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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承宗跟熊廷弼说完去中华全席的事以后,立马派六百里加急送上疏给皇帝。朱由校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也派六百里加急送圣旨回来。熊廷弼只好领旨谢恩,然后马上安顿辽东各级文武官员,跟内阁首辅星夜兼程赶回京城参加大宴。
参加中华全席的第二天,皇帝又在中极殿给熊廷弼办了一个接风宴。在接风宴上,皇帝盛赞熊廷弼在辽东对大明稳固天下的贡献。比如说,熊廷弼大规模地屯田和招本地兵,在保证战力的同时,减少了朝廷的粮饷支出,有效地防御了后金。
内阁首辅和六部大臣,以及都察院的长官一起在中极殿接风宴陪同。孙承宗在酒席上冷不丁地说道:“仆心里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孙先生,有话就说,只要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就行。”朱由校说完,又干了一杯酒。
“仆年事已高,近年来更觉两目昏聩,略一操劳就身热晕眩,心摇手颤。七十悬车,古今通义。民间俗语: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仆已经年近七旬,恳请陛下允许仆归隐林下,舞鹤于生平之世,歌诗于泉亭之间,不也是盛世美谈?”
“孙先生,怎么说起这个话来,你虽辛苦劳累,朝廷待你也是异数。自开国以来,文臣没有你这样的身兼兵部尚书和内阁首辅的。《易》称见机而作,如果七十岁一定悬车致仕,为什么还有八十杖朝之典?诸葛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为了什么呢?”
在与会者来看,君臣唔对到这地步,无论如何不宜再行回驳的了,但孙承宗躬身笑道:“皇上教训的是!不过诸葛亮受任于军旅,仆有幸悠游于太平盛世,两者似乎不可同日而语。”
皇帝竟从座位上起来,认真看了首辅一眼,说道:“孙先生又不对了。皋、夔、龙、比换了人主,移时易地,也还是皋、夔、龙、比!既然身任天下之重,能以‘太平’借口自逃安逸?朕替你思量,朝廷待你厚恩,也不应当言去。朕舍不得你去,你难道忍心辞朕而去?”说罢目视孙承宗不语。
孙承宗急忙跪拜请罪道:“是仆的不是了,仆只替自己想,没想到社稷任重,主上恩泽。如今仆只能竭尽驽钝,报效圣上高厚之恩……”
“好了,好了!平身吧!”朱由校见他畏惧恐慌,遂笑道:“和你折辩,无非舍不得你离朕远去。不过,最近的军队需要调整的事很多,兵部尚书是个烦死人兼累死人的差事。朕看孙先生就安心做内阁首辅,卸掉兵部尚书的职务吧。兵部尚书是个管将管兵的差事,继任者必须是个文武双全的全才。让谁做好呢,这样吧,就由熊廷弼来当兵部尚书吧!”
熊廷弼一听此话就站起来到大殿中央,跪拜道:“回陛下,臣做兵部尚书,那辽东的事又该如何处理呢?”
“现在辽东地界比较太平,朕看你就把辽东总督的差事卸下来,安心做兵部尚书吧。这关外是苦寒之地啊,朕不忍让熊爱卿再受罪。还是待在京城更舒服一些。”
皇帝这番话诚挚恳切,说得语重心长,堂皇正大间又夹着温馨柔情。熊廷弼听懂了,皇帝这是要夺他的兵权,真是费了一些心思啊!
以目前熊廷弼在辽东的军事权威,绝对不输唐朝天宝年间的安禄山。他招收的辽东本地兵更是只知道有总督大人而不知道有皇上。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想要提高打仗的效率,必然要放大统帅的影响力。但皇帝是不能容忍这种现状的持续了。
熊廷弼和他的心腹将领贺世贤都来到京师,只带了几百个亲兵。
“谢陛下厚恩,臣一定在兵部衙门兢兢业业为圣上办好公事。”熊廷弼谢恩道。
“起来吧,孙先生,真是大好事啊,有这样一位英才充实六部,以后你就可以少些辛苦了。来,众位爱卿,陪朕干一杯酒。”
众人纷纷举杯应和,这场筵席就这么结束了。熊廷弼成了兵部尚书,贺世贤被编入京营。
宴会之后的第一次经筵,当着诸位重臣的面,皇帝又根据地方的特殊民情,宣布了一件大事。
“朕有意颁布明诏,为普天下贱民一律脱籍,耕读渔樵,与庶民一律,你们看如何?”
