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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只怕已经走在了黄泉路上。宁远不是常人,所以他不会死。
宁远站的很直,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站的那么直,尽管他身上的肋骨全断,尽管他口鼻中不停流着鲜血。他的笑容是那么地温暖,只是混着鲜血没那么好看。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他对面的钟汉鹞,他终于不再微笑,因为他的脸色有些惨白。
施展了这么强大的一剑,他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若不是强忍着只怕早就呕出几两鲜血。二十年的功力,没有人能不在意,何况是他钟汉鹞的二十年!
他没想到宁远竟然真的接下了这一剑,在他看来没有人能接下,除非那个人来。
可是今天这里没有别人,宁远接了下来,宁远没有死!
钟汉鹞知道自己败了,尽管宁远已经受了重伤,尽管他还有余力再战,但是他知道自己败了。
他是一个游侠,江湖上的浪子,最爱的就是面子,如果没有了面子还不如去死。
如果这个时候继续出手,宁远一定会死在自己的剑下。至于其余的两人,不过一剑的事情。
但是他不会这样做,他永远不会这样做,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出来这样的事情?所以当他看到宁远还站在那里,他的剑就掉在了地上。
一个剑侠,竟然能做到在敌人面前弃剑,他是一个伟大的剑客,所以他认输了。
宁远好像站的有些累了,他想找个椅子坐下来。
屋中已经没有完好的桌椅了,除了那个柜台,所以他靠着柜台坐在了地上。
此刻,他的口鼻终于不再渗血。
“我输了,你这一剑很强!”宁远微笑道。他的笑容还是那样的好看,不愧是仙。
一旁的白候默默无言,他没想到钟汉鹞竟然强大到这种地步,看着重伤的掌柜坐在了地上,白候的眼神很复杂。
江湖里还有钟宁二人这样的风流人物,江湖还是很好的嘛!
李仲宣看得瞠目结舌,因为结束的太快了!两个人的交锋没有那么华丽,相反简单至极。开始得那么快,结束得更快,但是很好看。没有飘逸的轻功,没有精妙的招式,一切都是那么朴素自然,不愧是武学大家,返璞归真!
钟汉鹞的表情很难看,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色复杂地说道:“不,是我输了。积蓄五年剑意的一剑都没能杀了你,所以是我输了!”宁远虽然重伤已经没了再战之力,但是他还是认为自己输了,因为宁远没死。
“白候,劳烦你从后堂抱过来几坛桑落吧。”宁远说完,朝钟汉鹞笑着继续道:“打架哪有喝酒有意思,你说是吗?钟兄。”这一剑赢得了他的尊重,所以他对钟汉鹞的称呼变成了“钟兄”!
白候闻言,摇了摇头,然后往后堂走去。
宁远看的出来,钟汉鹞来此早已心存死志,如果输了他一定不愿继续苟活,于是宁远让他赢了。
这一剑很强大,所以宁远不愿意看到施展出这一剑的他就这么陨落!
钟汉鹞以为他接不下来,白候以为他接不下来,李仲宣也以为他接不下来,可是他接了下来,尽管受了濒死的重伤,他还是接了下来!他本来可以毫发无损地接下来,但是接下来之后钟汉鹞会死,他不想看到这样的人死,至少不要现在就死,所以他受伤了!
没有人注意到他手里紧紧攥着的另一颗珠子,一颗算盘珠,一颗更加坚硬的算盘珠!
钟汉鹞苦笑道:“是啊,伤心楼没什么好的,也就是桑落还行!”他话音刚落,白候就已经抱着几坛酒回来了。
宁远倚靠着柜台坐在地上,一只手托起酒坛便往嘴边送。
钟汉鹞苦笑道:“白兄弟还是一点都不体贴,也不知道拿个碗。”
白候默默地站在门口,看着外面漆黑的月色,看着滴滴雨落人间。酒壶已经被他重新灌满,可是他却没了喝酒的兴致。
李仲宣还是坐在屋子角落,他面前多了个酒坛,装满了酒的酒坛,可惜缺了花生、盐豆。
没有一个人说话,每个人都在专心的对付面前的酒,还有什么比喝酒更重要的事情呢?
当然还有,那就是剑,黑水剑,那把被钟汉鹞扔在地上的黑水剑。
宝剑配英雄,钟汉鹞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英雄,但是他确实是一个大侠,一个赢得无数人尊重的大侠!
所以这把剑怎么好一直呆在地上?
