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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落第二日是在太后娘娘寝殿醒来的。
同在府里一样,没人唤她。
整个长乐宫都静悄悄的,生怕吵醒了她,桑落便睡得忘了时辰。
娘娘倒还罢了,可长乐宫还有这些宫人。
桑落作为才受封不久的公主,尚未适应新的身份,在宫中尤其注重礼数规矩,如今人人都知道她赖床……
“这有什么!”
太后见她不自在,笑着安慰,“我年轻那会儿,比你还贪睡。不过是嫁进宫来,有宫规锁着,十几年来,才养成这到就点就醒的毛病。能睡是福气,这宫里谁敢嚼你的舌根。”
说来也怪,从前在相府,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起迟,日日都是头一个去宁寿堂请安,现今稍不留意便睡过头。
娘娘真心疼她,桑落也不是矫情的人,便将此事略过不提。
才用过午膳,太子殿下便寻了来。
桑落自己是不想见奇奇怪怪的太子殿下,太后却对两人的亲近乐见其成,对桑落道:
“去吧,我也乏了。”
暖风香浓,萧昱瑾请桑落去太液池边赏景。
桑落远远看到池中造了一座约四、五十尺高的水榭,不由奇道,“去年来时,尚且不见这水榭。”
去岁太后欲撮合太子和嬿娘,特意在宫里办了一场赏花宴。那时董丽君戏弄她,还是子玉帮她解的围。
“这是瀛洲榭,前面还有一艘合宫舟,是父皇才造的。父皇沉迷寻仙问道,时常与七郎扮作仙人模样,乘合宫舟去瀛洲榭游玩。”
桑落默然,只听这名字,当真是要去寻仙人问灵药的。
她原以为太子殿下是给某人来做说客,没想到他只字不提章熙。
桑落有心想问,又不知从何开口,只能继续听太子殿下念叨:
“父皇自身体好后,又被谗言蛊惑,想要与天上的仙人住得近一些,建什么摘星楼。百丈高台,玉砌精雕,只为摘星揽月,寻仙问道。
先前建的霄游宫,铺张奢靡已极,再建这摘星楼,所用更不下万万金,劳民伤财,民怨沸腾。赋税之重,许多地方的百姓早已民不聊生……”
桑落即便远在西山时,也隐约听过陛下和他的新宠七郎之事——陛下为他再不肯上朝,每日在霄游宫里寻欢,学那道人炼丹长生,荒废朝政。
可是,太子殿下给她讲这些,是想要她做什么呢?
“这些年灾害频发,去年的涝灾、地震,今年年初的旱灾,百姓们流离失所。然而我们的陛下,仍旧耽于享乐,不问民生疾苦,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桑落被太子这一篇慷慨激昂的话问地愣住了。
她一个小小女子,又不上朝理政,对于陛下这些事,章相尚且劝说不得,她能有什么看法。
可太子殿下目光灼灼,桑落也只能铿锵道:“还望殿下继承大统后,还天下,还百姓一个海清河晏的太平盛世。”
她这样说,总不会出错?
谁知太子却一脸失望,“这般千疮百孔的天下,你就没想过推翻周室,另觅新君?”
说的人一脸平静,甚至是期待,听的人却险些吓出一身冷汗。
真不愧是太子!
继问她什么时候会杀他后,再次语不惊人死不休,竟在皇宫里问她要不要造反?!
还另觅新君!
“殿下,我与您并未有什么仇怨,您别再吓我。”
何况她现在还是大周的公主,太子殿下是要她自己推翻自己吗?
她就说太子神神秘秘,大中午拉着她来人烟稀少的太液池干什么,果然没有好事!
桑落越想也心惊,太子殿下平日里疯疯癫癫的,没想到心机这样深——
他先是将陛下说得一文不值,大概是为了煽动她的情绪,叫她跟着一起义愤填膺?继而问出那要命的问题,就是设套给她往里钻!
可她不过是个公主,又没兵权,就是扣下造反的帽子又能怎样?
是了是了,她没有,可她背后的章熙有啊!
桑落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这会儿也顾不上与章熙的那点小情绪,只想快些出宫见到他,告诉他要提防这面憨心奸的太子。
萧昱瑾眼看着桑落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对,自己稍一琢磨就明白过来,顿时哭笑不得:
“孤跟柏舟,那是打小一起挨打的关系,怎么会害他!孤就是想问问你,你对……民生社稷有什么看法。”
桑落仍旧心中怀疑,说道:“殿下,我不过一介女流,如何懂得这些事情。”
萧昱瑾心道:你是一介女流不错,可等你做了皇后,推行改制,对民生社稷可没少了看法。
嘴上却打着哈哈道:“是孤糊涂。对了,柏舟都回来了,你怎么还在长乐宫中?”
这下轮到桑落敷衍,“我想娘娘了,来看看她老人家。”
萧昱瑾猜不出梦境的经过和自己的死因,可猜桑落和章熙,却是灵得很。
他问道,“吵架了。”
语气却十分笃定。
叫桑落连反驳都不能,只能闷着头不吭声。
萧昱瑾又道,“柏舟他对你如何,不用孤多说,而且他最近也很……辛苦,人心情不好时,难免会向亲近的人发脾气,这段时间你且忍忍他。”
他说得语焉不详,桑落立即追问,“出什么事了?”
章熙就是这样,所有的事情要一个人扛。她别说分担,连知晓的机会都没有。
萧昱瑾自知失言,正想要含糊过去,恰好路尽头拐角处有宫娥在说话,说的正是章熙。
他已然阻止不及:
“……勇毅侯他通敌!”
“不是,那不叫通敌,那叫养敌!我听李公公说了,勇毅侯他养着外敌,每次仗打到一定程度,就故意叫他们逃脱,下一次还能继续跟他们打,好维持自己不败战神的威名。”
“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连通外敌坑害自己人!”
“……勇毅侯那般神勇英俊,竟是个贼人!”
“小蹄子,你这是动了春心了……”
后面小宫女再说了什么,桑落已经听不清了。
她只觉得在五月的暖阳下,浑身冷得瘆人!
可五脏六腑又灼灼烧着火,要将她整个人都燃烧了一样。
她的章熙,她那般赤胆,一心为国的章熙,竟被人这样侮辱!
桑落不知道她是怎么冲过去的,只记得两个宫女瑟瑟发抖跪地求饶时,她的声音冷的要命,“是谁,传的这些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