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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廷杖,皇帝从午门城楼下来,刘时敏跟皇帝请示道:
“万岁爷,那魏进忠关了好几天,也没什么罪名,奴才们如何处置他呀?”
太监魏进忠被卷进了守门案子里,本来他传达命令给手下的太监赵会,结果赵会跟袁可立有仇,差点酿成大祸。皇帝一怒之下将当天夜里的守门太监全部处死,本来魏进忠因为做事不力也要被处死的。但是通过调查,责任主要在赵会这里,所以目前对魏进忠的惩罚就是关押在皇城内的一间柴房里。
现在是寒冬,柴房的温度非常低,好在屋里有几匹肮脏不堪的粗布,魏进忠将粗布披在身上取暖。饶是如此,他依旧被冻得瑟瑟发抖。魏进忠心中大呼倒霉,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下属,被牵连至此,说不好,连命都要丢了,关他的房子很黑,也没有蜡烛油灯供他取亮。就在一片黑暗中,魏进忠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魏进忠出身农家,家里有几亩薄田,他最喜欢的是和村中的无赖在一起酗酒赌博。后来因为一次赌博把家产输光,最后一赌气要当太监。
三十年前,魏进忠揣着家里东拼西凑的一些银两,进京找了一家私人净身师,净了身。当他躺上了那扇专门用来净身的门板,被人用麻绳紧紧捆住手脚时,他心里也像今天一样掠过一丝悲凉,甚至会泛起一丝悔意,虽然他是自愿躺倒这里的。这种悲愤,在手术师举起屠刀的一刻化为了浓稠的液体,从那时永远积存在他的心底。
去了势,下面插了一根大麦秆,魏进忠叉着腿在炕上躺了一个月。为了减少解手次数,净身师成天给他喝臭大麻水,让他拉稀。魏进忠的运气不错,伤口没有感染,顺利度过危险期。
可是不顺利的是,他没有进宫当太监的门路。魏进忠的伤口好了,只好在京城乞丐们聚集的龙华寺里安身,一等就是四个月。
这四个月里,几乎每天晚上他都做噩梦。秋来冬去,他连一身御寒的衣服也没有,整天窝在龙华寺偏房里,不敢出去。原来那些当太监发财致富的梦想不再想了,他满心后悔。原来虽然吃不饱饭,毕竟还算个正经人家呀,可现在,人不人鬼不鬼。他暗自下了一条决心:如果进不了宫,他宁可自杀,也不去当乞丐。
后来万里十七年腊月十四,魏进忠终于赶上了那一年的最后一次挑选。大内的前三所需要一个倒净桶的人,需要找一个身强力壮的太监。魏进忠在求职的二十多个无名白里荣幸入选。
这一天成了魏进忠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他的激动,不次于那个时代一个读书人的高中进士,虽然他只是找到了一份倒马桶的职业。
像所有眉飞色舞、唾沫星子乱溅的夸大其词一样,当了太监就能发财致富也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是的,当了太监衣食不愁,每月食米四斗,每年冬夏装各一套,铺盖六年一套。
日子过得比在肃宁县时自然是强多了,然而也仅此而已。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早起时倒前宫的马桶,其余时间为了多赚点钱,还给宫女当佣人,洗衣烧饭无所不为,被人称为“旋匠”。就这样混了十几年以后,他才脱离了底层太监行列,做了天启皇帝的母亲东宫才人的伙食管理员。
最后,在朱由校登基以后,魏进忠当上乾清宫管事太监,可算是颇有权势的宦官了。没成想,还是命不由己,被封闭在这柴房当中。
朱由校的内心也是有些犹豫,从目前的证据上看,魏进忠不参与此事。但魏进忠是天天在皇帝跟前伺候的人,一点问题都不能有。皇上回问道刘时敏:“这魏进忠的住处,你们搜过了吗?”
“回万岁爷,没有。”
“你叫几个太监去仔细搜一搜,看看他有多少财物。”
“是,万岁爷。”
刘时敏带着几个太监去魏进忠的卧室,搜来搜去也就是一些普通的衣物和一百多两银子。不是魏进忠不爱钱,也不是底下人不送钱。只不过魏进忠性格豪爽,拿到的钱大部分都用来与宫中其他的太监交际吃喝掉了。
朱由校知道魏进忠家财不多,也就放心了。皇帝下令释放魏进忠,魏进忠感恩戴德,给万岁爷不住地磕头。
得到了皇帝的原谅,魏进忠继续做皇帝身边的侍候太监。
魏进忠有一个义子叫李良钦,今年才二十岁。义父放出来以后,李良钦准备了一顿美味佳肴,庆贺魏进忠平安无事。魏进忠喜欢吃狗肉,尤其是一道叫“煨犬”的美食。把去骨的狗肉加上鸡蛋和鸭蛋等调料烹饪焖熟,冷后肉凝固,吃的时候切片,香酥且韧。李良钦就特地为他准备了这道菜,还准备了不少宫中的美酒。
魏进忠边吃边喝,他慢慢地感受到重回人间的喜悦。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问义子:“皇上是怎么想起来把我放出来的。”
“义父,是良钦去求刘时敏公公帮的忙。”李良钦回答道。
“他那么好心帮我魏进忠的吗?”
“不是,原来李选侍不是送给义父一块上等的好玉佩吗,义子自作主张把义父的玉佩转送给刘公公,他这才帮义子的忙。”
“是刘公公张口管你要的?”
