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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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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盆盆布满血红的热水被递了出来,女仆又端了乾净的热水进去,进进出出间,也彰显著房里人的伤势多么严重。Www.qВ⑤、COm//

    小粉娃哭红了眼,跪在屋外整整好几个时辰,忙碌而担心的人群谁也无心理会这抹难过害怕的小小身影。

    她誓死捍卫主子,所以没有人责怪过她一字一句,加上六名护师在其他当家面前详述著贼人偷袭之际,小粉娃拖抱著三当家逃窜的情况,其他当家也知道她尽了最大的努力,没有苛责,甚至二当家还对她道了谢。

    谁也无法预料,那盆准备砸上小粉娃脑袋的菊盆,会让不顾自身安危的大男孩给硬挡了下来——用他的脑袋。

    当下破的不只是菊盆,还有他的头颅。

    没人怪她,但她却怪自己。

    要不是她冲动、要不是她没思索过後果就贸然行事、要不是她武功差、要不是她反应慢、要不是……

    要不是她,他也不会替她挨上这记重击。

    「娃儿,起来吧,别跪了。」

    小阳师弟来到她面前,看著她满手满脸染著大男孩的鲜血,苍白的右颊上开了道细长血口,她也好似不觉疼痛,一脸的忧心忡仲只为房里的大男孩,让平时总爱闹她的他也无心调侃。

    「没人罚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做得不好!我如果做得好,小迟哥就不会变成这样子!」说著说著,豆大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早说过不分清楚主仆之分一定会出事!」

    「不是这样的!我说要保护小迟哥,我有保护小迟哥,是我太笨了,所以才——」

    「我说的是他!」小阳师弟指著紧闭的房门里,「他没认清主仆之分!哪有主子能以身为盾替下人挡灾?!他要认清自己的身分呀!就算全庄的奴仆都被砸破了头又怎样?他顾自己毫发无伤就好,谁让他多事跳出来被人砸?!」他狠狠甩过头,一股火气直往上窜。

    他知道,如果今天换成了他,他也会替小粉娃挡下这记伤害,宁愿自己头破血流也不容她受伤害,那是因为他喜欢小粉娃呀!大男孩的举动……也在诉说著,他也喜欢小粉娃,喜欢到不顾主子身分,反过来保护梅庄护师的生命安危。

    以主仆之分来说,这根本是本末倒置,以男女之情来说,这却是人之常情,他喜欢小粉娃,他和他一样,都喜欢上小粉娃……

    是,他嫉妒大男孩英勇的救美行为,嫉妒他让小粉娃心甘情愿地跪在屋外与他同受折腾,嫉妒发生事情时,他不能陪在小粉娃身边。

    「我不是刻意要将咱们这些下人看得低贱,但和主子们比起来,我们的命原本就廉价,他有没有想过,万一今天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你当时护主的行径,他伤得这么重,其他当家会如何看待你?会不会将他受伤一事全归咎於你?咱们做下人的,主子要搓圆捏扁还不简单吗?他如果真为了你好,就该用『主子』的态度来待你,否则今天这种事,不会是最後一次。」

    小粉娃扑在他怀里痛哭。

    她现在心里揪著、脑里乱著,好似那菊花盆是砸在她头上,源源不绝的痛越来越强烈。

    「小阳笨师弟……怎么办怎么办……小迟哥会不会死掉……会不会……」

    「不会不会的,他那种烂好人,不会的。」虽然俗话说「好人不长命」……嗯,现在还是甭在小粉娃面前说,否则她会哭死。

    「他如果死掉了……我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好好活下去呀。」难不成小粉娃想陪葬吗?!

