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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公子你在哪儿?”
胖墩墩的田玉厨有点跟不上元钺的步子,加上通阳的街市实在是太拥挤了,一不留神就找不着元钺在哪儿了。
孟九爷坐在轮椅上,被一个下人推着,在后面慢慢走着,也不着急找元钺,于是沿街边逛到一家叫“木缘堂”的铺子时,见到了那个着了月白袍子的修长身影。
这是一家木器店,卖得都是些小物件,什么笔架子、檀香扇、佛珠等等,元钺站在一排精美绝伦的木簪子前,看得仔细。
店家瞄了他一眼,本来有点无精打采的,不过后来仔细一瞧他这腰带,就觉得心里一动,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就凑了上来,笑出一脸褶子,道:“这位公子,是给哪家姑娘挑簪子呢?”
元钺被他这么一说,也不知自己这是咋地,耳根一热,才反应过来,对呀,自己怎么就进了这家店呢?
他一个大小伙子看什么簪子呢!
元钺清清嗓子,下巴微扬:“咳咳,本……本公子就是看你家手艺不错,做得精致,欣赏一番。”
店家都是人精,一眼便识破了元钺,于是笑得一脸暧昧,道:“公子,那你可看错地方了,这里面摆得那都是什么货色,哪儿能入得您的法眼?不如您随我上二楼,二楼才是精品,一般人我不告诉!”
元钺瞧他那样,心里有数,上了二楼随便一块破木头估计都能翻上十翻地卖了吧?
不过,他还是跟着店家上了二楼,只是这二楼,却是出乎他意料的满是精品。
除了那些雕工精细到极致的百宝嵌、螺钿的漆器,关键是这些漆器木件上所安嵌的宝石,是连宫里都难见到的!
这店家小心翼翼地从一个上锁的柜子里捧出一只细长的黑漆嵌绿松石螺钿盒子,打开,里头躺着一只雕工精美的紫檀木簪,奇的是那木簪云头上的梅花,花瓣薄如蝉翼,层层叠叠,晶莹滋润,惟妙惟肖,用手一碰,竟然是用粉色的宝石雕成的!
“公子,您看,可中意?这可是我的镇店之宝啊!”
元钺端详着那块雕刻成梅花的宝石,皱起眉头,问道:“这可是芙蓉蜜?”
店家双眼一亮,道:“公子识货呀!这可是上等的极品粉色蜜蜡,俗称芙蓉蜜。”
元钺环顾了一下四周,蜜蜡石其实不算太稀有,但水头足、有透明感,、是粉色的蜜蜡却是极品中的极品——只产自赫连部领地里的九溪寨一条溪渠下的河床下。大魏早与阿柴部断了商,自此芙蓉蜜也变得更加珍贵稀有,有价无市。
“店家,你真肯把这东西让给我?”
店家面有难色,道:“这位公子爷,您是不知道,最近生意不好做!南边打着仗呢,男丁都被抽调了冲军,加上军饷供给还不是要从咱农户、商家身上抽血?我这店里的东西都是精致物件儿,卖得比别处贵,大家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谁还有闲钱上我这儿来?这不据说西北边也要闹事了么,我呀,估么着关了这家店,收拾收拾,迁到凉州或者别的朝歌附近的州府去。”
元钺轻笑一声,道:“好,你出个价吧。”
店家伸出两个手指道:“二百两文银。“
元钺笑笑,这店家出的价还真不算贵,若是在洛阳,怕是二百两黄金也不一定能买到,可见这店家刚才说的大部分属实。
元钺见他还算是个良心商户,便道:“店主贵姓?”
“小的姓沈,叫沈木。”
元钺道:“沈老板,本公子倒可以给你透露点消息,信不信由你。其一,西北不会开战,其二,数月之后西北会有大量的宝石原材料入大魏,不过,到时候,缺的可是手艺人。你若能上那儿占得一个先机,只怕你这木缘堂……”
元钺没把话说完,只将那方檀木盒子收入袖中,一边下楼一边道:“等会有人会把银两送来。”
这个沈姓老板本来还将信将疑,直到他发现来付账的乃是石舫大当家的孟九爷本人,才后知后觉地震惊于刚才那位少年公子的身份,越想越觉得他气度不凡,只怕是洛阳哪位大官世家的少爷也说不准,没准他的话可信?
