点势弱,立刻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皇上明鉴,看来昭仪果然早就存了心,故此所有起居一概皆不经手,为的就是日后可以脱了干系。昭仪,你是长公主的母亲,皇上待你的恩宠,后宫哪个嫔妃能及得上。趁着皇上与你尚有三分恩情,赶紧地认个错、求个饶吧,我们还能替你劝劝皇上,若等事情闹到不可回转,便是皇后再想为你说话也不能了。”
玲珑一听,怒火中烧,这芳贵嫔看似从中调和,仔细一想,句句都是血淋淋的补刀。
果然肖璎吼道:“谁都别来劝,朕意已决,这样的恶妇,留不得!”
玲珑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下,爬到莫瑶身边,扶住她,为她申冤道:“皇上,奴婢自知人微言轻,可皇上就是今天杖毙了奴婢,奴婢也要替娘娘说句话。宫中讨生活,哪个嫔妃不怕惹祸上身?人人都说我们娘娘敦厚温顺,连皇上都曾经夸她恬静不争,装一时可以,难道娘娘能装一辈子?明哲保身哪里有错,若非如此,娘娘怎能在受了两年苦之后熬到苦尽甘来。”
说着,玲珑的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芳贵嫔一看有人搅局,大喝一声:“贱婢大胆!”
皇后却狠狠地瞪了芳贵嫔一眼,威严地说:“让她说完!”
“贵嫔娘娘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言。若谨慎小心地活着都是错,那世上还能剩下几人?难道每一个避事之人,都是嫌疑犯不成?皇上,请您想一想,若娘娘是那种不能容下龙种之人,当年何苦要拼着被人误会去救出怀孕的丘良人,难道她不怕丘良人生下的龙种会与她的孩子争宠吗?”
一句话问住了殿内的人。绮罗爬过来,莫瑶伏倒在她身上,哭得肝肠寸断。
肖璎也一时语塞,殿内气氛暧昧起来。
芳贵嫔轻叹一声道:“自古宫闱倾轧,亦有党群。丘良人素与你们娘娘交好,可袁美人与苏良人就……唉,可惜了好好的一对双生皇子了。”
肖璎一想起那一对双生的男孩,心中痛楚万分,一眼望见泣不成声的莫瑶,恨意又起,低低地骂了一句:“毒妇!”
玲珑瞬间不知是喜是悲,她纠正了宫中关于袁美人生了个妖怪的传言,可到头来,这纠正了的结果,却挑起了皇帝的怒火。
皇后正色道:“说来说去,贵嫔也只是猜测,就算昭仪当初不经手嫔妃之物,也不能说明她就是下毒手之人。贵嫔自己猜测也就算了,还故意引诱皇上也往那处想,玲珑说得没错,这不是诛心是什么?”
芳贵嫔一看,这是面对面的撕破脸了,倒也不用再顾忌什么,冷笑一声道:“就算臣妾是猜测,皇上难道也是如此不谨慎之人?”
不知何时起,这场皇帝对淳昭仪的怒火,隐隐变成了皇后与芳贵嫔的对决。只听芳贵嫔的声音里有止不住的得意,似乎胜券在握。
“皇上已派人去呼兰山庄查了个兜底,淳昭仪你在温泉里到底放了些什么,还是自己跟皇上招了吧。一个宫人还有可能是冤了你,五六个宫人都这么说,那只能说是证据确凿了。”
“臣妾要是下毒手,自然非常隐秘,用贵嫔娘娘的话说,一个宫人看见尚有可能,怎么会让这么多宫人都看见!”莫瑶据理力争。
肖璎冷笑一声:“百密一疏。你是第一个去的温泉,除了你,又有谁能在池边落下这个瓶子。你敢说这不是你的?”
“当”一声,一个小瓷瓶子落在地上,瓶嘴断裂当场,与那天青色的茶具混作一堆。
莫瑶一看,那瓶子倒也眼熟,想来福熙宫应该有过。莫瑶颤声道:“这样的瓶子宫中甚多,福熙宫自然也有,可怎见得就是福熙宫的。”
“看瓶底。”
莫瑶捡起小瓶子,翻至瓶底一看,一枚小小的红色印章,上写“福熙”二字。芳贵嫔遗憾地摇摇头:“昭仪恐怕不知道,所有御医院出来的小瓶子,底部都会盖上这样的印章,这是为了避免各宫的药丸混杂出错。没想到,最后却派了这样的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