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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皇城东总布胡同之侧的储济仓,平时寡静得门可罗雀,今儿个可是热闹非凡。仓前广场上东一辆西一辆密匝匝停满了骡马大车,其间还夹杂了不少携筐带担的挑夫。
这一番突然出现的热闹景象,原也事出有因。前日户部咨文在北京城的大街上四处贴告示,说是要大内仓库的商品要大甩卖,从纸笔墨砚锣鼓铙钹,到炭米油盐竹木藤漆,都要低价格售卖。
皇帝在定价时特意参考了北京城内的商品市价,又询问了多位官员的意见,这其中就包括御史冯铨。冯铨干过官商勾结的事,做生意那实在是一把好手。得到他的建议,皇帝在大内参考了魏忠贤等太监对市场的了解,最后整理出一份价格表,清仓卖货。
朱由校在储济仓外,看商人乌央乌央地排队来跟官员买货。见到秩序良好的运行,朱由校在魏忠贤还有几个锦衣卫的陪同下,准备沿原路回宫。
六月份的盛夏是酷热的,土路焦干、滚烫,一踩一冒白烟。在回皇城的路上,朱由校看到一个陌生的小乞丐面前摆着一只布袋和两只竹筒,还有讨饭的破碗。朱由校见他吆喝起来,要给路人变戏法,来讨几个铜板儿。朱由校就待在围观人群中看这小乞丐会什么能耐。
脏兮兮的小乞丐从布袋里倒出两只蛤蟆来。只见那两只蛤蟆茶盅托盘那么大,一只背上点了红漆,另一只背上点了白漆。两只蛤蟆一落地,就互相扑了一扑,然后头朝小乞丐,挨着站成一排,像士兵跟将军行礼一样。
小乞丐伸出手指头戳了戳两只癞蛤蟆的脑袋,又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围观人群中的朱由校,说了一句:“给公子爷请安!”只见那两只癞蛤蟆跳了一下,转过身子,朝向朱由校,把两只前爪直直地伸着,齐齐儿地把脑袋往前探了两探。这看似笨拙却又极通灵性的动作,惹着围观的一群人哄堂大笑,笑毕了又啧啧称奇。
“小孩,这是蛤蟆精吗?”围观群众问道。
“它们不是蛤蟆精,它们的动作是我训练出来的。”小乞丐拍胸脯回答道。
朱由校黑如点漆的眼睛一直瞪得大大的,心想今天算是涨了见识了。小乞丐又说道:
“请各位大爷往下看。”
小乞丐说着,又把那只竹筒搬了过来。在蛤蟆两边分开倒着摆好,竹筒口相对,中间隔着两尺多宽的空地。小乞丐一击掌,红背蛤蟆便爬向左边的竹筒口,白背蛤蟆爬向右边的竹筒口。小乞丐又是一击掌,两只蛤蟆便朝着竹筒口鼓腮起跳,一连进行了三次。然后缓缓挪过身子,靠着竹筒趴下,脑袋都对着竹筒前的空地。
这时间,只见竹筒里竟爬出了两队蚂蚁。红背蛤蟆这边爬出了红蚂蚁,白背蛤蟆那边爬出了白蚂蚁。两队蚂蚁直直地爬成两条线,一红一白,比墨斗线弹得还直。
小乞丐又一击掌,两只蛤蟆在竹筒边又鼓腮跳了一跳,而这两队蚂蚁也像得了号令,急急地往对方线阵上爬,顿时队形大乱。只见红白蚂蚁各自捉对儿厮杀起来,昂头拱腿,抵角相扑。搏战了一会儿,白队的蚂蚁显然抵挡不住,开始溃败。红队蚂蚁则越战越勇,乘胜追击。
这时,小太监又是一击掌,两只蛤蟆便开始向空地上爬。而正在厮杀的两队蚂蚁也赶忙鸣金收兵,各自归队,一溜线儿地回到两只竹筒中,那两只蛤蟆依旧如前样,头朝着朱由校,乖乖地趴在那儿。
“各位大爷们,多给我一点铜子儿,只当积德行善,让我这小孩有条活路!”小乞丐举着碗,冲围观人群喊道。
有不少看客一见要钱就急匆匆走了,只有少数人往碗里扔了几个铜板。小乞丐的破碗递到朱由校面前时,用纯真无邪的眼睛盯着当今大明天子。朱由校往里扔了块碎银子。小乞丐见状连连鞠躬道谢。
等到人群散了,朱由校和随从们留了下来,他问这个会玩戏法的小乞丐:“我想带你吃顿饱饭,我对你的这个戏法很感兴趣,咱们聊聊如何?”
