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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色》
文/林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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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祸事
“下面我们来接通一位听众的来电，喂，您好？”
控制台前的导播赵勤勤早就开始犯困，他拖着下腮，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才按下接听的按钮，继而，一个年轻男声顺着听筒传出来。
“我是你的忠实听众啊桃子！终于能够和你对话了，我好激动！刚才听了你讲的故事，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不能只是一方一味忍让是吧？就比如我跟我女朋友……”
桃子职业化地回应着电话那头的热情，眼睛又忍不住往墙上瞄。
她已经是第八百回看向墙上的计时器了，此刻零点一刻，还有十五分钟她就能下班了。
电话那头的男听众激情不减，絮絮叨叨地讲着他跟他的女朋友是怎么怎么认识的，如何如何感情好。桃子笑道：“那你和你的女朋友之间遇到了什么问题呢？”
开玩笑，她这里是FM90.7夜不能寐频道，是专门为那些痴男怨女调解感情的栏目，可不是秀恩爱栏目。大半夜的，能秀恩爱的也都早就洗洗睡了。
桃子不想浪费时间，引导男听众说出问题。
那人便说：“桃子小姐姐，我女朋友这个人呢，什么都好，就是……就是……”
“嗯？就是什么？”
那人说：“就是那啥欲望太强了！”
桃子怔了下，心往下沉。
那人没等她反应，忙又说：“我跟你说，我们在一起虽然才三个月，可她天天要！一天还要好几回，人不都说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坏的牛吗？我就是再好的肾，也经不住这样压榨啊！”
桃子脸色越来越难看了，直接瞪向赵勤勤，岂料这厮一听到这种话题，反而来了精神。
赵勤勤一旁坐着的是实习导播孙筱，熬到这个时候本也是昏昏欲睡，一听男听众这么说，顿时也慌了起来，电话可是她审核的——
“桃子小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呀？”那边人开始下套。
赵勤勤丝毫不理会桃子的眼神，幸灾乐祸地指指腕上的手表，提醒她忍下去，反正时间不多了。
桃子冷着脸，幸而多年的职业素养让她克制住自己，保持声音平稳，缓缓说：“嗯，性/生活不和谐确实也会影响感情的，你的痛苦，相信有很多其他听众也会遇到，桃子刚才讲到了沟通这一主题，不知道你有没有跟女方沟通过呢？”
那人说：“不行啊，沟通过了，她还是要！”
桃子强笑道：“我相信，相爱的两个人，一定能够互相体谅对方的苦楚……”
那人插话说：“她还让我跟她玩SM，对了桃子姐姐，你知道什么是SM吗？”话音末梢，桃子明显听到一阵哄笑声，那人也终于憋不住了，露出笑意。
胸口腾起火，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又是某些无聊的人打电话来电台恶作剧！
桃子也不管时间到没到，直接说：“好了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由于时间问题，我们今天就先聊到这里——”眼中冷酷飞向赵勤勤，那厮见到，打了个颤，再不敢无视桃子，赶紧把电话切断，桃子继续说，“其实现实生活中，我们遇到的很多问题都是由于沟通不到位造成的，桃子今天也给大家分享了几个沟通技巧，希望能帮助来电的那位听众和其他正守在广播前的听众朋友们……节目的最后，桃子为还在深夜中不能入眠的朋友点一首林忆莲的《再见悲哀》，祝愿各位能忘却生活中的不愉快，安然入睡……我是桃子，这里是FM90.7夜不能寐频道，我们明天见。”
“啪——”
闭音的一刻，桃子摘下耳机砸在桌子上，往外走。
赵勤勤和孙筱忙站起身来，赵勤勤殷勤道：“桃子姐，时间刚刚好！一分不少一分不多！走吧，我们一起下班！”
桃子看向孙筱：“下回再有这样的电话打进来，你就不用跟着我了，审核都做不好，还能干什么？”
孙筱头一缩，二十二三岁的女孩脸上还留着些稚嫩，这么一怯，显得十分委屈，所以她还没自己解释，赵勤勤就在旁边帮腔说：“桃子姐，电话刚打进来的时候，那些人可都说得很好听呢，谁知道接过去之后，这狗嘴里会吐什么象牙！这事儿也不能怪筱筱对吧？没事的，深夜节目就是这样，更过分的荤段子，咱也不是没听过，当个笑话听听就算了，别太放在心上！”
桃子说不出话来，拿起自己的外套和皮包摔门而出。
车停在电视台院子里的露天停车场内，桃子刚坐进车里，就觉得车子不对劲。
下车一看，车胎瘪了。早上堵车，她绕道而行，怕是在小路上扎了什么。
桃子难得骂了句脏话，一巴掌拍在车门上！
真是干什么都不顺利。
她深吸一口气，无视手掌的疼痛，把包从车里拿出来，又一想这会儿大半夜的，再找修车的过来，不知道会折腾到什么时候……
靠在车上仰起头，无力地叹一口，身上的力气也像是随着这口气都被抽走了一样。
黑夜像一块黝黑的抹布遮在头顶，闷得透不过气。
