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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捷随听那车上少女一声惊叫,叱道:“你这恶……”但她尚未说完,便突然顿住,辛捷知道她已被于一飞制住。wWW、qΒ⑤。c0m/
果然,车窗外于一飞喊道:“辛兄接着。”辛捷一回头,只见于一飞已将一人自窗外抛入,辛捷下意识地一伸手,轻易地将她接着,但又忽然想起自己伪装的身份,周身力道猛懈,随着那抛来之势,两人一齐跌落在地上。
辛捷立时感觉到压在他身上的是一个极柔软而温暖的身躯,而且刚好与他面对着面,娇喘依依,都吐在他脸上。
辛捷脸上一热,他知道这少女必定己被于一飞点住穴道,但那少女神智仍清,一看自己的脸正贴在一个男子的脸上,而且声息互闻,但她又苦于丝毫不能动转,羞得只好将眼闭上。
于一飞自后窗轻巧地翻了进来,看见两人正卷伏在车厢内一块并不甚大的地方上,哈哈一笑,轻伸猿臂,将那少女抄了起来。
辛捷这时才挣扎着爬起来,喘着气,埋怨地说道:“于兄又非不知,小弟怎接得住。”
他一眼望见那少女己被于一飞放在座上,于一飞笑道:“辛兄应当感谢小弟才是,将这样一个美人,送到阁下怀里,怎地却埋怨起小弟来了。”
辛捷见那少女虽然发鬃零乱,衣着不整,但的确是个美人胚子,她此刻仍闭着眼晴,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帘上,丰满的胸膛急剧地起伏着,辛捷想起方才的情景,脸上又是一热。
他忙自清了清喉咙,掩饰着自己窘态,问道:“这位姑娘怎地深夜跳到我等的车顶上来,请姑娘说个清楚。”
那少女听了,突地睁开眼晴,两道黑白分明,秋水为神的眼光,在辛捷和于一飞脸上一扫,似乎发觉并不是自己所想像的人,心情一松,脸上泛起一丝宽慰的笑意,张口想说话,但她瞬即发觉自己除了眼皮可以开合之外,周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辛捷一看于一飞所用的点穴手法,虽将人制住,但却并不伤人,不禁暗自对于一飞略有好感,觉得他做事尚有分寸。
于一飞一笑,伸手极快地在那少女胁下,背脊上一拍,那少女沉重的透了一口气,抬了抬手,身躯竟能动转了。
此时车行已缓,外面街道极为静寂,店铺,人家都也熄了灯睡觉了。
突然一个粗哑喉咙的声音喊道:“并肩子,上呀,雏儿入了活窑了。”
于一飞剑眉又是一轩,那少女却扑地跪在地上,哀求着说道:“两位千万要救救我,这些都不是好人,他们要……”
她脸上一红,话又说不下去了,但辛捷和于一飞都已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于一飞倒底是武林正宗,一听不由大怒,说道:“这般家伙也太可恶了,居然在这城里就撒野逞凶。”他转头向那少女问道:“他们是谁,你可认识他们。”
那少女刚摇了摇头,车外街道上又“扑扑”几声,像是有几个人从房上跳了下来,马车夫也是一声惊呼,接着先前那粗哑喉咙的声音在喝叱道:“喂,这辆车子快给我停下。”
辛捷自己虽不能动手,但他却知道凭于一飞的身手,要对付这类似无赖的强盗,简直太容易了,因此他静静地坐着,要看于一飞怎么应付此事,也想看看于一飞在剑法上倒底有何造诣。
车子停了,那少女惊惶地缩在车厢的角落里,两眼恐惧地望着外面。
辛捷也探首外望,看见车前站着有七、八个手里拿着明晃晃尖刀的汉子。
其中一个舞动着手里的刀说道:“喂!车里的人听着,我们是长江下游水路总瓢把子小神龙贺信雄的弟兄,今日路过此地,并不想打扰良民,只是刚才有一个自我们船上逃下的女子,跳进你们车里,你们快将她放下来,什么事都没有。”
于一飞哼一声,推开车门,傲然走了下去,叱道:“什么女子不女子的,这车上没有,就是有,也不能交给你们。”
那些汉子看见于一飞身后背着剑,说话又满不在平,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
那先前发话的汉子,好像是其中的头子,此刻走了上来,一抱拳,说道:“相好的看样子也是线上的朋友,请报个万儿来,卖咱们一个交情,日后我们贺当家一定有补报之处。”
于一飞一抬眼,冷冷说道:“什么交情不交情,大爷全不懂这一套,你们若是识趣的快夹着尾巴滚蛋,不然你们想走却也走不了啦。”
那汉子满以为自己讲的话有板有眼,那知人家全不卖怅,而且看样子简直没把自己这班人看在眼里,气得哇哇叫道:“相好的,你敢情想找死呀。”说着话,一个箭步窜了上来,刀光一闪,“力劈华山”劈向于一飞头上。
于一飞不避不闪,看见刀光已在头上,右手一伸,用食、中二指竟挟住直往下劈的大刀,左手一挥,叱道:“躺下。”
那汉子果然听话,随着于一飞挥手之势,远远跌倒地上。车里的辛捷,见那汉子如此脓包,不觉有些失望,他原想藉此看看于一飞的武功,那知于一飞一举手,己解决了一个。其余的那些汉子,立时一阵纷乱,但他们不过只值得三招两式,若论武功,简直谈也谈不上,不过只是仗着人多,打着烂仗而已,碰到于一飞这种身怀绝技的内家高手,正是他们合该倒霉,七、八个人举着刀上来,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已被跌得七晕八素,连于一飞的衣袂都没有碰到。
那最先跌在地上的汉子,已爬了起来,忽然高兴地叫道:“好了,好了,二当家的来了,并肩子住手吧,看这小子还发不发横。”
那些汉子果然齐都住了手,一个身材颀长,满身白衣的汉子如飞奔了来,一看自己的弟兄有的跌倒在地上,有的垂头丧气的拿着刀站在身旁,再看到车旁稳如山岳站着的于一飞,心中已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双眉一皱,走了上来,朝于一飞说道:“这位朋友请了,在下等与朋友井水不犯河水,莫非朋友和那小姐儿有什么关系,硬要来架这横梁,这也好说,朋友只要报上个万儿,若真是成名露脸人物,我江里白龙马上拍手广走,这小姐就算是朋友你的。”
于十飞一听江里白龙的名头,便知道此人也是个角色,只因长江一带,水路绿林虽是奉小龙神贺雄为总瓢把子,但帮里大大小小的事,却是全由江里白龙孙超远作主。
这江里白龙不但水上、陆上的功夫都有两下,而且为人容智百出,在长江一带,声名颇响,地绝剑走动江湖,也曾听到过他的名头。
此刻他见江里白龙身材颀长,双目炯然,倒也像是个人物,便说道:“其实这小姐儿和于某人也没有干系,只是我于某人却看不惯别人欺凌弱女,想孙当家的也是成名露脸的好汉,何苦紧紧迫着一个女子,就看在我于一飞的面上,饶了她吧。”
地绝剑于一飞并不是什么真正仗义锄强的人物,刚才激于一时义气,包揽下此事,后来,又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何苦平空结下这等强仇,此刻他说出此话,便想江里白龙能卖自己一个面子,将此事扯过去就算了,免得再多惹事生非。
那江里白龙惊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于一飞几眼,说道:“原来阁下就是‘崆峒三绝剑’里的地绝剑于二爷,其实凭着你二爷一句话,放走这小姐儿有什么可说的。”
于一飞一乐,心想这江里白龙果然识得出好歹,那知孙超远又接着说:“只是这小姐儿却也不是弊帮里的货角,而是另外一人托敝帮保管的,敝帮委实招惹此人不起,说起来,于二爷也许对此人也是有个认识,也会卖他一个交情。”
于一飞忙问道:“此人是谁?”
孙远超神秘地一笑,左掌向空中虚按了一下,右手拇指一件,做了个手势,说道:“就是他。”
于一飞见了这个手式,面色一变,沉吟了半响,说道:“这小姐儿既是此人所交托的,当然无话可说。”他一指车内,说道:“哪!这小姐儿就在车内,孙当家的自己动手好了。”
辛捷在车内一听,更是一惊,暗忖道:“这地绝剑于一飞名头颇大,武功不弱,而且又有靠山,仗着剑神厉鹗,狂傲得不得了,何以看了这个手式,就乖乖地不再说话,那手式所代表的人物,岂非不可思议了,但却又是谁呢?”
那少女见于一飞从容地就将那些汉子击败,正高兴着自己已得救了,那知事情却变得如此,她哀怨地看了辛捷一眼。
辛捷只觉得她的眼光像是直刺人自己心里,几乎马上就要不顾一切挺身而出来相助,但他转念又想起自己所负的使命,和自己对将来的抱负,一种更强大的力量,使他压制了此刻的激动。
转眼,那江里白龙己走到车旁,伸进头来笑嘻嘻对那少女说道:“方姑娘,我看你还是乖乖地跟着我走吧!逃有什么用呢?凭你身上这点儿本事,还想逃到哪里去吗?”
