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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棱大将军叛国了。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不可谓不轰动,众所周知,镇北大将军云棱在前线摸爬滚打十几年,在与梁国交战和北上对抗草原部落入侵之中,大大小小战役几十次。都是胜多败少。在灵国百姓心中,云棱隐隐已经成为了军神一般的存在。
可是如今,他们灵国的军神,叛变了?
消息刚刚传出时,人们都不肯相信,直到后来陛下宣召,云棱已经认罪伏法,人们这才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今天,是云棱夫人与几名副将处刑的日子,城中百姓听闻消息,都出门来凑热闹。囚车游行的道路两边挤满了人。有御林军在人群里维护着秩序。
云夫人和几名副将被押上囚车出大牢以后,一路颠簸,此时已经到了北城朱雀街处。
朱雀街围满了人,都是得到消息早早就过来的百姓,人群中神情各异。有的人脸上神情愤怒,愤愤捏着拳。有的人面色惋惜,叹息连连。
如果是其他人叛国被处斩,那么人群中自然不会什么复杂表情。但偏偏这个人正是灵国的柱石,最受敬仰的镇北大将军。有的人想到这里,不由默默感叹声世事无常,万里城墙崩塌于一瞬。
“杀了逆贼!”一名神情激动的闲汉大喊。抄起身旁老妇菜篮里的菜扔了过去,人群中微微混乱之后,顿时有人响应。一时间杂物纷飞。
“肃静,肃静!”城卫军压着稍微躁动的人群往后退。场面凌乱。
不大一会,囚车上就已经杂乱不堪,,烂菜鸡蛋挂满木围栏,云夫人依旧是眼神恍惚,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一颗鸡蛋不偏不倚,直直砸在云夫人头上,打湿了几缕凌乱的头发。蛋液顺着脸颊流下。
云夫人似无所觉,只是身后囚车里的副将咬了咬牙,扭头不忍再看。
车马缓慢行进,朱雀街边就是太安大街,一行人拐了个弯,向太安大街行进。将军府轮廓隐约可见。
将军府另一边翘首以盼的人群里,云夙和老人快步走在人群后,偶尔上前与路人问答几声后便继续穿梭。
车队已近将军府,府门在远远处出现。
府门上悬挂着的前皇亲手所题牌匾已不知去向,大门紧闭,门上两道封条经了几日的秋雨秋风,暴晒雨淋,已经有些破损褶皱。门口的石狮子下,凝着黑色略有些发红的血。
云夫人看到了生活十几年的熟悉府邸,眼中有了一点点神色。
她透过挤在府门前的人群,看着门口边上的石狮子,脑海中想起一双儿女年幼时在石狮边打闹的情景。想起曾多次站在石狮边,目送着夫君远去出征的背影。只是短短半月之间不见,这座将军府就有了一种荒凉凄清的感觉。
“砸她!”人群中几个面色愤慨的百姓呼喊。顿时有人响应,又是一阵菜叶乱飞。
云夫人木然收回目光,一行清泪从眼角流下,在脏乱斑驳的脸上划下一道清晰痕迹。她一动不动地随着囚车颠簸,承受着百姓们的愤恨和怒意。
囚车行驶过将军府门,渐行渐远。
云夙夹杂在喧闹的人群里,老人在身后跟随,不时躲避着身旁人扔出的菜叶。
云夙挤到最拥挤处,终于看清了锁在囚车里的母亲,云夫人脸色木然,比起半月前消瘦了很多,几缕头发被凌乱沾在脸颊边上,头发上夹杂着几根菜叶,狼狈的几乎认不出来。
云夙在人群中挤着,不敢出声大喊,只能跳着脚,希望母亲能看到自己。但云夫人根本没有看身边,目不斜视地站在囚车里,缓缓从云夙面前经过。
云夙咬咬牙,就要往人群里钻去。老人见此状一惊,慌忙上前拉住,示意他不要乱动。云夙一时挣脱不开,只能恨恨跺跺脚,退回稍微靠后的地方。
两人在人群里跟着囚车一路向前,在拥挤的人群中,不停穿梭。
……
时间过半,天色快要到正午,人群和车流也绕京城外城一圈回到了南城闹市之中。
骑马官员挥手示意衙役,几名衙役会意,到囚车前押下云夫人与几名副将。
云夫人下囚车前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却被衙役拉住,几人架着脚步踉跄的她,身后跟着满身伤痕的副将,一起押上刑场。
监斩官员此时已经坐到了监斩台上。眯眼正看天色。
几条赤膊汉子头上系着红布,怀里捧刀站在木桩前,身旁地上一碗烈酒。
衙役押云夫人过来,按跪于地。云夫人目光恍然,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维持秩序的城卫军已经在人群前拉起几条长绳,在人群前拦出一片空地。
