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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熙来到西山别院时,恰是傍晚。
太阳的余晖将院子染成一片的红,雪光皓然,映着余晖,浮出热闹的景象。
“人呢?”
章熙心不在焉地张望,房间里并无桑落人影。
竹西道:“在后面花园。姑娘正跟小五他们……”
章熙听得心不在焉,眼睛望着前方,脚步急切。
转过后院的回廊,他蓦然停下脚步。
就在前方不远处,纯白的雪和漫天的红,在光与影的交织处,桑落坐在后院的一架秋千上。
她并未荡动,任凭秋千在风中轻摆,微微侧头,靠在一侧的绳架上,认真注视着前方。
小五和青黛正在堆雪人,两人都不擅长,一个比一个丑,她不由展露笑颜。
裙裾随风轻轻飘动,美得宛若入画。
章熙望着这一幕,双眸一眨不眨,几乎痴了。
有多久,他没有看到她这样笑过,眼睛似有星辰,唇边梨涡浮现,明明笑容并不大,却璀璨得叫人移不开眼。
“将军!”
蒙小五先看到在拐角处的他,高声唤他。
然后,她也抬头看过来。
依旧坐在秋千上,既未相迎,亦未走掉。
和他四目相接,远远相望。
章熙终于迈步,在那双眸子的注视下,朝她一步步走过去,走到秋千前,停下来。
定定地凝视着她变得愈发尖俏的脸。
半晌,他伸出手,轻抚她苍白的,有些血气不足的面庞,“我……”
桑落飞快地偏过头,转开脸,躲开朝自己伸来的手。
她随即从秋千上跳下去,绕到秋千后面要走,才迈步,就被章熙一把抱住腰,放她重新坐回到秋千架上。
早在章熙走向桑落时,青黛已经和蒙小五走了,此时的小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太阳渐渐西沉,昏暗变成了主色调,地面的积雪映出几分颜色,倒不至于太过沉闷。
“昨日的事,是我的不对,别生气了,好吗?”他低声求道。
桑落坐在秋千上,一双素手握紧绳架,仰头看他,似笑非笑,“雪凝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章熙胸口一窒,这是他从前拿来羞辱她的话,被她此时这样说出来,他只觉得愧疚又心疼,“是我的不是,没有问清楚便发火,从前也不是有意……”
他不愿再说那些伤人的话,重新起了话头,“从前的事,咱们都不提了好吗?我不会成亲的,你不用担心。以后,我日日都来看你,不叫你再等我。”
“我对你的心意,我心悦你,从没有变过。”
他凝视着面前这个坐在秋千架上的女子,温柔地,一字一句吐露心声。
黄昏暗淡的光掩盖了他眼中的神采,若是她能看到,就知那里面全都是她的影子。
周围静悄悄的。
就连风经过时也被凝滞在此处。
他等的不安,只因她的面上,那轻嘲似的笑容扩大。他有些怕听到她接下来的话,只想将这个消瘦如斯的女子揽入怀中。
他想要好好疼惜她。
这时桑落突然开口,“可是大公子,我厌倦了啊。”
章熙浑身僵住。
她的声音依旧婉转多情,这声“大公子”,亦是他曾经最爱的语调。
可她却说厌倦。
她又说厌倦!
“为什么?”
他声音滞涩地问。
桑落低下头看裙摆下冒出的鞋尖,像个孩子似的轻轻交叠双脚轻晃,“章熙,当初我不该招惹你的。
我早就说过,你是天上翱翔的雄鹰,我不过是屋檐下的雀鸟。既高攀不上,又被九天之上的寒风刮得遍体鳞伤。
我受够了那些高高在上的眼神,压得我透不过气,章熙,我想换一种活法。”
她声音很轻,像是情人的呢喃,“这一回,没有你。”
章熙听到他慌张到扭曲的声音,他看着她,许下承诺,“我不会叫那些人看不起你,你相信我,我不会再叫她们对你施以怜悯或是其他,我会保护你。”
桑落同样凝视着他。
“可是大公子,难道对我最多羞辱的,不是你吗?保护我?下一次,若是我再私自出了这个院子,你又准备拿什么羞辱我?”
他有些艰难的解释,“我以为你……我是怕你离开。”
“大公子,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一丝信任可言。我以为你会娶妻,你以为我会逃走,多可笑。咱们就像是精疲力尽的对垒双方,一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你不累吗?”
章熙的手慢慢捏紧,他低声下气,“若是我改呢?”
桑落垂下眼眸,沉默了片刻。
“以前我以为能嫁给你,可是现在……我的身份配不上你。也不想一辈子躲在这偏僻的西山,日日等着你,盼着你,那样太没意思了。”
章熙看着她乌发如云的发顶,“就因为我不能娶你,你就要走?那其他的呢?我对你的心意?你都……”
不在乎吗?
她天真又残忍,句句诛心,“没有了秦小姐,还有唐小姐、宋小姐,你总会娶妻生子,而我,守着你的心意,缥缈难定的心意,有什么用呢?”
章熙眼底的光仿佛被熄灭,被吞噬,重归幽暗。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他问,顿了一顿,“你只是为了嫁人,不是我,也可以是别人。”
她摇头,“我以为能依靠你,摆脱许宸枫。”
“这是你的真心话?”
他咬牙问。
这不是章熙原本期待的一切。
他一路奔来,思念如潮,心中有无数的话想告诉她。他想说这辈子他都不会娶别人,他想说等他安排好一切就带她走,他想说他们重新开始……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一个如此的她。
他有多喜爱这个女子,今日在她这里得到的失望,便就有多大。
他早就知道,她是如何的一个人,自私凉薄,只为自己,不顾惜任何人。
他以为他已经说服了自己,去接受全部的她,她所有的好,她所有的不好。
谁知到头来,都是他强求。
她在乎的,从来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身份地位,而是借他摆脱另外一个男人。
如今她自以为嫁不了,便想要走。
她或许从来没有爱过自己,只有彻头彻尾的利用。
“原是我太贪心,什么都想要。雀鸟自有她的去处,而你,将翱翔于群山之巅,你我都不必迁就妥协。”
……
他再没有说话。心中悲凉,用心疼爱的女人,竟是这般现实自私,他不想再说什么。
突然间,他也感觉到累了。
四周一片寂静,风卷着树上的雪,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发出细细的簌簌之声,像是落了场花雨。
他们彼此对望,一人坐于秋千,一人立于身前,远远望去,宛如璧人。
“我不会去找新都侯,或是任何一个你以为的男人。大公子,你之前说的没错,雪凝离不了男人,她永远都在迎合,伪装出最美好的样子。我骗过你,也骗过许多人。如今我想做岳桑落,活出真正的样子。”
她说完,朝他一笑,下了秋千走远。
章熙站在秋千架前。
她已走了,面前只剩一架缓缓旋转的秋千,雪花被卷起飘在秋千座上,耳边寂寥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