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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心境略有缓和之后,沈笑山给她分析现状:“眼下只是刚开始,不宜下断言。不管事情有没有那么简单,你都该往更复杂的地方去想。这种事,有第一次,或许就有第二次。”
陆语仍是环着膝,抬起脸,望着他,“第二次?陆家的产业,不是要姓沈了么?”他名下的产业,官、商、匪盗都不敢惦记,这是有目共睹的事。
“……”沈笑山嘴角微微抽搐一下,“我不想要了。”
“那怎么行呢?”陆语迅速盘算着,“已经说好了的,我连我这条命都搭上了,你却出尔反尔?”
“我说的是要你这个人。”
“……”要她这个人,其实可以有几种含义,哪种含义都好不到哪儿去,全在他稀不稀罕。
沈笑山拉她起来,“听好了,帮你归帮你,别的事全看我心情。你要是想拿回卖身契和生死文书,就争气些;你要是遇事只有消极逃避的心思,动不动就想遁入空门,那是做梦。”
陆语皱着眉看他,“杭七爷知道卖身契的事情么?”说实在的,不管是买方还是卖方,这种事都不长脸。
“你可以亲口讲给他听。”沈笑山无所谓地笑了笑,明知不厚道,还是问她,“傅先生、傅太太知道卖身契的事情么?”
陆语有点儿慌了。姨父姨母要是知道那件事,不知道会多自责。其实,她打心底觉得他不会趁人之危,但是,万一他又闹脾气跟她较真儿呢?
得要句准话。
“先生,”她语气柔软下来,“我两位长辈的情形,你也看到了……”
“你求求我。”
“嗯!”陆语老老实实地点头,眼巴巴地望着他,“我求求你了。”
“……说句话就想打发我?”
陆语眼神诚挚,“先生想怎样,尽管说。只要我做得到。”
“当真?”
“当真。”在他面前,她还有什么是不能豁出去的?——她腹诽着。
沈笑山逸出愉悦的笑声,“成,容我想想。”
陆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先生尽管慢慢想。”只要给她时间,事情就有得转圜。
沈笑山不难猜出她心思,笑得更为愉悦。只要给她一些关乎她亲人的事情忙,她就依然是最有韧性的女孩。他偏一偏头,“接着审?”
陆语又有了精气神,“好。”
解奕帆和解明馨同在一间地牢,被塞住嘴绑在椅子上,背对着彼此。
之前陆语的问题、董岚的回答,他们听得一清二楚,一颗心早就沉到了谷底。
讯问他们两个的时候,林醉赶过来帮忙。毕竟,她与陆语最有默契。
罗松、景竹让解奕帆和解明馨面对着陆语,取下他们嘴里的帕子。
陆语道:“我问,你们答,不要啰嗦与问话不相干的事。”
解明馨急切地道:“这件事是我的主意……”
“掌嘴。”陆语用下巴点了点解奕帆。
罗松会意,走到解奕帆面前,掐指算了算,之后给了解奕帆八记耳光。他当然不敢用多大力气,发狠的话,两巴掌就能把解奕帆打昏死过去。在他,不过是意思一下。
尽管如此,解奕帆也被打得不轻,口鼻淌出血来。
解明馨先是瞠目结舌,继而明白过来,恨陆语歹毒,又恨自己连累解奕帆受这种苦,大颗的眼泪掉落,却是不敢再吭声。
掌嘴之后,罗松给解奕帆擦去血迹,站在一旁。
陆语单刀直入:“你们是兄妹乱/伦,还是另有隐情?”
此刻的解奕帆却望着坐在一旁做笔录的沈笑山,面上现出恐惧之色。
他并没机会亲眼见到沈笑山,却有心腹绘声绘色地跟他描述过沈笑山的样貌气度。有一种人,你看到了就会知道是他,绝不会出错。
此刻的沈笑山,居然像陆语的小跟班儿似的给她打下手……
没有比这更坏的局面了。之前最坏的猜测,也没坏到这程度。
他恍神的时候,解明馨已经在回答问题:“我们不是兄妹。”
解奕帆强迫自己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她与我并非血亲。”
陆语凝视着解明馨的眼睛,不错过对方任何一个反应,“谁能为你们证明?”
解奕帆先一步答道:“现在已经没有人能证明了。是因此,我们才想牟取暴利,远走高飞。”
“知情的人,死了。”解明馨眼中噙着泪,交织着痛苦、无助、怨恨之色。
陆语问:“是谁?怎么死的?”
解奕帆和解明馨沉默不语。
陆语微笑,“不想说?”