那少女将身体更缩在角落里,全身蜷做一团,辛捷看了,心里难受得很,想了想,突然说道:“你快点跟人家去吧!不然那少女见辛捷一发话,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这一眼包含着那么怨恨,使得辛捷心中又是一动,不得不极力地压制着自己情感。
江里白龙一伸手,拉着她的臂膀就往外拖,那少女一甩手,强忍着,恨声说:“走就走,你再拖姑娘可要骂你了。”
她突然一挺腰,站到地上,走出了车厢,再也不望辛捷一眼。
江里白龙微一示意,就有两个粗长大汉一边架住少女的双手,那少女虽想挣扎,但她那里有那两个大汉的蛮力。
孙超远随向于一飞抱拳,说道:“于大侠今天高抬贵手,不但我孙某人感激不尽,就是我们贺当家的和那位主儿,若是知道,也必有补报于大侠之处,今日就此别过。”说着便扬长去了。
于一飞讪讪地走上车来,朝辛捷勉强笑道:“今天我们真是自讨没趣,唉,若不是这个主儿,也还罢了,却又偏偏是他。”
辛捷忙问道:“他到底是谁呀?小弟却如闷在鼓里。”于一飞摇了摇头,说道:“武林中有些事辛兄是无法明了的,改日有机会再详谈吧。”
辛捷知他不愿说出,反正自己此时己有了打算,遂也不再问。
车子很快到了辛捷所设的山梅珠宝店,那是一间规模气派都相当大的店铺,车夫路上遇到这些事,恨不得马上缩进被窝睡觉,此刻一见已回到了家,连忙跳下车去敲起门来。
店里一个睡意朦胧的声言没好气的问道:“是谁在敲门呀?”车夫答道:“是老板回来了。”
那声音立刻变得热情而巴结,喊道:“来了,来了,马上来了”
于一飞经过此事后,似乎也觉得脸上挂不住,无精打采地,进了店后,辛捷便招呼他睡了。
夜更深,山梅珠宝店里,突然极抉地闪出一条人影,向江岸飞身而去。
那种超绝的轻功功夫,的确是武林罕见,只是稍稍地一沾屋面,便横越出很远,以至看起来只像一道烟光,并不能看出他身形的轮廓。
晃眼,那人影便到了江边,但是他却仿佛并不知道自己的目的之处,只在江岸处极供地飘动着,找寻着他的目标。
此刻岸边停泊的船只上,没有了灯光,只有江心几艘捕鱼的小艇,点着一盏蟊萤灯光,一闪一闪地发出黯淡的昏黄之色。
那人影像是有些失望,停顿了一会,忽地掠起如鹰,飞落在一只较大的商船上,极轻巧地四周察看了一遍。
然后,他又掠至第二艘,第三艘,但似乎其中都没有他所要寻找之物。
忽然,他发现在离岸甚远的地方,并排泊着两艘大船,而且其中一艘船上,仍然点着灯火,远远望去,窗里也像还有动着的人影。
那两艘船离岸还有二十余丈远近,即使站在离它最近的船上,也还相隔着十余丈的距离,他犹豫了一会,显然这距离的确是太远了。
江上的风很大,吹得船上挂得灯笼,在风中摇曳着,那人影一伸手,将那挂着的灯笼拿在手中,端祥了半刻。
他像是突然有了上主意,轻轻地飞身,就着灯笼上绳子,将那灯笼套在脚上。
于是他猛一提气,身形飕地往江中窜去,这一窜至少有五、六丈远近。
在落水之际,他脚上捆着的灯笼,平着水面一拍,人又藉势窜了三、四丈,又在空中一换气,一个曼妙转侧,将脚上的灯笼解在手里。
此时他离那两艘船还有五、六丈之遥,但看见他像是已快力竭而落水,忽然在将落水未落之际,在水面上平着身子一掠,手里拿着的灯笼,又朝水面上一拍,身躯像一只抄水的蜻蜒,毫无声息地落在那两艘船上,像是没有一丝重量。
这一切都是美妙而惊人的,连他自己都在暗地高兴着,星光映得他蒙在一块上面绣着梅花的帕子后的眼睛,流动着得意的光辉。
他整了整斜背在背后的一柄形式颇古的长剑,散掠而至那扇仍然亮着灯光的窗前,就着窗子的隙缝向里一望,看见船里放着一张八仙桌子,桌子边正有两个汉子在饮着酒,桌子上放着几样菜肴,他认得其中一人正是江里白龙孙超远。「
他心中暗忖道:“这另外一人想必就是小龙神贺信雄了。”
然后他极快地掠至另一窗子,窗内虽未点灯,但藉着邻窗的灯火,仍然有些亮光,他又侧目一望,见里面果然有个人侧卧在床上,正瞪着两只大眼睛,望着窗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平着手掌放在窗纸上,一会,那窗纸似乎被热力所熔,无声无息的破了一大块,那女子仍未发觉,像是她所想的是个她极关心的问题,是以别的事就全然没有注意了。
突然,他不再顾虑他会弄出声音,伸手一拍窗子,那窗子便被拍成粉碎。
接着他闪电般窜到床上,伸手在那惊惶的女子足心旁的“涌泉穴”一点,制止了那女子不必要的惊呼和动弹。
此时外面所坐的两人己同时窜了进去,厉声喝问道:“是谁?”
他却横手抱着那女子,身形微动,竟从那两人身侧穿了过去,大刺刺地往桌旁的椅子上一坐,将那女子斜斜地靠坐在桌旁。
那两人果真是长江水路的总标把子小龙神贺信雄和江里白龙孙超远,论武功亦是不弱,但此刻被人自身侧擦了过去,不由大惊。
两人猛一回身,却见那人己端坐在前舱里,丝毫没有逃逸的样子,心中更是奇怪,小龙神贺信雄喝道:“朋友是谁?来此何干?”
那人清越地仰天一笑,指着蒙在脸上的绣帕说道:“你不认识这个吗?”
那绣帕乃一涨粉绢,上面绣着七朵鲜红的梅花,小龙神及江里白龙行走江湖亦有十余年,突地同时想起一个人来。
但此人绝迹江湖己有十年,而且传闻己丧在四大宗派的掌门人手里,此刻怎会又在此出现,小龙神不禁怀疑道:“难道你是—?”那人又是一阵长笑,打断了小龙神的话,接着朗吟道:“海内尊七妙。”
声犹未了,突自身后抽出长剑,斜斜一抖,顿时只觉剑影重重,剑花点点,抖起七个梅花般的圈子,又突地收剑回身。
他拔剑,斜削,几乎是在同一刹那里完成,是以小龙神及江里白龙看起来,只觉得七朵闪烁的梅花,在他们面前一掠,立时又无踪影,此时他们心中哪里还有怀疑之意,脱口叫道:“七妙神君”,顿时吓得半边身子险些软了。
按说江里白龙孙超远以及小龙神贺信雄,乃是长江水路绿林的总瓢把子,在武林中亦可算得上是声名赫赫的人物,怎会一听到了“七妙神君”名头,就立刻吓成这个样子。
但须知当年“七妙神君”在武林中的声望、地位及武功,都可说是无与伦比的,而且出名的手辣,往往谈笑中便制人于死。
七妙神君一别江湖十年,此刻却突然在他两人船上出现,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不禁生起一阵寒气,自脊梁直上头顶。
江里白龙孙超远,本素以机警见称,他略一镇静,看到那方姓少女正被七妙神君扶在一旁,心知他必定为此而来,心中忖道:“久闻七妙神君‘七艺’中最后一艺,便是色字,今日想必也是为此女而来,反正此女另有主人,我乐得不管此事,等到那人来时再说,他两人,一个是江湖上久已享名的难惹人物,一个是初出江湖便惊震武林的魔头,正好一拼。”
他一念至此,心里遂就大定,说道:“神君久别江湖,想不到今日晚辈们却有幸得见神君上面,晚辈斗胆猜上一猜,神君深夜来到敝船,可是为了这个女子。”
七妙神君又冷笑了一阵,说道:“阁下倒是聪明得很。”
孙超远干笑了一下,说道:“既是神君的意思,晚辈那敢违背,只是此女子乃别人交托给晚辈的…”
七妙神君哼了一声,说道:“别人交托又怎样,难道我七妙神君都不能将人带走吗?”
孙超远忙说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晚辈却不知能否请前辈留下个信物,让晚辈也好对别人有个交待。”
孙超远说此话时,真是捏着一把冷汗,他知道七妙神君,生性怪僻,说不定这句话就惹了他的脾气,那么自己只怕当时便要难看,但如不说的话,另外一个也是自己绝对惹不起的人物。
哪知七妙神君沉吟了一下,将手人怀,取出一块金牌,抛在桌上,说道:“此牌就是我的信物,若是有人对我七妙神君不服气的话,只要说出来,不要他找我,我自会去找他。”
孙超远,贺信雄是希望七妙神君如此,但却料不到他会这么轻易地答应了,他们心中不禁生出同样二种想法,那就是这江湖上人人闻而生畏的七妙神君,似乎没有传说中那种乖僻和可怕。
然而他们怎知这其中又另有隐情,此七妙神君,已非十年前的七妙神君了。
他们喜悦地望着桌上的金牌,只见那上面铸着七朵梅花。
七妙神君随着说话,又将那少女横抱在怀里,举步走出舱外。
此七妙神君望着一片江水,心中暗暗叫苦,他此刻手中又多了一人,怎能再像方才那样以绝顶轻功飞渡这二十余丈的江面。
但他势又不能叫人家备船送自己过去,那样一来,岂非失了自己的身份。
他目注江心,却发现自己方才用以飞渡江面的那只灯笼正飘浮在离船六丈远近的江面上,心中又忖道:“若是我用‘暗香浮影’里的‘香闻十里’身法,或可渡此一段江面,但这‘香闻十里’的身法,我仅在石室中静坐练气,却未曾使用过,何况手上还有一人,若一个不好,岂非更是难堪。”
须知七妙神君之“暗香浮影”。虽是内功练习的要诀,但却将轻功中绝妙的身法,寓之于内,这种内功与轻功连练的方法,也就是七妙神君的轻功能独步武林的缘故。
这念头在他心中极快的思索了一遍,此时那孙超远与贺信雄也来船头。
小龙神躬身抱拳道:“神君来去匆匆,晚辈也未能一尽仰慕之忱,但望日后有缘,能再睹神君风采,略领教诲。”
七妙神君微一摆手,心中又忖道:“看他们对我的恭敬之色。就可以知道‘七妙神君’这四字在武林中的地位,从今而后,这‘七妙神君’四字就要我来发扬了。”
他思索至此,再不考虑,平手一推,竟将那少女的身躯直送去。
他内力本是惊人,只贝那少女的身躯,宛如离弦之箭,平着直飞出去。
江里白龙以及小龙神贺信雄齐都一愕。不知他此举何为。
那知他人方离手,自己也直飞出去,出势竟比那被抛少女还急,脚尖找着那飘浮在水面上的灯笼,此时那少女的身躯也恰正飞来。
他双手齐出,轻轻托着那少女的身躯,人随着去势而飘,脚尖仍踏在灯笼上。
孙、贺二人,远远望去,只觉他凌空虚渡,宛如神仙,心里更是惊佩得无以复加。
就这样,他以绝顶的身法,在江面上滑过去十丈远近,离岸只有六、七丈远了。
他心中微微一喜,那知运用这种内家的绝顶功夫,心神一丝也松散不得,他心中一喜,脚下便一沉,他知道真气将散,心中又是一惊。
忽然他觉得已渐下沉的灯笼却猛又往上一升,原来此时正好一个浪花涌来,将下沉灯笼往下一托,轻功练至微妙之处,就是飞蝇之力,也能将身躯托起,何况这力道强胜不知千万倍的浪花;
他心神略动,身躯随着这灯笼上升之势一浮,在那浪头最高之时,脚尖用力一踏,身形一弓,嗖地飞越了出去。
虽然他手上托着一人,但当他飞起在空中时,身形仍然是那么安祥而美妙,宽大的衣袂随着江风飘舞着,那情况是难以描摹的。
等到这次他身形落下时,已是岸边了,他已势竭,静立了半晌,调匀了体内的真气,将托着那少女的双手,平放了下来,极快的几个纵身,向城内飞身而去。晃眼便隐没在黑暗中。
那少女醒来时,发觉自己处身于一间极为华丽的房间里,那是她从未享受过的华丽,甚至连所睡的床,都那么柔软而温馨。
床上挂着的流苏的帐子,铺着锦缎装成的被褥,房间所摆设的,也绝不是一个平民所能梦想的,她舒展了一下四肢,在她醒来的一刹那里,这一切确乎都令她迷惑了。
然后,她突然记起她本是被困在船里,一条突来的人影,使辩比她得她昏迷了,此后她便茫然一无所知。
但现在却怎地又会躺在这里呢?