平阳城再往西的地方便是连绵不绝的山脉,除了唯一的一条官修的驿道延绵于峡谷之中,做官用军需,其余的,便是翻山越岭极难走唯有步行方能通过的山路。
“通州不通,唯通背客。背客一家,都属石舫。”
元钺在通州城西边的一家客栈一楼的餐厅里一边拿筷子敲着碗边,一边唱着,采用了点通州民谣的调子,甚是通俗悦耳,朗朗上口。
这客栈算是通州城里规模最大的一家,但并不豪华,反而破破烂烂的,房间里都是通铺,餐厅里供着最基本的粗茶淡饭,价格便宜,是专门为往来的背客准备的,自然也属孟九爷的石舫。
唱不久,打外面走进来几个壮汉,为首的二人留着络腮胡子,身型有位高大。
孟九爷一瞧,立刻滚着轮椅迎了上去,拱手行礼道:“阿虎颜,阿鲍颜,二位兄台好久不见!”
两个络腮胡子操着不标准的汉话,道:“九爷,我们可想你呀!终于又见到了!”
九爷将他们引荐给元钺,道:“二位请坐,这就是我在信中跟你们提到过的钺王殿下。”
元钺站起身只微微点头,算了礼。二位为首的大汉见元钺虽瞧着年轻,且衣着普通,可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常年身居高位的人物。
那二位赶忙抱拳行礼,一字一字地说。
“赫连部,九溪寨阿木,阿虎颜。”
“这位是我的兄长,我是阿鲍颜。”
元钺微笑,朝他们点了点头。
此次会面暂且不细说,再说凉州,这几日一直阴雨连绵,大家都在说老天有眼,定是替冤死的人在流泪。
大家也都在说一个人的笑话,就是当日状告戴恒的妇人。
陈子瑜觉得她丈夫死得蹊跷,于是半夜让陈十三扮鬼,去那村妇家里,吓得那村妇一下子就招了。
这妇人本来娘家还算殷实,她自己偷了家里一笔钱财跟着个穷小子私奔出来,不过这男人并非什么一心一意的良人,还好色还贪财,本来跟着戴恒混小日子过得也也不错,不过他非要自己做生意,结果亏了,还欠了一屁股债,这妇人不想跟着一起苦哈哈地还,就找了个机会将这渣男人灌醉了,半夜砸死。
没想到戴恒不依不饶,要她夫债妇还。
原本她告戴恒一状,一为逃债,二为摆脱自己的嫌疑,结果葛知府没鸟她,戴恒该讨债讨债。
恰好名声在外的元钺又路过凉州,这妇人才想起来要再去倒打一耙,想着这戴恒要是倒了,钱也就不用还了,实在不行请这有钱王爷掏点银子济济贫也成。没成想,元钺表面上尊称她为夫人,非但一个铜板不掏,背过身去就让这姓陈的狗官清查她!
这村妇的儿子,名叫梁斯云,其实正就是李长生在洛阳找了一大圈没找着的那个书生。
他急急忙忙从洛阳赶到凉州的时候,这村妇已经被重责二十大鞭,被打得皮开肉绽、半死不活地关在了牢里。
“娘,娘!怎么会这样?儿子,儿子不孝!都怪儿子不孝!”
梁斯云和他奄奄一息的母亲隔着牢栏杆抱在一起抱头痛哭。
“儿啊,别听他们说的,你要相信娘!你一定要信娘啊!陈子瑜那个狗官,跟戴恒沆瀣一气,逼死你爹,又要害为娘,为娘,只怕是活不成了!”
“娘,你别这样说,儿子给您去找大夫!儿子一定救您出来!”
“儿啊,娘就算做鬼也不放过那群狗官!还有那个钺王,跟那姓陈的是一伙的,你记着,这都是咱家的仇人!”
“娘,别说这样的话!都怪儿子无用,都怪儿子无用!”
说着梁斯云砰砰地跪在牢栏前给他母亲磕头,磕得额头都破了。
这村妇在牢中高烧不退,伤口化脓,梁斯云去府衙跪求见陈子瑜一面,想求他准个大夫去牢里瞧瞧,可陈子瑜只叫几个衙役把他轰了出去,连面都不给见。
这妇人就这样在牢中,没两日便死了。
梁斯云家中现在是家徒四壁,前些日子父亲的排位还在案上供着,如今有新添上了他母亲的。他一人披麻戴孝颓然坐着,眼神空洞,茫然得很。
说要报仇,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如何报得?
那些官员狼狈为奸,后台又是洛阳的王爷,他一介平民百姓,就像一只小得不能再小的蝼蚁,如何撼动大树?
最可恶的是,这个姓陈的狗官还将他母亲的名声毁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如今来个来吊唁的亲戚邻居都没有,空留他一人,要如何活下去!?
梁斯云浑浑噩噩了几日,人几乎一夜之间从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变得苍老了,头上竟然有了一缕白发,两眼窝深陷,整个人干瘪的像个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