此时刑场附近已经聚集了数千民众,场间议论纷纷。云夙在人群里拥挤上前,老人扶着少年斗笠跟在身后。
“这谁家孩子啊,这场面小孩子可不能乱看。”
几名民众发现了好不容易从后面挤上前来的云夙,向后面的老人打趣说道。
老人站在云夙后面,抹了抹额头向几人解释道:“孩子听说今天行刑,非得想过来看看热闹。。。”
几人笑笑便不再说话。转头看向场内。
斗笠下,云夙牙齿咬着下唇。眼睛死死盯着前面。
这个方位,刚好对着跪坐的云夫人,云夙看着目光呆呆,仿佛丢了魂魄的母亲,心如刀绞,一缕血液从下唇上浮现而出。
云夫人跪在木桩前,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对围观民众的各色目光视而不见,面前的木桩上血液渗透颜色暗红,血腥味浓厚刺鼻。
蓦然,云夫人似有所觉,缓缓抬眼看向人群前方,拥挤的人群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呆呆站在那里,带着斗笠,斗笠下是熟悉的小脸。
母子的目光在人群中交汇在一起。
那一瞬间,母亲眼底仿佛无尽死寂的空间里腾起一缕火焰一般,有了一丝色彩。
像是母子分别时在柴房处的匆匆最后一眼,母亲眼中的焦急与痛苦。
就像是从小到大母子之间的无数次对视,那点掩饰不住的慈爱和欣慰。
其中包含了太多情绪。复杂难以言说。
“夙儿,,”云夫人干裂嘴唇微张,由于粘连的时间太久,张开时竟带下了一丝血皮。
她怎么没有想到,本以为再也看不到的脸,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儿子还活着!
云夫人想要起身,却被衙役压下跪在地上。云夫人这才反应过来。看向云夙。
“老实点!”
“母亲。。”人群里的云夙见母亲被压着跪下,心中怒火再也无法压制,左脚跨出一步就要冲出人群时。却见到母亲动作微小但无比坚定的摇了摇头。
身后老人反应过来,伸手死死拉住云夙的胳膊。
云夙低头看了一眼绳索前的鞋尖,退了一步回来。心中泛起一阵悲哀。
曾经可以靠的那么近的母亲,现在却一绳隔开,一步也无法靠近。
云夙站在人群中,耳边是围观者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声,嘈杂纷乱,他的心里像是有无数条蛇在噬咬一般。
他很想哭,但是不敢哭。
云夫人跪在台上,看着台下的云夙,仿佛围观的所有人影都不复存在,那个少年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面前,单薄又无助。
云夫人很想哭,但是她不愿。
即使这十几日来,承受了太多太多的打击和痛苦,她甚至已经麻木。
儿女死了,夫君畏罪自杀,自己也终将上路。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但所有事都是因夫君而起,她想要骂却不知道骂谁,她想要哭却哭不出眼泪。她只是后悔。
为什么没有多看儿子一眼。
而现在,儿子活生生出现在面前,那一瞬间,所有压抑的痛苦翻涌起来,就要夺眶而出。
但她不能哭,她把那些痛苦死死的重新又压回心里,她心里说。
再看一眼,这是最后一眼。
这是儿子看到自己的最后一眼,她不想儿子后来回想起自己时,是哭着的。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笑起来一定很难看,但是,她要笑着看。
台下的云夙心如刀绞,牙齿死死咬着下唇,一滴血流到下颌滴落。
看着母亲的脸,云夙忍着泪水,挤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
时辰已到。
一名官员低声提醒一声监斩官。
云夫人最后哀求般的看了一眼云夙身旁的老人,老人轻叹一声,伸手遮住了云夙的眼睛。
云夫人微笑低下头,头发散乱铺在木桩上,一旁的赤膊大汉走上前去。
云夙看到的母亲最后一眼,是在含着笑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欣慰。
“斩!”
重重一声令牌落地,四周所有的声音如同潮水一般从云夙耳朵中散去,一瞬间寂静无声,只能听到心脏的跳动。
许久,才听到周围唏嘘声音响起。
老人缓缓放下了手,怜爱看着云夙。
云夙低着头呆呆站了很久,猛然间转身推搡人群出去,头也不回地狂奔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