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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在他身边。Www、Qb5、cOМ//

    心底,有个声音,正如此巨大地咆哮着。

    他抓紧胸口,低声细语,对自己说:「静下来,你为何躁急?为何看见欧阳妅意,你会反常地蠢蠢欲动?」

    回答他的,只有渐趋平稳的心跳声。

    欧阳妅意翻个面,双臂慵懒地大瘫在三张并放的大床上,右膝微曲,蓝色丝裙挂在白皙小腿上,美得犹如峭壁飞瀑,倾泄飞瀑是蓝水丝裙,峭壁则是她纤美无瑕的**──下一刻,**轻蹬,试图将碍事的绣鞋蹭掉,但没能成功,她状似睡熟,没一会儿,**再蹬,和绣鞋杠上,好不容易右脚绣鞋被踢飞,打中床柱,滚到床脚下,五根白玉小脚趾大获全胜,露出来嚣张招摇。

    他拾起绣有鲜艳花鸟的小鞋,干脆帮她把左脚绣鞋也轻轻褪下,让她得以好好睡。正欲将它们并拢齐放在足踏,身后门扉却「砰」的一声,被人粗鲁踹开,若不是欧阳妅意睡在他眼前,他会认为是她,开门的方式与她如出一辙。

    一个面生男人,大剌剌跨进客房,本来粗犷脸庞上挂着清楚可辨识的笑容,在看见古初岁手上拎执的绣鞋及躺平榻上酣睡的欧阳妅意时,笑容不见,杀气迸发,一箭步冲来就揍人──

    「我尉迟义的妹妹你也敢动?!」钢铁般的硬拳直接击中古初岁腹部,不谙武艺的他,闪避不及,无法可闪地挨下这拳。

    被如雷喝声惊醒的欧阳妅意弹坐起来,睡眸还迷迷蒙蒙,却见尉迟义在打古初岁,她蓦地完全清醒,挡不到尉迟义的第一拳,但第二拳她连忙伸手去承接。

    「义哥!你住手!」她格开尉迟义的右拳,再阻挡他顺势飞扫过来的凶腿,以婰儿将古初岁顶往自己身后,护着。

    「我打死这个色鬼!」他尉迟义生平最恨以下流手段欺负姑娘家的畜牲!

    「有话好好说!」

    「说?他都快把妳脱光了还有啥好说?!」尉迟义现在唯一想说的那句话叫──纳命来!

    「脱光?」欧阳妅意低头看自己,包裹娉婷娇躯的衣着完整,连半寸肌肤也没裸露,脱光这两字从何而来?

    「人赃俱获,不容他狡辩!」

    顺着尉迟义火大的食指方向望去,古初岁除了一双拿在手上的湛蓝色小绣鞋外,哪有什么活该被殴打的罪证?

    「我想帮妳褪下绣鞋,好替妳盖被子。」古初岁苦笑,「只是,我来不及做完。」就被莽撞杀入的尉迟义痛殴一拳,到现在他仍无法站直身躯,非常……非常的痛,五脏六腑好似被打得移位。

    「听见没?!你都不先问清楚就打人!」欧阳妅意转向尉迟义吠吠叫。

    「不是他把妳弄上床的吗?一个男人把女人弄上床还能干啥?!脱完鞋子接下来就是脱衣裳!」尉迟义是男人,熟知男人劣根性!

    欧阳妅意露出一抹「你太小题大作」的嫌恶鬼脸:「拜托,我不也常常睡你床上,你说,男人和女人在床上还能干嘛?」七岁前的她,因为怕黑,不敢一个人睡,便每夜抱着枕,轮流去敲公孙谦、秦关或尉迟义的房门,哭着央求与他们同挤一床――夏侯武威不在陪睡名单中,他忙着去陪另一只睡。

    男的,女的,在床上,能做什么?

    睡觉呀!