二人仍是沉默。
陆语道:“你们知道,我姨父姨母受过私刑。现在,请解东家尝试一二。”
傅清明和原敏仪的伤病,林醉是知道的,闻言便转到放刑具的木架前,取下一根木棍、一把匕首和一坛烈酒。
解明馨慌了,转头望向解奕帆。
解奕帆回以冷漠的一瞥。
陆语看着,不置一词。
林醉走到解奕帆跟前,手里的木棍挥出,击打在解奕帆右腿膝下。
解奕帆有所准备,事到临头,仍是扛不住,发出低而痛苦的一声惨叫。
随即,林醉手里的匕首轻巧地翻飞,在他手臂上划出一道道血痕。末了,将烈酒浇在伤口上。
解奕帆惨叫着,身形竭力扭动着。
“我说!我说……”解明馨哭起来,抽泣着道,“知情人是我的乳娘樊氏。她已经死了。”
陆语问道:“怎么死的?”
“不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解明馨道,“她察觉到我们两个有染之后,劝说过我很多次。我见到她,总觉得难堪,给了她一笔银子,让她离开解家。过了一年多,她死了。我们闻讯后,请过好几个人验尸,都说她是暴病而亡。”
“她有没有亲人、至交?”
“没有。她男人走得早,孩子夭折了,交情深厚的人,都在解家当差,现在也都在。”解明馨吸了吸鼻子,恳切地望着陆语,“陆小姐,这些都是可以查证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陆语问道:“是谁指使你们对我姨父姨母下手的?”
片刻的沉默后,两个人异口同声:“没有人。”
“嗯?”陆语视线在二人面上梭巡。
“真的没有。”疼痛使得解奕帆面容扭曲了,语声有些打颤,“我们在家中越来越放纵,知情的下人越来越多;我们因着彼此,绝不会谈婚论嫁——这事情迟早会被外人知晓。为这缘故,我们打定主意要远走高飞,但若没有足够的银钱,到何处都难以过活,于是,只能明知作孽还要铤而走险。”
“听起来是合情合理的一番解释,可我就是没办法相信,原因你们该清楚,董岚的猜测明显更合情理。”陆语道,“这上下,我要是把你们送入衙门,将那桩丑事公之于众,再加上劫持人质的罪过,你们会死得很惨。如此,不如打个商量,冤有头债有主,如果想少吃些苦头,把藏在你们背后的人告诉我。我可以从轻发落你们。”
“你多虑了,没有人指使我们。”解奕帆望向陆语,“董岚对你说的那些事,不过是捕风捉影。我性情大变的那段时间,正是明馨乳娘暴病而亡之后,我担心她不满于被打发出解家心怀怨恨,对不相干的人颠倒黑白,说我们两个做了有悖人伦的事。每日惶恐,自然心绪暴躁,喜怒无常。这些,你也可以查证。”
又是一番合情合理的应答,陆语的狐疑反倒更重:直觉告诉她,他在撒谎,这番言辞,是早有准备,早就烂熟于心的应对之辞。
“把他带走。”陆语指了指解奕帆。牵系彼此太深的两个人,放在一起讯问,益处与坏处几乎持平。她要单独讯问他们。
解奕帆似乎早就料到,没有反应。
解明馨的惶惑恐惧更重。
一整夜的讯问,经了几次手段不同的刑罚,解奕帆与解明馨的说辞仍与最初一致。
“就算有那个人,他们也是抵死都不肯说了。”陆语叹着气说出结论。
林醉、罗松、景竹都难掩沮丧之色。
陆语说的没错。他们看过的人已经太多,以解家兄妹的心性,能捱过这一夜,日后就算施以更残酷的刑罚,口风也不会有所改变。
要么就是陆语多疑了,要么就是他们为了更不可告人的秘辛选择嘴硬到底。甚至于,从一开始,他们就想到了今时今日,准备好了这番说辞。
沈笑山也清楚这些,对陆语道:“接下来,交给杭七。如果他的种种手段都不奏效的话,那就不用指望了,要从别处下手查证。”
言语不多,却已表明他也相信解家是被人指使的立场。
一行人离开地牢,走向马车的时候,沈笑山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朝阳。
今日,是三月二十二。吉日,诸事皆宜。
算起来,他与陆语,缘起至今不过六天而已。可是为什么,他却有一种已和她相识很久很久的感觉?
在她,不需问,六天就是六天。念及此,他不免悻悻然。
回到家中,陆语先后去给姨父姨母请安,说了一阵子话,告知的都是让他们宽心的事,别的只字不提。
早饭她是和姨母一起用的,胃口很好,就着酱菜,用了一碟子水晶包、两小碗黑米粥。
原敏仪却不能忽视她眼下浅淡的一抹乌青,关切地问:“昨晚是不是整夜没睡?”
“是啊。”陆语笑盈盈道,“抓到那些人了,得赶早去问问原委。”
“这件事……”
“您就别管啦。”陆语拉着姨母的手撒娇,“有齐管家、沈先生和我师妹支招,我不会行差踏错的。”
原敏仪怜爱地搂过她,“真是苦了你。说起来,你是怎么说动沈先生帮衬的?”
