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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一辆马车看上去很普通的马车,上坐一个胖墩墩的车夫,还有三个骑马的护卫一群人先后出了城门,速度之快,让路边的农妇都没看清就跑得没了影似的。
到了晌午,陈子瑜沐浴好,穿戴整齐,打算去送送元钺,结果只看见整队军队的骠骑将军左厚载,还有已经将货物清点完毕的弟弟陈十三,却不见元钺的影子。
于是他问老弟:“十三,殿下呢?”
陈十三答:“通州有点急事,一大早先走了。”
陈子瑜三年前去洛阳觐见复地方官课考的时候去逛过洛阳城的聚贤堂,在那里看到一篇名为《中论》的文章,署名是“梅珑”,内容是关于利用加强士族力量去平衡和限制宗亲、外戚、宦官权利,观点犀利而大胆,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可这个叫梅珑的人却一直没出现。当时只有少数几个人敢站出来称赞的,当然中间就有他陈子瑜。回到凉州之后,这个梅珑便开始以书信的方式同他交谈往来,一年以后,他才知道梅珑真正的身份乃是当朝年纪最小的一位亲王。
如今看来,除了凉州,恐怕还有通州,这个钺王的网撒得不小啊!
钺王对下面是了如指掌,可三年了,陈子瑜对这个元钺还几乎一无所知!
陈子瑜假装不在意地相陈十三打听:“什么急事啊?这么早就走,也不让我送送。”
陈十三笑道:“跟我们殿下哥还要讲什么虚礼?该交代的也交代了,殿下是信得过大哥你才这样的!”
虽然陈十三这是避开了他的打探,不过这么一说陈子瑜心里还是蛮舒服的,罢了罢了,回去上班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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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通州府平阳城西北角的一家店面相当大而阔气的玉器铺子悄无声息地提早关了门。宽敞的后院里堆蛮了大小不一各种形状的石头,都还只是削了石皮,见到点玉芯确不知里内是好是坏的毛料。再往里边走,又是一进院落,景致较前院要精致典雅很多。
从前厅左边的小门进去是里屋,屋内摆设讲究别致却无骄奢之气,透过冰裂纹的窗子往外望去去一片长满了绿萍的小塘子。
窗下放着一张黄梨木的床,床上躺着一人,面朝下,脱得只剩下一条裤衩,背上、颈上、脚脖子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银针。床边不远处有张轮椅上坐着一人,面前的桌上正用小煤炉咕噜咕噜熬着汤药,一股浓郁的苦药味充满了整间屋子。
“九爷,闻着这药味,我倒想起从前了。”趴在床上身上扎得刺猬一样的,正是元钺。
之前匆匆忙忙从凉州走了不是为了什么急事,而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病成一摊泥的样子。
元钺本来就又一下雨就浑身疼的毛病,凉州是个四面环山地低阴湿的地方,加上夜里的大雨,元钺觉得自己就跟刚去阴曹地府里走了一遭似的。
连着五日赶路,途中也没个像样点的地方休息,离着平阳城还有五十里的时候,元钺在车里痛昏了过去。
等赶到了平阳最大的玉器商人孟九爷家,让九爷给灌药、扎针,昏睡了半晌这才渐渐醒过来,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
“我给你的药,怕是没按我的嘱咐吃吧?”九爷在一旁,放了好些啥干的不知名的虫子进石罐子里用杵子捣成细细的粉末。
元钺叹口气,有气无力地道:“这个冬天感觉还好,还以为能不再当个药罐头了呢,结果老天爷立刻给我以颜色瞧瞧。”
九爷轻笑一声,又问:“凉州府的事没耽误了?”
元钺道:“误不了。”
九爷道:“来,起针了,放松啊!”说着一根根拔掉了元钺背上的银针。元钺坐起来缓了口气,下人赶紧给他披上衣服,那个胖胖的车夫端来一碗玉碗盛的人参鸡汤,汤里没有肉,只搁了几块胡萝卜和松菌,汤面上连一星半点的油花都看不见,瓢得干干净净。
这般清淡的东西元钺在山寺中早就吃惯了,只是今日是拿鸡肉熬的高汤。
元钺尝了一口,点点头,问那胖胖的车夫:“老田,这是什么鸡?好像格外香醇些?”