    公孙谦睡癖最好,一躺下,到早上都还是维持同一种姿势,不打呼、不梦呓、不与她抢被子,一人睡一边,相安无事。

    秦关睡癖中等,喜欢背对她睡,但会将大半的被子留给她盖,她曾经睡到一半,被突如其来的呓语声吵醒,发觉秦关似乎作了恶梦,喃喃喊着谁的名字。

    尉迟义睡癖最差,或许是他不习惯床的另一端有别人睡,常在熟睡之后一脚踢她下床,清空床铺上所有障碍物,很多次她早晨醒来都发现自己趴在足踏,吹了一夜冷风,婰儿上有淤青脚印一只,再不然就是被梦见练武的他,当成沙包开扁。

    「我还没骂妳,妳倒先跟我顶嘴?我和妳、妳和他,是一样的吗?!」三人间的关系应该有很大落差吧!他和欧阳妅意等同于亲兄妹,只差从同一个娘胎生出来罢了,但那个男人是啥东西?来到当铺没几天,已经想拐妅意上床吗?尉迟义越吼越火大:「妳跟我睡是理所当然,妳跟他睡算什么?!」都忘掉当初半夜尿床,是谁替她洗被单吗?!都忘掉当初是谁绑着两根粗辫,挂着两行眼泪鼻涕,紧拉他衣角,软软奶童音说「义哥,你最好了,妅妅长大要嫁给你」?!

    「我没有跟他睡,我只是不小心吃早膳吃到睡着,他抱我到榻上让我好好睡一觉而已。」欧阳妅意猜测道,看看古初岁,他轻颔,证实她全数猜对,她察觉他脸色有异,以为是挨了尉迟义一记硬拳才痛得变脸,忽略了是尉迟义那番教人误会的话语,让古初岁细致秀雅的容颜,染上薄薄灰霾和失望。

    「妳一点自觉也没有?胡里胡涂在男人房里睡得毫无防备,万一被怎么样了看妳怎么办!」尉迟老嬷嬷碎嘴叽叽喳喳连珠炮,炮火改为轰炸自家不肖死小孩。

    「他是能对我怎么样啦?」欧阳妅意身处男人堆,当大家全是好哥儿们,哥儿们之间,只有交情,没有奸情。

    「妳──」尉迟义气结,恨死了自己从小教养她时,忘了教她学习寻常女孩该有的矜持羞怯,忘了拿女诫这类八股书给她长智慧,忘了再三提醒她──妳是女的!

    「话说回来,义哥,你到客房来有何贵干?」找她有事吗?

    「哦。」经欧阳妅意点醒,尉迟义想起正事:「我是来向他道谢。」他朝古初岁努颚。

    道谢?你刚刚的行为明明就是来寻仇的吧?!

    「听说阿关是被客房里那件典当品给救回来,所以我一定要亲自上门向他说声谢谢。」只是没料到客房房门一开,看见教全天底下父兄都会抓狂的场景,来不及脱口的感谢胎死腹中,抡紧的拳,脱离控制地狠狠挥打出去,揍给他死!

    「那个被你打到腰直不起来的男人,古初岁,正是关哥的救命恩人,好巧吶,你就谢谢和抱歉一起说好了,省事省工夫。」欧阳妅意扯唇假笑,要尉迟义反省,把秦关的救命大恩公揍成这样,成何体统。

    「就算他是阿关的恩公,也不代表他可以光明正大欺陵妳!」这是两码子事!救了兄弟秦关的命,就要他们双手送上宝贝妹妹当谢礼吗?想都别想!

    「古初岁才不是那种人。」欧阳妅意想也不想便替古初岁否认指控,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让她对古初岁完全信任,兴许是她练就一身能打能踢的好武艺,区区一个清瘦的古初岁,她一掌就能劈死他,他想对她做啥坏事,也得看看他有没有命享受。兴许,是他眼神中毫无猥亵的清灵,教人安心;兴许,是他说话时,温温吞吞,不急不躁,一字一字,缓缓地、慢慢地、吃力地、清晰地,想让她听得更明白仔细的真诚。

    「再怎么好的男人,上了床,就是另一副嘴脸!」尉迟义绝不相信男人在床上还当得了君子,哪一只不是变身禽兽、变身饿狼?

    「臭义哥,你出去啦!」留在这里只会满口畜牲话!狗嘴吐不出象牙!

