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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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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熙吾兄,见字如面。

    这封信,不知你是否会看到,什么时候看到,但想必这时候,我已然离开。

    信中之言,很久之前便想同你讲,一直不得机会,亦觉无从开口。

    我本名岳桑落,是父亲为我取的名,我很喜欢。

    桑落原是一种古酒,因母亲善酿酒,尤善桑落酒,故父亲为我起名桑落。

    自从身世被曝出,自我住在西山别院后,你就再也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你总是唤我姑娘,或是雪凝。

    雪凝之于我,却是耻辱。

    九岁那年,被婶娘卖入瘦马行,因着心中廉耻,我不肯再用本名,故起名雪凝。南边少雪,但雪花自来洁白剔透,我渴望纯白干净,如雪花晶莹凝结,是以叫自己雪凝。

    然身在欲望漩涡中,如何能落得一身干净。

    幸得许家二少爷宸枫相救,十一岁那年,我进许府为婢。后因宸枫少爷偏爱,颇是过了两年无忧生活。

    你从前说我凉薄自私,依附男人过活,这话的确不错。

    若非宸枫少爷性情偏执,掌控欲极强,又频繁对我身边人下手,我万万不会趁着许家上一代家主去世时偷跑出来,继而阴差阳错,捡到太夫人给本家族人的信笺,冒充落魄亲戚,千里迢迢来相府投奔。

    这才有了后面与太夫人的约定,和骗你之事。

    雪凝渴望重新依附男人,这个男人那时变成了章相。

    我的确起过勾引章相的心思,那日落水,也的确是我精心设计。

    可命运弄人,我走错院落,遇到了大公子你。

    因幼年所受之苦,对于情爱,我向来嗤之以鼻,甚至拒之千里,然而偏偏叫我遇到了你。

    那时的我,何等的蠢。

    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自以为对男人了如指掌,能够顺利通过你,完成与太夫人之间的约定,完成身份的逆转。

    然而,真心唯有真心可换。

    在与你虚虚实实的相处中,不知不觉我早已动心。

    或许是你送我那些硕大昂贵而丑陋的首饰时,或许是你挺身而出护我周全时,甚至是你每一次轻揉我发心的时候,心里用坚冰竖起的高墙,被你用热情一次次地融化。

    我逃避过,拒绝过,甚至想要随便找个男人嫁了。

    也是你,一次次地将我拉回怀中,一次次给我炙热的爱恋,叫我相信,情爱的可贵。

    终于,我以为我真的能够触碰到叫幸福的东西……

    然而,谎言要付出代价,撒的谎越大,收回的利息越高。

    被当众揭开真相,我从高处狠狠坠落。

    说是粉身碎骨也不为过。

    那些不光彩的过去,那些急于隐瞒的曾经,一瞬间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在相府的厅堂,前一刻我还手握赐婚的圣旨,接受众人的赞美,是全京城最叫人艳羡的姑娘,下一刻,却成为众矢之的,像是不洁之物,叫人不齿不屑。

    我深深自卑于自己的经历,又虔诚地感激你的包容。

    因为你的原谅,我当时认定,哪怕是一辈子做章熙不能见光的外室,我也甘之如饴。

    是的,之于感情,感激才是我当时对你最大的情感。

    可你给我的却远远超出预期——

    穿上嫁衣的那刻,是我这一生最接近幸福的时刻。

    像是一个已知宿命的梦,你再一次知道了我的欺骗,梦境破裂,婚礼也没了。

    我没法再嫁给你。

    从那时起,我便有些累了。

    在我仰望四四方方的天空,整日整日枯坐的时候,我常常在想,若是你没有遇到我,人生是不是会轻松许多?

    你永远是那个,高昂着头,清贵傲慢的大公子。会遇到一个像秦小姐那样的淑女,陪伴你,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地走完一生。

    而雪凝,根本不该出现在你本该辉煌灿烂的人生中。

    她不该是你的污点。

    所以,我想要离开了。

    我不想拖累你,成为你的累赘,负担……

    此时夜已深沉,黎明将至,枯坐一夜,词不达意,心乱如麻。

    你已许久没来,我心中的忧愁,无人可诉。

    章熙,此时我真的怕了。

    自从见过秦小姐后,原来我并不甘心做一个只能等着男人来的外室,我不能忍受你有别的女子,哪怕我知你心里有我,可是不行,雪凝不行,岳桑落更不行。

    我不能容忍,一分一毫,一时一刻,你身边出现别的姑娘。

    然则我的身份,或许连为秦小姐提鞋亦不配。

    我永远无法正大光明地站在你身旁,与你比肩同行,这将是我永难言说之殇。

    雪凝囿于身份,桑落耻于卑微。

    你或许不信,然则在我心中,唯爱一人。

    那个内心永远炙热而骄傲的男子。

    我曾在最好的年华遇到最好的他,却用仅剩的一点自尊,隐瞒了我的心思。

    终究到了离别之时。

    你是雄鹰,注定翱翔九天,而我会在某处小小的屋檐里,抬头仰望苍穹,仰望你伟岸的身影。

    请容许我在最后耍一点小心机,若是你能读到这封信的话,后院的秋千架前,有我亲手酿的两坛桑落酒,此酒细润绵长,祝君武运昌隆,顺遂安康。

    桑落字。

    *

    章熙读完最后一行字,早已泪湿眼眶。

    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将她的顺从和温柔,当做理所应当的事情。

    她曾经的欺骗,变成他不断道德压榨的借口,他自以为饱受痛苦,却从未想过,在乎过,桑落的感受。

    那个被迫卖进瘦马行的小女孩,她有多无助?

    在相府被当众揭露身世,她有多难堪?

    她心里是不是也有伤,从来都没有愈合过?

    章熙只觉得心脏一阵遽痛,痛得他不得不弯下腰,痛得他五脏都挤在一处,那个可怜又坚强的女孩,给自己起名叫雪凝,渴望纯白的女孩,他怎么能那样残忍,一次次地伤害她。

    一直羞辱她。

    带给她希望,又亲手打破希望。

    章熙不敢想象,她在深夜写下这封信的心情。

    她怕自己不会相信。

    她甚至都没有告诉过他,罗袜,里衣,桑落酒的存在。

    连同这封信,和她的心意,若非他今日发现端倪,将永远尘封在这间屋子。

    这个傻姑娘,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孩。

    她不是瘦马吗?怎么这般不懂男人?

    他要的,从来都是她多哄一哄他而已。

    他总是觉得,他的落落一心只追求安稳的生活,爱它,多过爱自己这个人。

    只要能带她安稳,这个人是王佑安,或是章相,都没有关系。

    他嫉恨她的无所谓,他气愤自己不是她的唯一选择,他恐慌她的“不爱”。

    可他没有想到,原来她竟是如此在意他,她爱他……

    他却对她那样坏。

    难怪青黛说他是浑蛋。

    他真是这个世上最大的浑蛋!

    而那个傻姑娘,他的落落,却肯为她这个浑蛋挡箭。

    真是个傻姑娘啊……

    章熙哭着又笑起来。

    等她醒来,章熙想,等他的落落醒来,他要亲口告诉她:

    他的心,从来只有她一个人,每分每毫,每时每刻,都唯有她一人。

    此生唯爱一人。

    章熙还想告诉她,她真的太傻,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却一直忍着不讲。

    他要恳求她的原谅。

    还要求她别再离开自己,这一生,他无法再次承受失去她之痛。

    不,他等不到她醒来。

    他现在就要告诉她,立刻去告诉她!

    喋喋不休地在她耳边诉说爱意,直到她听得厌倦,重新睁开狡黠明媚的大眼,他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