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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流逝,槐阴转午。
老人推门给云夙端来一碗饭,两样小菜,云夙虽然有些吃不习惯,但还是默默吃完。
老人吃饭速度就要快一点,吃完后坐在桌边,看着云夙吃完最后一口后,伸手将碗叠在一起。
老人看云夙虽然精神依旧恍惚,但是已经好过很多,于是心中略定。再次叮嘱云夙不要出门后,起身收拾出屋。
云夙点头答应,道了声谢。他知道老人也是为自己好,而且此时也没有想要出去的心情。
云夙感觉身上的乏力感已经去掉不少,于是扶床起身。在屋子里走走动动。眼神注意到挂在墙上的旧刀。
刀长大概三尺有余,虽然刀身都在鞘中,但看起来依然是有些狭长。
云夙走到墙壁前,伸手将刀摘下,刀上干净无尘,看样子是时常被擦拭或使用。云夙轻轻拔刀,长刀呛啷出鞘。
刀身轻薄细长,但是看起来十分锋锐坚韧,云夙指腹轻轻划过刀身,细细打量。
他认得这把刀,在父亲身上曾经见过,如果他记得不错,这把刀应该叫做北军制刀。是父亲军中工匠改良前朝轻骑军刀工艺而成。改良后大量制造,广泛用于北军精锐之中。
云夙轻轻挥刀,刀分量并不重,所以在云夙手中也显得有些轻而易举。动作也显得并不生疏。
父亲曾经教过他,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解下佩刀,手把手教他如何持刀。
那时,父子两人还遭了母亲好大一通埋怨。
一向对妻子宠爱到甚至在外人看来有些惧内的云将军,在这件事上却十分坚定。
那年,大胜归来的父亲被几名副将架去饮酒庆祝时,先酒下三杯为敬,再劝时便不肯再喝。
有人询问原因,一向严肃的云棱将军面色紧绷,嘴唇蠕动几次,破天荒撒了个蹩脚的谎:“腹中不适,恐饮酒过多腹泻。”
知晓内情的副将已然微醺,打趣笑道:“君非惧腹泻,惧夫人之家法也!”
此话一出,将军脸色微黑面色不善,但一时也无言反驳。
此后,威名赫赫的镇北将军云棱就多了个惧内的名声。
云棱认为,堂堂将军之子,如果日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袴膏粱,那成何体统?
一开始摸到刀,云夙只觉得新鲜,满眼欢喜,被父亲看在眼里,心里一阵欣慰快意。心想虎父无犬子,云夙第一次摸刀,竟没有害怕,并且爱不释手,想来日后也能好好培养一番,不说建功立业,但也不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公子,惹人嘲笑不是?
云棱非常满意,并且决定当天就教云夙练刀。从普通的举刀抽刀练起,练到最后云夙累的连腹诽的力气都没有。
云夫人心疼儿子,看不过去但也无法左右云棱想法,只好眼不见心不烦。随他折腾去。
此时,云夙抚刀,心中疑惑。
难道老人以前也是北军一员吗?
