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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正在作画。\WWW.qΒ⑤.Com\
娇小的身子以一种闲散却又优雅的姿势坐在草地上,螓首低着,专注地在膝头上的素描本挥洒。偶尔,那清秀的脸庞会微微仰起,眯着眼望着前方的景色,握着铅笔的右手比着角度,几个比画后,便再度低头在本子上轻轻涂抹。
韩影瞧着,管不住想接近她的步履。
她来到这里已经一个礼拜了,而他还不曾真正与她相处过,两人要是碰面,总是他在交代什么或她在报告什么——一种纯然公事化的关系。
他是她的雇主,而她是他的秘书。
可是今天,他再也不想压抑了,不想压抑与她接近的渴望。
想认识她,想熟悉她,就算被拉下地狱也无妨。
会忽然如此冲动,或许是因为发现她竟坐在草地上素描的关系。
她也爱作画?多巧!
“你爱画画?”
突如其来的询问像忽然震动了她,蓦地仰起一张略带迷惘的容颜,两秒后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啪地一声合上素描簿。
他扬扬眉。
“画得不好,见笑了。”她娇美的脸颊刷上淡淡红晕。
“我觉得不错。”他说,忽地一把抢过她搁在膝上的本子,翻到她作画的那一页。
纸上,描绘着远方温柔起伏的丘陵,以及半山腰处那汪潋滟翠湖,湖光山色,皆是一枝铅笔表达,深深浅浅的灰,明亮黯淡的光影对比,笔触虽简单率性,画来却传神无比。
他合上素描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画得很好。”
“谢谢。”她微微腼腆地道谢,伸手欲拿回素描本。
他没阻止她,任她拿回画本,淡淡一句,“我不知道你这么会画。”
“我本来也不知道。”洛樱站起身,瞥了他一眼,跟着又垂落螓首,“可是一提起笔来,那本能就自然涌现出来了。”她嗓音细微,“我想在失去记忆以前,我一定是喜欢画画的吧。”
“到现在还是想不起任何事吗?”他盯着她。
“完全想不起。”她摇摇头,苦笑,“甚至连自己怎么会受伤、为什么昏迷在林子里都想不起来。”
“是吗?”他颔首,有半晌陷入深思。
“你不相信?”她忽地抬眸望他,语气略带苦涩,“或者接纳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的确为你带来困扰?我知道你本来并不想留我——”
“我不在乎你的来历。”韩影打断她,“我既说过让你留在这里当秘书,你尽管安心留下来。”他顿了顿,忽地轻扯嘴角,“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洛樱闻言迅速摇头,微微慌乱地强调,“你没有亏待我,你对我很好。真的。”
她惊慌的反应令韩影意外,直直看了她好一会儿,“不像。”
她一愣,“什么不像?”
“你不像她。”他喃喃地,“虽然她也爱作画……
“她是谁?”理智要洛樱别问那么多,但偏偏感情禁不住冲动,“你过世的妻子吗?”
他闻言倏地扬眸,瞪她,“你知道晴媚?”
“我——”洛樱被他凌厉的目光吓了一跳,“有一次在整理文件时不小心看到她的相片,史蒂芬告诉我她是你的妻子……”她愈解释语音愈细微,终于消逸在空气中。
“相片?”
“嗯。”她点了点头,迅速瞥了他一眼,“她——长得很漂亮。”
“她是长得美。”他淡淡地,面无表情,“你也长得不错。”
她一愣,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直接赞赏她的容貌,怔怔回答,“哪里,差多了。”
“是不一样的典型。”
晴媚的美,是极度的骄傲与自信,艳丽照人。而她,清丽细致的五官却是温婉柔媚的,浑身上下绽着教人舒服的气质。
完全不一样的容颜,性格更是天差地远。
韩影不明白为何自己看到她时竟会想起赵晴媚。
“你很爱她吗?”
这问题问得鲁莽,洛樱甫一出口便忍不住想咬掉自己舌头,而韩影更是讶异,眸光一黯。
“对不起,我又多管闲事了。”她连忙道歉,自嘲地拉拉嘴角,“我总是问一些不该问的问题。”
韩影摇头,“没关系。”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方若有所思地开口,“她也喜欢画画。”
他语声遥远,眸光更是遥远,虽然像是看着她,但却是透过她凝定着不知名的远方。
“她爱作画?”