她更迷惑了,她想起这两个多月所遭遇的一切,却远比她一生中其余那么长的时日总积还多,这不是奇异的事吗。
她想起她的“家”,那本是一个安祥而舒适的家,父亲方云奇在当地开了个小小的教武场子,收了三、四十个学生,虽然并不十分富裕,但却是小康了,小城的居民,也对他们都很尊敬。但是有一天。她想那是坏运开始的一天,一个衣着华丽的青年,闯进她的生活,使得她失去了安祥和舒适。
但是父母却那么高兴着那少年的回来,叫我叫他哥哥,后来又叫我称他欹哥,并且告诉我他叫金欹,是父亲失踪了十多年亲生儿子。
我开始奇怪,为什么父亲的亲生儿子姓金,而且失踪了这么久。
父亲告诉我,他的欹儿这十多年来,在外面遇着了许多奇怪的事,而且有一个本事非常大的人,教给他一身武功。
这些事我虽听得有趣,但却不知怎地,对我的‘欹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讨厌,他总是那么阴阳怪气的,两只眼晴更是又凶,又狠,又冷,看起人来,像是要把别人吃下去似的。
但是这些还不算最坏的,最坏的是父亲有一天突然要我嫁给我的欹歌,我吓死了,妹妹怎能嫁给哥哥呢,父亲这才告诉我,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又说欹哥本事怎么大,在外面有怎么大的地位。
我不肯,我怎么都不肯,父亲气了,说:‘不嫁也要嫁,’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我又凶又狠,我急得哭了。
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那欹哥突然站在我的身侧,我也不知他怎么进来的,他问我为什么不肯嫁给他,又说‘他十分喜欢我。’
这时候我恨透了,恨父亲为什么一定我要嫁给他,他还不说,我就气着说,‘只要将他的父亲、母亲全杀死,我就嫁给他,’他站了一会,就出去了,我本来是说一时气话:“那知过了一会,他一手抱着父亲,一手抱着母亲,走到房里来,往地上一丢,我连忙爬起来一看,呀,父亲母亲真的都被他杀死了。”
这时我简直吓得说不出话来,我再没有想到他居然这么没有人性,我又哭、又闹、又骂,他只是拎冷地站在那里,话也不讲一句。
我更怕了,我知道除了一死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来逃避他,于是我拿起刀就要自刎,那知他手一动,我的刀就跑到他手上去了。”
就这样,我死也死不成,但我更立定决心不嫁给他,有天他说:“你不要以为我真拿你没办法。其实我手一点,要你怎样便怎样,只是我实在太喜欢你,不愿意强迫你。”
他日目夜夜地看着我,一天夜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鸟叫,又像是猿啼,他也听到了,而且面色马上变成那么难看。”
这一夜,他一直没睡,在思索着,第二天绝早便带着我要走,这时我已经知道他确实有着不可思议的功夫,怕他一用强,我更没有办法,就只好跟着他走了。走了半天,到了长江的岸边,他找来找去,找着一条小船,说了几句我不值的话,过了一会儿,岸边就驶来了两条大船,他不等船靠岸,就挟着我跳了上去,船上的人看是他来了,都像是又惊又怕,都那么恭敬的问他有什么事,于是他就将我留在船上,叫那些人看守着我,而且要好好待我,自己就走了。
我在船上躺了两天,才知道是强盗船,有一个头子叫小神龙,还有一个姓孙的,对我和气得很,只是却叫一个清脸胡子的强盗日夜看着我,不准我这样,不准我那样。
有天晚上,那胡子喝了很多酒,突然扑到我身上,摸我、亲我、更污辱我,我的嘴又被他们塞住了,想叫又叫不出来。
正在这个时候,那姓孙的来了,一把将那胡子扯了起来,还说要杀死他,那胡子急了,就和他打了起来,我一看,就乘此机会逃出船了。
那知后来还是被他们抓回去了,我在路上碰着的两个人,看样子倒像是个英雄,想不到却一点用都没有,尤其是那一个。
我再被抓到船上之后,他们竟将船驶到江心了,我知道更没有办法逃走,何况这是那姓孙的亲自看着我,可是怎么现在却会来到这个地方呢?难道这里是他们的强盗窝吗?”
她伏在床上,往事如梦,一幕幕地自她心头闪过,这个飘泊无依的少女,此时柔肠百结,伏在床上,鸣咽了起来。
突然她听到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她惊得跳了起来,坐在床上一看,却是她在车里遇到的,她认为最没有用的那个少年。
辛捷正笑吟吟地望着她,说道:“姑娘,醒来了吗?”她更是奇怪得无从复加,怎地这少年会突然而来,难道这是他的家,竟是他将自己救出来的吗?一时她怔住了,说不出话来。
辛捷又笑着说道:“姑娘不必疑心,在下虽是无能,却有一个能力很大的朋友,从船上将姑娘救了下来,姑娘最好还是就在这里静心待一段日子,这里是在下的静室,绝对不会有人来骚扰姑娘。”
辛捷说完话,也不等她同意,转身走了出来,穿过几个房间,走到大厅,却见于一飞正坐在那里啜着茶,见他来了,就站了起来,笑道:“辛兄怎地起得如此晚,小弟己到前面去溜了一转,而且还听到店伙说起一件事。”
辛捷笑道:“小弟怎比得上于兄,今日起得还算早的了。”
又问道:“于兄所听到的奇事,又是何事?”
于一飞说道:“昨夜江岸的几个渔夫,都说见到江心龙王显圣,在水面上来来去去的走,今天一早,就传遍了武汉呢。”
辛捷哦了一声,心中暗笑,知道是自己昨夜在江面施展轻功,却被那些渔夫认成龙王显圣了。
于一飞又道:“依小弟看来,那不过只是个轻功绝妙的人,在江面施展轻功罢了。”
辛捷眉心一皱,又说道:“若能在江面随意行走,这人的轻功岂非真到了驭气飞行地步了吗?”
于一飞笑道:“辛兄还真个以为那人是‘随意行走’吗?小弟却看大半是渔夫们的故玄其话罢了,不过总而言之,此人一定是个好手,但突在武汉出现,难道是冲着我于一飞来的吗?”
辛捷忍住笑,说道:“于兄太过虑了,那李治华就是请帮手,也不会有这么快呀!”
于一飞脸一红,忙道:“我倒不是怕他请帮手,只是有点奇怪罢了。”
辛捷怕他发窘,忙转话题支了开去,说道:“小弟初到武汉,于兄久走江湖,想必来得多了,不知可否陪小弟到处走走。”
于一飞道:“这个自然。”
两人走出店来,也未乘车,随意在街上走着,武汉乃鄂中重镇,又是长江的货物运送集散之地,街道市面的繁华热闹,自是不凡,辛捷坐居石室十年,此番见到这花花世界,再是修为高深,也高兴得很。
两人随意在酒楼中用了些酒菜,便回转店里,店伙见到店东回来了,巴结地迎了上来,说道:“老爷回来了。”辛捷微微点了点头。
那店伙说道:“刚才有两位客人来访老爷,一位姓孟,一位姓范,小的认得是城里有名的大镇头,便招待两位进去了,此刻还在里面呢。”
辛捷笑了笑,扭头向于一飞说道:“想不到范镇头和孟镇头今日就来回拜了。”
说着与于一飞走了进去。
金弓神弹范治成一见他两人走了进来,哈哈笑着说:“两位倒真是好雅兴,这么一大早就跑出去逛街,可是到凤林班去了。”
辛捷道:“范兄休得取笑,倒是令两位久等了,小弟实是不安得很。”
四人又取笑了一阵,银枪孟伯起突对于一飞说道:“今日我等前来,除了回拜辛兄之外,还有了件大事要说与于兄知道……”
孟伯起道:“那十年前江湖上的奇人‘七妙神君’昨晚又突在武当现身了。”
于一飞听了,脸色一变,说道:“这恐怕不可能吧!据家师曾向小弟言及,十年前在五华山里,七妙神君中了家师一掌,又被点苍的掌门人以七绝重手点了两处穴道,焉能活到今日?”
孟伯起道:“此话是千真万确,小弟有个至友,叫江里白龙孙超远,于兄想必也知此人,昨夜就曾亲眼看到七妙神君。”
于一飞脸色变得更难看,辛捷却坐在下旁,作出留意倾听的样子。
孟伯起又接着说道:“孙兄超远今日清晨便来到小弟处,告诉小弟此事,并叫小弟这几日要特地留神,说是眼看江湖中就要生出风波呢。”
金弓神弹在旁接口道:“其实孟兄也是太多虑了,再大的风波,也惹不到你、我的头上,就让他两拼个性负,又关你、我甚么事?”
辛捷此时作出茫然之态,说道:“小弟也曾听说过武林中有个奇人‘七妙神君’,武功冠绝天下,却又有何人能与他一拼胜负呢?”
范治成道:“说起此人来,近日江湖上真是谈虎色变,大家只晓他姓金名欹,有‘天魔’之称,却无人知他师承来历,他出道江湖才只数年,便已做出几件惊人之事,据说非但武功之高,不可思议,而且手段之毒辣,更是匪夷所思,两河中武林的盟主‘八封游身掌胡大之’不知怎地得罪了他,竟被他单人匹马,一夜之间将满门杀得干干净净,当时还有北方知名的剑客‘八步赶蝉古尔剑’‘五虎断门刀彭天旗’在场,但这三位赫赫有名的武师,竟未能敌过他一人,全遭了毒手,这次七妙神君夺了他的女子,他岂肯罢休。”
于一飞哦了一声,向辛捷说道:“想不到昨夜那女子,竟惹得七妙神君也动了手。”
他沉吟了半响,又说道:“此次七妙神君重人江湖,倒的确是件大事,小弟待此间事了,便立刻要返回崆峒,禀报家师,天魔金欹和七妙神君的热闹再好看,小弟也无心看了。”
辛捷心中暗骂了一声,忖道:“你要看我的热闹,岂不知你自己的热闹更好看呢?”
银枪孟伯起长叹了一声,说道:“武林中平静了将近十年,我就知道必是广场大风暴的前奏,果不其然,乍看江湖中又将是一番腥风血雨,中原五大武林宗派,自身就有了纠纷,现在七妙神君又重人江湖,再加上天魔金欹,唉!”
金弓神弹也愁容满面地说道:“江湖上的混乱尚不止此呢,昔年关中九豪之首,‘海天双煞’天残、天废兄弟,据说也静极思动,想重振声威,我们镖局这行饭本已是在刀口舐血吃,这样一来,这行饭眼看是吃不下去了。”
辛捷听到“海天双煞”四字,浑身一震,幸好他三人正在各自想着心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
他说道:“那海天双煞真的也要重人江湖吗?”
