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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追溯到二十八年前,八贤王正值鼎盛年华,生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又睿智聪慧,资质甚高,深得宋真祖宠爱。后来,因为针贬时弊朝廷“募兵制”导致“强干弱枝”的弊端,力谏改变“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尴尬局面而遭到宗室的排斥,又因放荡不羁的性情,不肯屈从于俗见,便被宋太宗暂时贬为上轻车都尉屯兵边境。
在被贬的一年里,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雁门山,他开始第一次学会反思进退有度地把握自己尚且不能掌控的政局;开始第一次真正享受大自然给予的赏心悦目和心旷神怡;也开始第一次追逐同龄人的爱情。
显然,身边从来是左右逢源、美女绕膝的他,有些厌倦权术之争的尔虞我诈,也有些厌倦了深宫中夹含太多内涵的男女肌肤之亲。他惊喜于她通书史、谙音律、知后汉的才情,喜欢于她眉目如画、梨涡浅笑、眸如秋水的静穆,偏好于她亲手做的栗子糕、莲叶羹、鲜花饼的美味……他们一起攀登“九塞尊崇第一关”的雄伟,一起倾听“半卷红旗临易水”慷慨,一起痛彻“雁门山边骨成灰”的悲壮。
直到有一天,他打算向她坦诚自己帝王家的身世,因为他想给予爱人惊喜:他终于下定决定,要迎娶她做王妃。
直到有一天,她也打算向他坦诚自己是契丹商贾之女,因为她想给予爱人惊喜:她有了爱的结晶,他要做父亲了。
“我们分手吧,我是个感情不专一的男人,不会给予你幸福!”在谷雪事先一步说出自己是辽人,因为热衷汉学,化名周游中土名胜时,他冷漠地说道。
“这不是理由,当爱情或幸福不在的时候,也不应该欺骗!”谷雨嘶声道,她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忧郁,她想弄清楚错在了什么地方。
“我们契丹人做事不喜欢拐弯抹角,欲说还休。我不相信我们的从前都是假的,也不相信我爱上的男人会是一个薄情寡性、喜乐无常的人!”谷雪黯然神殇地质问道。
“如果一定要问为什么,道理很简单,我相信你会懂。”他侧过头,眼中流露出的悲伤和无奈,将自尊紧紧地包裹着,他没有因为女人流泪的历史,以前没有,现在和将来都不会有,但真得动过情的伤,还是让他在背对心爱女人的时候,留下了王的眼泪。
“喔,因为我是契丹人--”谷雪恍然间懂了。她抚平衣袖,收住悲伤道:“我不知道你是何等尊荣的背景身世,但是我想如果我是汉家的女儿或者出生契丹同样显赫的门第,我们就会在一起了,对吗?”
“对,你若仅是汉家普通的女儿,我可以排除门户偏见,不论等级之差,迎娶你进门,因为我会不顾一切尽我所能与所爱之人在一起;你若是出身契丹显赫的门第,我也可以说服我的家人,通过联姻的方式接受你,加强双方政治往来,化干戈为玉帛---可惜你两者皆不是。”
他缓缓转过头,迅速扫过眸中的感伤,厉声悠悠道:“自太祖起,宋辽战争现达25年,双方死伤无数,哀鸿遍野,积怨很深,尤其是太祖皇帝在高粱河战役遭到暗箭惨败,双方已经势同水火--我实在无法背负这凝聚民族血与泪的沉重的爱,这实在不在我的能力之内,会压着我喘不过气来,随时让我窒息的!”他加重了语调,仿佛要把一腔怒火发泄出来。
“为了争夺赤裸裸的利益,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战场上没有对错之分!”谷雪一语中的地驳斥道:“在利字面前,无论国家还是个人,趋利避害都是本性。”
“我不想去讨论什么民族大义,我只是契丹族一个普通的商贾人家,父亲常年在宋辽边界经商,大家互通往来,互惠互利,我们祈求天下太平,万事亨通,没有掺杂太多民族间的憎恶恨意---我也只是想问,这个孩子,你有什么打算。”说着,她嘴角勾勒出浅浅的弧度,抚摸着刚刚怀有身孕的肚子,眼色中布满焦虑和不安,怀抱着一丝希望,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个孩子生不逢时,或许原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他踌躇了很久,最终开口道:“这是我随身带着一千两银票,我知道这很卑劣,但我没有其他办法表达我的歉意,你先拿着,把孩子还是做了吧,他在世上得不到父爱,只会吃苦,毕竟长痛不如短痛--稍加片刻,我再叫人送五千两银票过来!”