    「我……我不要和小迟哥分开……不要不要……」小粉娃抬起被泪水湮没的眸子,「小阳笨师弟,你跟他说……跟他说以後我会好好练功,我会好好保护他,不会再让他受伤……你跟他说,再相信我一次,一次就好……你快跟他说……呜……」

    说著,小脑袋瓜子又垂了下来,颗颗泪水不住地滴在他的手背上,滚烫得几乎要灼伤了他。

    「你有办法将他完全视为主子吗?」

    她猛点头,说不全句子的檀口只是一直呜咽重复著:「可以可以……」

    只要他能平安,就算要她以後都不能再抱著他叫「小迟哥」,她都愿意。

    「那他呢?他又能分清主子与奴仆的分野吗?」

    「我……我不知道……」

    「要是他分不清楚,以後遇到这种事,他还是会挺身出来替你挡。」

    小粉娃垂著眼睑,眼眶蓄不住眼泪,只能滴答滴答地任它夺眶而出。

    我说过,你如果不想将我当成主子,我就不当你主子,这件事犯不著让你和你师弟吵嘴,只要我们两个彼此认同就行。

    蓦然想起那时大男孩又是认真又是安抚的一席话,他将所有的选择权交给她,如果她愿意,他可以是她的主子,也可以不是她的主子,端看她的意愿。

    也就是说,只要她认定了他的身分,主仆的分野就跟著明朗了,是吗?

    小粉娃攀紧了小阳师弟,啜泣声加浓,接著,她释放了胸中的积郁。

    她哭得很使劲、也很放肆,因为她知道,从今夜之後,她所失去的,是她最喜欢的小迟哥,无论他是生是死,她都要失去他了——

    盛满清水的木盆子里深埋著一颗脑袋,咕噜咕噜地冒出数颗水泡,隐约听见有人的低咒混杂著泡泡产生,直到肺叶感到灼热的窒息痛苦,木盆里的脑袋才放过了对自己的折磨。

    满是水珠子的脸上仍是红火一片,一盆冷水无法消褪半分异常的红艳,甚至因为长时间的闭气而让镜前那张芙颜更加暗红。

    想用双手柔散两颊的红霞,反倒被颊上的热度所怔。

    「梅-姗,他是主子,听清楚了没,他是你这辈子认定了要跟随一辈子的主子,不可以有任何胡思乱想,主子,是要放在心上供著的。」水湿的小脸义正辞严地对著镜中的自己厉声道。

    镜中的她自然不会回她几句「我知道了」之类的保证,她只能静静瞧著自己,缓缓抚上那道在铜镜里反照出来的颊上红痕。

    「你忘了吗?这道疤痕是当年那贼人头儿拿菊盆砸破他的头时,被碎片给划开的,伤口是会痊愈,但我不准许,不许你忘,你要永远以此伤为戒,将他视为主子。」

    为了留下这道小伤痕,她在拭净伤口边的污血後,拿著後娘的胭脂染在疤痕之上,让她的血肉与红色染料牢牢密合,让这道疤痕不会在结疤之後脱落得不留痕迹,如同纹身雕青一样。

    「所以……你不可以被他的眼神干扰……」思及梅舒迟看她的炯然目光,火红的脸又浮现高热。

    她不知道原来温文的梅舒迟也会这样看人,原来他眼中也会有名为「」的火焰,她以为他只会淡淡地瞅著人笑,永远那么温柔有礼……

    该是污秽的,否则为什么大人们都爱私下谈著,若是可以正大光明拿来当闲磕牙的聊天话题,他们何必老爱故作神秘?男人说得暧暧昧昧,女人说得羞羞答答,这种羞於启齿的事……为什么从他眼中传递出来,却让她脸红心跳到无法遏止?