金弓神弹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说道:“辛兄对武林人物,怎地知道如此清楚,不过幸好辛兄尚非武林中人,江湖上的风波再大,也不会缠到辛兄头上。”
辛捷笑了笑,当然他们不会发觉他笑声的异样。
三日后,地绝剑于一飞一人黑,就静坐房里,调息运功。辛捷见了,不禁暗自点头,忖道:“难怪这地绝剑于一飞名满江湖,他人虽骄狂,但遇着真正强敌,却一点也不马虎。”
离子夜还有半个时辰,于一飞收拾妥当,将长剑紧密而妥当地斜背在身后,试了试对动手毫无妨碍,才走出房间。
辛捷正徘徊在院子里等他,月光甚明,此时月正中天,于一飞走出院子后,见辛捷仍在徘徊,问道:“辛兄何不早些安歇?小弟此去,谅不致有何差错,辛兄放心好。”
辛捷暗忖道:“此人倒是个直肠汉子,还在以为我关心他。”
此念一生,日后于一飞真的得了不少好处,却非于一飞所能料想到的。
辛捷笑道:“于兄难道不知小弟最是好武,有这等热闹场面,小弟焉有不去之理?”
于一飞摇手道:“辛兄可去不得,试想辛兄手无缚鸡之力,到了那等凶杀之所,万一小弟一个照料不及,教别人伤了辛兄千金之躯,这天大的担子,小弟万万负不起。”
辛捷道:“就是于兄不带小弟去,小弟也要随后赶去的,那些人与小弟无怨无仇,又怎会对小弟如何呢?”
于一飞叹道:“辛兄既是执意如此,小弟也无法劝止,只是到时辛兄切记不要乱动,站在一旁看看,也并非不可。”
辛捷道:“这个小弟理会得。”
两人飞车赶到岸边,辛捷早已备好渡船,渡至对岸时,刚好是子正之时。
黄鹤楼本在渡头之旁,楼下一片空地,本是日间摊贩群集之处,但此时已是子夜,空荡荡地早无人迹,于一飞奇怪道:“怎地武当门下,还无一人前来,他们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些吧!”
辛捷微微一笑,说道:“武当派乃居中原武林各派盟座,气派自然不同了。”
于一飞哼了一声,心中不禁对武当派,又加深了一分芥蒂。
两人正在等得心焦,辛捷突然望见远处慢施施走来三人,脱口说道:“来了,来了。”
于一飞随声望去,也已发现,他可并未细虑为何辛捷的目光比他快。
那三人想是也望见两人,身形起处,如飞而来,他们相距原不甚远,晃眼便来到近前,于一飞一看当先一人竟是武当派后起群剑中最杰出的一人,神鹤詹平,第二人却是武当的掌门首徒凌风剑客。
那最后一人,自是惹祸的根苗九宫剑李治华了。
于一飞心中一动,忖道:“今日却想不到是神鹤詹平和凌风剑客齐来。他二人据说是武当第二代的最杰出的高手,若是动起手来,我抵挡一人,料还不至有差,若是他两人齐上,那就难说了。”
他那里知道,这凌风剑与神鹤詹平此来,却是立下决心要将地绝剑折辱一番的。
近年武当派虽仍执中原武林中各派的牛耳,但实际上,崆峒派自掌门人剑神厉鹗在泰此绝顶连败十一个对家名剑手而取得‘天下第十剑’的名号后,声势在许多地方已凌驾武当之上。
是以武当崆峒两派,无形中造成一种互相忌恨的局势,崆峒自是不满武当的仍处处以“内家正宗、武林各派之首”来标榜,而武当却也对崆峒近年来在江湖止日益跋扈甚为忌恨。
两派的嫌隙由来己久,但却始终碍着面子,又无导火之线,总算未曾破脸。
武当派里,尤其以神鹤詹平最是傲架不群,他天赋颇佳,人又用功,年纪虽小,已尽得武当真传,时时刻刻都想做一些惊天动地的事,一来替自己扬名立万,二来也是想振武当派的威风。
而点苍、峨嵋、崆峒三派,各拥秘技,何尝不想做一个领袖,武林的宗派,也时时都在伺机而动,只苦于时机未到而已。
梅山民虽十年来足未出户,但武林中这种微妙的局势,怎能瞒得了他。
他对这五大宗派,怨毒自深,辛捷技成后,他当然想辛捷替自己报那五华山里暗算之仇,但他却知道单凭辛捷一人之力,要,想对付在武林中根深蒂固的“五大宗派”实不可能。他这才授计辛捷。让五大宗派自相残杀,然后再逐一击破。
梅山民生性本就奇僻,散功后更变得对此事抱着偏激的看法,是以他绝不去想这样一来,武林中更生出何等风波,有多少人将要因此而丧命,何况辛捷幼遭孤独,对人世也抱着奇僻的看法。
于一飞见凌风剑客,神鹤詹平及九宫剑来到近前,冷冷一笑,说道:“唉哎,想不到,想不到,于一飞区区一个武林小卒,却劳动了凌风剑客与神鹤詹大侠两位的大驾。”
神鹤詹平不待掌门师兄发话,反唇道:“崆峒三绝剑名满江湖,那里会将我等武当派放在眼下,在下听师弟回来一说,虽然明知凭我们这两手三脚猫的剑法,万万不是崆峒剑客的敌手,但我詹某人自不量力,却要来讨教于大侠的高招。”
于一飞望了在旁阴笑着的九宫剑李治华一眼,知道他不定又在他们面前说了什么更难听的话,但他心高志傲,正想找武当派的岔子,这样一来,正中下怀,是以冷冷说道:“詹大侠真是太客气了,在下拙于言辞,真不何说什么好,只好在手底下讨教了。”
他这番话无异说我话讲不过你,但手底下可不含糊,凌风剑客、神鹤詹平,都是久走江湖精明强干的角色,岂有听不出的道理。
凌风剑客冷笑道:“于大侠真是快语,这样再好不过了。”他侧身一望辛捷,说道:“这位是……”
于一飞道:“这位是敝友辛捷,久仰武当剑法,特来瞻仰瞻仰的。”
九宫剑李治华抢着道:“这位就是我曾向师兄提及的辛老板。”
凌风剑客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辛捷几眼,含笑朝辛捷微一抱拳。
辛捷也忙笑着答礼。
神鹤磨平广掠至前,说道:“那么在下就先领教于大侠几招。”
两人表面上虽是客客气气,但心中各含杀机,都存心将对方毁在剑下,绝不是武林中讨教过招,点到为止的心理。
是以两人更不答话,神气内敛,目注对方,都怕被对方抢了先着。
辛捷此时早已远远站开,好像生怕剑光会落到自己头上似的。
正值此际,岸边突又飞跑来几人,脚步下也可看出功夫不弱。
神鹤詹平变色问道:“于大侠倒请了不少帮手,”说完冷笑一声。
地绝剑于一飞也自楞然,几人走到近前,便停下了,站在一边,也不过来,于一飞一看,却是金弓神弹范治成,银枪孟伯起,及几个武汉的成名人物。
这几人于双方都是素识,却只远远一抱拳,显然是看热闹来了。
地绝剑于一飞得理不让人,冷冷说道:“于某人虽不成才,却不会找个帮手。”
他的意思就是说,我于一飞是单枪匹马而来,你们来的却不止一人。
神鹤詹平冷哼一声,面色铁青,脚步一错,反手一握,剑已出匣,叱道:“有僭了,”敛随身走,突地轻灵,斜斜一剑,带起一溜青光,极快地直取于一飞的肩胛之处。
武当本是内家剑法,并不以轻灵见长,但神鹤詹平这一剑,不过是虚招而已,并没有施展出武当剑法中的精奥。
于一飞目注剑头,等到剑尖已堪堪到了面前,才猛然一撤步,脚跟半旋,剑光一闪,不知何时已将长剑撤在手里,顺势一剑,一出手便是崆峒的镇山剑法,‘少阳九一式’里的一招‘飞龙初现’剑带风雷,显见这于一飞内功颇有火候。
这“少阳九一式”乃是剑神厉鹗本着崆峒原有的剑法,锐化而成,剑神厉鹗十年前就以此剑法取得“天下第一剑”的衔头,扬名天下,由此可想此剑法的威力,自是不凡。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地绝剑于一飞剑光一堆,神鹤詹平就知今日确实遇到了劲敌,突地沉肘挫腕,反剑上引,去削于一飞的手腕。
这一招连削带打,却又不露锋芒,正是武当的“九宫连环剑”里的妙招。
于一飞沉声道:“好剑法!”剑光一撤,猛又再起,匹练般的剑影便立刻在自己四周布下一道剑围,光芒缭乱之中,剑身突自上而下一剑削来,正是“少阳九一式”里的“神龙现尾”。
神鹤詹平了声清啸,凌风剑客在旁己何他这师弟动了真怒,皆因詹平“神鹤”之号由来,即在他每在杀人之先,必然轻啸一声。
果然神鹤詹平剑光如虹,按着脚下踩方位,每剑发出,必是于一飞的要害。
辛捷看在眼看,却正合了他的心意,他知道此两人只要有一人受伤,就是不了之局。
两人剑法,俱是得自名家,“少阳九一式”招式精奇,于一飞内力又厚,剑剑都带着风雷之声,看来煞是惊人。
但武当之“九宫连环剑”称尊中原武林日数十年,招招稳健,却又剑扣连环,招中套招,直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不绝。
两人一动手,便是数十照面,众人但觉剑光缭绕,剑气漫天。
便是辛捷,也自暗点头暗赞着“武当”、“崆峒”能以扬名江湖,确非幸致。
他暗中留心看每一招的发出,觉得两人的剑法虽然严密,但却仍有空隙露出,虽然那空隙是在常人绝难发招的部位。
他暗里微笑,恍然了解了“虬枝剑法”里有些看似无用的招式,正是专对着这些空隙而设,复知梅山民学究天人,当初创立这“虹枝剑法”的时候,早已将中原各门各派的弱点了然于心。
又是数十招过去,两人仍未分出胜负,突地天空一片乌云遮来,掩住月光,大地更形黑暗,两人的剑光也更耀目了。
片刻,竟哗地落下雨来,夜间骤雨,雨点颇大,旁观的人都连忙躲在黄鹤楼的廊檐下,但动手中的两人,却仍在雨中激战着。
这两人都可说是代表了“崆峒”“武当”第二代的精华,虽然他们都不是掌门弟子,但都声望很高,两人也知道今日之战的严重性,是以俱都心神贯注,连下雨也顾不得了。
突然,雨声中有歌唱之声传来,有人在唱着:“从前有个姜太公,到了七十还没用,担着面粉上街卖,却又撞下雨和风。”
诸人俱都大奇,在此深夜之中,怎地会有人唱起莲花落来。
歌声愈来愈近,只见雨中有人剃里拖落的走来,一边唱,一边还用手中两块长形的棍棒互相敲着,众人更是又惊又奇。
那人一见有人比剑,哈哈一笑,又边打边唱道:“哈哈,真热闹,刮刮叫,两人打得真热闹,刮刮叫,扬州有个雪里庙,镇江有个连环套……”边唱边走,也走到廊椅下,往辛捷身边一坐,又唱道:“丛前有个好地方,名字叫做什么凤阳,风阳出了个朱洪武、十年倒有九年荒,咚咚枪,咚咚枪……”
他又唱又敲,闹得不可开交,像是旁若无人,金弓神弹见他衣着打扮,却像个花子,但是头脸皆净,双手洁白如玉,留着寸余长指甲,突地想起一人,低声对银枪孟伯起嘀咕了几句,孟面色大变,转脸惊异地望着此人。