    「妳还想留在这里和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人说闲话?!要睡觉,回房里去睡!」最令尉迟义不能接受的是──她赶他出去!她这个被他当成宝贝妹妹一样捧在手心宠着的小没良心,赶他这个曾经替她把屎把尿洗床单的哥哥出去……这个打击,痛得让他面目狰狞,更有一种养大了小孩,却被小孩不孝的心痛打击。

    尉迟义捞起欧阳妅意,要把没有姑娘自觉的臭丫头带出去,为省麻烦,干脆一把抱起她,正要走,欧阳妅意伸手捉住古初岁的衣袖,扯了扯。

    「义哥嘴坏,你别理他,你挨的那一拳,我帮你打回来。」说完,当真往尉迟义厚实胸口搥一记,替古初岁出气。

    打哥哥给外人看……尉迟义皮肉不痛,心却很痛。养妹妹做什么?养大了还不是别人的?!道地道地的赔本生意──

    打骂**,理所当然的亲昵,无法掩饰的醋意,言语里透露出来的密切……古初岁所感受到的,远比尉迟义赏他的一拳,更强大、更疼痛。

    拳伤,轻而易举便被消弭,能治愈任何皮肉伤口的他,却抵抗不住无形的伤,抵抗不住迟钝发觉她身边早已有人时的震惊和失望。

    「啰唆个屁!走了啦!」尉迟义硬生生抱走她,也硬生生逼迫她扯在古初岁袖上的手指松开,末了,尉迟义更粗鲁从古初岁手上抢回欧阳妅意的绣鞋,恶狠狠丢下一句:「多谢你救了秦关!」这句谢,咬牙切齿,诚意没有,只有杀意,说完掉头走人,欧阳妅意还在骂尉迟义不懂礼貌,两人身影步离门外。

    「……不用客气。」古初岁这句多余的话,以及语尾消失的叹气,谁也没听见。

    秘密,只有死人才会完完全全守住它,若想靠活人来守,鸭蛋虽密也有缝,更何况是人嘴?

    当日救治秦关一事,公孙谦事先清了场,要众人退出房外,然而,仍是有心急如焚的当铺同仁在纸窗扇上戳洞,想知道公孙谦如何抢救濒死的秦关,结果看到教人惊呼连连的景象,尤其是隔日大早,昨天气虚孱弱的秦关竟已能下床与众人同桌用膳,若非神迹又该称之为何?

    于是,古初岁的事,从当铺传往外头去,口语的扩散速度,更胜瘟疫。

    当铺里,住了一位神人。

    当铺里,那位神人,衣袖轻挥,便能治天下百病。

    当铺里,那位神人之血,只要饮下一口,有病医病,没病强身。

    开始有人上当铺来求神人赐血。

    当铺外,排起的队伍,不为典物,而为治病。

    甚至,久病卧榻的国舅爷也派人前往严家当铺,半利诱半威逼地要他们双手奉上神人之血来。

    这可糟糕了,国舅爷是皇后亲爹,身分尊贵不在话下,若救他,后头好处自然源源不绝;若不救他,严家当铺想在南城存活下去,根本是痴人说梦。

    皇亲国戚的心眼最小,动不动就诛人九族,一不开心,杀个几百人也不眨眼,严尽欢衡量利益关系后,亲自走客房一趟,说服古初岁捐出鲜血一罐,再趁其新鲜,快马加鞭送进国舅府,孝敬国舅爷。

    古初岁的血,能解万毒,却不能强身健体,如果饮者并未中毒,喝下鲜血,等于喝下另一种更猛烈的剧毒,国舅爷歪打正着,以为是老迈龙钟而导致的「病」,实际上是经年累月被厨子下以无色无味的微毒,在体内一点一滴积存,直至十年后才发作,饮下古初岁的血,国舅爷顿时舒筋活血,久靡不振的精神重新回来,能跑能跳能喝酒,没几日,几箱金锭赏进严家当铺的同时,一纸书面命令随之而来,这一回,换成另一个皇亲国戚也来讨神人之血喝。

    神人治病的讹传更炙,慕名而来之人,几乎要踏平严家当铺门坎。

    欧阳妅意不再因为有怪人上门典当怪东西而折断毛笔,但她折笔的次数却不减反增,更加频繁。

    开店不过一个时辰,她笔下登记的全是想求一口神人之血的百姓,随便数数就有几百个人。

    几百个人耶!

    一人喝个一杯,古初岁就被喝干了好不好!

    她无法谅解严尽欢连这种黑心钱都敢赚!

    也无法谅解古初岁为何会答应如此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更无法谅解自己为何心头有把火,正劈哩啪啦地狂烧着!