    无力沉吟了声,她觉得自己真坏,简直……不懂矜持。

    「笨娃儿!」紧合的房门被拍得砰砰作响,附带著洪亮有朝气的轻快呼唤声,全梅庄会这样叫她的,不做第二人想——除了当年那个小阳笨师弟。

    梅-姗又重新扫视镜中的自己,脸上红霞消褪的速度远比不上小阳师弟叫门的猴急,她无奈,只好顶著狼狈的模样去开门。

    「项阳。」小阳师弟全名梅项阳,与她一样同冠梅家姓,而「项」是本姓。「这么急做什么?」

    「没什么,刚瞧见你急急跑进房,我还在想你怎么了哩。」梅项阳今年正逢及冠年岁,一身黝黑健康的肤色是长年习武所换来的,高过梅-姗两头身长的他微微俯觑她,清亮的黑眸很是灵活,性子倒和小时候没什么改变,仍爱闹她戏她,不同的是他已经极少找她磨剑练拳,因为知道自己力道大,一个不小心都会伤到梅-姗。

    「我没事呀。」

    「没事脸这么红?」他觉得梅-姗脸色红润时还真好看。

    「日头大。」

    「你不是整天都待在三当家房里吗?哪来的日头?」语气很酸很酸地加重前头那句问话,酸到连梅-姗这种粗线条的姑娘都嗅到了。

    「我还得煎药熬汤,厨房跑跑书房绕绕,难免晒红呀!」做什么说得这么暧昧,好像她待在三当家房里全干些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那是丫鬟的分内事,你一个护师去煎什么药熬什么汤呀?!」

    「你什么时候在三当家身边看到一个丫鬟了?」梅舒迟从不让他大哥安排手脚俐落的丫鬟给他,说是避嫌,至於避谁的嫌,他没说,她也不知道。

    「没有丫鬟总有小厮吧?」

    梅-姗被问得有些上火,一方面也是懊恼自己的行径被梅项阳给看得透彻,「你是来找我吵架的?」

    「当然不是。」梅项阳暗暗咒了自己一句,为什么他老是嘴贱,爱将梅-姗给惹毛。「我听盛叔说你忙著照顾人,自己都没有空理会自己的肚皮,这怎么可以?」他从怀里掏出两个包子,「我到你房里来之前,先去厨房摸了两颗包子给你填肚皮,喏。」他露出讨好的羞涩笑容。

    梅-姗太习惯梅项阳用大吼小叫的方式表达他的关心,他是个不诚实的男人,心底担忧,嘴里却还可以吐出令人想动手狂扁他一顿的浑话。

    她道了谢,接过油纸胡乱包裹的热包子,开始啃起来。

    梅项阳迳自挑了她身畔的位置坐下,替自己斟了杯茶。

    梅-姗咬著包子,不经意抬头,瞧见梅项阳目不转睛地看著她。

    「你做什么这样看著我?」

    梅项阳嘿笑两声,神情看来颇不自在。

    「笨娃儿,我今年满二十了。」

    「我知道呀。」想讨生辰礼物吗?

    黝黑的脸上浮现红晕,「该是娶媳妇的年龄了。」

    正在咀嚼的檀口停了下来,全副注意力都停留在他脸上,他笑得太害羞、太腼腆、太反常……太不像她的小阳笨师弟了!

    「然後呢?」她防备地问。

    「笨娃儿,你不会到现在还在装傻吧?」梅项阳有些惊讶她会这么问,「你该知道……我……对你……你该看得出来吧。」

    「我知道你对我这个小师姊很是尊敬,所以你想挑个媳妇儿让我替你审视审视,是不?」

    「你还装傻!」梅项阳大嚷,手掌拍得整张桌子摇摇欲坠。

    「我怎么装傻了?!」包子索性不吃,现在吵嘴比较重要。

    「梅-姗,我喜欢你,打小就喜欢你,我要讨媳妇也只会有你这一个选择,这样,你还有法子装傻吗?」梅项阳不兴那种文绉绉——的咬文嚼字,性子率直的他根本不给梅-姗任何逃避的机会,一气呵成地直言道。

    梅-姗被他这番直接而明白的示爱给吓了一大跳。以往不是没有梅庄长工向她示好过,但她总是装傻蒙混过去,不是假装听不懂,就是当做没听到,可这一次,梅项阳吼得够大声、够简洁、也够震撼了!