贱籍又称贱民是指不属于士、农、工、商四民之列的人。他们社会地位最低,贱籍世代相传,不得改变,不得参加科举,不能做官,不许购置土地产业,不能和普通民众通婚,从事当时社会所谓的“贱业”,永世不得翻身。
这些人主要有浙江惰民、陕西乐籍、山西乐籍、北京乐户、广东疍户、浙江九姓渔船、安徽的伴当、世仆、江苏丐户等。
山陕乐户的祖先是永乐皇帝夺取天下时,坚决拥护建文帝的官员,成祖成功后,除了加害这些政敌本人,还将他们的妻女罚入教坊司,充当官妓,世代相传,久习贱业。他们一直想脱离卑贱处境,因身陷乐籍,朝廷不准,即地方的缙绅恶霸以他们为蹂躏的对象,也不容他们跳出火坑。
陕西巡抚陈奇瑜今年上疏给皇帝,说他们都是忠义之士的后代,沉沦至此,没法改过自新,请求皇帝开豁他们的贱籍,准许他们改业从良。
陈奇瑜的话点醒了皇帝,他急忙命人调查其他类似的贱籍,得到了很多体会。
浙江惰民的来源是宋代罪人的后裔,已有数百年的历史。惰民籍属丐户,他们的职业是士农工商所不屑于干的,男子做小手艺和小买卖,塑造土牛,木偶,编机扣,捕蛙、龟,卖饧、饼,或者当吹鼓手,演戏,抬轿子;女子做媒婆,当伴娘,充栉工,卖珠,做收生婆。他们从事的人是服务性的,被人歧视的工作。
官府不许惰民读书应举,不能做官,不得充当吏员、里长,不准与良人通婚,也不得与良人平等相处。官府为侮辱他们,在居住地区、房屋式样、穿着打扮、行路乘车等方面,都作了规定。
安徽的伴当就是绅衿之家典买奴仆的后代。皇帝打算改变这个现状,奴仆的后代,如果没有再次卖身为奴,那就与主家没有主仆名分,应当被认为良民。
广东沿江沿海有一种疍民,早在宋元时期,就采集珍珠,向朝廷纳贡,明代称之为“龙户”,在广州河泊所下辖的,每年按户按船交纳鱼课,少数人已略通文字,上岸居住。广东的疍户生活漂泊不定,衣着同常人不同,民间对其男性辱称为裸跪、女性为裸跪婆。
朱由校打算令广东督抚通行晓谕,凡无力之疍民,听其在船自便,不必强令登岸。如有力能建造房屋及搭棚栖身者,准其在近水村庄居住,与齐民一同编列甲户,不得借端欺凌驱逐,并令有司劝谕疍民,开垦荒地,播种力田,共为务本之人。
自明代开国以来,已经有二百六十多年了,就算贱民有罪,现在也该结束了。
朱由校自继位以来,公开讲要清除前代积弊。数百年来压抑贱民的传统政策是一种弊端。
释放贱民本身是一种仁政,可以提高皇帝的威望,朱由校与藩王、官僚、豪强的矛盾很大,他特别需要民众的支持。同时,也压抑绅衿的权力和消弭贱民的反抗。贱民主要受绅衿的控制,为他们服务,贱民要脱籍,触犯绅衿的利益,他们不乐意。皇帝这个时候就有理由动用酷吏了。
由此可见这是一道非同小可的谕旨,“耕读渔樵与庶民同”,那么王八戏子吹鼓手也就可能入仕做官,诸位臣子作为儒家士大夫,打心底里是不赞同的。但他们也没什么好的理由反驳皇上。
礼部尚书杨鹤说道:“陛下,卖饼、穿珠、做媒是贫民糊口的职业,若是除去贱籍,就是不许他们再干这些事,他们反倒无以为生了。臣反对给贱民脱籍。”
皇帝笑了笑,说道:“朕并不是让他们放弃原来的职业,朕只是给予他们参加科举考试和入仕为官等其他的权利。把他们编户齐民,按照良民纳税服役。”
孙承宗仔细想了想,笑道:“陛下仁心通天,这实在是善政。自永乐靖难,黜落建文旧臣,沦为贱民,数百年来已繁衍百万之众。水深火热犹如覆盆之暗,一旦拔脱得见天日,怕不家家生佛烧香?然臣仔细思量,这类贱民操贱业已久,并不懂商贾稼禾营生,不操贱业反而生计艰难,似不可强行一律,应听其自愿。再有就是,官吏守牧为君子重器,乍然脱籍即能应试入庙堂,有伤物化文明观瞻,可否脱籍两代之后方许读书仕进,以示朝廷崇儒重道的本旨?”
“好吧!”皇帝仰着脸思索良久,觉得首辅的奏议无可挑剔,因笑道:“这是老成谋国之言,就是这样,拟旨后明发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