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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皇帝到皇极门临朝亲政。
这一日,南京发生地震,地面发出如雷般的声响。
本月初,两当县发生民变,知县牛得用被杀死。
该救灾派出钱去,该镇压派出兵去,除此之外,朱由校为天启五年的开始颁布了三件大事:
第一、发布《天启历书》,明年采用重新修订的农历。
《天启历书》全书分节次六目和基本六目,前者关于历法,后者关于天文学理论、天文数学、天文仪器。书中大量引进了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明确引入了“地球”的概念,在计算方法上,介绍了球面和平面三角学,在坐标系方面介绍了黄道坐标系。
这本书主要由数理院院长徐光启、院士李天经领导团队编纂,在华耶稣会的龙华民、罗雅谷、邓玉涵参与短期编制。
第二、南直隶、河南、山西、陕西明年要实施清丈田亩,山东、北直隶要实施摊丁入亩。
第三、朝廷将在沿海的二十个城市设置市舶提举司,专门负责征收货物进出口税和船舶停靠税。
这三件事提出来,满朝文武皆是震惊,朱由校当廷说完,就有人窃窃私语。太监刘若愚呵斥一声交头接耳的官员们,然后就宣布退朝。
下了朝,朱由校突然起意,想在北京城逛一逛,看看老百姓的生活如何?他带了几个锦衣卫伴驾,又叫上了宋献策陪着,从西华门就出了紫禁城,到了外头。
时值深冬,天清气寒,枯树插天,马蹄嘚嘚有声。久不出宫的皇帝深深呼吸一口清冽的空气,笑问宋献策:“怎么一街两行人家都是砧板响?”
“陛下,今天是小年,不大不小是个节日。家家都在剁肉馅包饺子呢!”宋献策笑道。
朱由校不禁莞尔一笑:老百姓过节都能吃上饺子了,不能不说政事渐兴啊!泰昌元年这个时候出来,这一带到处都是讨饭的、说道情、打莲花落儿的、卖唱的、插了草标的孩子。这才两年多的时间,到处都是肉肆行、海味鲜鱼行、茶铺、酒坊、成衣行、玉石珠宝行、纸行、文房用具行、铁匠店……五花八门三十六行虽不齐全,却也都粗具规模,像个兴旺的派势了。辽东若无战事,铸剑为犁,化干戈为玉帛,几年之间就会再变一个样儿。他才二十一岁,能做多少事情啊!
看见的皇上的笑颜,宋献策也是喜上眉梢,他以前是布衣论朝政——隔靴搔痒,今日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可能影响这个帝国的未来走向。说不定日后青史留名,也不是不可能!
“宋献策,最近北京城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说给我听听!”朱由校又转过了几条胡同,几个菜市场,他问道。
“少爷,最近有家茶馆来了个说书先生叫柳敬亭,他刚刚三十岁,很受北京百姓的欢迎。”
“哦,柳敬亭,咱们去看看他水平如何?”
宋献策点头称是,带着皇帝去了一家茶馆,这茶馆面积很大,里头有专门的书场。这一行人都买了上座票,朱由校坐在锦衣卫的正当中。
书场格局不算很大:中央照例立着一个讲书台,台上设有一桌一椅,桌上别无长物,只有醒木一方,折扇一把。那是说书人的全部道具。在台子的四周,围着一溜儿一溜儿的长凳,其中最靠里的一排,还摆了好几把带靠背的椅子,算作“上座”,专门用来招待有脸面或肯出钱的客人。正式开讲时,门外悬出一块“书招”,上面横写着说书人的姓名,下面直书“开讲书词”四个大字。
柳敬亭上了台说的是隋唐演义。朱由校仔细瞧了一瞧,这人怎么长的那么寒碜。柳敬亭长得又黑又丑,外带一脸大麻子,看上去土头土脑,其貌不扬。
可是,只要他往讲台上一坐,惊堂木一拍,那股子生龙活虎的劲头,那穷形极态的叙说本领,以及那轰动四座的如珠妙语,就使他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凡是听过柳敬亭说书的人,几乎没有不被他那神奇变幻的三寸舌头,和一双小而有神、永远闪烁着狡黠、活泼光芒的眼睛所征服。