辛捷见了他两人的举动,心里一动,便也盘膝坐了下来。那人一转头,见辛捷坐在他身边,面色一变,仔细地看了辛捷两眼,却又朝辛捷笑了笑。
辛捷也朝那人笑了笑,金弓神弹与银抢孟伯起见了,对望了一眼,仿佛觉得甚是诧异。
地绝剑于一飞和神鹤詹平,双双被他唱得叫苦连天,须知高手动招,心神一丝也扰乱不得,此时雨势本大,再加上此人又唱又敲,两人苦战不下,心里都开始急躁了起来。
两人气力都觉得有些不济,剑招也显得不如以前的矫健,但两人却都知道在这种时候,就是分出胜负的关头了。
凌风剑客最是关心、竟一步步地往前进,站在雨下也不自觉。
此时神鸽詹平突走险招,侧身欺进,左手划个剑诀去点于一飞的持剑手腕,右手平飞一指,去削于一飞的六阳。
此招实是险极,高手过招,稍沾即走,那里有他这样全身欺人的,凌风剑客在旁看了,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就知要糟,脚尖一点,便往两人比武之处飞去,那知却已迟了一步。
地绝剑于一飞双足牢牢钉在地面上,身形突地后仰,右手一放,竟将长剑松了,在剑落下之际突又反手抄着,剑把在外,疾地一点,点向神鹤詹平的“将台”重穴。
他这一手的确是奇诡得很,手中之剑,一松一放,躲开了神鹤詹平点来的手指,却又剑把在外,向詹平点去,这种招式,任何一家剑谱都没有,不过只是于一飞情急应变之下,所想出来的而已,神鹤詹平大出意外,躲无可躲,扑地倒在地上。
凌风剑客身形如风,但赶来时神鹤詹平已倒在地上,手中仍紧握着剑,面上已泛出青黄之色,双目也闭起来了。
凌风剑客大惊之下,再也顾不得别的,忙俯身将神鹤詹平抱在怀里,查看他的伤势。
旁观诸人也自一声惊呼,淋着落下来的雨点,都跑向他两人的身旁。
辛捷见那怪人,却像根本没有将这些事看在眼里似的,仍自管唱着,于是他也坐着不走。
凌风剑客见神鹤詹平竟被点了“将台”重穴,又急又慈,说道:“好,好,崆峒剑客果然好功夫,好手法,武当派今天算是栽在你的手里。”
地绝剑于一飞此刻衣衫尽湿,身心俱疲,知道凌风剑客若然此刻向自己动手,自己却非敌手了,抢先说道:“阁下是否也想一试身手。”
凌风剑客怒极道:“贫道却不会找占便宜的架打,你姓于的身手,贫道迟早总要领教的。”
他当着武汉的这些成名英雄,话说得极为漂亮,那知他却并非不愿乘人之危,而是神鹤詹平此时命在须臾,非赶紧救治不可。
他横抱起神鹤詹平的身躯,朝在旁发着怔的九宫李治华怒道:“还不走。”
地绝剑于一飞又道:“阁下请转告令师,就说西崆峒的故人,问他十年前的旧物可曾遗落,请令师如约送还崆峒山上。”
凌风剑客怒道:“一月之内,家师必定亲至崆峒,请阁下放心好了。”
地绝剑于一飞仰天笑道:“好,好,今秋的泰山之会,还希望阁下也来一显身手。”
凌风客叱道:“当然。”
身形一晃,抱着神鹤詹平飞奔而去。
辛捷听了两人所说的话,知道“武当”“崆峒”两派,从此便成水火,他转脸望那怪人,见他声音愈唱愈小,此时竟似睡着了。
辛捷微微一笑,站了起来。走向于一飞笑道:“于兄果然剑法绝伦,今日小弟真开了眼界。”
他又向金弓神弹范治成等人说道:“今日小弟作东,在那凤林班里请各位喝酒为于兄庆功,各位可赞成?”
于一飞忙道:“辛兄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小弟必须连夜回崆峒,向家师禀报此事。”他顿了顿又道:“还有那‘七妙神君’重现江湖,小弟也要立刻禀明家师作个准备。”
辛捷道:“于兄如有正事,小弟自是不能相强,但今日一别,后会无期,小弟却难过得很。”
于一飞笑道:“小弟子然一身,来去自如,只待事了,小弟必再来此间,与各位尽十日之欢,今日就此别过了。”
说罢一拱手,也自身形动处,如飞走了,霎时便无踪迹,消失在雨丝里。
金弓神弹范治成突走了过来,悄声道:“辛兄可认识那人吗?”他用手微微指了指那仍坐在廊檐下的怪人。
辛捷摇头道:“不认得。”
金弓神弹正要说话,突见那人仰天打了个呵欠,忙将要说的话咽回肚里。
银枪孟伯起也走了过来,说道:“雨中不是谈话之处,辛兄不如与小弟们一齐坐船渡江吧。”
辛捷笑道:“小弟最是好奇,还想留在此地,范兄,孟兄先请回吧!”
金弓神弹沉吟了一会,说道:“这样也好,说不定辛兄还有奇遇,只是小弟们却要先走一步。”
孟伯起也好像不愿在这里再多逗留一刻似的,一拱手,拉着范治成等人匆匆走了。
辛捷伸手拭了拭面上的雨水,又踱回棺下,见那怪人又似在沉沉睡着,站在那里想了一回,他又坐在那人身侧。
坐了一会,雨势渐住,天色也将亮了,那怪人仍无动静,辛捷渐渐不耐,忖道:“万一此时有人走来看见,岂非又是笑话。”
晨曦微明中,辛捷看见江边果然有人来了,似还不止一人。
他目力特强,远远望去竟然全是女子,其中四人抬着一物,像是轻轿之类的东西,另一个女子走在前面,却空着手。
辛捷心中又暗地叫苦,试想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与一个衣衫楼楼的花子,在如此清晨,并肩坐在地上,被人见了,成何体统。
他心中正自打着鼓,却见那为首少女用手向自己所坐之处一点,面上似有喜容。
他更是奇怪,自己和这少女素昧生平,这少女怎会指点着自己,难道是在笑我这种情况的滑稽,但一个少女似也不应如此呀。
那少女穿着翠绿色的衣裙,云发高挽,在此微明的晨曦,望之直如图画中人,辛捷不觉得痴了。那少女越走过近,而且根本就是冲着辛捷所坐之处而来,后面另四个少女似是奴婢,一人一角抬着一只软榻。
辛捷实是如坠五里云中,越看越觉奇怪,那知更奇的是那少女竞走到他的面前,口角一扬,浅浅一笑,盈盈向他拜了下去。
辛捷被这一笑,一拜,弄得不知所措,慌张地站了起来,怔在那里了。
后面那四个奴婢状的少女,也冲着他一拜,但却跪在那状似丐者的怪人面前,将那怪人平平抬了起来,放在那软塌上,那怪人微一开眼,四顾了一下,又沉沉睡去了。这一来,确是使辛捷更为迷惘,他茫然望着那少女,那少女又是盈盈一笑,辛捷连忙一揖到地,说道:“姑娘……”但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却张口结舌地再也说不下去,皆因他根本不知道这少女是谁,也不知道这少女和怪人之间的关系,为何领着四个婢环来抬这怪人,更不知道这少女为何对自己一笑。如知那少女见辛捷的样子,第三次又盈盈一笑,这时阳光初升,辛捷原是苍白的面庞,此刻竟隐隐泛一丝红色。
那四个婢环将那怪人放在软榻上后,又一人抬着一角、抬着软榻向来路走去。
少女美目一转,突地娇声说道:“家父多承公子照应,贱妄感激得很,今晚贱妄略备水酒,在敝舟恭候公子大驾,聊报此情。”
说罢又深深一拜,转头走了。
辛捷更迷惘了,他再也想不透,这个风华绝代的少女,竟是那丐者的女儿,他更想不透为何这少女请自己到舟上饮酒,又说自己照顾了她的父亲,难道这丐者真是她父亲吗?即使这丐者是她父亲,自己也未照顾过这丐者呀。
何况她的船是哪一条呢?江边上有许多船,又怎知哪一艘是呢?自己即使有心赴约,但也总不能条条船都去问一问呀。
这许多问题在辛挺心头打着转,他自语道:“奇遇,奇遇,的确是奇遇,这少女美得离奇,也怪得离奇,这番倒是给范治成说中了。”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拍前额,忙道:“我真是糊涂,那范治成看来知道这怪丐的底细,今日回去,我一总问他,不是什么事都知道了吗?”
于是,他暂且将这些问题抛开,整了整衣衫,向仍在江边等着自己的渡船走去。
但船至江心,辛捷望着浩港江水,心思仍然紊乱得很在石室中的十年,他习惯单调而枯燥的生活,习惯了除却武功之外,他不去想任何事,但是此刻他离开石室踏入江湖只寥寥四、五天,已有那么多事需要他去考虑和思索了。
梅山民交给他的,是一件那么困难和复杂的任务。
十年前的惨痛的回忆。他也并未因时间的长久,而有所淡忘。
再加上他自己最近才感觉到的那一种“甜密的烦恼”他曾用了许多力气救回来的方姓少女那哀怨而美丽的眼晴,黄鹤楼下的翠绿少女的甜甜的笑,都使他心湖中起著涟漪。
就算是凤林班的那个妓女稚凤吧,虽然他卑视她的职业,但那种成熟女子的柔情风韵,也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也使得他深深地刺激着,虽然他分不清那是属于心灵的,还是属于**的。
船靠了岸。
那车夫正坐在车上,缩在衣领里疲倦而失神地等着他,他不禁开始对世界上一些贫苦而卑微的人们,起了一种怜悯的同情。
车夫见他来了,欣喜地跳下车来,打开车门,恭敬地问道:“老爷回家去吧!”
辛捷点了点头,他开始想:“人们的**有着多大的不同呀!这车夫看到我来了,就觉得很满足和欣喜,因为他也可以回到他那并不舒适的床上,不再而要在清晨的风里等我,而我的**呢?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我的**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一种强烈的**,希望我所得到的都是无上的完美。”
“但是我能得到吗?”他长的叹了口气,走到车子上。
车厢里寂寞而小,他望着角落,此刻他多么希望那曾在角落里惊惶地蜷伏着的女孩,现在正伴着他坐在车子里呢。
于是他催促着车夫,快些赶车,其实他本知道,从江边回家,只是一段很短的路而已。
山梅珠宝号刚启下门,店伙们惺松着睡眼在做着杂事。
辛捷漠然对向他殷勤地招呼着的店伙们点了点头。毕直地走向那少女的房里。
他并未敲门,多年来石室的独居,使他根本对世俗的一些礼仪无法遵守。虽然他读过许多书,但每当做起来,他总是常常遗忘了,而只是凭着自己心中好恶,随意地去做着。
那少女正无聊地斜倚在床上,见得他进来了,张口想叫他,但瞬即又发觉自己的失仪,红着脸靠了回去。
辛捷只觉得心里甜甜的,含着笑,温柔地说:“姑娘在这里可安适吗?”
