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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州,北燕。
琅玡城外,东燕大营中。
中军大帐之内,东方玄阖目持卷,欹枕横卧主位之上。东燕中军帐中,主位皆设卧榻。无他,盖因东方玄嗜睡。
不过军中亦有传言,言神相并非睡去,而是于睡梦之中,施展梦入神机的大神通。
且不去说其他,帐中紫奴、燕星澜、柳无相俱是在坐。北燕大都督,庞泰祟。去了绳缚,落座一旁。
帐内无人言语,针落可闻。似是怕扰了主位之上,那不知是醒是寐,亦或是在施展妙法的如仙少年。
稍顷,帐外通传。东方玄出声唤召。云浪押赴三人入账。
燕绮霞、聂虎、聂龙三人绑缚结实,入得帐中先是一愣。庞泰祟竟去了绳缚落座在侧,案前还置有酒水瓜果?!
这…这…庞伯父可是降了?
待三人再度看向主位之上,阖目横卧的东方玄。俱是一惊。
此人便是东燕武相东方玄?世间怎会有如此貌美之人?
东方玄一手支于耳侧,一手持卷随意环在身前。三千青丝披襟散落,一袭广袖青衫轻柔飘逸。腰束珠白天蚕丝带,上挂一枚火玉麒麟佩。
容色清雅,俊美卓绝。唇边带起一抹弧度,恬静而从容。肤若凝脂,不染纤尘。如千年古玉,似玉树兰芝。此美只应天上有,应是嫡仙落凡尘。
燕绮霞随师父赤霄道人于昆阳山上学艺十余载,前些时日方才下山。
虽未得见东方玄的画像,于茶肆客栈之中倒也听过东方玄的名头。毕竟这些地方都不乏说书之人。而东燕武相东方玄的段子近来可谓脍炙人口,为人津津乐道。
什么锦轴鸿书戏盲侯、兵不血刃取齐城、王宫夜宴施仙术、殿上群臣化鱼龙、乾坤再造霞云岭、翻手荒淄作粮城、仙梦麒麟五杀阵、湖畔空冢请英雄……
更传此人亦人亦仙,独得仙人之美。与纳兰台、太史白义并列天下三美之一。
燕绮霞本未放在心上,说书人口中大多言过其实,当个故事听听便好。不想今日见得东方玄,果然光润玉颜,俊逸如仙。此人之美,美在出尘世外,不在人间。
更令其不曾想到的是,此人身旁不文不武,梳着小辫,手捋山羊胡的儒袍老者。竟是天下十甲中的掌绝,柳无相。
但其辱及恩师,燕绮霞又哪里会给这位炼气大宗师,武林名宿半分好脸。
燕绮霞面秀美绝俗,纵是此刻面带愠色,亦是别有一番风情。
庞泰祟微微侧目,紫奴与燕星澜则心中惊叹此女之美。犹是后者见其腰间所挂那枚飞燕玉佩,正是燕家女子的守身之玉。便已知此女是何许人了。
聂卫燕小女,燕北王义女。绮霞公主,燕绮霞。
柳无相捋着山羊胡,一眉高一眉低,怪模怪样的瞅着燕绮霞奇道:
“你这女娃,瞪着老夫做甚?”
燕绮霞仰起修长雪颈,毫无惧色。月眸生寒,厉声斥道:
“哼!恩师曾言你乃他同乡挚友,亲如兄弟。你出手生擒他的弟子不说,更在背后恶语中伤于他,世间可有这般兄弟?!
有道无术,术尚可求,有术无道,止于术!你术再高,又算得什么武道大宗师?”
聂龙、聂虎于旁听得胆颤心惊,一个激灵接一个激灵。小妹喝骂的老者可是天下十甲的‘掌绝’,柳无相啊!炼气大宗师,隔空一掌就能结果了他兄妹三人……
柳无相先是一怔,继而两眼怒瞪,手上一个用力,山羊胡都被薅下不少。指着燕绮霞,破口大骂。
“老夫与赤霄那老杂毛本是同乡,自幼相识也是不假。亲如兄弟?简直狗屁!从来都是他去偷驴,我拔撅。他吃白食,我挨打。
你赤阳门的昆阳山宝地如何得来?还不是他诓老夫出手,帮他打杀了那中州玄武山来的道人,‘云里飞龙’左云龙。从其手中夺来的!
事后老夫才得知,此人乃是‘龙尘’左青鱼的族中堂弟。他与我说,兄长且去,因果他背。起初老夫还于心不忍,谁知事后那老小子广告天下。
言其大兄柳无相比武失手,错杀左云龙。他愿留守昆阳山,一为承左云龙之志,在此立宗建派,求仙问道。一为替兄受过,若有仇家,只管来昆阳山寻他赤霄道人。
中州左家素来恩怨分明,又怎会迁怒于他。再说以他当年三脚猫的身手,又怎杀的了那‘云里飞龙’左云龙?
果不其然,‘龙尘’左青鱼根本未去理他,只是追杀了老夫数十载。害得老夫不得已与其相斗数百场,不胜其烦。
这也便是老夫,若是换了旁人。早让你那卑鄙无耻的师父坑死了吧?!”
