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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夙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是一片碧绿的汪洋,他站在海面上,海面无边无际,绿波翻涌。云夙疑惑,他虽然从没有去过大海,但也知道,海水不应该是这个颜色。
他站在一片碧绿之间呆呆立了很久,蹲下身看着海面上自己的倒影,揉了揉眼。恍惚间看到很多很多人影浮出水面。
父亲,母亲,姐姐,府中仆役丫鬟,家丁,门房,玩伴。一群模糊不清的人影向他飘过来。
云夙恍惚,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些渐行渐近的人影,却怎么也触摸不到。
云夙想要喊他们,张开嘴却听不到自己的任何声音。
人影越来越靠近,云夙终于看清了那些人脸上的神色,是无尽的恐惧,一个个张大嘴仿佛都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云夙呆呆看着,人影背后的海洋中猝然腾起一朵血色的浪花,到达最高处又重重拍下,血色在一片碧绿中快速扩散。眨眼不及间,入眼处已是一片血海。
碧涛化血海。
一道道刀光忽而从血海中破出,直直斩向海面上的人,云夙呆呆看着那些熟悉的身影和脸颊一个个被切成两半,跌落海里消失不见。
一抹深深的恐惧从他身体中缓慢凝固。血液也不再流动,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座石雕一般。他的胸口痛的就像塞进了几把刀子一样在不停搅动。
云夙从梦中痛醒,猛然起身,眼中全是惊恐,手在脖颈胸口处无意识地摸索。入手处湿湿滑滑,但并不是血液,而是微凉的汗水。
云夙摸了摸脸,颊边微湿。
原来只是一场梦。
这是哪里?恍惚中,云夙回过神来,打量屋内四周布置。
屋中房门紧闭,陈设极为简单,墙壁处挂着一把长刀。四处有些阴暗,院外阳光照在窗户上,只有一小部分透窗渗入屋中。
云夙觉得身上有些异常,双手掀开被子一看,看到了自己身上原先脏兮兮的衣服已经不见,有人给他换上了一套略有些粗糙老旧的衣服。
那件衣服十分粗糙,穿在云夙身上显得有些大,衣服上有几道折痕,像是放了很久时间。
云夙掀开被子坐到床边,扶床起身,但刚走出一步,就无力倒在地上。
地面冰凉,却没有尘土。
门外响起脚步声。院里有人听到屋内动静,走了过来。
……
吱呀一声,云夙慌乱抬头看去,一个老者推门而入,手中端着一碗三色米粥。
见到云夙趴在地上,老者将手中粥碗放到桌上,扶起云夙在床边坐下。
“你昏迷刚醒,现在不要乱动,”老者端起粥碗,递给云夙。
“先把这碗粥喝了吧,慢慢喝,不要着急,我见你昨天半夜出汗不止,就多放了些盐。”
云夙道谢,端过粥碗眼神恍惚,木然喝下。
老者沉默看着云夙喝完粥,接过粥碗放在桌上,仿佛随口般问道:“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云夙刚想回答,却又迟疑住不敢回话。
老者打量云夙片刻,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开口说道:“今天早上,我出门听人说,镇北大将军叛国了,云府满门抄斩,在检查尸体时发现失踪了一个仆役的小娃娃。”
云夙不知内情,初听此言愣了一下,看着老者欲言又止的样子,脑海中瞬间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泪水不受控制地簌簌而下。
云夙哭声不止。老者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安慰,他见云夙也不反驳,只当做他是默认。
老人默然拍了拍云夙肩膀。叹息一声。
老者昨夜间一时恻隐,救下了来历不明的云夙,今天出门时,才听闻了此事。
稍早时候。
老者出屋,熬了夜的他今早起的格外晚,在院中收拾准备早饭时。听到外面声音嘈杂。便出门看看。
巷口,几个同巷的人在围着讨论什么,见老者出门,一个商贩模样的人连忙招手叫他过来。此人正是书画店的老板秦二。
“唉,你听说了吗,咱们灵国的镇北大将军通敌叛国了。”秦二压低声音说道。
“怎么可能,”老者摇摇头:“我儿当年在北军里面当兵时候,回来可跟我说这大将军可是一等一的勇猛,怎么可能跑梁国去。”
“我还能骗你吗,老林?现在城中都贴满告示了,上面可是写了,镇北大将军偷偷送密信给梁国,被咱们镇南大将军知道了,当时就给抓起来了,”秦二蹙眉,咂巴咂巴嘴说道:“皇上可是连夜下令,让人抄了将军府一家。一大家子,百十号人啊,听说最后就除了一个小娃娃失踪,其他人都死了。”
老者半信半疑:“这云将军可是打了十几年仗了,怎么会说投敌就投敌了?”
“那谁知道去,”秦二说道:“说来也真够背的,送个信竟然让人给抓住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嗨,您这话说的,敢叛咱灵国?死一百次都不冤枉,更何况要不是正好被镇南将军截住,指不定倒霉的是谁呢。”一旁的一个老头撇撇嘴说道。
“嗨,我说也是,只是可怜了府中那些仆役丫鬟了啊,你是没见,我今天去看时候,那将军府里可是一具一具尸体往外搬,那血都从门底下流了出来。”
秦二回想起将军府里的惨状,边说边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颤:“现在城里可是贴了告示了,说谁看到了那小娃娃,让赶紧交到衙门里去呢。”
“这话说的,谁敢收留啊,那不是给自己找事嘛。”
“小娃娃?”老者瞪大眼睛问道。
“是啊,听说昨天有个小娃娃失踪了,十二三岁的个孩子,能跑哪里去。。。”秦二疑惑看着老者:“老林,你咋了,咋这么大反应?”
“哦,”老者回神:“我寻思呢,那百十号子人御林军都能看的住,一个小娃娃咋能跑了?”
“那咱就不知道了,”秦二说道:“听说那小娃娃是个门房的儿子,又不是啥重要人物,说不定是御林军看着人家小孩子可怜,偷偷给放跑了也说不定。”
“行,那你先忙着,我回去了。”老者向秦二等街坊招呼一声,回院去了。
“这老林,”秦二摇头说道:“要是让他捡着了那孩子,估计就留下来当亲孙子养了。”
“谁说不是,”一个街坊接话道:“这老林啊也是够苦的,辛辛苦苦开了个医馆,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没想到最后也从了军跟着北军走了,尸体都没回来,到头了也没给老林留个后。”
“嘘!”一名面色和善的老头打住几人,说道:“人还没走远呢,你们可当心别让老林听到你们提这伤心事。”
“话不能这么说,”一旁拿着笤竹的老头低声说道:“老林孩子没是没了,但那也是为国捐躯不是?你再看看那大将军,吃着朝廷俸禄还叛国,自己死了就死了,还连累着一大家子人都丢了脑袋。”
“唉,不提了不提了,散了吧。”秦二说道:“我这也回去好好歇歇,现在腿还有点软呢。”
“出息!”几人打趣秦二,笑骂着离开。
屋子里,回到家中的林姓老者发呆,看着熟睡中的云夙许久,才默默起身。
回到此时,屋中云夙和林姓老者并排而坐。
屋子里云夙哭声渐止,老人拍着他的背,没有出声安慰,目光看着墙上长刀出神。
老人想了又想,还是做出决定。
而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不单单是因为他觉得云夙也只是个可怜孩子,更因为这些年这段只属于自己的往事,更因为这个少年眉眼可亲,火光下看上去,有一点点像他已经死在战场再没有回来的儿子。
老人揉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