宁远已经喝光了坛中的酒,没有酒喝的他有些无聊,因为他已经不能继续摆弄他的算盘了。虽然手心还有一颗珠子,但是不能为外人所知!
于是他挣扎着挪动着身子,然后捡起了那把剑!
用力一抛,黑水剑径直飞向钟汉鹞。
黑水剑发出铮鸣之声,好像也因为要重回主人之手发出欢呼一般。
钟汉鹞目露复杂,跟随他许多年的黑水剑刚刚被他丢在了地上,现在又朝他飞来。
听到剑鸣,钟汉鹞眼神猛然一变,顿时变得锐利逼人!
不过是败了一场?怎么能把陪了自己多年的老朋友丢弃?怎么能?
黑水重归与手,顿时发出耀眼之光,刺目逼人,气势惊人!
钟汉鹞极为熟练地在空中挽了个剑花,然后宝剑归鞘,剑鞘被其紧紧握在手中,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一个剑侠,不能没有剑!
所以宁远捡起了他的剑,所以他握紧了他的剑。
宁远败了,但是他赢了,他挽救了一颗剑心。
钟汉鹞赢了,赢得了宁远的尊重,最重要的是他赢回了黑水剑,他又可以每晚抱着它入睡了!
都说嘴唇薄的男人很薄情,钟汉鹞的嘴唇很薄,但是他不是个薄情的人,对女人如此对剑更是如此。
他没有多说什么,不知道是坛子太小还是他酒量太好,仰起头一坛酒就这样喝光了。
随后他朝宁远郑重的拱了拱手,然后轻声道:“谢谢。”
宁远用尽全力摆了摆手,微笑道:“你以为说句谢谢就可以了吗?我们小本买卖概不赊欠,喝酒给钱天经地义,一句谢谢可换不了一坛酒!”
钟汉鹞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次他的笑容不再是因为生气,他也好久没有这样肆意的笑了。
这时候白候在一旁也笑道:“是啊,一坛酒十文钱,一个酒坛二十文,今天你打碎了六个酒坛,两张桌子,七把椅子,一共三千五百两银子,您打算怎么结账啊?是付现银还是银票啊?”
李仲宣在一旁也笑了起来,这个白候真是太有意思了,刚刚还一直无情嘲讽,现在就开起了玩笑。
这就是江湖吗?开始还在不要命的拼杀,现在却好像多年老友一般。如果江湖真的是这样,那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哈哈哈……白兄弟不用说我也是会赔的。”钟汉鹞自然听出来他的玩笑之意,然后继续道:“你们这里确实有些寒酸了,要不然我出点银子你们再换个地方?”
李仲宣也在一旁笑道:“伤心楼遍布天下,这天下第一城里的伤心楼确实有些寒酸,毕竟来喝个酒都要与人拼桌。”
白候一听马上嘿嘿笑道:“一天都没半个人影,接什么客啊?够用了够用了!”
宁远笑道:“白候说的不错,平常喝酒的人那么少,要那么大的店做什么?至于像李公子这般有雅兴的人,已经很久不多见了。”
白候也接着道:“钟大爷要是银子多,不妨给我们请几个丫鬟仆人吧,我这个店小二真是当的够了,每天端个盘子真是太他妈的无聊了。”
宁远难得有个好心情,于是他调笑道:“这倒是遂了你的心愿啊,需不需要让钟兄再给你找几个捶腿捏脚的丫头啊?”
“哈哈哈……”钟汉鹞大笑起来,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了。
白候也笑了起来,李仲宣也笑了起来,好像刚刚发生的事情并不存在一般,这里的气氛是那么的欢快和谐。
好酒总是喝的很快,所以不多时他们面前的酒坛就都已经空了。白候还要再拿,但是钟汉鹞却阻止了他,因为谁都看得出来宁远累了。
受了这么重的伤,却好像没事人一般跟他们喝酒畅聊,就算是宁远也有些顶不住了。
胸前肋骨尽皆断折,内伤已经重得不能再重,虽然他的神情很平静,可是他的脸色却异常苍白。
所以钟汉鹞决定告辞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好像是一阵风一般,他就这样离开了。
李仲宣知道他也不好久留了,因为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宁远与之前的变化。那么苍白的脸色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够拥有的,他受了很重的伤,以免耽误他的疗伤时间,他不能继续在此叨扰了!
好像是老天知道他要走一样,门外雨停了。
李仲宣一手抱着一坛桑落离开了酒楼。
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白候的抱怨:“掌柜的,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李仲宣没听到宁远的回答,却听到白候大叫道:“狗日的钟汉鹞还没赔咱们银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