那少女睫毛一抬,明亮眼晴里的哀怨郁忧之色,都减少了大半,而换上一种错综复杂的光芒。
她含着羞说道:“我姓方……”
辛捷忙应声道:“方姑娘,”
他心中觉得突然有了一种宁静的感觉,见了这少女,他仿佛在感情上有了一种可以依靠的地方,再不要去担心自己的孤零。
那少女已羞得又低下了头,须知一个未嫁女子,向一个陌生男子说出自己的姓氏,那其中的含义是非常深远的,那表示在这女子心目中,至少己对这男子有了一份很深的情意。
她自小所见的男子,不是村夫,便是穷盗,和那阴阳怪气的金欹,辛挺爽期的英姿,和蔼的笑容,使得她少女神圣而严密的心扉,缓缓开了。
虽然她并不了解辛捷,甚至根本不认得他,但人类的情感却是最奇怪的,往往你对一个初见面的人所有的情感,远比一个你朝夕相处很久的为深,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情感,更每多如此。
辛捷当然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的,他对人类的心理,了解得远不如他自己想像得多。
房间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空气中却充满了一种异常的和蔼,只要两情欢悦,又岂是任何言语所能代表的。
辛捷茫然找着语题,又问了句:“姑娘在这里可安适吗?”
那少女竟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寂莫得很,没有事做,又不敢出去。”
她与辛捷之间,此时竟像有了一份深深的了解,是以她毫不隐瞒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的话。
辛捷点了点头,也毫未觉得她说的话,对一个相识数面的人来说,是太率直了些,他想了一会,恳切地说:“姑娘一定有许多心事,我不知道姑娘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些?”
他微吁一声,感动地又说道:“而且我知道姑娘一定有着许多伤心的事,其实我和姑娘一样,往事每每都令我难受得很。”
那少女低声啜泣了起来,这许多日子里她所受的委屈,所不能向人诉说的委屈,此时都像有了诉说的对象,她咽着,说出自己的遭遇,说到她的“父亲”方老武师,说到她的“欹哥”,说到自己的伶仃孤苦,以及自己所受的欺凌。
辛捷显然是被深深地感动了,他极为留心听着,当他听到“金欹”这个名字时,他立刻觉得心中升起一种“不能两立”的愤怒。
他温柔的劝着她,握着她的手,她也顺从地让他握着,彼此心中,都觉得这是那么自然的事,一丝也没有勉强,没有生涩。
辛捷离开她房间的时候,心里已觉得不再空虚,他的心里,已有一个少女的纯真的情感在充实着,两个寂莫的人,彼此解除了对方的寂莫,这是多么美好而奇妙的事呀!
他低声念道:“方少璧,方少璧!”他笑了。这三个字,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三个字而已,其中所包涵的意思,是难以言喻的。
这种温馨的感觉,在他心里盘据着,但是别的问题终于来了。
有许多事,都要他去解决,最迫切的一桩,就是黄鹤楼下的怪丐和绿衣女所订的约会。
他的确被这件事所吸引了,好奇之外,还有种想得到些什么的**,是以他决定必须去赴约,他想起方少璧,于是他自己安慰着自己:“我赴约的原因只是为了好奇罢了,那少女的美貌和笑,对我已不重要了,因为我的情感,已充实得不再需要别人了。”
这是每一个初坠情网的人全有的感觉,问题是在他这种感觉能持续多久就是了。
于是他叫人准备好车子,他要去找金弓神弹范治成,去问问那怪丐和少女的来历,当然,他也是去问他们所坐的船,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标记。
辛捷一脚迈出大门,却见一匹健马倏地在门前停下,马背上跳下来的正是他要去探访的金弓神弹范治成。
范治成见辛捷步履从容像是根本没有任何事发生,喜道:“辛兄已回来了?好极了。”
辛捷微微一愕道:“我当然回来了,你这话问得岂非奇怪。”
范治成一把拉着辛捷,走进店面,边走边问道:“那金一鹏可曾对辛兄说过什么话。”
辛捷又是一样,忖道:“金一鹏又是什么人?”但他随即会意:“想来必定就是那奇怪的丐者了。”于是说道:“没什么,不过……”
那连辛捷都不知道来历的侯二,此时正坐在柜台里,听得金弓神弹说了金一鹏三字,面色一变,似乎这“金一鹏”三字,使他感到莫大的错愕和惊异,甚至还带着些许恐惧的意味。
他站了起来,想走出柜台,想了想,看了范治成一眼,又坐了回去。
范治成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些,他听到辛捷说:“没什么。”脸上一份,像是高兴,又像是失望,但辛捷随即说:“不过……”他立刻截住话头,问道:“不过怎地?”
辛捷笑了一笑,接着道:“不过他有个女儿,却邀我今晚去他舟中一晤。”
范治成顿现异容,问道:“真的!”
辛捷拂然道:“小弟怎敢欺骗兄台。”
范治成忙道:“小弟不是此意,只是此事来得太过诡异,辛兄不知此人之来历,心中是坦然,只是小弟却有些替辛兄着急呢?”
他们边走边说,范治成不等辛捷说话,又抢道:“这三天来武汉三镇奇事频出,真把小弟给弄糊涂了。”
辛捷本就揣测那金一鹏父女必非常人,他找金弓神弹,也就是想打听此二人的来历,此刻听范治成如此说,更证实了心中的揣测。
他入世虽浅,心智却是机变百出,看到范治成如此,心知便是自己不问,范治成也会将此人的来历说出,于是反而作出淡然之态。
果然,一走进后厅,范治成就忍不住说道:“辛兄,你可知道你遇见的是何等人物吗?”
辛捷一笑,摇头道:“小弟自是不知。”
范治成叹道:“辛兄若是知道,此刻想也不会如此心安理得了。”
他朝厅上的檀木靠椅里一坐,又说道:“先前我还不相信此人真是金一鹏,后来一想,除了他外,还有谁呢,辛兄不是武林中人,年轻又较轻,自是不会识得此人,但小弟在江湖中混了二、三十年,听到有关此人之传说,不知多少回了,是以小弟一见此人,便能认出此人的来历。
辛捷见他仍未转入正题,说到此人来历,忍不住问道:“此人究竟是谁呀?”
范治成又叹道:“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有句俗语,道:‘遇见两君,鸡犬不宁。’鸡犬尚且不宁,何况人呢?江湖中人甚至以此赌咒,谁都不愿遇到这‘两君’,这两个人一个是老妙神君梅山民,一个就是这毒君金一鹏了,他们一以‘七艺’名传海内,一个却以‘毒’震惊天下,这金一鹏浑身上下,无一不是毒物,沾着些,十二个时辰内必死,而且普天之下,无药可解,江湖上提起毒君,真是闻而变色。”
辛捷“哦”了一声,他搜索着记忆,但梅山民却绝末向他提起过此人,不禁也露出诧异之色来。
范治成望了他一眼,又说道:“此人和七妙神君,一南一北,本是互不侵犯,那知七妙神君不知怎地,却巴巴地跑到大河以北,找着此人,要和他一分强弱,详细的情形,江湖上人言人殊,谁也不知真象究竟,但从那时之后,毒君却从此绝迹江湖,没有再现过踪影。”
“这件事在江湖上瞬即传遍,人人抚掌称快,甚至有些人还传诵:‘
七妙除毒君,江湖得太平’。”他苦笑了笑对辛捷说道:“那七妙神君东是江湖上人人见了都头痛的角色,可是大家却情愿七妙神君除了这毒君,辛兄由此可以想见这毒君的‘毒’了。”
辛捷大感兴趣,问道:“后来呢?”
范治成道:“后来‘七妙神君’在五华山一会中,传闻身死,关中九豪也消声灭迹,江湖中更是个个称庆,只道从此真个是‘太平’了,其实江湖上也确实太平了几年,那知道现在这些久己绝迹江湖,甚至也传云不在人世的魔头,居然一个个都在武汉现了迹影。”
说着,他双眉紧紧皱在一起,又道:“小弟唯一不解的是这魔头为何看来竟对辛兄甚为青睐,而且这魔头虽是奇行怪僻,也从未听说过以乞丐的面目出现的,我若不是看到他的一只手,和他那异于常人的皮肤,也万万不会想到是他。今晚辛兄若然要去赴约,倒要三思而行呢?”辛捷沉吟了半晌,突然问道:“那毒君的女儿看来甚为年轻,不知道是否真是他的女儿。”
范治成一听辛捷问及那女子,暗道:“此人真是个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纨裤公子,一遇到这种事,还在打人家女儿的念头。”
遂又转念忖道:“似前我也从未听说过魔头有个女儿,呀……哦,想来那时那女儿年轻尚幼,江湖上自然不会有人知道他有个女儿了”
他抬头望见辛捷仍静静地等着他的答覆,遂说道:“这个小弟倒不甚清楚。不过,依小弟之见,辛兄今晚还是不要赴约的好。”范治成劝说着。
辛捷笑了笑,说道:“那毒君既是如此人物,所乘之船,必定有些特殊标记,范兄可知道吗?”
范治成当然知道他这一问,无异是说一定要去了,忖道:“我与此人反证无甚深交,他一定要去寻找麻烦,我又何苦作梗,这种公子哥儿,不是真吃了苦头,任何人说都是无用的。”
范治成阅历虽丰,可是再也没有想到这位家资巨万的风流阔少,竟是身怀绝技的盖世奇人。
于是他不再顾忌地说道:“他船上有什么特殊标记我倒不知道,不过据江湖传言,凡是毒君所在之处,所甩物品全是绿色的,想来他所乘之船,必定也是绿色的,辛兄不难找到。”
辛捷见自己所问的话,都得到了答案,便乱以他语,不再提到有关这毒君金一鹏的话。两人心中各有心事,话遂渐不投机,金弓神弹坐了一回,自觉无趣,便起身告辞要走了。
辛捷顾忌着自己目前的地位,也不愿得罪他,挽留了两句,亲自送到门口。
他落寞地望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们,心想此时又有几人不会为名利奔波,不禁长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进去。
坐在柜台里的候二,迎了出来,躬身向辛捷说道:“少爷,我有几句话要跟少爷说。”
辛捷回顾那些恭谨地侍立在旁的店伙下,说道:“有什么话,跟我进去说吧!”
候二忙道:“是。”跟着辛捷走进后院的屋里,随手把门关上,显得有些慌张的样子。
辛捷知道这位侯二叔必是非常人,阅历之丰与临事的镇静,都不是自己可以望其项背的,此刻如此,必定是有事发生,遂问道:“侯二叔敢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跟小侄说吗?”
侯二双目一张,紧紧盯在辛捷脸上,说道:“你见到金一鹏了吗?”
辛捷点头,侯二又问道:“那金一鹏的女儿你可曾见到?”
