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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肴齐备,梁思雨带头举起饮料,“来来来来来,干杯!”
“哦——”众人很是捧场,杯沿一碰,几口饮料下肚,那气氛一下就上来了。举筷吃饭闲聊,各人平日里在校园中时常讲着外语、吃着洋餐,很难得能够吃上这么一大桌家常菜、讲讲带着天南海北口音的中国话。一开始大家都有些拘束,只顾着夹自己面前的菜吃,方刈和周喆熹却不在乎这个,加上有梁思雨活跃气氛,其他人的腼腼腆腆很快消失无踪。
“小怜吃鱼了吗?”方刈夹了一筷子的鱼脊肉放进我碗里,“春天了,多吃点儿。”
“吃了。”我想起叶言那时为教我辨认名物做的鲈鱼脍,与方刈提起,“你做的清蒸比脍好吃。”
“脍是吴越楚地贵族吃法,对鱼的品质要求很高,这边的水土大不相同,鱼的品种也不一样,做不出真正‘脍’的味道。”
“喔~”我夹起那块鱼背肉放进嘴里,好香浓的葱和绍酒味。
“这水煮牛肉真好吃,家乡味,谁做的?”周喆熹嚷嚷。
李紫馨淡淡回答:“我做的。”
“哦,好吃,和我外婆做的味道好像。”周喆熹说着又夹起一筷子,切片的牛肉、细丝豆皮、豆芽菜包裹在辣油里,还挂着一小颗花椒。
“哦,孙子。”李紫馨又是淡淡地一句,引得大家都笑了。
“哼。”周喆熹手腕一转,一筷子的肉菜就被塞到了孙理的碗中,“小鲤鱼你咋不夹菜呢,光吃饭有啥意思啊?”
孙理低着头连声说自己夹过了。
“屁,你碗里的菜除了我给你的还有啥?男人喝酒吃肉才是潇洒,你是一样没有,怪不得被人甩了。”
“喂!”刘奕瑶拿饮料杯叩了叩桌子,“周喆熹你怎么说话的,是那个女人有眼无珠傍富二代去了好吧,什么叫被人甩了。”
“那还不是被人甩了?”周喆熹翻了个白眼,“这些女人真是傻得可以,也不看看小鲤鱼读的专业,光是一台常用电脑就得配两百万,没见识还傍富二代呢,我看她也就是人家找来晚上消遣的——”
“周喆熹!”梁思雨也有些气,“你说话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孙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憋了半天才说了句:“没事,都过去了。”
周喆熹不服气,调头找在场唯一一个没发表意见的男生企图搬救兵:“方刈,你作为一个男人来评评理,我真说错了?”
方刈一抿嘴,“这有什么对错,我们每个人想法都不一样。我觉得喆熹说的话还是比较中肯的,男人要努力,也要享受人生。”
“就是!”周喆熹拿起酒瓶一碰方刈的杯沿,又扒过去对孙理说:“我通讯录里啥女人没有,回头兄弟给你介绍介绍。你啊,就是太认真了,人生伴侣人生伴侣,人生那么多变那么漫长,多找几个玩儿,按着心情随时换,别动真心,快乐得很,哪来你这么多伤春悲秋的破事。”
周喆熹此话一出,理所当然地被各位女生一顿唾沫星子淹没了。
我想方刈以前也是这样的人,但他此时却不说话,埋头给我挑鲈鱼肉吃。
八个人吃饭特别热闹,尤其还有周喆熹这个口无遮拦的人,大家光是埋汰他就已经足够欢乐了,不多时酒足饭饱,连女孩子们都喝了些酒,此时正懒懒地瘫坐着,方刈说想抽烟了,让我陪他下楼抽上一根。
胡乱套了件方刈的风衣,我们来到宿舍楼前的小花园,花园里只有一盏路灯,大片叶子的灌木丛与未开的玫瑰花丛影影绰绰,看着随时似有风动人来,我们别过热闹的环境,反觉得此番景致静谧而舒心。
方刈啪地一声按起火苗,点亮一根细烟,温暖的火苗照亮他的脸,光影之间如刀刻般精致,蔓延浮动的气场,清冷又深邃。
他把火机和烟盒放到身侧,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片白雾。
是淡淡的巧克力味。
我们就这样坐在花圃边上的铁艺长椅,风搅乱了植物的芬芳,带着丝丝潮湿的凉意。仰头看见熟悉的灯柱,鼻尖是慵懒晚风留下的巧克力味,我想起了圣诞晚会时陪方刈抽烟的往事。
我一开始很不习惯、更不喜欢这些烟草味儿,哪怕是雪茄,闻多了也头晕,可我喜欢他,为了和他凑在一起宁愿忍受呛鼻的烟草味,除非实在受不了了,才会轻轻咳嗽表示,而方刈就会立刻掐掉手中的烟,跟我道歉。
虽然不知道他这道歉有多少是关心我,多少是礼节习惯,但这并不太重要,至少结果是好的,至少他是因为我才把烟掐掉的,足够了。
我曾经想象过自己的另一半,我无法想象自己另一半会抽烟,可结果也是出乎我预料的,不如说我希望、我把他当做另一半的时候,“抽烟”甚至都被我为他曲解为这是招人喜欢的成熟男人的潇洒了。
“我确实也像他说的那样想过、做过。”方刈忽然说,“找女人随便玩玩,满足欲望,满足需求,确实很轻松,找到个床上功夫好的就更爽了。但后来我发现那样不对,虽然我本来就知道那样不对。”
他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可惜我并没有因这个对他有什么意见。像他这样的人,也许对自己的女人真心相待才更可怕——如果对方没有足够的“用处”,那相爱的真心极容易把两个人都拖入深渊——就像某种程度上的我与他。
“你是说周喆熹说的话吗?我倒是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不光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现在很多人其实都抱着这种心态。许多人从小就是家里宠着的独生子女,受不了别人的脾气,包容不了对方的毛病;加之从小到大感情与两性教育的缺乏和社会风气的迅速开放,他们以随心所欲为自由和个性,成为开放关系的支持者。”
“是可以理解,但那是不对的。”方刈重重吐了口烟气,“你知道我们有别于野兽畜生在什么地方吗?”
