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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玄幔中乌金帐,麒麟榻上卧麒麟。
东方玄帐中笑言,有计可助北燕水军瞒过鲁国耳目。
贾絮萍行出坐外,与东方玄行天揖跽礼。恭敬言道:
“请东方大人教我。”
东方玄嘴角微勾,略带玩味。
“你回去东海郡,造海船,操练水军。扬言要走海路北上攻打东燕天翼。另一边去定安郡,发布政令,征集民夫开凿河道。只说要通漕运,以便东海、彭城两地河运漕粮。这河道嘛,自是要挖深一些……”
东方玄言到此处,紫奴完全云里雾里,燕星澜尚不明所以。燕北王似有所觉。
贾絮萍半张面孔满是惊色,独目圆睁,已是大为失礼的叫出声来。
“引东海之水倒灌沧江,乾坤再造,海船入河道。这才是真的瞒天过海啊!妙啊!妙啊!”
东方玄诨不在意,呵笑一声。
“呵呵!海船逆行则扬帆,顺流则直下。算好汛期,其速数倍于陆上行军。当可令你等占尽先机了。”
嘶!——
紫奴、燕星澜、燕北王三人,此时才倒吸了一口凉气,醒悟过来。
燕北还与东方玄跽坐行礼,轩昂有威的脸上再无疑色。安心志定,沉声言道:
“玄兄妙计惊仙。本王从不夸口,若能得海船入沧江。莫说据江而守,挡鲁国各郡援军百日。便是击溃鲁国水军,也并非难事。
‘醉都督’谢樽?哼!本王正要送他去江里喂鱼。”
燕北王挺身跽坐,威武不凡。动静之间,皆有帝王之姿。浩气英风,好一个人间雄主。
燕星澜见此,心中生叹。
‘乱世须雄主啊!父王……诚不如叔父……’
东方玄俊美无俦的脸上又起促狭之色。
“哎呀!可惜你要战的不是‘醉都督’谢樽。而是他的老祖宗,‘搏之不得’谢微啊!”
紫奴倒座在后,虽不知公子所言这谢微是何许人,但想来燕北王这回可能要祸事了……
紫奴不知,但在坐几人却无人不知。
乾朝末年,燕灵王鞭挞天下之时。颍川谢氏曾有三人,襄助鲁嵩山之祖父鲁庄王,于乱世争雄。
一人领一军,一人灭一国。为世人称为谢氏三兵家。
燕灵王领军至东州伐鲁,数败于三人之手。后得东方狐相助,困三人于颖阴。
燕灵王欲收此三人至麾下,派人前往招降。不料三人直言忠臣不事二主,当场服毒,自绝于军中。
燕灵王得知此事后,一时兴叹:
‘千古东州形胜,五百载颍川谢氏。为偿一饭之恩,保五百年鲁家封土。一代三兵家,戎马与王事。碧血丹心洒颖阴,书画王谢风流。’
后,燕灵王划颖阴之地三百里,为三人修建兵冢。也即是后世为人称颂的:
三百里颖阴兵冢,六百载王谢风流。
而此三人,便是‘视之不见’谢夷、‘听之不闻’谢希、‘搏之不得’谢微。
燕星澜惊的抬起鬟首,燕北王与贾絮萍二人面面相觑。
这‘博之不得’谢微,早已辞世百余年了啊?他的墓碑如今还立在颖阴兵冢之中。
方才东方玄所言之意,是此人根本未死,尚存之于世?!
燕北王神色凝重,犹难置信的与东方玄问道:
“玄兄方才所言的‘搏之不得’谢微,可是颖阴兵冢中葬着的那位谢氏兵家?此人……”
东方玄微微颔首,轻描淡写的接道:
“此人当年不过是诈死罢了。”
贾絮萍心思如电,身形前倾。颇为俊秀的半张面孔由于气血翻涌被涨得通红。
“那……”
燕星澜同样想到,既然三人同时服毒,那另外两人……
东方玄一笑起身,下了锦塌,向帐外行去。步履轻盈,翩然而不浮。青袍云袖,微拂而不滞。看罢众人神色,负手持卷一笑。
“后年伐鲁,谢夷、谢希,我自败之。”
颍阴兵冢所葬兵家,谢氏三人俱在人间。
燕星澜、燕北还、贾絮萍已是满面骇然,又闻听东方玄所言要独败其中二人,更是舌桥难下,一坐皆惊。
东方玄拂袖而去,紫奴忙跟出帐外。
贾絮萍抚去额间惊汗,心中叹笑。
‘梦入神机东方玄,半亦为人半为仙。见面更胜闻名,果然惊才绝艳!’
瞥见东方玄身侧青衣女子未去,心中会意。起身与燕北王行礼。
“北王,微臣这便依东方大人之计,先回定安发布政令。毕竟开凿河道,连通三郡之地工程浩大,拖延不得。”
燕北王也早留意到了跽坐未动的燕星澜,颔首示意贾絮萍先行离去。
北燕王帐之中,此时只余燕北王与燕星澜叔侄二人。
燕北王望着燕星澜端详仔细,怅然叹道:
“可是星澜吾侄!”