陆语违心地道:“不是有玉霞观的方丈帮我引荐么?我想见他并不难,他又有侠义心肠,便来帮我了。”
“这般情形,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原敏仪不疑有他,语带笑意,“真没想到,沈先生是那般出色的人,品行就更不需说了。”
是啊,品行是不需说的。他所有的好,天下人都知道;所有的心狠歹毒睚眦必报,都用在她身上了吧?——陆语打心底认为,自己是十年甚至百年不遇的倒霉鬼。
说起来,卖身契、生死文书,要怎么样才能拿回来?
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很通情理的,不然也不会帮她那么多了。
嗯,想法子讨他欢心就是了。要是这样行不通,就厚着脸皮请师父出面。不管怎么着,她在长安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总不能真的卖给他之余还把性命交给他。
卖身契,意味的是要余生在他跟前为奴为仆;生死文书,意味的是她不论怎么个死法、死在谁手里,只要他认可,谁追究都没用。
她是无所谓,可姨父姨母齐盛等人怎么受得了?
陆语回到绣楼,睡到午后起身,用过饭菜,唤无暇去请沈笑山到月明楼。
沈笑山身着一袭净蓝色粗布长袍。样式寻常,颜色寻常,穿在他高大挺拔的身形上,便出奇的好看。
陆语在楼前凝望着他,微笑颔首,转而取出钥匙,带他走进月明楼。
一楼屋宇全部打通,用来存放、切割、打磨木料。自玉霞观而来的那些可遇不可求的木料,已妥善安置起来。
沈笑山凝了陆语一眼,目光中有赞许。即便是他,也不会有更好的安置方式。
二楼分成里外间,存放着她和傅清明、原敏仪夫妇往年觅得的好琴。
是好琴,却非趋之若鹜的名琴,陈设也没有亮眼之处。
三楼与一楼一样,几间屋宇打通,却布置得颇有韵味:
南北两侧琉璃窗前,是一座一座的屏风——乍一看是落地镶嵌起来的字画,实则是一幅又一幅并排而立的刺绣,纯白底色,绣以当世诸位名家的行书、楷书、草书。书法无一不精妙,绣工无一不精巧。
沈笑山的心完全静下来,一幅一幅,驻足赏看。
他甚至看到了至交唐意航和自己以往的笔墨。
这样的氛围,平和至极,安宁至极。
陆语启动在琴室单独设立的机关。位于东侧的密室缓缓打开来。
沈笑山循声望去。
“以往并不会委屈这些琴栖身密室,如今情形不同,只得如此。”陆语站在密室门口,浅笑着示意他进门看。
沈笑山颔首,缓步入内。
居中位置的琴台上,有一张古色古香的琴。
神农式,鹿角灰胎,髹黑漆,斑驳着修补创痕的红漆。
桐木琴面,梓木琴底。
他走到近前,凝眸细看。
琴面上有流水断。一般来说,长期弹奏的琴,过百年才出断纹,除非作假。辨别真假,也容易。
他抬手抚琴。
侧耳聆听,琴弦没发出任何杂音。
流水断深而清晰,抚琴时的触感却是整齐平滑,感觉不到纹路。
他手指离开琴弦,细细查看琴的每一部分。
位于琴背的龙池上方,用小篆刻着琴的名字“夏莺千啭”,龙池下方有四方印章,右侧有铭文。
种种细节相加,足够让他确信,眼前的,便是至交唐意航一直苦寻的那张古琴。
“夏莺千啭。”他念出这个名字的同时,那首诗浮现在心头:
菱透浮萍绿锦池,夏莺千啭弄蔷薇。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
陆语款步走上前来,问:“先生以为,这张琴价值几何?”
沈笑山反问:“你以为呢?”
陆语拒绝回答:“琴在我手里,我在问你。”她打手势示意他下楼——他们就不能说话,一说话就要牵扯到利益得失,这些事,不该在这地方谈及。
沈笑山与她一起往楼下走去,期间温缓地道;“最在乎琴的时候,这琴自然是无价之宝,何况又是我至交想得到的。但是,遇见了更在乎的,这琴的价值,就不好说了。”
“嗯?”陆语不懂。
沈笑山停下脚步,深沉而温柔地凝视着她,“我想,我遇见了最在意的人。其他一切比起她,都算不得什么。”
陆语微微侧头,端详他片刻,继而轻快一笑,“琴不值钱了没事。宅子下面的暗道密室,先生不是很有兴趣么?我为先生引路,这就带你去瞧瞧,今日必不会再出意外。”
“……”沈笑山蹙眉看着一脸无辜的她。她是真没听懂他的意思,还是故意装糊涂?要是前者,是有多笨?要是后者,是有多坏?念及上次在地下的事,他眉宇舒展开来,“上次的意外是什么?你咬我?”
陆语闻言,面颊烧得厉害。她所说的意外是自己体力不支由他送回地上,他所说的却是那件完全可以忽略的小事。“那……不是你气得我么?”她底气不足地辩解。
“……”他气她?他怎么气她了?沈笑山认真反思着。
陆语的注意力却已转移,凝着他的领口,讷讷地问:“你,那儿,还疼么?”
沈笑山嘴角一抽。这都哪儿跟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