“历史书上说是我们会制作和使用工具。”我说完这句话就笑了,这是多么可笑的区分办法啊,可我也是忽然才发现它是如此可笑,“我们与动物的差别,应该是在于‘文化’吧。”
“嗯,意思对了。”方刈吐出一口烟气,靠在椅背,望向渺远的天空,“感情、道理、法度,这是身为‘高等文明’一份子的象征,开放关系是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于无物,但这根本不是他们所认为的‘洒脱’,这只是纯粹的自私,只是纯粹地满足兽欲。”
“可他们认为你情我愿,大家都爽的事,没什么错。”我说。
“一个人达不到超脱族类的境界,却失去了自己族类有别于野兽畜生的东西,如果族群里有一大部分人都变成这样,会是多么可怕的情况?”细雪茄特别不经抽,方刈用鞋边踩灭烟蒂,把它扔进了垃圾桶,“失去感情、道德、仁义的最后,会变成什么?”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实验,研究人员把老鼠放到食物充足、没有危险的空间里,结果老鼠繁衍到一定时期,开始争夺地盘、无法抚养幼崽、不愿意生育,接着形成了社会孤僻者、纵欲者、沉迷自我打扮者,实验的最后它们同类相食,又或者孤独地死去。”
这与现今城市里的趋势多么相像,年轻人争夺社会资源、不愿负担家庭责任,有人沉迷装扮自我、有人把自己关在虚构的世界里、有人到处搭讪随意行男女之交。
不少倡导文化、谈论思想的学者甚至被大众冠以“没有贡献”、“伪君子”之名,抓住他人一些“把柄”就对他人全盘否认。
道德、仁义、感情、法理于当今许多人而言到底是什么?
只是一块不得不装扮出来的遮羞布吧?
甚至连这块遮羞布也正在渐渐变得无所谓,许多人——就像周喆熹——甚至在拿自己勾搭异性的本事当做自身优点和成就。
方刈叹了一口气,他的惆怅极其短暂,如火流星划过长空,而后细看天幕时,依然是漫天星斗明灭,“这你倒是不必过于担忧。物种必然有兴盛衰亡,地球的历史却不会停下来。人类也一样。”
“人类也一样……”
我好像懂了他的意思,又好像没懂,我想我大概是懂的。
“你说的老鼠实验,和现在的大多数人,其实就是陷入了一个接近完美生存的乌托邦。”方刈接起刚才的话题,“卢梭说,没有约束的自由,不是真正的自由。”
“因为我们太自由了吗?”
“你觉得呢?”他反问,“没有天敌,努力工作就能有吃有住,还能有兴趣爱好,有物质追求。”
“如果仅仅从生存角度来说,好像确实是这样,纵观历史,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时代。”我说。
“绝对的自由是虚假的自由,它会让人沦为满足欲望凝结成的虚妄自我的工具,这时候所谓的‘自由’就不存在了。正如老鼠实验的结果——它们都死了。”方刈依然是那副翻动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连环画的模样,无聊而漫不经心,毫无表情地吐露着令人细思极恐的话。
但他的气场和语调里没有一丝在乎,好像只是单纯地想告诉我一件普通平常的事,“大部分人真的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吗?真的在进行自我选择吗?”
我的脑海中灵光乍现,一下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因虚假的自由意志而反被利用。”
方刈笑了笑,满天明灭星斗映在他眼里,盈盈河汉皎洁而又清亮,他没有出言肯定我的理解,反倒问我:“换做是你,要怎样才能利用他们虚假的自由意志达成自己的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