话还没等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地落在了赵德芳俊逸的左脸庞,留下五指纤细的掌纹。谷雪噙着泪水,将那一千两狠狠地甩在地上,便夺门而出。
他蓦地不语,这是他第一次被女人打,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他的眼睛一阵湿润,凝望着女人绝决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迷失的眸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愤怒地拾起那飘落在脚下的一千两银票,竭尽全力撕着粉碎,洋洋洒洒地抛在头顶,然后一个掌掴使劲地扇在右脸庞,一颗高傲的心瞬间被击溃了。
诚然,最是无情帝王家,但纵使轻狂,第一次注入深情的爱,始终无法轻描淡写地全身而退。
此次后,他们再没有相见,谷雪就如同河谷中的雪,融化在三月的阳春季节。
因为,雁门山原本就没有叫谷雪的女子,只是曾经有一个精通汉文、精通古今的契丹姑娘。甚至多年后,那个曾经相恋的男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叫姬越,是后来西夏夏惠宗李秉常的贤妃,即二世子李宗业的额娘,而李宗业正是沐云帆的西夏名字。
原来,在伤心离开雁门山,姬越亦觉得无颜面对父亲,几经打算后,她还是毅然决定离开契丹独自生下孩子,再向父亲请罪。在艰难谋生的道路上,她因精通音律、汉文,被推荐到时任西夏晋王李秉常的府上做琴师,教11岁的长子李乾顺音律词赋。
年过40岁,刚刚饱受丧妻之痛的李秉常对眼前这个不施粉黛却如朝霞映雪、回身举步恰似杨柳妍柔的女人颇有好感。
因为当权者乃太后娘家的外戚势力梁乙埋,专权西夏,生性残暴,嗜血成瘾,经常烂醉如泥时大开杀戒,皇室一再发生争夺皇权之争,上层不稳,政治动荡,李秉常也过着保不保夕的日子,对前程忧心忡忡,时常半夜惊醒,怅怅然在失眠中暗自神伤。
姬越厨艺尚佳,感恩李秉常的收留之情,经常熬夜煎煮桂圆猪心汤、糯米百合粥等静心安神食物送到寝外,一来两去,俩人渐渐熟悉,闲暇接触的机会增多。
李秉常身边缺少枕头人,姬越的温婉和聪慧很快感染了他,以至周后,每日必食煲汤方才就寝,失眠便唤萧秉烛话谈。姬越以三国乱世和五代十国的轶事奇闻为鉴,分析政局时势,李秉常倾心汉学博大清新,又欢心红颜相伴,经常睡意全无,通宵欢谈。
姬越想到自身境遇,与其朝朝暮暮思念一个深爱却绝情的男人,不如倚靠一棵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大树。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以及腹中胎儿的人生,在利益的权衡下,她心中的私欲开始酝酿,自己不能出身富贵与爱人厮守是命运,但眼前绝好良机,使腹中胎儿的命运正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或许太爱那个男人,所以想尽可能为孩子创造最好的生活品质;她或许太爱自己,所以不愿意再在颠沛流离中吃苦;她或许忽然间也警醒起未出阁女子的名声,尤其是对饱含儒家诗书的女人来说,名声往往就是“命”……
所以,她在小心翼翼隐瞒自己怀有身孕的同时,也计算心机,投其所好,忽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很快用如雪的肌肤和肉体彻底征服了一个中年男人寂寞的心。
最终李秉常准确判断时机,合人趁外戚梁乙埋熟睡杀死暴君,并被拥护为西夏惠宗称王。登基不久后,他便迎娶了心仪的姬越,并对腹中的孩儿给予重望,取名“李宗业”。
果然,李宗业不负众望,年少聪慧,敏而好学,家中藏书极富,经常沉酣其中,五岁便能笔工咏絮,七岁骑马射箭,十三岁侃侃而谈天下,十五岁成为西夏最年轻骁勇的猛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