那胖胖的车夫姓田,其实原本是宫里的御厨,在药膳方面颇有造诣,在元钺小的时候就被天帝赐给元钺照顾他的饮食了。
因为元钺多数时间住在庙里跟着一班和尚整日清汤寡水,所以不管老田烧什么他都吃得很香,这让田大御厨很有成就感,便跟严贵妃提出想去钺王府照顾七殿下日常饮食,后来武帝也恩准了。
老田道:“这是山里散养的通州乌鸡!自然是最上等的。”
“嗯——”元钺盯着手里的这清汤,用雕花的牛角筷子轻轻敲了两下玉碗的碗沿,忽然抬起头来道:“九爷,要不你试试联络联络凉州做车马生意的戴恒,让他把通州乌鸡运去洛阳,卖它十辆银子一只,你看怎样?”
九爷道:“我院子里还有拿药渣喂的乌鸡呢,要不你也拿去,卖上一百两如何?”
九爷明明是打趣元钺,元钺倒一本正经起来,道:“好主意啊!通州多山,在种不了庄稼的山上围块地,专门养鸡。老田,要不要出点银子,到时候分你一成?”
田大御厨回道:“殿下当个王爷真屈才了,殿下要是去经商,定然是咱大渝首富!”一句话逗得一屋子下人都笑了。
元钺喝完那碗热汤,脸色红润起来,他下榻站起来,立刻有下人过来帮他穿戴好衣服。今日穿的是件淡蓝素面的绸缎袍子,没有暗纹,也没有刺绣,只是腰间的白底金线刺绣腰带显得甚是华贵,腰带上挂着那块圆通方丈赠的玉佩,整个人看起来又是一副偏偏佳公子的模样,没了半点早上城外半死不活的迹象。
九爷眯眼打量了一阵元钺佩戴的那块玉佩,道:“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阿钺,你认识广威将军童闻瑾?”
元钺先是一怔,随后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腰间那温润的玉佩,略犹豫了一下,随后立刻明白了什么似的,道:“莫非这玉佩就是出自九爷的手笔?”
九爷点点头道:“此物是我亲手所刻赠予童将军的,难道他还活着?”不过他转念一想,既然童将军这么多年都无声无息没了踪迹,必然也是不想人找到他,便道:“罢了,不问也罢。”
元钺轻叹一声,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太阳明媚,气温适宜,对九爷道:“走吧,带我出去转转。”
九爷灭了小煤炉,将药罐子里的药倒进一个莲花小玉碗里,然后洒了一把刚才捣碎的干虫粉,还有一点点白曼陀沙的花粉,拿个玉勺搅和搅和,递到元钺跟前,道:“别急,来,先把药喝了。”
元钺嘴角抽搐着盯着那碗巫婆汤似的鬼玩意儿,干笑两声道:“啊,九爷,别这么扫兴嘛。你看我,好好的,喝什么药……”说罢还在原地蹦哒了两下,表示自己好好的。
九爷哼了一声,把碗往边上一放,一转轮椅,打算出去,还加了一句:“你若再敢不听我的,以后死了都跟我无关。”
元钺连忙阻拦:“诶!九爷,别生气嘛!我喝还不成么。”
九爷道:“以后也要谨遵医嘱!”
元钺从善如流:“是是是,以后都听你的。”
九爷不依不饶:“不听怎样?”
元钺道:“你要怎样就怎样。”
九爷道:“好,我要你把洛阳城的舞坊街的落梅坊押给我。”九爷转头,对老田道:“田御厨,你可要帮我作证,大魏亲王元钺刚才亲口说的,你可要帮我看着他。”
元钺翻翻白眼,眉头揪得老高,捏着鼻子,把那碗巫婆汤灌了下去,一张俊脸扭曲成个包子样,还干呕了一下,差点把刚喝下去的又吐出来。他十分不怜惜地把玉碗重重往桌上一放,迈腿仰着下巴就往外走。
九爷好笑道:“砸坏了我的碗,我可要你赔的!”
元钺回眸瞄了眼孟九爷,义正词严地道:“本王不与你这奸商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