“嗯。音乐、绘画、戏剧,她一向就喜欢这些东西,其实是很有点艺术细胞的……”
洛樱一震,不觉扬起眼睑,怔怔地凝望他。
这语气——他提起赵晴媚的语气仿佛极怀念,而那对幽深的黑眸氤氲,蕴着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惆怅。
但那样迷惘的神情只是一转瞬,很快地,他又恢复一贯的漠然。
“要一起散步吗?”
“什么?”她瞪着他,几乎以为方才在他脸上见到的迷惘神情只是错觉。
“听史蒂芬说这几天你除了在花园,一直待在房子里。想出去走走吗?”
“啊——好。”她半犹豫地,对他突如其来的邀请受宠若惊。
“走吧。”
☆☆☆
夜晚,是他工作的时间。
他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往往一写就是整夜,隔天清晨便见他神情疲倦地出来,衬衫领口微微敞开,折出好几条折痕,浓密的黑发凌乱,而有棱有角的下颔则冒出青色胡碴。
一张脸,右半边疤痕交错,左半边却迷人。
那模样——其实是有些诡异的。诡异、又仿佛带着某种邪恶的魅惑,教人眸光怎样也移不开。
洛樱要自己别注意这些,却不知怎地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她发现自己喜欢看他,看他工作一夜后拖着疲惫的步履回到自己卧房倒头就睡,更爱在深夜时偷瞧他专心工作那全神贯注的模样。
他写作时,真是全心全意的,偶尔咬着笔杆陷入沉思,那对湛幽的黑眸便会更幽深,更深不见底,召唤人潜游下去,妄想一探究竟。
想知道、弄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想探究那深不见底的眸中,究竟潜藏了怎样的秘密。
洛樱冥想着,怔怔地对着他仿佛倦极而趴在书桌上小憩的半边脸庞。那半边,是光明俊逸的那一半,睡颜安详平和,眼睑静静伏着,与平日的冷冽漠然完全不同。
她怔怔凝望着,忽地,朝自己拉起一抹苦涩的笑。
不该这样的,她不该对自己的雇主产生这种异样的感觉。
不该对他产生这样的感觉。
她该好好厘清与他的距离。
弯,轻轻在书桌一角放下特地为他端来的热牛奶,不经意地,她瞥见他压在头颅底下的稿纸露出一截边缘,印染着苍拔的字迹。
她咬着唇,有股冲动想看清纸上难以辨认的草写英文字。
把稿纸从他身下怞出却又不惊醒他的机率是多少?她默默在心底评估着,终究明白那只是妄想。
算了吧。以后有得是机会。
她摇摇头,静静转身,打算悄然离去。
一阵——声响凝住了她的步履,她旋回身,讶异地发现前一刻还平静沉睡的容颜现在额前已冒上了细碎冷汗。
额前冒着汗,嘴唇微微开启,枕在桌上的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惊跳着。他——像是被噩梦缠住了,神色极端不稳。
他正做着什么样的梦呢?
洛樱思量着,不觉提起步履静静走向他,在他身边立定,淡淡氲上一层雾的美眸定定瞧着他。
她瞧着他,眼见他额前汗珠愈来愈大,鼻翼一阵阵悚然怞动,紧握的手掌青筋迸露。
她心一紧,终于忍不住弯身唤他,“醒醒,你在做梦。”
许是她嗓音太低微,他没听见,依旧深陷梦境中。
“韩影,醒醒!”她提高语音,一面用手轻轻推着他的背,“韩影。”
他总算有反应了,缓缓扬起头来,眼眸半启,迷蒙地凝向她。
那朦胧不定的眼神奇异地令洛樱心跳加速,“你在做梦。”她告诉他,尽量维持平静的语气。
他却仿佛没听懂,依旧怔愣愣地凝望着她,半晌,那迷蒙双眸中的雾气忽地一散,缓缓燃起火焰。
“是你?”