    她抹抹脸,忘记自己方才折笔时溅了满手满脸的黑墨,这一抹,粉颜上一片狼藉。她无心去管,望着满桌白纸密密麻麻的求血人名,她瞇眸瞪着,她深深吸气,胸口起伏,一个人名,一杯血……

    一个人名一杯血!

    该死的一个人名一杯血!

    她气愤躁起名单,火气腾腾直奔严尽欢厢房,平时见到严尽欢就像见着猫的软弱耗子气势,今天暂且搁下,她被充塞在胸坎的不满所淹没,无暇去管太多小事,跶跶脚步声挟带焦急和莫名的愤怒,花颜绷紧紧,红唇嘟高高,柳眉锁紧紧,欧阳妅意一掌拍开阻挡她去路的棱格花门,闯进严尽欢的私密香闺──

    暖阳透进光线的室内,严尽欢正坐于夏侯武威腿上,柔荑搭在他宽阔双肩,软香的唇,吸吮着他的唇瓣,樱粉色小舌,忙着进进退退探索男人刚硬的气息,欧阳妅意突兀的撞门声虽然打扰到他们,却没让他们立刻分开――严尽欢人如其名,在尽欢之前,她不会中止享乐。

    亲昵暧昧的濡沫,贪欢嬉戏的呵笑,教人脸红心跳,识趣之人早该自己摸摸鼻子滚出去,偏偏欧阳妅意是个不识趣的家伙,她伫着不动,等待这个亲吻结束。

    夏侯武威转开脸,制止严尽欢继续下去。「……别。妅意来了。」

    「啧。」严尽欢又狠狠重重地在夏侯武威唇角啾啵一声,才发出不悦轻啐,美目扫瞪而来,像无形利刃,刺穿欧阳妅意,兴致被破坏的怨懑,化为酸不溜丢的哼问:「妳有什么遗言急着想交代?」非得喘吁吁赶来坏人好事?忙投胎吗?!

    「我们当铺什么时候开始做起丧尽天良的生意?!」欧阳妅意俏颜铁青。

    「我们是正当生意人,不做丧尽天良的生意。」严尽欢昧着良心说。他们当铺一直都有在做丧尽天良之事,压低收受典当物的价码,转手卖出时再狠赚一笔。

    「正当生意人不会逼人卖血敛财!」欧阳妅意愤愤丢出手上名单。

    原来是为这档事而来。

    「逼?我可没逼他。」严尽欢没从夏侯武威腿上离开,反而在转向欧阳妅意的同时,双臂一摊,彷佛威风凛凛上早朝的女王,夏侯武威瞬间变身为女王婰下大龙椅,她娇笑吟吟,嗓儿细甜:「我有开价要花钱向他买,是他摇头说不用。」让她省下一大笔钱呢,真是感激不尽。

    一开始,救国舅爷,是被胁迫下的劣策,弄个不好,国舅爷一挂,全当铺几十颗人头也得跟着落地,虽然后来救治成功,得到丰厚奖赏,却为当铺带来另一种麻烦,那便是闻风而来的人潮与钱潮,钱摆在眼前不赚,令人心痒难耐,加上一些开罪不得的商场老友动用世伯世叔关系也来讨罐神人之血,严尽欢只好再找古初岁密谈,毕竟,古初岁虽以典当之名进入严家,实际上三个月取赎时限未到,她无权要求古初岁做任何事,况且古初岁救活秦关,这笔恩情,她严尽欢不还都说不过去,没好好犒赏恩人不打紧,反过来要恩人割腕卖血,向来没心没肝没肺的严尽欢亦觉不妥。

    没料到古初岁听完她的来意,仅是牵起淡淡笑容,说道──

    无妨,妳有需要的话,尽管开口。

    得到古初岁许可,严尽欢当然不跟他客气,反正只要遵守古初岁开立的几项条件,彼此就能皆大欢喜。

    一,不许对外透露他的名与姓,必要时,另找替身假冒是百姓口中的「神人」也行。

    二,他的血,并非万灵药,求血之人,必须是因用药过量或误食毒物之类,才可以允售,否则他亦毒亦药的鲜血,有可能会弄巧成拙,害人性命。

    三,他希望能留在严家当铺,不限三个月取赎期限。

    轻而易举,严尽欢立即答应,没有第二句啰唆。

    「这会出人命!妳就算养条牛来卖牛侞,天天夜夜这样不人道压榨,牛也会奶尽牛亡!」更何况是人类卖血!