听了大概半个多时辰,柳敬亭一拍惊堂木,说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给了不少赏钱,皇帝离开茶馆,还想继续逛逛北京城,没成想下雪了,他骑着高头大马容易脚滑。反正他已经见到百姓面对新年的喜悦,摆驾回宫了。
回到乾清宫,外面已是雪的世界,一片苍苍茫茫,万花纷飞,宫中的红墙绿瓦已披上银装,成了琼楼玉宇。狂风呼啸吹得殿顶上的风铃铁马叮咚作响。扫得地上的积雪来回飘荡,一个又一个雪旋儿四处寻出路,或越墙而去,或钻进门窗。
虽然天寒地冻,前朝殿前守护的锦衣卫都站得钉子似的,太监们有的在堆雪人雪象,有的用瓮存贮雪水,准备来年御用煎茶,一个个满头满身的雪,干得十分精神,给这座历尽沧桑的紫禁城增添了许多生气。
朱由校裹着厚重的冬装前往坤宁宫,一出门凉风凉雪迎面扑来,让他顿时精神一爽。他慢慢踱着,倾听着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咕咯咕的响声,走进了坤宁宫的大门。
坤宁宫有好些妃子呆在这里,皇后张嫣、裕妃张织月、慧妃范悠悠、纯妃任素琼,还有刚刚晋升的云妃赵环。她们围着桌上一幅画看得入神,竟都没有留心皇帝进来。
朱由校悄悄走近,隔着云妃的肩头向桌上看,却是一幅《洛神车马图》。画的是洛水之滨,曹子建肃然悚立于秋叶凋零的杨柳之下,怅然仰望对面,中间隔着一泓秋水。河对岸云腾雾罩,一辆龙车,饱马怒腾,隐约间万神相随,宝幡、衣带随风飘摇。中间簇拥着洛神,云鬓妙发,风环垂苏尊贵无比。洛神双眉颦蹙,斜对下方曹植,似乎在轻轻谆嘱着什么。曹植却一脸茫然,双手略略平摊,似乎在嗟叹,又似乎在呼唤……
画图已经很旧,纸边发黄变得有些焦脆,卷轴却是新的,画儿左下方题跋已漫患不清,上下天地押着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图章,显见是一幅极为名贵的古画。
皇帝不禁问道:“是谁的手笔?”
张嫣一看皇上进屋,急忙带着姐妹们行礼。行完礼,张嫣说道:“皇上,这是董其昌的画!”
“嗯,画的不错!正好今天你们几个都在这里,叫御膳房他们炒十几个菜,咱们晚上一起用膳,围炉赏雪也是一件乐事。皇后的寝宫卧榻很大,咱们可以一起大被同眠保暖。”
听着皇帝的玩笑话,这些年轻貌美的女人们都羞红了脸,然而他并没有开玩笑。
远在辽东的赫图阿拉城,金国王宫里的气氛有些冷清。本来应该欢庆新年的大殿,这十几位贝勒围着喝闷酒的天命汗,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努尔哈赤也觉得有些沉闷,叫儿子们、侄子们都各回各家。他自己回房继续喝酒。
不知是整夜整夜失眠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努尔哈赤花白的发辫有些散乱,满是皱纹的眼圈也发暗,深邃的目光忧郁中带着茫然,似乎什么也没想,隔着窗户看外面的冰天雪地。
因为与大明作战失利,兵员损失惨重,也因为自身的老迈,努尔哈赤的心情越来越低落,难道爷爷、父亲的大仇真的报不了吗?
以前在努尔哈赤眼中的大好河山现在全变了样,自从入了冬,阴惨惨的乌云一直在天空中沉重地移动,大地淹没在泥泞的空气里。散落在各处的村落、远处的森林和高山,显得贫穷而又苍白。一些大水塘被冻得光滑如镜,黑黝黝的,像死人眼睛一般。
此时,有仆人向他禀报,他的儿子皇太极求见父汗。
“皇太极,你来见阿玛有何事啊?”
“父汗,儿子能看出您心怀忧虑,儿子刚刚跟科尔沁部首领谈好结盟的事。咱们现在手中还握有开原城,咱们可以从科尔沁草原借道杀向北京。辽东军英勇善战,那京军却是承平日久,缺少战力,只要能打通这条道路,那大明可就要从辽东调兵遣将回防京师,这时候,我们八旗精锐就可以杀他个出其不意。”
努尔哈赤被说得有些心动,问道:“那什么时候出兵呢?”
“至少也要等到后年,咱们现在缺少粮草,士气的恢复也需要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