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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一个多小时,火车到站了。
从火车上下来的我倦意未褪,偷偷看了眼方刈手上腕表的表盘,已经近中午了。
站台很长,风很大,我的发尾被吹得乱糟糟的,小腿也感觉冷飕飕的,努力用冰冷的手指将大衣的纽扣全部扣上,仍然感受得到直往里灌的寒风。
出得车站,道路被清理得很干净,楼房屋顶上还有积雪,怪不得这么冷。天阴沉沉的,也不知道还会不会下雪。
方刈把管家几人打发走了,带我兜兜转转,进了一间开在一条窄窄的石头小路上的餐馆。
我搓着手听他点菜,听不太懂,随便吧。
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望了他一眼,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和表情,我忍不住叫侍者再给了我一份菜单。
……看不太懂,算了。
菜很快就陆续上来了,我喝了汤,吃了主菜,感觉没什么毛病,还挺好吃的,难道是我想多了?
就是量有点少,大冬天的吃不饱。
方刈不知道怎么搞的,吃得比我还慢,哦——他好像一直都吃得比我慢。
忘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吃饭变得特别快,说是风卷残云,都觉得有些词不达意。
侍者热情地送上来了甜点,一个深咖啡色的布丁,大约是临近圣诞节的缘故,伴碟被做成了可爱的雪人和圣诞花叶的形状,与巧克力色的布丁搭配在一起,还有点可爱。
我开心地拿起甜点勺挖了一块布丁送进嘴里……
呕!!!
仿佛吃了一口凝固的红烧排骨酱料,不,它根本没有红烧排骨那样的鲜香麻辣!油腻的口感伴随着肉糜的腥臭,我被这气味熏得直接一个干呕,差点将它吐了出来。
屏住呼吸将那口鬼东西咽下,我拿起手边的柠檬水就是一顿猛灌。
方刈吃吃地笑出了声,我瞪着他,放下了甜点勺,进行无声的抗议。
“好吃吗?”
也不知道谁点的菜,居然还问我,恬不知耻!
“好不好吃你心里没点数吗?”我努力地克制住自己不要在桌底给他来一脚,举起叉子恶狠狠地从他盘子里戳走一块牛肉。
“这家是做这款本地特产布丁时间最悠久的店。”
“难吃死了!就知道欺负我,你自己怎么不吃啊。”
他从我面前的盘子里挖了一勺布丁含入口中,笑盈盈地看着我。
“吃了。”
小餐馆很旧了,装修并不华丽,空间甚至有些狭窄,墙上挂着大小相框,似乎是本地的标志性建筑,还有不同时期的店面的老照片。
角落的音箱低低播放着萨克斯曲,我们邻桌是一对年轻情侣,点了好几样菜一起分食,特别亲密,不似我和方刈一人一份。
可能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邻桌的女孩扭头看了我一眼,愣了愣,随即朝我露出了阳光的笑容。
女孩鬓边蝴蝶形状的锆石发夹折射着头顶的灯光,闪闪发亮,衬得她益发活泼可爱,她问我:“你们是郡大学的学生吗?”
我摇头,表示我们只是游客。
她丝毫没有失望的表情,夸我像漂亮精致的东方人偶,还跟我说一定要去哪里哪里参观,不能错过什么什么小吃,某处某处的纪念品十分有趣。
下意识地一一记下,但其实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我很随意,遇到就看,没有也无妨,有缘的地方总会再来,值得纪念的事情全都藏在心里。
何况我英语并不十分好,她说的很多我都听不懂,只能笑着答应。
好在她的男朋友很快就开始跟她疯狂搭话,她对我说了句好听的祝福语,转头继续和男朋友腻歪。
我望向方刈,朝他笑了一下。
因为我看到邻桌的男孩子刚才一直在盯着他。
他故意摆出高傲的气场,对我说起话却很温柔,“漂亮精致的小人偶,吃饱了没有?”
我哼了一声,“人偶吃了难吃的食物,此刻想打你。”
“好啊。”他抓住我的手腕,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你想怎么教训都行。”
我嗖地就抽回了手。
“走,走啦,吃饱了!”