辛捷大奇,怎地这“侯二叔”足末出户,却对此事洞若观火,连终日在江湖中打滚的金弓神弹都不知道金一鹏有个女儿,他却知道了。
辛捷目光一抬,望见侯二那一向冷冰冰的面孔,此刻却像因心中情感的激动,而显得那么热烈而奇怪,心中不禁更是诧异,他自与候二相处以来,从未见他有过这样的神色。
他开始觉得这侯二的一切,都成了个极大的谜,他本就知道候二必定大有来历,此刻深深一推究,更确定他必有极大的隐情,受过绝深的刺激,以至如今变得这样子,连姓名都不愿示人,这“侯二”两字,只不过是个假名罢了,但是他究竟是谁呢?而且从他此刻的表情看来,莫非他与毒君金一鹏之间,又有什么关联吗?
这一切,使得辛捷迷惑了,他竟没有回答侯二的问话。
侯二目光一变,又问了一句:“你可曾见到他的女儿。”
辛捷一惊,忙答道:“小侄见过了,那少女还邀小侄今晚去她舟上会晤,小侄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是何理。”
侯二脸上的肌肉,顿时起一阵奇怪的痉挛,不知是高兴还是愤恨。
他双拳紧握,似笑非笑地说道:“天可怜我,终于让我在此处得到了他们的下落。”
辛捷看到他的表情,听到他的话,心中更是不解,忍不住想问:“侯二叔…”
哪知候二长长叹了口气,手一摆,说道:“你别说,先坐下来,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辛捷知道这故事必定大有文章,遂不再多说,坐在靠墙的椅上。
侯二目光远远投向窗外的白云苍穹,悠然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河北有个非常快乐的人,他出生世家,家财巨万,交游遍天下,自幼练得一身绝佳武功,江湖上无论黑白两道,听得他的名头,都会伸起大姆指说一声‘好’,而且他家有娇妻,娇美如花,自己人又年轻。”
他收回目光,望着辛捷说道:“这样的人,岂非是最快乐的人吗?”
“后来,他有了一个小女儿,他便觉得万事俱足。只是他久居河北,从未出去过,想起古人‘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话,听到别人说起海内的名山大川,总是悠然神往。”
他缓慢而清晰地叙说着,像是这些事,在他心头已不知翻转过千百遍。
“终于,他摒挡一切,出来游历,一年多以来,他的确增广了不少见识,开了不少眼界,他正觉此生已不复有憾,那知道,他回到家中时,家中却完全改变了呢?”说到这里,他目光又是一凛,那目中蕴着的怨毒,使得辛捷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接着道:“看到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换上了绿色,就连他的妻子和他的才一岁多的女儿,都穿的是绿色的衣服,下人们也都是生面孔,都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望着他,他奇怪,就去问他的妻子,那知道他的妻子也对他冷淡淡的,像是很生疏。他又惊、又奇、又怒,可是他却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原故。”他略一停顿,眼中的怨毒之色更重了。
等他看到一个穿着火一样红的衣服的人从后面出来时,他才知道他离家一年,他的家和他的妻子已经被别人霸占了,而且霸占的人,竟是那时候江湖上最厉害的人物之一“毒君金一鹏”。
辛捷开始感觉到,这故事中的主人,就是“侯二”,也开始了解,当他提到“毒君金一鹏”时,他眼申的怨毒之色的由来。
辛捷觉得这一切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歹毒,不禁同情而了解地望了“侯二”一眼,试想一个离家游历的人,回家时发现本属于他的一切,突然都不再属于他,他该有什么感觉呢?
侯二苦笑了笑,说道:“他虽然知道那毒君的名头,可是他自己也是身怀绝技,气愤之下,就要去和金一鹏拼命,那知金一鹏却笑嘻嘻地冲着他说:‘你不要和我拼命,是你的老婆自己喜欢我,要我住在这里,你自己管不了你的老婆,来找我拼命干什么?’他一听这话,顿时觉得好象在万丈江心中失足,心中茫然一片,浑身的力量都失去了,他再也想不到他所爱的妻子,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去看他的妻子,只见他的妻子正冲着他冷笑,他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突然遭到这种事,只觉往昔的英雄壮志,都化做飞灰,那里还再有找别人拼命的勇气。”
侯二说到这里也颓然倒在椅上,辛捷一拍桌子,心中也在暗骂他的妻子的无耻,己经到了毫无人性的地步了。
候二又道:“这时他突然看到,他的小女儿正冲着他笑,他心中一酸,忍住泪,伸手抱他的小女儿,那知他手一触着他女儿的衣服,全身好像被电殛一样,变得虚脱的,两条手臂更好像在被千万个蚂蚁所咬着,痛极、痒极,原来那‘毒君’之毒,的确是匪夷所思,竟在他女儿的衣服上,施上了绝毒之物,只要他手一触着,便是无药可救了。”
辛捷只觉一股冷气,自背脊透起,这种毒物,的确是令人觉得太恐怖了。
“他当时瘫软在椅上,那毒君却嘻嘻地在他面前搂着他的妻子亲嘴,只把他看得眼里冒出火来,但四肢无力,一点办法也没有。”侯二将嘴里的牙咬得吱吱作响,像是那时的情形,此刻仍使他无比的愤怒。
辛捷想到他自己的遭遇,当他的母亲被“天残天废”两个怪,物辱弄时,他的父亲不是也在旁看着吗?但那时他父亲并非四肢无力,而是为了他才忍着这侮辱,辛捷的眼晴,不觉也湿了。
侯二咬牙又说道:“他正在恨不得立时死去的时候,屋中不知怎的,突然多了一人,穿着文士的衣衫,
指着金一鹏笑骂道:‘你这个毒物,真是毒得可以,占了别人的老婆,还要弄死别人,我梅山民可有点看不过去了。’他一听文士竟是七妙神君梅山民,不觉睁大了眼晴去看这事的发展。”
辛捷恍然知道了七妙神君除去毒君的缘因,不禁对“梅叔叔”更是钦佩起来,对“梅叔叔”要他去做的事,也更有了信心。
侯二又道:“果然,七妙神君和那金一鹏动起手来,他一看这两人动手,才知道自己的武功差得太远,那毒君的功夫已是不可思议,但七妙神君却更厉害,他只觉得满屋都是他两人的掌
影,风声虎虎,将屋里的桌椅、摆设,全击得片片飞舞,他那个小女儿,更吓得放声大哭起来,连他自己,都被掌风击得倒在地上,但他却睁眼看他们两人比武。”
“打了一会,他看到金一鹏掌式一缓,右肩露出一块空门,梅山民斜斜一掌,拍了上去,他突然想起他中的毒,那毒君能将毒附在他女儿身上,旧是也能附在自己身上,梅山民掌出如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他尽力大吼道:‘有毒!’梅山民掌一缓,突地化掌为指,凌空一招,点在金一鹏的‘肩进’穴上,原来梅山民的内功,已到了隔空打穴的地步。”
“他见金一鹏被点中穴道,也倒在地上,梅山民回头向他一笑,感激地点了点头,说道:‘你不要动,我去替你我解药。’说着,梅山民就跑到后面去了,他心中一宽,望着金一鹏,忖道:‘只要我解了毒,一定要亲手杀死你。’”
“那知道毒君的内功绝佳,虽然被点穴道,但却能自解,看见梅山民一跑到后面去,飞快地跳了起来,一手抱着他的妻子,一手抱着他的女儿,从窗户飞身而出,他眼睁睁地看着,也无办法。”
“等到梅山民找着解药回来,金一鹏已经走了,梅山民替他解了毒,但是他两臂中毒过久,梅山民又不知道毒性,虽然他生命已是无碍,但是两条手臂却从此不能用力了。”
侯二茫然望着自己的手臂,辛捷此时已经完全了解了一切,对金一鹏的毒,和那妇人的无耻,自也是债恨不已,同时,他了解了所谓金一鹏的女儿,实在却是侯二生的,难怪方才侯二到她时,有那么奇怪的表情了。
侯二喟然道:“从此,他不再提起自己的姓名,那毒君金一鹏,也如石沉大海,全然没有一些消息,一晃十余年快二十了,他却永远无法忘记这仇恨。”
侯二伸手拭去眼帘上的泪珠,强笑道:“故事讲完了。”
幕色己降,窗外的光线也暗淡了。
辛捷望着他面上深遽的皱纹,一种怜悯的同情,使得这两个身怀绝技的侠土,停留在沉默里。
夜幕既垂,汉口市街仍像往常一样繁华而热闹,山梅珠宝号里,正有几个衣着华丽的公子贵妇,在选购春珠宝。
从里面匆匆走出的辛捷,双眉紧皱,面色凝重,望都没有朝这些人望上一眼。
马鞭扬起,刷地落下,马车飞快的奔向江边,赶车的觉得今日主人有些奇怪,显得那么心神不宁的样子,不似往常的安祥。
坐在车里的辛捷,此刻正以自己的智慧,考虑着一切。
使得他迷惘的事很多,尤其是在金弓神弹和侯二叔嘴里、那毒君金一鹏本该是个阴毒的人物,但又何以会跌足狂歌于深夜的黄鹤楼下,看起来却像是个游戏风尘的狂士呢。
“也许那人不是金一鹏吧?”他暗暗忖道:“他看起来并不像是那么毒辣而无人性的人物呀!”
车子到了江边,分吩咐赶车的沿着江边溜着,从车窗里望出去,江边停泊着的船只那么多,他又怎能分辩呢?纵然他知道金一鹏的船必定是绿色的吧!
“绿色……”他喃喃低语着,突然想起那少女翠绿色的衫裙,遂即证实了自己的疑问,苦笑忖道:“现在她衣服上还有没有附着毒呢?”
车子沿着江边来回走了两次,辛捷突然看到江心缓缓驶来一艘大船,泊在岸边,船上搭起跳板,不一会,出来四个挑着绿纱灯笼的少女。
辛捷目力本异于常人,此刻藉着些许微光,更是将那四个少女看得清清楚楚。
他见那四个少女俱是一身绿衣,袅袅娜娜自跳板上走下来,不是黄鹤楼下抬走金一鹏的那四个丫环是谁?
于是他赶紧喝住了车子,缓步走了下来。
那四个少女一看,想也是认得他,笑嘻嘻地迎了上来,说道:“我家的老爷和小姐,此刻正在船里恭候公子的大驾,请公子快些上船吧!”
辛捷此来,本就是抱着决心一探究竟,闻言便道:“那么就请姑娘们带路吧!”那些少女掩口俏笑着,打着灯笼,引着辛捷走到船前。
辛挺抬头一看,那船果然是漆成翠绿色,里面的灯光也都是绿色的,在这深夜的江边,看上去是那么别致而俏丽。
可是又有谁知道,在这别致而俏丽的船上,竟住着个震惊江湖的魔头呢?
辛捷附走上船,那云发翠服的少女已迎了出来,在这翠绿色如烟如雾的灯光里,更显得美秀绝伦,直如广寒仙子。
那少女迎着辛捷嬉然一笑,说道:“辛相公真是信人,我还以为相公不来呢?”
