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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落在房里闷了一天,苦思如何有技巧地摊牌。
该怎样用话术包装自己,显得可怜,好让章熙的怒火降到最低。
可她想了又想,也没有找到一个完美的理由,能让章熙欣然接受自己做他的继母。
眼看他们之间的关系沿着歧途狂奔,桑落苦恼怎样力挽狂澜。
还没等她想出个完全之策,章熙来了。
他甚至都没有等丫鬟通报,就径直走进来。
章熙问:“怎么不吃饭?”
虽是一句平常的问话,且细听还带有一丝责备,可话里的熟稔和亲密,显而易见。
桑落一心想要关系回到正轨,她站起来,像最开始那样带些小心翼翼道:“大公子,今天没什么胃口。”
章熙来到她身侧,扶着她坐下,细声劝她,“再如何也不能跟自己的身体置气,乖一点~”
语气宠溺,眼神温柔。
桑落:……
拜托,你可是金孔雀,扶人坐这种事是你干的事么!
还有那声“乖”,跟谁学的?
让她的心尖都跟着颤。
桑落气恼章熙将关系搞得复杂,更气自己不争气——
打了一天的腹稿,要如何与章熙保持距离,见面却被他三言两语击败。
而且是溃不成军那种。
自暴自弃下,桑落收起诚惶诚恐,面无表情道:“我就是不想吃。”
她甚至挑衅地看过去,试图激怒他。
然而章熙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就像是平日小乖犯了错,将多宝阁的花瓶碰落时,桑落对小猫儿的无限包容,不愿计较。
“我让厨下的灶火不熄,你什么时候有胃口再让他们给你做。”
救命。
章熙你是被人夺舍了吗?
将从前那个刻薄毒舌的章熙还回来!
桑落继续不为所动,“大公子,你来有什么事?”
章熙侧身揉揉她的头,“好了好了别气了,我都没记住崔氏女的长相。你要实在气不过,那你想怎么处置她?”
桑落被他这自然的亲昵扰得有些找不到节奏,不由顺着章熙的话说:“与崔小姐有什么关系?”
章熙一脸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的表情,“既然如此,干嘛将自己闷在房间一整天,也不与汪表妹出去游玩。也不吃饭。”
昨日他抱她,轻飘飘的像是没有重量,她简直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桑落说:“我不想出去玩。”
章熙顺水推舟,“你要不想出去玩,以后每日陪我处理政务。最多十日,咱们就要回京。”
桑落脑子一时有些晕,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转到陪章熙处理政务上,还要每天!
她起身换了个离章熙距离最远的座,以防被他影响。
捋了捋思路,将话题重新拉回正轨,“大公子,我虽是寄居相府,但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你不能这样对我。”
对!先抢占道德的制高点谴责他。
不等章熙开口,桑落又道:“昨儿夜里咱们喝了酒,发生的什么我都……不记得。咱们虽是朋友,彼此坦荡,但终归男女有别,若是过从甚密,会被人说闲话……毕竟我是女子,闺誉要紧。”
桑落一口气说完,等着接招。
她盘算得很好,若章熙说什么“对她负责”的话,她就当场翻脸,指责章熙不尊重她,顺势与他绝交。
若是章熙反问谁在说他们闲话,她更要翻脸,指责章熙不体谅她,顺势与他绝交。
——他们的关系最好能冷处理一段时间。
桑落信心满满,等着章熙踩到她的坑里。
谁知那人先幽幽叹了口气,不无落寞道:“我知我生来就被人不喜,你是不是要与我绝交?”
……
章熙直奔答案,打得桑落骤不及防。
且他情绪转圜无缝衔接,顺便挖了个更大的坑给她。
桑落怎么答都绕不回自己的话里。
她想了又想,脸都憋红了,也只能模棱两可道:“怎么会。”
谁能想到向来狂傲炫酷不可一世的章熙会卖惨。
章熙展颜,“那就好。”
桑落试图垂死挣扎,“可是大公子,我们两个——”
章熙又道:“母亲在我很小时就过世了,若是我再讨喜一些,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上那条路?”
自古套路得人心,唯有真诚最动人。
桑落虽不知章熙为何突然感性,但她彻底放弃挣扎,还主动跳到对家的坑里安慰。
“大公子你很好,真的很好,是大英雄。林夫人在天有灵,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是吗?
章熙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脆弱。
那时他还小,司姨娘突然早产,死在产床上,所有人都认为是母亲害的,包括太夫人和章相。母亲被流言所迫,日日煎熬,最终以死明志。
方才桑落说到闲话,他忽然被触动,这才想起那些不开心的往事。
“母亲那时已经有些疯癫,”章熙平静而冷漠,“她觉得所有人都背着她在说她的闲话,认为她是凶手。她想自戕的那个夜晚,曾叮嘱我下学后早些回家。”
桑落曾听汪思柔讲过,知道章熙没有见到林夫人最后一面,她不忍再听,走过去想要打断他的话。
章熙却看着她笑,“那日母亲给我准备一桌美味,全是我爱吃的。可我却因贪玩,将母亲前一晚的话都忘在脑后,很晚才回家。”其实也不算贪玩,是萧昱瑾、应舯那些权贵子弟找他麻烦。
章熙的笑容很浅很淡,不到眼底。
桑落心中一惊,意识到八岁的章熙那时可能还经历了更加可怕,且不为人知的事情。
“母亲是真的疯了,”章熙停了笑声,声音飘忽,“我那日若真早早回去,这世上就再也没有章熙这个人。”
桑落被隐藏的真相骇的说不出话来。
室内一时沉默。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猫,是纯黑色,我给它起名叫黑袍将军。”
章熙忽又重开了个话题,“我那时爱黑袍将军的紧,每每与它同桌而食。”
他急促地笑了一声,又戛然而止,“黑袍将军吃了母亲为我精心准备的晚膳,再也没有从桌子上下来。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养过猫。”
桑落知道黑袍将军。
她听章相提起过,那时章相一脸怀念地说起章熙与猫儿的趣事,当时她只觉得好玩,没想到温情的背后是怎样的鲜血淋漓。
那日章熙若是按时回府,吃了母亲准备一桌美味……
桑落身体下意识的战栗,整个人像被塞进冰窖,冷意渗进皮肤肌理,冷进四肢百骸。
她不知章熙为何会告诉她这些,但她能确定,这件事除了章熙自己,只有她知晓。
她忽然感到一阵心痛,为曾经那个小小的章熙。
桑落最不会安慰人,况且言语是那样空洞。
章熙此刻静静坐着她面前,桑落学着他平日的动作,轻抚他的头颈,给他以无声的安慰。
章熙缓缓将头靠在她腰侧,他不再是桀骜难驯的孤狼,更像只无家可归的大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