这可能是我最近和方刈一起吃过的,最快乐的一顿饭了。
并非什么高级的料理,也不是什么气派的餐厅,更没有细致讲究的服务,甚至还被他耍了一番,但却是生活本来的样子。我很享受与他一起的平凡时光,像穿着刚好能遮挡寒风的朴素布衣,并行于人生的漫漫长路。
我与他走在长长的鹅卵石小道,他和我说,这条路好几百年前就存在了。
鞋跟敲在鹅卵石上,发出细细的声响,街边的墙角还有未扫干净的积雪,时而飞落的灰色鸽子远远望了我们一眼,又迅速地飞走了。
一切都很安静。
兴盛不过是三十年河东,我想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这里多数时候应该都和现在一样,寂静而安详。
四下无人,我叫了方刈一声,停下了脚步。
他以为我对路边的小商铺感兴趣,抬头看了一眼店招。
我攀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在他脸颊飞快地亲了一下。
他浑身一抖,低头看着我,眼睛里是惊讶,疑惑,还有很多很深沉的,我读不透,但又知道它们确实存在的情绪。
“……”他抱住了我,在我耳边低低地说:“我想知道。”
“想知道什么?”
“你……真的喜欢我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要……听真心话。”
“是呀。”我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回答。
本以为方刈会有所表示,至少会亲回来,然而他并没有,他除了重新牵住我的手,与我一同走在这条凝刻着时光的小街,什么别的反应都没有。
心里有点失落,十指相扣的画面忽然显得尴尬而碍眼,连带他掌心的温暖也让我觉得想要逃离。
为什么问完了那种问题,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得到了我的答案,却什么也没有交换给我。
胸口的酸痛和步伐的沉重不断消耗着我的意志力,我努力调整呼吸和情绪,却仍旧意兴阑珊、毫无效用。我越走越累,只有“不想让他知道我心情不好”这样的想法支撑着我跟上他的步伐。
我大方而潇洒,不求结果,更没有丝毫怪他吗?
切切实实的不开心早就给了我一个否定的答案。
不知不觉间,我竟然停了下来。
方刈对此毫无表示,我撒开他的手,感觉更加难过了。
“你好过分。”我说,“我不想去玩了。”
“哥特教堂也不看?”
“不看!”我猛地提高了音量,“好无聊,我不想再陪你玩了,你根本就……”
胸口的位置好痛,大片的记忆空白就像极圈内茫茫无际的雪原,明明空无一物,却因为“空无”而剧烈地刺痛着我的神经。
我的脑神经患上了雪盲,我对他的信任,好像正在迅速坍塌。
咬紧下唇,颤抖着拽紧了裙摆,有指甲躲过了衣料直接掐进掌心,我盯着他,强忍着四肢百骸的疼痛,控制不住地从口中问出一句:“问了我却不给我你的回答,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你是不是……一直在把我当玩具?”
脱口而出的话,连我自己都惊呆了。
“你喜欢漂亮精致的人偶,世界上有的是人愿意满足你,你……大可找她们啊……”
巷道里的阵风,吹来他身上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香气,带着和他所有回忆的香气。
“如果想利用你满足自己,只需要你够听话就行了,根本不会让你有独立的人格,何必费尽心思教你。”他的声音理性而清冷,好像揉进去了屋檐尚未化尽的积雪。
我小心注意着不要碰到他的衣服,将头抵在他胸口,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我的衣摆上——太搞笑了,此刻我居然在担心脸上的化妆品会蹭脏他昂贵的鹿绒大衣。
“我不忍心看璞玉蒙尘,才想告诉你世界的规则。我只是想你……站在我的身边。”
方刈用手帕轻轻地替我沾掉泪痕,极其有耐心地,像是在哄哭闹的小孩子一样哄着我。
“不要生气了。”
“我很在乎你。”
“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别难过了,好不好?”
……
他每说一句话就亲我一下,脖子,耳后,鬓边,额头,最后亲了一下我的嘴唇。
“你还讨厌我吗?”