辛捷一惊,暗忖道:“呀,她居然已经知道了我的姓名,难道她也知道了我的底细,才邀我来此吗?若是如此,那我倒要真个小心些了。”
他心虽在如此嘀咕着,但神色上却仍极为满洒而从容,这就是他异于常人的地方。
他朗声笑道:“既蒙宠召,焉有不来之理,只是却叨扰了。”那少女抿嘴一笑,辛捷只觉得她笑得含意甚深,却又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心中更是砰砰打鼓。
须知金弓神弹范治成及“侯二”的一番话,已在辛捷心中留下了先人之见,使得他对这“毒君”的“毒”,有了些许恐俱,是以他凡事都向最坏之处去想,恐怕“毒君”已知他的底细。
当然,他这心中的不宁,亦非俱怕,而是略为有些紧张罢了,这是人们在面对着“未知”时,所必有的现象。
忽地船身后舷,飕地飘起一条人影,身法矫若游龙,迅捷已极,晃眼便隐人黑暗中。
他不禁又是一惊,暗忖:“这人好快的身法,此刻离船而去,又是谁呢?”
那少女见辛捷久未说话,又是微檄一笑,说道:“相公还不请到舱里去坐,家父还在恭候大驾呢?”
辛捷只觉这少女未语先笑,笑得如百合初放,在她脸上绽开一朵清丽的鲜花,令人见了如沐春风之中,说不出的一种滋味。
那少女见辛捷痴痴地望着自己,梨涡又现,转身走了进去。辛捷脸一热,忙也跟了进去,这时纵然前面是剑林刀山,他也全不顾忌了。
里面是一层翠绿色的厚绒门帘,辛捷一掀帘子,但觉眼前一凉,宛如进了桂殿的翡翠宫里。
舱内虽不甚大,但四面嵌着无数翠玉石板,浮光掠目,将这小小一间船舱,映影得宛如十百间。
舱内无人,“那少女想是又转大里面去了,辛捷见舱内器皿,都是翠玉所制,一杯一瓶,少说都是价值巨万的珍物,最怪的是就连桌、几、椅、凳,也全是翠玉所制,辛捷觉得仿佛自己也全变成绿色的了。
他随意在一张椅上坐下,只觉触股之处,寒气入骨,竞似自己十年来所居的地底石室,暗暗忖道:“看来这金一鹏的确是遇异常人,就拿这间船舱来说,就不知他怎么建造的。”
忽地里面传来笑声,似乎听得那少女娇嗔道:“嗯,我不来了。”接着一阵大笑之声,一个全身火红的老者走了出来。
这就像在青葱林木之中,卷来一团烈焰,那舱里嵌着的翠玉石板上,也斗然出现了十数个火红的影子,这景象是那么诡异,此中的人物,又是那么的慑人耳目,辛捷不觉更提高了警惕。
他一眼朝那老者望去,只见他肤如青玉,眼角上带着一丝寒意,嘴角上却又挂着一丝笑意,虽然装束与气度不同了,但不是黄鹤楼下,踏雨高歌的狂丐是谁?此情此景,这狂丐不是‘毒君’是谁?
“但是这金一鹏的气度和形态,怎地在这一日之间,会变得迥然而异呢?”这问题在辛捷的脑海中,久久盘据着。
他站了起来,朝金一鹏深深一揖,说到:“承蒙老丈宠召,小子如何之幸?”
金一鹏目光如鹰,上上下下将辛捷打量了一遍,回头向俏立在门口的翠衫少女哈哈笑道:“想不到你的眼光倒真厉害,这位辛公子不但满腹珠玑,才高八斗,而且还是个内家的绝顶高手呢?”
辛捷听了,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极力装作,但却想不到这‘毒君’一眼就看出自己的行藏,但奇怪的是又似绝无恶意。
他揣测不过这位以‘毒’震惊天下的金一鹏,对自己究竟是何心意,更揣测不出这位毒君一日来身份和气度的变化,究竟是何缘因,但是与生俱来的一种超于常人的镇静性格,使得他面上丝毫没有露出疑惧之色。
他诈装不解,诧异说道:“小子庸庸碌碌,老丈如此说,真教小子汗颜无地了。”
金一鹏目光一转,哈哈笑道:“这叫真人不露像,露像不真人,辛公子虚怀若谷,的确不是常人所能看破的。”
他笑声一停,脸上顿时又现出一种冷凛之色,说道:“只是阁下两眼神光内蕴,气定神足,不说别的,就说我这寒玉椅吧,又岂是寻常人能够坐得的,阁下若非内功深湛,此刻怕已早就冻若寒蝉了。”
辛捷知道已瞒不过去了,反坦然说道:“老丈的确是高手,小子虽然自幼练得一些功夫,但若说是内家高手,那的确不是小子梦想得到的。”
金一鹏这才露出笑容,说道:“倒不是我目光独到,而是小女梅龄,一眼便看出阁下必非常人,阁下也不必隐瞒了。”
辛捷抬眼,见那翠衫少女正望着自己抿嘴而笑,四目相对,辛捷急忙将目光转开,忖道:“这毒君对我似无恶意,而且甚有好感,但是他却想不到,我却要取他的性命呢。”
他眼色又飘向那少女,忖道:“这少女的名字,想来就是梅龄了,只是她却该叫‘侯梅龄’才是,等一下我替她报了仇,再告诉她事情的始末,她不知要怎样感谢我呢。”
想到这里,辛捷脸带微笑,虽然他也知道这“毒君”金一鹏并非易与之辈,但是他成竹在胸,对一切就有了通盘的打算。
他的心智灵敏,此刻己经知道,这金一鹏所知道的仅是自己叫辛捷,是个具有内功的富家公子而已,以自己这几日在武汉三镇的声名,金一鹏自是不难打听得到,他暗中冷笑道:“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的大对头‘七妙神君’呢?”此刻他心念之间,自己不但继承了“七妙神君”的衣钵,而且己是“七妙神君”的化身了,这正是梅山民所希望,也是梅山民所造就的。
他心头之念,金一鹏那会知道,此刻他见辛捷在这四周的翠绿光华掩映中,更显得人如玉树,卓秀不凡,暗道:“梅儿的眼光果然不错,她年轻这么大了,也该有个归宿,这姓辛的虽有武功,但却又不是武林中人,正是最好的对象。”
他回头一看金梅龄,见她正含眸凝睇着辛捷,遂哈哈笑道:“老夫脾气虽怪,却最喜欢年青有力的后生,辛老弟,不是老夫托大,总比你痴长几岁,你我一见投缘,以后定要多聚聚。”
他又微一拍掌,说道:“快送些酒莱上来。”
辛捷心中更奇,忖道:“这金一鸭在江湖上有名的‘毒’,今日一见,却对我如此,又是何故呢?”
他若知道此刻金一鹏已将他视如东床快婿,心中又不知要怎生想了。这船舱的三个人,各人都有一番心意,而且三人相互之间,恩怨盘结,错综复杂,绝不是片言所能解释得清的,尤其是辛捷,此刻疑念百生,纵然他心智超人,也无法一一解释。
酒菜瞬即送来,杯盘也俱是翠玉所制。
金一鹏请客人坐,金梅龄就坐在侧首相陪,金一鹏举杯笑道:“劝君同饮一杯酒,与君同消万古愁,来,来,来,干一杯。”
仰着一饮而尽,又笑道:“辛老弟,你是珠宝世家,看看我这套杯皿,还能人得了眼吗?”
辛捷心中暗笑,这金一鹏果真将自己当做珠宝世家,其实他对珠宝却是一窍不通,但不得不假意观摹了一会,极力赞好。
金一鹏又是斗声大笑,得意地说道:“不是老夫卖狂,就是这套器皿,恐怕连皇宫大内都没有呢?”
辛捷随口应付着,金一鹏却似兴致顶好,拉着他谈天说地,滔滔不绝,辛捷随意听来,觉得这‘毒君’胸中的确是包罗甚多,不在‘梅叔叔’之下。
那金梅龄亦是笑语风生,辛捷觉得她和方少璧的娇羞相比,另有一般醉人之处。
虽他表面上亦是言笑晏晏,但心中却在时时侍机而动,准备一出手便制住金一鹏,然后再当着金梅龄之面,将十数年前那一段旧事揭发出来。
但是金一鹏目光炯然,他又不敢随便出手,须知他年轻虽轻,但做事却极谨慎,恐怕一击不中,自己万一不是名扬武林的毒君之对手,反而误了大事,是以他迟迟还未动手。
此刻那毒君金一鹏,已醺然有了几分醉意,突地一拍桌子,双目紧紧注视着辛捷。
辛捷一惊,金一鹏突地长叹一声,目光垂落到桌上,说道:“相识遍天下,知心得几人,我金一鹏名扬天下,又有谁知道我心中的苦闷?”说着举起酒杯,仰着一饮而尽。
那金梅龄忙去拿起壶来,为他斟满一杯下目光中似乎对她的“爹爹”甚为敬爱。
辛捷暗暗奇怪:“这魔头心中又有什么苦闷?”
金一鹏又长长叹了一口气,眼中竟似意兴萧索,抚案道:“华发已斑,一事本成,只落得个千秋骂名,唉,辛老弟”
突池船舷侧微微寸响,虽然那是极为轻微的,但辛捷已感觉到那是夜行人的足音。
金一鹏双眉一立,厉声喝道:“是谁?”窗外答道:“师傅,是我。”
随着门帘一掀,走进一个面色煞白的少年,穿着甚是考究,一迸门来,目光如刀,就掠在辛捷脸上。
金一鹏见了,微微一笑,脸上竟显出十分和霭的样子,说道:“你怎么回来了,你要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那少年大刺刺地,也朝椅上坐下,金梅龄递过去一杯酒他仰首喝下,辛捷见金梅龄与这少年仿佛甚为热络,心中竟觉得满不是滋味,辛捷见他面阔腮削,满脸俱是凶狡之色,更对此人起了恶感。
那少年喝完了酒,朝金一鹏说道:“本来我以为人海茫茫,何处找她去,那知道,神使鬼差,她居然坐在一家店铺里,被我碰上了,我也不动声色,等到天方两鼓,我就进去把她请出来了”
金一鹏面带微笑,像是对这少年甚是疼爱,闻言说道:“那好极了,带她进来让我看看。”
那少年侧目又盯了辛捷一眼,金一鹏笑道:“哦,你们还不相识,这位就是山梅珠宝号的辛公子,这个是我的大徒弟。”
那少年哦了一声,脸上毫无表情,不知是喜、是怒,辛捷鼻孔里暗哼一声,只淡淡地微一拱手。
那少年转身走出舱去,接着船身一荡,竟似缓缓走开了。辛捷心中又是一惊,心想好生生地将船开走作甚,哪知门外突然一声娇啼,砰然一声,接着一个少女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
辛捷一看这少女,饶他再是镇静,也不由惊得站了起来。那少女眼波四转,一眼看到辛捷,也是一声惊呼,走了两步,想跑到辛捷面前,突又站住。
那少年已冷冷跟了进来,阴恻恻地说道:“你们认识吧?”
这突生之变,非但使得辛捷手足失措,金一鹏与金梅龄也大为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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