柳无相神情激烈,说的极快,不似妄言。
众人听得惊愕,想不到东州剑首,赤霄道人竟是这般为人。唯有阖目横卧的东方玄,本就唇角微扬的脸上,又多了一丝促狭之色。
燕绮霞完全听的错愕当场。杏口半张,想出言为恩师反驳。可又觉得柳无相的一面之词似是所言非虚。尤是回想起师父,每每笑着教诲自己江湖险恶时说的那句。
‘江湖上活得最久,笑到最后的。往往不是功夫最高之人,而是最富智谋之人。”
燕绮霞摇了摇髻首,不由带了几分心虚道:
“柳老前辈,兴许是个中生了误会。我恩师绝不至如此的。”
柳无相气得吹胡瞪眼,一指燕绮霞背负的双剑怒道:
“不至如此?你可知你这赤霄双剑如何得来?”
燕绮霞愣道:
“临别之际,恩师所赠。”
柳无相醒转,赤霄那老杂毛自不会与这女娃言明此剑由来。遂而愤愤不平,徐徐道来。
“十八年前,铸剑宗师南宫焚,自觉大限将至。又知老夫手中存有两块世所罕见的天外陨铁,便寻我而来。言其欲在临终之前,留下传世之作。
老夫不练刀剑,本不欲应下此事。你那师父又寻我来。劝言何不借此一观南宫焚以掌炼剑的《焚天掌法》。
老夫中计,将天外陨铁交予南宫焚铸剑。谁料天外陨铁难铸其形,南宫焚那老家伙也是拼命,以血铸剑。双剑铸成之时,南宫焚仰天大笑而亡。
你师父言此双剑一如赤柳锁彤云,一如碧血焚青霄。
便各取兄长与南宫焚老先生一字。一名赤柳,一名焚霄如何。
老夫当时并未在意,如今想来那老杂毛竟是藏了‘赤霄’二字。”
柳无相言到此处,与燕绮霞哼笑一声。
“哼!老夫事后得知,南宫焚知我手中有天外陨铁一事。也是他散出的消息。而你背上这赤霄双剑,原本是老夫的赤焚双剑。”
除东方玄外,帐中之人的目光不由得在柳无相与燕绮霞二人之间往来闪烁折返。
赤霄双剑之名,并非隐秘之事。可若全当柳无相信口胡说,其中又未免有太多巧合。
燕绮霞不禁奇道:
“敢问柳老前辈,既然此双剑是前辈之物。又如何最终落入我恩师之手?总不能是他从前辈手中抢来的吧?”
柳无相一侧脸皮抽搐,显然是气的不轻。继而言道:
“他若真有这个本事,老夫倒也心服口服。
哼!他知老夫喜钓、善钓,故约老夫至他昆阳山的映日潭钓虎鲤,一较胜负。
随后又建言须挂些彩头。他愿拿出道门绝技《梯云纵》,又说那赤焚双剑于我无用,何不拿来作赌?
试问他那道门绝技《梯云纵》从何而来?还不是从那‘云里飞龙’左云龙处得来。
须知晓,左云龙可是老夫帮他杀的,左青鱼也是一直在追杀老夫。他不知以此报恩,反欲借此赚老夫宝剑。
老夫常钓虎鲤,自知不会输他。便随口应了下来,也懒得与他计较。
他言若是打平又当如何?老夫知其不善钓,遂之言道。若是打平,便权作他赢。
我二人约好一日为限绝胜负后,分石而钓。
不想那日只见虎鲤于潭中游弋,却不吃食。一日之后,我二人俱是鱼篓空空,互为平手。
老夫愿赌服输,送来赤焚双剑。那老杂毛却奉上了《梯云纵》抄本与我。言我二人自幼相识相交至今,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岂能因此而生了龌龊。
临别之际,那老杂毛更是与老夫执手挥泪言道:
‘真情易写,怨句难工。分袂又匆匆,何日再相逢。人生羁旅苦飘蓬,千般过咎且随风。劲柳傲长松,磊落莫如兄。’
好家伙,直叫老夫险些落下泪来。
巧的是,老夫下山之际,偶遇你赤阳门弟子,手提杆篓,得了数条虎鲤而归。遂上前相问,为何前时鱼不食饵。你猜如何?”
柳无相怒极反笑,笑的燕绮霞与周围众人微微生寒。
燕绮霞如花美貌更添一分霜白,木纳的微微轻摇髻首。
柳无相哈哈大笑。
“哈哈哈!虎鲤食肉饵,犹喜食牛。赤霄那老杂毛竟在约老夫去昆阳山钓虎鲤的前日,命人于映日潭中沉牛数十头。世间可有这般龌龊至极之人?这般兄弟?”
噗嗤!——
咯咯!——
哈哈哈哈哈哈!——
紫奴与燕星澜纷纷笑出声来,云浪更是哈哈大笑,几欲流泪。
聂虎想乐憋的难受,庞泰祟与聂龙俱是忍俊不禁。
燕绮霞俏脸生霞,直觉丢人丢到了家。
柳无相所言如今她已信了九成。盖因以柳无相今时的修为和地位,实在犯不着与她一个小小的炼气士妄言。
燕绮霞此时正巧瞥见了乐不可支的云浪,不由气结。旁人笑笑也便罢了,你个无耻小人又凭何作笑。遂侧身与云浪怒道:
“你笑个甚?!世间龌龊至极之人,当少不了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