    「你……我是你师姊……」

    「我从来没承认过,论年岁论武功,你哪一点构得著『师姊』的边?我没有一次将你当成师姊看待,」他啐道。

    「但我没有一次不把你当师弟看呀!」直到今时今日,他对她而言仍是那个小阳笨师弟,一个存在於童年回忆中最好的玩伴。

    「那你现在可以试著不把我当师弟看。」

    「我没办法!」她想也不想就拒绝。

    「梅-姗!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她每次都这样,只要遇上了问题,她便会用「身分」来粉饰太平,欺骗自己也欺骗别人,以前她用这套方法骗了梅舒迟,现在又要用这套方法来骗他!

    「我没有逃避!项阳,你别闹了,这种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她还奢望梅项阳下一刻会立即露出「我在耍你的,你当真了对不对,哈哈哈!」的笑脸,可是——没有!他脸上的神情好认真,认真到令她害怕。

    「我没跟你开玩笑,从我十岁开始,我就跟盛叔说过,等你长大,让他作主将你许给我,盛叔和盛婶都同意,会到今天才同你说,是因为我以为你心知肚明,我在等你长大,-姗,我等了你十几年。」

    「别说了——」

    「为什么别说了,因为你都知道?」梅项阳不给她挣扎逃脱的机会,再逼。

    「我不知道!你别说了……」

    见她一张脸由红变白,他狠不下心强逼她。「好,我别说,那你呢?你有什么要说的?」

    梅-姗的回答只是不断摇头,是无话要说,也是抗拒著他的情意。

    「你在顾忌什么?还是……你想嫁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那个没说出全名的「他」是谁,梅项阳与梅-姗都一清二楚。

    「我不嫁人,谁也不嫁……我早已决定,这辈子我唯一的身分就是梅庄护师,其余的,我都不要……」

    「是梅庄护师还是专属於他一人的护师?」梅项阳今天一直在挑她语病。

    梅-姗觉得自己一直不敢正视的内心被人血淋淋地剥开,让她再无遮蔽藏身,招架不住。

    两人陷入片刻沉默,梅-姗不开口就是不开口,不给梅项阳任何答案和反应,平静得像是她不曾听到梅项阳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她沉得住气,不代表梅项阳也行。

    「你不可能一辈子为了他不嫁,你爹娘不会准的,我也不会。」他放软了声音,「-姗,嫁给我与你想继续当护师根本没有冲突,我们都是梅庄人,替梅庄尽忠是我们的本分,你嫁了人,还是可以继续做你的梅护师,我不会阻止你留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安全,虽然我一定会吃醋,但是我清楚你的性子,你不会逾矩的……」

    她没有启齿的打算,梅项阳只得再道:「再说,你认为以盛叔的观念,他会容许自己的女儿和主子有什么暧昧吗?若照现在的情况下去,三当家终究得娶妻生子,那你呢?继续死忠地跟随著他,连他的妻子孩子也一并拚死保护下去?」

    梅-姗只是垂著头,看似专注地盯著桌面,实则空洞茫然。

    「你该替自己打算些,不要什么都以他为优先,-姗。」

    「我已经失去我的小迟哥,现在你们连主子都不愿意给我吗?」静默了良久良久,梅-姗终於开口,却只是一句气虚的指控。

    她沉痛地闭上眼,那年强迫自己舍弃掉小迟哥的梦魇一直都在,那是剖心一般的疼痛,现在……他们要她再尝一次吗?

    「主子永远是主子,你永远不会失去他。」

    梅-姗又是摇头,这回力道极小。

    她知道如果她嫁给梅项阳,她会失去梅舒迟,会连主仆关系都就此瓦解,即使她可以猜到梅舒迟会用笑容祝福她,但是,被伤了心的人,要如何再面对那个狠狠伤他的人?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所能做的,只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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