她一愣,“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仿佛惊异非常的语气令她心脏漏跳了一拍,“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闯入书房,只是想送杯牛奶给你……
他上半身蓦地倾向前,抬高双臂紧紧攫住她双肩,“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放过我?为什么不饶了我?离我远一点!”他怒吼着,双眸烈焰狂燃,其间显明的恨意瞬间灼烫了她,逼得她眼皮直跳。“听到没?走开!离我远一点!”他喊着,狂烈的举动振起了稿纸散落,其中一张还缓缓飞扬落地。
“你……放开我……”洛樱揪着眉,不觉瞥了一眼那张落地的稿纸,强忍着肩上剧痛,“你在做梦,你认错人了——”
“我没认错!就是你。赵晴媚!”他瞪着她,“就是你——”
“不,我不是赵晴媚,你认错人了。”她拼命摇头,为他眸中燃烧着的熊熊怒意心惊胆战,“认错人了……”
“我没认错人!明明是你的脸,是你那双可恶的眼睛……”
“我说了不是,你真的认错了……”
“为什么不放过我?你这个骄傲、任性、自以为是的女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离我远一些,不再来纠缠我?我不要见到你!我痛恨见到你!”他喊着,龇牙咧嘴,诡魅的脸庞更显陰森吓人。
而她真的被吓到了,身躯不停打颤,如秋风落叶。
“我真恨你……”韩影咬牙说着,瞪着她,“真恨你……”忽地,他双手一松,双臂无力地滑下,顺着她圆润的肩头来到纤细的藕臂,颤然攀住她衣袖。
“我对不起你,晴媚,对不起……”他低低地、急切的说道,方才还充满怒与恨的语气一变,竟成了微微慌乱。
洛樱不禁一愣。
对不起?他说对不起?
她摇摇头,陷入极端茫然,双眸不敢置信地瞪住眼前男人。
他方才还怒气勃发,疯狂得像只野兽,怎地忽然气焰一敛,低低道起歉来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影,你——”她垂落螓首,望着那个正紧紧攀住她衣袖,肩膀沉落,显得无奈又无力的男人,不知怎地,心头冒起一股类似酸涩的滋味。“你认错人了,我是洛樱,你……”
“洛樱?”他忽地扬首,怔怔念着这个他亲自为她起的名字。
“是啊,洛樱。”
他瞪着她,黑眸方才燃着的熊熊火焰已灭,灰一般的死寂,毫无生气。
她不忍那样无神的眼眸,“你还好吗?”
他一震,像是忽然从梦魇中醒觉了,神情一凛,眸子亦回复平素的炯亮有神。
他眨眨眼,语音冷涩,“我刚刚做了什么?”
“你刚才——”她犹豫着,“错认了我。”
“什么意思?”
“你将我认成了——赵晴媚。”她悄悄咬牙。
“我把你错认为晴媚?”他仿佛也紧咬着牙,一字一句从齿缝中逼出,黑眸若有所思地凝定她,掠过一道又一道异样光彩。
她禁不住身子一颤,“韩先生,你还好吧?”
他感觉到她的惊颤,“我一定吓着你了。对不起。”
“没、没关系。”
“你怎么会进来这里?”
“我——”
“我不是说过我工作时不许任何人打扰吗?”他厉声问,见她面色如受惊小兔般蓦地刷白,不禁轻轻叹息,跟着放缓了语气,“你究竟来做什么?”
“我——”她颤颤地,指着桌角一杯牛奶,“我想你工作那么久了一定很累……”
“所以特地为我送牛奶来?”
“是……是。”她点点头。
“你是秘书,不是女佣,不需要为我做这种事。”
“我、我知道。”她语音仍旧微颤,“我只是——只是想做……”
他一震,凝定她的眸光忽地变得深刻,“为什么要如此关心我?”
“我——”有一秒钟的时间,她像想逃避他深若寒潭的眸子,然而那美丽的眼眸终究勇敢地一扬,“我不该关心吗?”
“什么?”
“一个秘书难道不该关心她的老板吗?”
他一愣。
“我想关心你,不只因为你是我的老板,也是因为你……”她话语一顿,嗓音蓦地细微,墨黑的眼睫跟着掩落。
韩影震惊地望着那张细致的容颜。
是他的错觉吗?还是那莹白若陶瓷的脸颊真的透出两抹红云?
他不觉屏住呼吸。
气氛一时陷入极度的沉静,静得连掉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当然她急促细碎的呼吸更是清晰无比。
终于,她仰起头,“因为你对我好,所以我才想要关心你。”
他几乎呛到,“我对你好?”