小乞丐听着有些纳闷儿,说:“公子爷,您别是想抢我的竹筒和布袋吧?”
“不是不是,再说你这些东西比我给的碎银子价值高吗!这是京城里的闹市,人这么多,难道你还怕被拐吗!”
皇帝带着这小乞丐去了附近的一家饭馆吃饭,什么包子、酱肉啊能垫饥的菜点了一桌,小乞丐是饿死鬼托生,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囫囵往肚子里塞。
“慢点,慢点,别撑死你!”朱由校劝道。
小乞丐用手抹了抹嘴上的油,把食物吞进肚子里,跟朱由校说道:“公子爷,你真是个大善人!”
“你这游戏叫什么名字?是跟谁学的啊?”朱由校问道。
“小的表演的这游戏叫癞蛤蟆指挥蚂蚁兵。是我爷爷教给我的。”
“那你爷爷很厉害啊!”
“那当然了,我爷爷有这一手绝活儿,去哪要饭都饿不着自己。可惜啊,前几个月,山西出了地震的天灾,我爷爷被倒塌的房屋压死在那了。”说着说着,小乞丐的眼眶湿润了。
“别哭别哭,你是山西人氏,怎么到了北京要饭呢?”
“山西老百姓活不下去了,官府也不赈灾,我一路讨饭一路流浪才到的北京。”小乞丐说起伤心事,大哭起来。
三月初,据说是北直隶、山西、陕西和山东都有地震,几十万两白银的赈灾款发下去了。受灾各地官员的上疏内容跟小乞丐说的情况不太一样啊!
“小孩,你别难过,那你是今天第一次到这条街要饭吗?”
小乞丐把眼泪一抹,回答:“不是,前些天也来过,但这是别的乞丐的地盘,不让我在这要饭,我不走他们就要打我。今天是他们不在,好像是去谁家门前闹事,没时间在这乞讨,我才能来这热闹人多的地方乞讨。”
穿越者一皱眉,这乞丐都结成团伙了,可是一个很不好的苗头,对治安有很不好的影响。
“小孩,你跟我细说此事。这乞丐们今天都去哪了?”