冬至刚过，江州正是冷的时候，桃子呼出的气化作白雾，她默默地想，别人跟她过不去，她也跟自己过不去，这日子怎么不难熬？
院门口，赵勤勤和孙筱结伴出来，有说有笑。
孙筱年轻漂亮，性格也软，刚到电视台，赵勤勤就盯上她了。等她跟着桃子去了“夜不能寐”频道的时候，赵勤勤对她的意图更是明显。孙筱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也不去驳赵勤勤的好意。
毕竟赵勤勤在电视台已有五年，虽无建树，却是根老油条了，总有用处。
那两人说得兴起，没注意到桃子没走，等他们走近了，桃子听到赵勤勤说：“你也别怕她，她还能张狂几天啊？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霸占七点半新闻频道的大主播呢，早不是了！台长这次被她得罪很狠了，要不了多久，还得整她！”
孙筱笑笑没说话，两人往门口去，一会儿功夫，院子里就只剩下桃子一个了。
四周寂静，寒风刮得耳朵有点疼。
桃子收收肩膀，也往门口走。
今时不同往日，她就算是有脾气，也发不出来。
桃子21岁进江州电视台，23岁就坐上了最让人羡慕的新闻主播的位置，此后7年的时间，无不风光。
爬得快，跌得更快。
不过三个月时间，她从电视台被发配到广播台，又从8点交通广播被挤到深夜广播。
虎落平阳被犬欺，过往的同事不是避她如蛇蝎，就是如赵勤勤一样幸灾乐祸，等着她彻底落马。
真是如今有多么风光，现下就有多么凄凉。
桃子漫步在街上，这个点打车有点难，网约车也要排队。
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将她彻底缠绕，她忍不住又发了条微信给诸择心，不无意外地没有收到他的回复。这三个月，她熬得太辛苦了。
不知走了多久，前路遇到一个卖烧烤的小店，天气凉了，生意不太好，只有一桌五六个人正在喝酒玩闹。
桃子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店主忙说：“没饭了姑娘！”
她挥手，“有酒没？”
店主一愣，旁边一桌的人也都看着她。
店主好心道：“你一个人啊？这大半夜的你一个姑娘自己喝酒，多危险啊，要不还是赶紧回家吧，改天再来光顾我这小店。”
桃子也没坚持，点点头说：“那行，我就坐会儿，等叫的车到了马上就走。”
店主看上去三十多岁，生得一脸和气：“坐就随便坐，没事儿！”
这城市里，到处都是孤苦的野鬼，游荡在夜里不知去处。很多人都是从外地来江州的，为了生活，离乡背井，憋屈痛苦，都不容易。出来做生意的，老板也见多了这样的人。
店主贴心地给桃子端了一杯热水，桃子倒觉得自己的矫情麻烦了别人，忙道谢，好在这会儿终于有司机接单了，她就要走时，旁边的一桌的人突然叫道：“诶！你是不是那个……那个新闻频道的女主持人啊！”
说话这人站起身来，一脸惊奇。
桃子见被人认出，避了一下说：“你认错人了。”
邻座笑道：“认错人了吧老二！我昨儿还看新闻呢，不是她！”
那被叫老二的人坚持道：“你懂个屁！昨儿那个是新上台的，这个是以前那个，叫什么来着……桃子！对叫桃子！你名儿好记，我记得特清！美女，你是不是要喝酒啊？来啊，咱们哥们儿陪你喝啊！”
桃子不理，转过身去，不想这人竟一把抓住了桃子的手腕，
桃子吓得瞪圆了眼睛，极力想摆脱他：“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请你放手！”
“过来嘛！害什么羞啊！”这人仗着酒劲儿变本加厉，硬是把她往座上拉，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店主听到吵闹，忙出来劝：“兄弟，干什么呢？你们好好吃你们的呗，非拉人姑娘干嘛？”
那人脸一红，啐了一口：“关你什么事儿！滚犊子！”说着，另一只手推了店主一把。
饶是一脸和气的店主被这么一推，脸上也难看起来，竟挺身说：“我告诉你，赶紧放手！不然我报警了！”
那人被激，怒目圆睁，低吼道：“你管什么几把闲事儿啊！”
店主不让：“见不得你们这帮大老爷们儿喝多酒欺负人！”
“谁欺负人了！我们好心请她喝酒！”
“人同意了吗？来硬得可不算男人！”
“操！你他妈找打啊！”
男人一拳挥过去，没打到人，却让场面失控了一起来——
桃子骇然，她本不怕这帮泼皮无赖，谁想到这帮人竟然真敢动手！
这店里就店主和一个女服务员，真打起来，寡不敌众，店主怕是要为她吃亏。
可这会儿眼瞧着两方都急红了眼，一边是借酒发疯不依不饶，一边是正义相护不肯退让，几番口角之后竟真的打起了起来！
桃子在混乱中终于挣脱那人桎梏，再去瞧那店主虽然个头不高，却身手不弱，只是混乱之中，还是被人踢了两脚，气得脸红脖子粗，只拽着那个叫老二的，拳头却打不出去。
桃子赶紧拨110，又怕店主吃亏，就要上去帮忙时，一只手把她往后一推——
紧接着，她耳边刮过一阵风，一个黑影从她身后飞过去，直接一脚踹在了挑事之人身上！
这一脚力量很重，直把那帮人都踹翻了！最中间的老二大叫一声，之后连疼都喊不出来。
桃子愣愣地站在原地，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目光从地上移到了那个身影上，瞧见那人的半张脸，尽是狠戾，额角的疤痕狰狞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