    「放心吧,我有请大夫密切注意他的身体,一天照三餐诊脉。」可惜的是,没法子煎补血汤药给古初岁饮用,因为药即是毒,所有毒一进古初岁肚子就会解得干干净净,补血汤药也不例外。

    「马上停止这种生意!」欧阳妅意听严尽欢风风凉凉的口吻,一把火更是烧得炙旺,她双手使劲拍桌大喝:「严尽欢!马上停止这种泯灭人性的鬼生意!不许妳再去取他的血!不敢妳再害他伤害自己!妳敢再动他一根寒毛,我欧阳妅意就──」

    「就怎样?」严尽欢挑眉,起身扠腰,迎向口不择言的欧阳妅意。混蛋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连名带姓喊她,更想撂狠话?她严尽欢软硬都不吃,放马过来吧!

    就怎样?

    冲上去打严尽欢几拳吗?怕她还没碰到严尽欢半根头发,便被夏侯武威轻易制服。

    远远站在原地狂吠严尽欢吗?这对严尽欢根本毫无杀伤力,她早已练就左耳进右耳出双耳只听佞言不听实话的好本领。

    「怪哉,妳干嘛这么生气?古初岁都不吭声了,妳气嘟嘟杀进我房里,扰我正事,吠我、瞪我、忤逆我,怎么,发现他是妳失散多年的亲爹呀?」才会不顾代价,上演第二十五孝,妅意救父。

    对呀,她干嘛这么生气?古初岁都不吭声了……

    他跟她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呀。

    可是……

    她没办法漠视严尽欢对他的剥削,这是不对的,不可以这样待他,就算他是药人,就算他的血能救人,就算他的伤口恢复速度飞快,刀子划破肤肉时,他仍是会痛呀!失去维持生命的鲜血,他还是可能会死去呀!

    他……

    我的嗓,因为每天饮下太多药与毒给灼哑,身体也因为药与毒而磨损,有几回喝完不知名的汤药,剧烈的腑脏绞痛、揪疼的浑身撕扯、火焚似的难熬翻腾、寒冰似的刺骨颤抖。

    她听见他轻缓却沙哑地说着这些话时,他同样淡然无谓,彷佛毫无感情地木然诉说别人的故事,他越是这样,她却越是……

    我以为自己终于就要解脱死去,然而,我最后仍是会从浑沌中睁眼醒来。

    她现在的感觉,与听见这席话的那时,一模一样。

    揪心。

    心窝口像有人正在绞拧,不留情地捏住她的心,扭绞再扭绞,疼得她无法开口和严尽欢顶嘴。

    「妅意?」夏侯武威瞧见她神情痛苦,右手紧捉胸口衣料,摇摇欲坠,他迅速从椅间起身扶住欧阳妅意的同时,没忘记一手掩住严尽欢的嘴,避免她再说出浑蛋话刺激欧阳妅意,他忙不迭问:「妳的心绞痛又发作了?!」

    心绞痛是欧阳妅意自小便有的毛病,虽不严重,发作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可疼起来仍是会让她浑身颤抖,逼出无数冷汗,大夫诊过,却诊不出病因。好动的欧阳妅意从不管这种小事,依旧跟着大伙学打拳、玩刀剑,大伙见她没因习武而发病,身体也练得健健康康,于是便随着她玩。

    欧阳妅意摇头:「我没事……」并非宿疾缘故,那种疼痛是不相同的,她试图吐纳几回,吸取大量空气,稳住呼吸,不懂为何光是想起古初岁,心就好疼痛。

    握于手心间的名单,一个姓名,代表着一刀,她每记下一笔,心就怞痛一回,这一张密密麻麻写满满的白纸黑字,得在他手臂上划下多少刀?