我含着眼泪,摇摇头。
“我……我本来就没有讨厌你……就是你刚才……问了我……还那种反应……”我抽噎着,说话断断续续的,感觉特别的傻,“我就觉得……你……不在乎……在耍我……”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一次了吗?忘了?”他从大衣内侧的暗袋取出来一个什么东西,轻轻戴在了我的手指上,“刚刚想先逗逗你,一会儿好给你个惊喜,你啊,不经逗。”
是一枚红宝石戒指,鲜艳浓烈,像沾染鲜血的大马士革玫瑰,像——他。
方刈抬起我的手,鲜红色的宝石闪耀着迷人的星光。
“这个,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他怕我不明白,轻轻笑了一笑,解释道:“永恒而热烈的爱——上帝创造的十二种宝石之首,拥有它的女人,会得到永世不变的爱情。”
与他一起走过那条鹅卵石小路,等到尽头一拐,豁然开朗。
我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
高耸的尖塔,繁复的石刻,斑斓的玻璃彩窗,我曾经在书里见过许多哥特式建筑的照片,但切实站在这座大教堂前,还是深深地被震撼了;我并非教徒,却也顿时因它庄严肃穆的宏大气势,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它实在是太令人叹为观止了——辉煌而精美,有一种向上的、极其强大的延升力——主楼、钟楼、塔楼,全部都是石块筑就,外部的飞扶壁直如复道行空,许多处薄薄的玻璃彩窗与细石柱就那样支撑着沉重的石料尖拱,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看着我目瞪口呆的着迷样子,方刈故意问:“刚才谁说不看?”
“哼!”我不满地锤了他一下。
他紧了紧我的手,又捏了捏我的手心,说:“这里很大,你跟紧我。”
游人不多,我一路缠着他问这问那,走得极慢,偏偏他的耐心用之不竭,仔细给我讲解,过了有两三个小时,我们才堪堪大致逛完。方刈看了看表,问我想不想上塔楼。
来都来了,当然不能放过。
爬上塔楼眺望,正是夕阳西下时分,小镇的景致尽收眼底。高处的风很大,也很冷,方刈帮我把帽子拉得更低了一些,盖住了大半耳朵。
“高处不胜寒,可是高处的风景,根本不是平地上的能比啊。”
我以前只知道“高处不胜寒”是一件悲伤孤独的事,现在却改变了想法。高处寒冷,如同教堂的塔楼楼顶,却有广袤天地;低处狭窄,如同我们午饭的小餐馆,却有温暖人情。我将这样的想法说给方刈听,他对我能这样想很满意,说凡事都有两面,只在我们如何看待。
我们一起凭栏远望,方刈又说:“每次看到金色的夕阳,就会想起曾经到过的一座埃及神庙,在刺眼的残阳下,看到庙门上有一句话,你猜是什么?”
神庙里除了镌刻历史和祈祷的文字,为世人所熟知的,大概就是那一句……
我说不出口。
“你,你套路我!”我只好佯装生气,掩盖我的青涩情思,“我不知道!”
“我一开始真的觉得你很蠢,很麻烦,实在不想和你打交道。不过后来发现,你好像没有我以为的那么蠢。每一次你和我说这样的话,毫无保留地和我探讨你的想法,那么信任我,我都觉得就像那句话说的……”
他在我耳边,放轻了声音说着令人沉沦的情话,我的脸霎时间热了起来。
“你,你说这种话,不害羞的吗!”
他的下巴蹭着我的肩膀,低沉的声音里有十分无奈:“可是你想听啊,听不到就要哭,我就只好——告诉你了。”
他的神情是如此情真意切,我已不是很在乎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从没有把我当成人偶。对,我深深地动摇了,毕竟——没有几个人会为人偶说这些话,做这些事吧,没必要到这种程度啊。
这样就够了。
至少他愿意听我说话、和我讨论、告诉我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
会因为我的无聊脾气,说这些话哄我。
回环宛转的深处,热烈而又直白。
“你这个人就会花言巧语!”我手肘一屈,狠狠撞了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