燕星澜低首跽坐,两行清泪滚落打湿衣衫。步出榻外,跪倒于燕北王身前。行后辈大礼,微微抽噎道:
“燕家,燕星澜。拜见叔父大人。”
燕北王一时百感交集,似有万千言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两鬓星霜惊回首,欲敛悲愁愁更愁。
半晌之后,燕北王强压悲绪。出声问道:
“他…去时…可还在怪我?”
燕星澜身形微颤,于袖间抽出一柄巴掌大小的孩童木剑,双手托举于鬟首之上。一张俏脸早已是梨花带雨,低首啜泣呜咽道:
“…呜呜…父王…去时,已明叔父之意…呜呜…,言若…东燕有难,可持…此剑,呜…举国来投…,叔父…必不…相弃…呜呜呜…”
燕北王一双大手,颤抖着接过此剑。摸索着上面的岁月痕迹,虎目落泪,再难自抑。
“王…兄啊……”
中山,大燕灵寿王城的后宫庭院之中,两名总角孩童正在追逐嬉戏。
一名躺在花草丛中喘着粗气。
‘还弟啊,你已感气。为兄胜不过你了啊!’
另一名则单膝半跪,双手托举着一柄孩童木剑。一脸正色的朗声言道:
‘伐木成剑,以赠兄兮。配此剑兮,四海威仪。执此剑兮,兄弟戮力。’
‘哈哈哈!好!还弟来做我的大将军!’
‘哈哈哈!我才不要当大将军。我要像燕轻轩老祖宗一样,成为威震天下的绝顶高手!一代宗师!’
哈哈哈哈哈哈……
儿时笑语,此去经年。一朝间,弄巧成拙,阳差阴错奈何?生时如梦,鸿雁两绝。弟兄无缘话离别。愁肠重结,更与何人说?
另一边厢,东方玄与紫奴行至沧江渡口,彭城渚上。
紫奴生性跳脱,不停追问着颖阴兵冢之中,葬着的那三位已故百年的谢氏兵家。
“公子,那三人的名头好生奇怪。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如何听起来似是肢体不全,身患盲、聋、偏枯、握递之疾,不耐自生者?”
东方玄闻之乐出声来,有如天边云雀悦耳。
“哈哈哈!是极,是极。此三人正养在鲁国疾官。”
紫奴瞧见东方玄的神情,自知又是戏言。不由得于面纱之后撅起嘴来,娇嗔道:
“公子又戏耍紫奴。”
东方玄莞尔一笑,且行且言。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
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紫奴听的云里雾里,不知其意。一副茫然神色。
东方玄立于渚上桥头,负手持卷,远眺西鲁群山,连绵起伏。
“以所见为形,以所闻为声,以所触为物。忘它唯我。入静体,悟道体。执古御今。他们是想入天人合一之境,做这天地之间的行道之人啊!”
紫奴美目圆睁,惊而出声。
“那他们可能做到?!”
东方玄笑而不语,燕绮霞自身后行来。
芦苇冥冥,水鸟丛飞,澄江如练。三人立于桥头久久无语。
燕绮霞望着东方玄负手持卷的背影,无名火起。秀美绝俗的玉颜上,带着几分讥讽言道:
“哼!你不过是辈分大些罢了。便也学着长者模样装像。负手望起江山来了?当真可笑!”
东方玄侧首促狭笑道:
“我何时看江山了?我分明是在看鱼啊!”
噗嗤一声,紫奴乐出声来。
东方玄所立浮桥之下,正是鹈鹕、鸬鹚蔽日歇息之处。复加上三人江中倒影于前,那里有鱼儿敢浮来此处游曳。
燕绮霞气的月眸之间似有火苗燃起。一手指向东方玄脚下,厉声言道:
“你且指出半条鱼来我看!”
东方玄如画眉眼望向桥下,一个吐纳。周遭顿生出一股异样的气。犹如森罗之息,万象之气。第五家的秘术,《神息术》。
习得此术看试手,神息通灵以御之。
鹈鹕、鸬鹚游出浮桥之下,排列环绕桥头,围成半圆,齐齐亮翅高鸣。
东方玄身前脚下,水中翻腾,无数尾大鱼相继跃出水面。黑白金红各色不一,似争跃龙门,又似在取悦某人。
倏尔,一条丈长青白大鱼,高高跃起于三人头上,拧身翻转而过。青背白腹,腮鳞毕现。水花四射,溢彩流光。
落日余晖洗沧江,水鸟鸣舞,沧江鱼跃。
嘭的一声,钻入水中,激起白浪穿空。继而化作点点金芒,洒落于三人身上。
东方玄俊美无俦的盛世容颜之上带着莫名笑意,清澈而又深邃的双眼向燕绮霞望来。
燕绮霞月眸盈满,杏口微张,讷讷无言。
青袍少年,唇边浅笑,阆苑春色。负手彭城渚上。斜阳处,澄江如练。水鸟亮翅高鸣,鱼跃竞相迎。看嫡仙,风流世间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