    我是人,非神非妖非神,我只是……有些不一样。

    我是药人。

    妳别怕我。

    他的不一样,不会教她恐惧,她一点也不怕他,甚至不讨厌待在他身边,他让她感到自在,在他面前可以省掉矫柔造作、免去惺惺作态,明明才认识十来天,却更胜十来年。每次他软着破碎的声音,央求她留下来陪他多说一句话、陪他吃顿饭,她哪一回不允他了?不是同情作祟,更不是心软作怪,而是……

    她也想留下来呀,若非如此,谁想强逼她,都不可能得逞。

    谁也逼迫不了她,拉着古初岁去逛园圃。

    谁也逼迫不了她,揪着古初岁,跃上屋顶,赏月吃饼吹凉风。

    那是她自己想做的事,谁都逼迫不来。

    欧阳妅意脸上的痛苦稍缓,她不再像方才鲁莽。与严尽欢硬碰硬,不能解决问题,用火气来吵架,不如冷静说服。

    「小当家……拜托妳,不要再接受这种生意,咱们当铺光靠梅秀的金刚钻就赚得足够,不需要再拿古初岁做这种事。」

    严尽欢贝齿朝夏侯武威挡在嘴前的厚实掌心狠狠一咬,要他识相点挪开它,确实清空阻碍物,她清清蜜似的娇嗓:「这生意接不接,决定权在他不在我,若他真不肯,我也拿他没辙。难不成命令夏侯去杀他取血吗?」她严尽欢虽然性劣,还不至于丧失人性,一丁点的良心,她仍是有的,好呗?

    「妳敢下这种命令,我也不会去做。」夏侯武威不是盲从之人,并非严尽欢所有无理要求,他都必须遵守。

    「听见了吧?」严尽欢拨开夏侯武威撑扶在欧阳妅意腰后的大掌,一把将他推回椅上当座垫,自己再坐回他腿上,柔若无骨地以纤美背脊枕在他胸膛,慵懒托腮:「没有夏侯的帮忙,我动不了古初岁,所以妳该去啰唆的对象是古初岁,不是我。」

    听懂就快滚,她这位严家当家可是相当忙碌,日理万机,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目前正赶着先做的,是方才被欧阳妅意打断的那一件好事。

    严尽欢说得对,问题症结全指向古初岁。

    他可以拒绝严尽欢,为什么他没有?

    他可以拒绝严尽欢,为什么他不要?

    欧阳妅意必须去弄清楚,更要告诉他,当铺不需要靠他来卖血营生,他不必伤害自己,他不是大夫,救人济世这种伟大事,让更具医术常识的人去做,不是每个病人喝他的血就能痊愈,万一医死人,他心里又会无比自责……

    离开严尽欢的房,欧阳妅意往古初岁的客房方向挪移步伐。

    一路上,她混乱思索着许多教训他的句子,她要骂骂他的不爱惜自己、骂骂他轻易被严尽欢躁弄、骂骂他害她去顶撞严尽欢、骂骂他害她这么生气,这么失控,这么担心,这么的……

    淡淡的血腥及药味,从她推开的门扇里飘进鼻腔,她才吸入一口,竟觉鼻翼酸软,连眼眶都缓缓刺痛起来。

    古初岁躺在古董大床上,闭目养神,脸色比她印象中更白更没有血色,睫下覆盖一层淡淡陰影,更彰显他肌肤的苍白,他仍有在呼吸,平稳、均匀,一吸,一吐,带动胸口起伏。

    欧阳妅意咬疼自个儿下唇,慢慢靠过去,伫在床边,俯身觑他。

    彷佛感应到凝视,浅眠的古初岁睁开双眼,看见她,他面露吃惊,两成是为她满脸黑墨残迹的狼狈;两成是为她灿亮眸子盯着他时,蕴在眼眶里的水湿;两成是为她咬唇静立的无语沉默;四成则是他明明告诉过她,孤男寡女理应避嫌,尽量不要独处一室……

    自从那日,她被尉迟义强行抱走,他隐约察觉她与尉迟义的感情兴许不若他想象的单纯,尉迟义待她,超乎兄长与妹妹的界线。

    兄妹,并不会同床而眠。

    尉迟义那句「妳跟我睡是理所当然,妳跟他睡算什么?!」的咆哮,仍在他耳边,纠缠不休,扰得他心烦意乱。

    她响应尉迟义的态度,也教他瞧得含糊,他无法猜测,她是否心仪尉迟义,两人是否早已心心相映?否则欧阳妅意怎会说出「我不也常常睡你床上,你说,男人和女人在床上还能干嘛?」的理直气壮?