她点点头,星眸灿亮,“你救了我,收留了我。”
韩影感觉透不过气,忍不住尖锐的语气,“那算不了什么。”
“对你而言或许不算什么,对我而言却是大事。你或许想象不到,一个失去过去的女人对未来会有多么惊慌与不确定……”她轻轻地,语音逐渐消逸在空中。
他怔仲地望着她,待接收到她眸中明显的感激之意时禁不住一阵狼狈,清了清喉咙,“你不必把我当什么了不起的大恩人,我收留你,只因为我刚好需要一个秘书,算不上什么善意的举动……我不做慈善事业的。”
“我明白。”她微微颔首,柔嫩的嘴角一扬。
“你也不必因为这样就觉得欠我什么,必须还我什么恩情,那是不必要的。”
“是。”
“我讨厌搞不清状况的人。”他强调。
“是。”她再度点头,唇畔微笑的弧度更大了。
他忍不住蹙眉,“你可以出去了。”
“是。”她乖巧地应着,在转身离去前首先弯替他拾起飘落在地的一张稿纸,在递给他以前,他注意到她漂亮的星眸好奇地瞥了稿子一眼,灿亮的眸光忽地一黯。
他连忙夺过手稿,语声粗鲁,“出去吧。”
她看了他一眼,像有千言万语想问,但终究只是点了点头,悄然蜇出他的书房。
他瞪着她窈窕有致的背影,直到那身影终于消失于他的视界,深思的眼眸方才一低,落定他方才夺过的手稿。
那上头,龙飞凤舞着一行又一行的英文字,照理说,不该显得有一丝奇怪。
但韩影大概猜得出她瞥见了什么。
一个名字,一个依照中文教音直接转译的英文名——洛樱。
他猜不透的,是当她看到这名字时,心底是怎样一种滋味。
☆☆☆
为什么?在他的手稿里竟出现了他为她起的名字?
莫非洛樱是他新作中一个角色的名字吗?他拿他书中角色的名字为她命名?为什么?
就因为如此,他才不愿她整理他最近写就的手稿,更坚持他工作时不许任何人进入书房打扰吗?
他怕她看见他的手稿,怕她认出那个和她相同的芳名?
洛樱紧紧的拢起翠眉,脑海波涛汹涌,翻腾着一个又一个突然掀起的念头。
她思量着、猜测着他如此做的用意,神色随着脑中每一种不同的想法掠过逐渐陰暗。
他在计划些什么,她确定。
而认知到这一点让她一颗心深深地、深深地沉落。
☆☆☆
他在看她。
他知道,但就是无法阻止自己的目光不随着她转,不悄悄地追寻她的倩影。
那美丽的倩影,总是柔柔婉婉地伸展着,在厅房里,在阳光下,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姿势,不同的姿势有不同的韵味,让他深深着迷。
他承认自己迷上了她,从她第一天出现在他生活中,那宿命的丝线就仿佛紧紧束缚着他,牵引着他一步步朝她的魅力之网坠落。
他告诉自己应当避开,不该继续放任自己沉沦。
但他的心却不肯听话。
她的翩然出现,是天神赐予他最美好的礼物,是领他走出暗黑地狱的甜美天使。
他怎能拒绝?怎能舍得不去接近生命中唯一的一点光亮?不去奢求那能令他获得重生的一点光亮?
他是影,而洛樱,是他的光。
他在看她。
她知道,而她奇怪,那样深刻而若有所思的眼神究竟蕴含着什么意义。
从那夜后,她经常发现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在书房向他报告工作状况时,在餐厅里与他共进晚餐时,偶尔在走廊错身而过时。
还有一回,正在花园里采着玫瑰的她,一抬头便和一只暗深的黑眸相遇。
他凭着卧房的窗,半隐在窗帘后的脸庞深思而陰暗,子夜般的黑眸则定定凝望着她。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究竟为什么要那样看她?是着迷、评估,还是监视?
当他看着她时,心里究竟想些什么?
他把她当成书中的女角进行研究吗?或者,有更深一层的动机?
她觉得有些害怕,但奇怪地,竟也有些兴奋。
玫瑰色的唇角不知不觉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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