“我也不是太清楚,好像是姓张的大财主让这些乞丐去报复仇家怎么怎么了……”
朱由校马上联系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员询问此事。
五城兵马司,即中、东、西、南、北五城兵马指挥司,为负责京师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的衙门。大致相当于现代的公安局加城管部门。
了解了他们的信息,朱由校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乞丐是一群靠人施舍为生的无业游民,他们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且又无地无产,无亲无故。悲惨的生活境遇逼得这些人丧失了做人的尊严,泯灭了道德感与羞耻心。
摇尾乞怜,偷鸡摸狗,撒泼耍赖,这些都是时常可以见到的现象,为了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他们什么手段都能施展得出来。
那些乞丐还常常结成松散或紧密的帮派,这时他们的活动便给社会的治安造成了不小的威胁。
同时,这些靠乞讨过日的人对生活的期望又非常低,他们已经习惯于忍饥挨饿,若能讨得点剩菜残汤便心满意足了。
对于这些乞丐,如果有什么人有意识地操纵利用,那么他无须花费很高的代价,就能将他们组织成一股可怕的力量。
京城里有个财主叫张霄,特意笼络了许多乞丐。其实,张霄所做的不过是搭建了些简陋的土屋让乞丐们有个蔽风遮雨的住处,以及当他们乞讨无所获时施舍些食物,但是这些廉价的花费已足以使群丐感激涕零,他们都愿意以行动报答恩公张霄。
在很长的一段时期里,张霄一直周济群丐而从不向他们提出什么要求,一直到时机成熟,即群丐强烈要求效劳报答时,他才开始起用这股力量,起初也只是让乞丐们去为自己讨债。
一言既出,几十名叫花子立即直奔那些欠债的人家,虽然并没有闯入大门,可是一群乞丐始终在家门口吵吵闹闹,那情景自然给欠债人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谁也受不了乞丐的恶语骂声,只好乖乖地给张霄还钱。
从此,这个兼做放债勾当的张霄便把群丐当做催债的工具,叫化大阵一摆,其效无不灵验。
张霄见无人能抵挡得住叫化阵的威力,就开始利用群丐去敲诈别人的钱财。他只要听说别人要做什么大笔买卖,就会前去拜访,硬作居间人,从而抽成发财。他的要求如果被拒绝,那么要不了多久,一大群乞丐就会蜂拥而至,在那人家门前吵闹不休。
那家人无论是用什么办法或请什么人出面,至多也只是将家门前的叫化大阵暂时驱散,然而转眼间,他们又散而复聚,恶声不断,什么话都骂得出口。张霄见捉弄得差不多了,才另派人去为那家人出主意,说只要能请来张霄出场,定能解叫化大阵之围。
果然,张霄来了以后,瞪眼一声呵斥,乞丐们就被吓得四处逃散。大家明知全是他在中间捣鬼,却又不能不表示感谢,并答应他原先提出的要求,送笔钱财换个太平无事。
张霄的势力越滚越大,气焰也越来越嚣张。几百个光棍无赖听奉他的指令奔走效劳,张霄可说是京城的一霸。
朱由校听完官员的介绍,就知道张霄这样的恶霸一定和官面上的人有很深的勾连。然而现在不是急于惩罚五城兵马司和厂卫的时候,朱由校带着一队锦衣卫赶到今日张霄要敲诈勒索的人那里。
只见上百个乞丐聚在一处气派宅邸门外,大声叫骂,那场景就是:
开花帽子,打结衫儿。
旧席片对着破毡条,短竹根配着缺糙碗。
叫爹叫娘叫财主,门前只见喧哗;弄蛇弄狗弄猢狲,口内各呈伎俩。
敲板唱杨花,恶声聒耳;打砖搽粉脸,丑态逼人。
一班泼鬼聚成群,便是钟馗收不得。
朱由校一见此状,他派锦衣卫前去呵斥。不料群丐面对骑着高头大马的锦衣卫没有畏惧,反而污言秽语相向。朱由校大怒,吩咐锦衣卫们上前擒拿。
大街上的乞丐顿时上蹿下跳,二百多锦衣卫横眉竖眼冲上前去,刀出鞘,人披甲,如狼似虎。群丐若不投降,锦衣卫直接拿刀砍杀,顿时血流满地。
有一大半乞丐因为及时投降而没有死在刀下,锦衣卫的头目贴近皇帝小声说道:“陛下,这些乞丐应该怎么处理?”
“送到御史杨涟那去吧,他组织民夫修运河,这些人正好派上用场。”
“是,陛下。”
朱由校在抓走这些无赖之后,命令五城兵马司去抓恶霸张霄去刑部审讯。
刑部侍郎温体仁亲自担任审案之职,他开始整活儿了。温体仁这个人头脑清晰逻辑缜密,他不光是把张霄犯的罪行审了个明明白白,还将与张霄有勾结的衙门公人揪出了十几个,为京城除一大害。
小小的张霄却也有家资十几万两白银,被抄家的钱进了户部掌管的太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