    他才开始反省自己每回请求她留下来陪他用膳,或许对她是极大困扰,或许会让尉迟义误会她,或许会害他们吵架。

    于是,他缓着嗓委婉笑道,饭菜就麻烦另一位姑娘送来吧,妳有事去忙,别顾忌我。

    于是,他不再开口为难地请她留下来,甚至她端来托盘,他接过手,在门扉外便挡下她,虚与委蛇几句,饭菜进内,她隔绝在外。

    于是,他恢复到一个人独处,默默咀嚼食物,也默默咀嚼寂寞。

    「妅意?妳……」古初岁坐起身。

    欧阳妅意以为自己脱口的第一句是「你这个笨蛋!割什么腕卖什么血呀?!你当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吗?!」之类的狠话,但不是,第一个从咬得发红的唇瓣间跑出来的字眼,是哽咽,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除了模糊不清的呜呜呜外,什么也没有。

    她就像个在街市上与爹娘走失的迷路娃儿,担心害怕地号啕大哭,仰着颈,豆大泪珠断线一颗紧接一颗滑过墨脏的脸庞。

    措手不及。

    古初岁完全不明白她站在他床畔哇哇哭泣的理由为何,他认识的欧阳妅意,勇敢、固执、傲骨,她不是爱哭的柔弱姑娘,不以眼泪当武器,也不会在人前示弱,她带些大剌剌的男孩子性格,女孩子擅长的手段,她一点都不懂。

    那么,令她失控哭泣的人,是谁?

    是谁让她受了委屈?

    是谁让她伤心落泪?

    ……尉迟义吗?

    她与他,吵架了?他给她脸色看了?他骂她了?

    「别哭了,别哭了……」他笨拙地想安抚她,她只是一径大哭,不以姑娘梨花带雨的柔美姿态,而是涕泪横流的耍赖模样,他不得已,暂且放下自我说服许多回的疏远理由,将她揽进臂膀之间,不再急于要她止住突如其来的哭泣,他耐心轻拍她的背,等待她哭至尽兴,心思却不由得复杂猜测,会令她痛哭失声的人究竟是何人。

    太丢脸了!她欧阳妅意最不齿女人说没两句就哭哭啼啼,结果她更不济事,连半句话都还没说,就哭得淅沥哗啦……

    她并没有愤怒到非哭不可;也没有劝服不了他而无能为力的哭;更没有遭受到任何不满而难过的哭。

    她只是看见他躺在床上,削瘦面容有着安详认命的淡然,一副任何加诸于他身上的好事坏事,他全盘接纳,他满不在乎,他无关痛痒。

    就只是看见他躺着,眼泪便脱缰而出,完全不受她控制。

    她不应该哭的,她应该要赶快教训他,扯紧他的衣领,使劲摇晃他,跟他吼、对他吠,恶狠狠警告他,没她的允许,不准再伤害他自己!

    欧阳妅意好不容易止住大哭,努力压抑怞噎。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好丑,尉迟义每次在她哭时,都会笑她像只吃了酸的猴子,挤眉弄眼,俏颜扭曲。

    猴子耶!

    还是吃了酸而扭曲五官的猴子耶!

    她不想在古初岁面前变成哭丑的小猴子。

    她捂脸,用衣袖擦拭满腮狼狈不堪的眼泪、鼻涕,还有墨汁。

    古初岁没再听见她啜泣,松了口气的同时,才试图探询惹她落泪的元凶,他小心翼翼拿捏问法,不让她又难过伤心。见她哭,他胸口疼痛,无论她是为谁掉泪,他都不乐见。

    「好些了吗?」

    她点点头。

    「发生了什么事?谁欺负妳了?」能让她失控大哭之人,定是好重要好重要的吧……

    她吸吸鼻,拿绢子擤涕,用力「吭──」了好几声,好方便她回答他,但他下一个问句来得更快――

    「是因为尉迟兄吗?」他已经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含妒意和怒意。思及是尉迟义弄哭她,他多想痛斥尉迟义的不懂珍惜。

    「义哥?」她听见这个很突兀的名字。

    「妳与他吵架了?」所以才会饱含委屈地跑到他这儿哭泣。

    「我和义哥几乎天天都在吵架呀。」和尉迟义斗嘴,是两人的例行公事。

    「他真是……」该死的人在福中不知福。

    为何不善待她?

    为何不怜惜她?

    为何要让她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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