灵国北军之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士兵退役时,可以选择用从军军龄和所立战功来换取一件随身兵器带回家。有一部分将士退伍之后,舍不得跟随多年的兵器,会选择换取,而大多数,还是选择将战功兑换银两。
云夙摇了摇头,否定了心中想法,听父亲说这把刀是十三年前才打造而成,用了四年时间大量打造完成,用于北军之中,而老人样子大概已经六七十岁,年近古稀,按军中退役时间,这个岁数,几乎不可能留在军中。
老人只是一名郎中,也不太可能是这十年间军中退伍之人,那么这把刀应该不是老人带回的,云夙沉默不语。也不再多想,将刀归鞘后挂在墙上。
云夙坐回床上,一时无言。
入夜,太阳落山。
今日好像没有什么病人过来,老人刚入夜就收拾着关门,早早回到了院子里。
老人枯坐在前堂一天,此时回到院中,从水缸里捞过一瓢水倒在盆里。准备洗把脸解解乏意后收拾做饭。
身后吱呀一声门响,老人微怔后才想起,家里多了一个人。
云夙推门而出走了过来,伸手拉下晾绳上的毛巾搭在左小臂上,站在老人面前。
老人甩了甩手上的水,接过毛巾擦脸。放下手后看见云夙又伸出手。
老人将毛巾放在云夙手上,云夙接过,转身搭回晾绳上。
老人看着云夙后背感慨笑笑,心头微温,说道:“小苏,我去厨房做饭,你先在院子里透透气,准备等会吃饭。”
云夙摇摇头,他虽然年幼,但也不好意思让老人一个人忙东忙西,自己在一旁干坐等着吃饭。
“我也去吧,林爷爷。”
老人一愣,点头答应道好。
不到一会,厨房中火光升起,灶上粥锅咕咕作响,向上冒着雾气,云夙抱来柴枝后,被老人拉着坐下。
火光里,老人眯眼看着灶里燃烧的细柴枝,轻轻拨弄。偶尔偏头用余光看一眼安安静静坐在小板凳上的云夙,少年用手掌撑着脸,鬓角几缕头发被火温燎的微卷。
真是个好孩子啊。
老人心底叹道。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如果儿子没有死,他的孩子也该有这么大了。
一时间空气安静,火烧毕剥声清晰可闻。云夙盯着灶火盯得眼睛有些干涩,于是偏开目光偷偷看着老者。
老人的脸庞被热浪吹的有些发红,鬓边白发在火光中微微抖动,看锅中的粥快要熬好,老人拨了拨柴火,低头将烧火棍插进地上柴灰里熄灭。
云夙忽然想到一事,好奇问道:“林爷爷,这家里只有您一个人吗?”
老人被柴灰里升起的细烟呛到,轻咳几声点点头。
“对,就我自己了。”老人停了咳嗽,抬头看着灶火。
“以前有个儿子,后来投军战死了,消息传回来的那一年,他娘没能扛住,也没了。”老人面色平静,自顾自说道,声音里带一丝颤抖。
云夙一怔,愣愣开口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你看到房里那把刀了吗,”老人抬手指着卧房方向,对云夙说:“那是我儿子用过的,他死后被军中同乡带了回来。”
“给了十两银子,是抚恤用的,后来给孩子他娘治病,银钱花了不少,人也没有留住。最后就剩下这把刀。”
云夙点点头。不知该怎么宽慰。
老人目光随着一缕柴烟一起徐徐向上,默然许久后才开口,声音微哑仿佛自言自语:
“人死了,连尸体都没有回来,刀回来了又有什么用。”
云夙听闻此话,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双手绞在一起,紧咬下唇。
老人看出云夙的纠结,沉默片刻后颇为豁达的摆摆手,说道:“没事,人死不能复生,我也习惯了。”
至亲两人,血浓于水。
一人数年来天各一方,一朝别后生死两茫茫。
一人共食糟糠几十年,撒手之间便已隔阴阳。
这习惯二字,说的是何等艰难牵强。
……
晚饭后,云夙和老人坐着,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很多,老人脸上多了很多笑意,看向云夙时,多了几分看待自家儿孙一般溺爱目光。桌上灯火跳跃,在两人说话间隙中偶尔响起噼啪声。
半晌,谈话接近尾声,老人见天色不早,就催促云夙洗漱后上床休息。
云夙盖上被子,看着老人替他掖好被角,疑惑问道:“林爷爷,你不睡吗?”
“我等会再睡。”老人拉过凳子坐在床边,向云夙笑道。
我再看一会就睡,老人心里默默补充。
云夙裹紧被子,大眼忽闪忽闪,忽然向老人绽放出一个笑脸。
老人怔了怔,别过头去。
良久,屋里灯火熄灭。
灵符初年十月六日,此夜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