“不是,是义子怕他拒绝,主动送给刘公公的。义父,您责骂义子吧。”
“没事,不就是一块玉佩吗,义父不在乎。”
吃饱喝足睡一宿,第二天魏进忠精神饱满地接着伺候皇上。
过了几天,皇帝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在乾清宫里开一个宴会,魏进忠负责伺候膳食。
明光宗泰昌皇帝朱常洛有七个儿子,朱由校是长子,第五个儿子是后来的崇祯皇帝朱由检,当然了,朱由检现在还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屁孩。朱常洛有九个女儿,六个女儿夭折了。活下来的只有皇五女朱徽妍,被封为宁德公主;皇六女朱徽婧,被封为遂平公主;皇八女朱徽媞,就是李选侍的女儿,被封为乐安公主。这么说来,朱由校有一个弟弟,三个妹妹。其实朱常洛还有一个孩子,现在还在父皇的妃子慎嫔邵氏肚子里生长,还没有分娩出生。
朱由校开这个宴会主要是想认识一下自己的兄弟姐妹,免得以后遇见不认识显得尴尬。
皇五女和皇六女都是傅懿妃的孩子,由傅懿妃来抚养。她们跟朱由校要亲近一些,宴会上要更活泼一些。皇八女和朱由检同岁,皇八女是李选侍的孩子,就由李选侍来抚养,她见到皇帝根本不敢讲话。朱由检由朱常洛的另一个妃子李庄妃抚养,朱由检也是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皇五女首先跟皇上说话:
“皇兄,你上回送我的玩水木偶真好玩。皇兄你现在当皇帝了,不给我们送点礼物吗?”朱由校在做皇长孙的时候,不出阁念书,一直在做木匠活,他曾经送过皇五妹一件玩水木偶。
玩水木偶傀儡戏是朱由校发明的一种玩具,木偶是由轻木雕刻而成的。
人物造型有历代先贤、各国君王、将军、士兵、以及神仙等。木偶身高二尺有余,经过他亲手油漆彩画,个个形象逼真,栩栩如生。木偶都是平底的,底下安上一块大约三寸宽的竹板。竹板之上安有一个榫卯。
再用一个长一尺有余,宽数尺,高三尺左右的方木池,或者纵横各三丈的大铜池。无论是木池还是铜池,水都只能放到七分满。然后在池内放入鲜活的鱼、虾、蟹、螺、青蛙、泥鳅、浮萍、水藻之类的东西,下面用凳子架起来。最后再用纱布做成围屏,操作机关的人都站在围屏之内。
每当开演之时,观众面向南坐,操纵机关的人按顺序把安着木偶的竹板托浮到水面,配上鼓乐和旁白。经常上演的戏目有:英国公三败黎王、孔明七擒七纵孟获、三宝太监下西洋、东方朔偷桃、八仙过海、孙行者大闹龙宫等等。根据剧情发展需要,由人启开机关,木偶即游移转动,打斗翻滚,大有看头。
“皇兄忘了,这样我回头让魏进忠给你们每人送点珠宝文玩?”
“可是,我还是喜欢皇兄亲手做的玩具。”皇五妹嘟囔着小1嘴抱怨道。朱由校听得一头黑线,他哪会做木匠。
“皇兄最近在忙国家大事,没有时间做玩具,皇五妹,乖。”
“好吧,我要金丝穿宝石珍珠耳环两双。”皇五妹提要求。
“行,朕的三个妹妹都有礼物。”
皇五妹的活泼性格总算是让这个尴尬的宴会,变得比较愉快。宴会结束后,皇帝的这几个弟弟妹妹退下。朱由检仍旧在乾清宫门口有所逗留,仿佛有什么心事。皇五妹到他跟前鼓励他:“没事,你大胆的跟皇兄说,皇兄很好说话的,说错了他也不会怪罪你的。”朱由检这才又回到乾清宫里见皇帝。朱由校还没走,朱由检进门行跪拜大礼,嘴里说着:“请皇上答应皇弟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啊?皇弟你先平身,起来说话。”朱由检站起来对皇帝请求道。
“请皇上给皇弟朱由检已过世的亲娘刘氏一个先帝妃嫔的名分!”
听到朱由检的解释后,朱由校明白了来龙去脉。朱由检的生母刘氏,是他的便宜老爹明光宗众多嫔妃中的一位。虽生一男儿,当母以子贵,无奈有争宠的妃子如西李选侍在侧,鼓动如簧之舌,说三道四,使光宗对刘氏渐渐疏远,进而寻隙斥责。
忠厚贤惠的刘氏,恪守妇道,毫不辩解,将莫大的冤屈和悲愤深深地埋在心里,久而久之,积攒成疾,在朱由检五岁的那年,郁郁而死。光宗得知刘氏死讯,多有悔意,又担心神宗皇帝知道此事,要怪罪于他,便严禁掖庭宫人守口如瓶,不得泄露只言片语,暗中派人将刘氏埋葬在西山。朱由检有着对生母抚养恩德的无限思念,盈盈泪下。
“朱由检,朕答应你的请求。朕追尊光庙刘淑女为光庙刘贤妃。朕还可以让宫廷画师给你娘刘氏画一幅画像,供你缅怀娘亲。朱由检啊,如今朕是天下之主,你是皇上的弟弟,尊贵无比。以后不要总是哭丧着脸,不然你的生母泉下有知也会不开心的。”
朱由检听到皇帝哥哥这番话,放声大哭,跪倒在地,嘴里说着“谢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