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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山中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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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山中夜谭

    望着林雾弥漫,有乐不安的转顾四周,问道:“我们几个是不是落单了?”

    “落单正好,”模样甜美的小家伙抬手反过来以手背遮着嘴边,在我耳畔小声说,“不如就在这里趁机摆脱他们,或者让传八干掉他们,然后我们一路跑回我家?”

    我伸手捂了捂小家伙的嫩嘴,说道:“不如你先和传八一路跑回家。省得正信担心……”模样甜美的小家伙摇头不迭的道:“他才不担心我呢,眼下他就只担心你!”

    虽然先前我一时动过趁乱溜走的念头,遇到有乐之后,我又打消了那个念头。因为我想起了一件事,要溜走或许还不是时候。而且我觉得也不是很容易就能溜掉。白天我都尝试过了,何况晚上。

    我问小家伙:“你知道从这儿怎样回家么?”模样甜美的小家伙摇了摇头,抬手遮着嘴边,小声说道:“不过我一路在树上留有记号,就怕太暗看不清楚哪些树有记号了。”

    “这是哪儿呀?”我转头问有乐,“别又走去我先前迷路到差点儿要上吊的那片可怕的树林……”

    “乡下哪片树林都可怕,”有乐望着四下里林雾弥漫,咋着嘴儿不安道,“前边那片树林传说有蛇精出没,另一边有片林子充满了野坟,大概咱们现下在戏院后边某个方向,不过越走越远了……”

    前边林雾之中飘荡的叮嗡乐声渐难听清,走不多时,一片寂静。有乐停步转身,说道:“不好!再这样下去只怕要迷路,咱们往回走。”

    他转身之际,我后边几个小子纷声惊叫,把我吓一跳,回眸只见高次在其中惶呼道:“有鬼有鬼!”

    “咦,你几个怎么也跟在后面?”我正感讶然,高次在几个面色苍白的小子当中惊叫道,“有乐后边有上吊鬼!”

    有乐吓一跳,蹦跳着跑回我们之间,转面只见一人挂在树下哽咽道:“我正准备在如此好夜上吊,你们为何又跑来骚扰?”

    几个小子惊蹦道:“上吊鬼!上吊鬼!真的是上吊鬼!”模样甜美的小家伙拾石头投掷,啪的扔去打跌那个悬吊树下之影。闻听树影里传来叫苦声:“哎呀!我只是用手拉着藤索儿,还没挂上脖颈呢,好不容易才抛上树去缠绕着的,这一摔又扯掉了……却是苦也!”

    我闻声一怔,旁边几个小子捡石头和树枝乱打过去,树下之影悲呼不已的道:“为什么这般倒霉?我寻死也碍着谁了?”

    我觉耳熟,忙拉住高次,问道:“是不是你姐夫啊?”

    “哪个姐夫?”高次捡石块扔去,头没回的说道,“权六才不会上吊呢。他常说要是有谁把他逼急了,就到天守阁上边以仇视的眼神儿瞪着敌人,并且拔刀切开肚子,亲手拉出自己的五脏六腑抛向敌人。然后让家臣们立刻点燃藏在天守阁中的弹药,将天守阁和他一起瞬间爆掉,决计不让敌人得到首级。”

    “哇啊,权六有这么猛的死法呀?”我不安地推了推他肩膀,蹙眉道,“快去看看是不是你前任姐夫。就是那谁!”

    高次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捏着石块,小心翼翼地趋前探问:“姐夫,是不是你呀?”树影里传来悲叹之声,凄然回应道:“高次?莫非你姐姐让你来及时打救我了么?”高次阻止旁边的小子又扔石头,皱起脸问道:“姐夫,你怎么又跑来上吊啊?”

    孙八郎垂涕道:“先前我写了一张纸条儿,托光秀大人的手下带去给你,让你转告你姐,说我在光秀大人那边暂时住着,请她过来看我。有些内心话我要跟她说,不料等了一晚上,她没有来。我越想越感到悲哀,又萌死志……”高次拾起藤索拿在手里拽了拽,啧然道:“我一直在戏棚那边,没看到有谁捎来纸条。你也别为这种事情就跑出来上吊啊,吓死了过路的小孩怎么办?况且我看你这绳子也不行。你看,一扯就断了,瞧!”

    我上前正要察看他有没伤着,高次阻止道:“当心!靠近他会使你发痒……”模样甜美的小家伙摸近树后,搬块石头正要砸孙八郎脑袋,突听几个小子乱声发叫,惶呼道:“有鬼有鬼!”高次转头问道:“怎么又大呼小叫?鬼在哪儿?”几个小子慌张抬手,指着他后面,纷呼不迭:“有个面目狰狞的鬼!”

    高次转面望向树影里,猝有所见,吓一跳道:“哇靠……”模样甜美的小家伙见众人惊觑他身后,转头一瞧,吓得手上石头坠落,孙八郎挨砸叫一声苦,歪头昏倒。

    没等我看清,树后窜出一影,披散头发,欺向有乐,探手揪他。

    有乐背后晃现一人,草笠遮额,肩披草编斗蓬,不声不响地出剑,一伸刃便抵住那披散头发之人颈侧。那人浑没理会,迳直探爪来攫有乐喉下,有乐瞥见其腕有青镯霎变成串,环环相磕,似是想起什么,叫出一声:“又藏住手!”戴草笠之人止剑搁肩,只见那披散头发之影并不停手,仍要抓扼有乐喉脖,腕间却被两根手指斜刺里伸来悄搭脉门,顿时动作凝滞,一惊欲挣,手腕反更落入指箍之下,转面方见有个落魄文士模样的家伙披褂在畔,信手一伸,便扣住了腕脉。

    披散头发之人顷为变色之际,落魄文士模样的家伙抬起另一只手所持的小棍子,轻轻挑落狰狞面具,绰接在棍梢,移至眼前瞧了瞧,见是半边遮罩,做工精致,嘿然道:“这种只遮双眼及半张脸的薄膜皮罩,似与泷川他们爱用的那种面具异曲同工,却看上去更鲜活而且吓人,还能看出脸上变色的反应来……是不是毒林尼一门的标配呀?”

    “她是毒林尼的徒儿,”有乐定睛一瞧,笑觑道,“不知道为什么要捉我?先前让她逃脱一次,如何又跑回来?当心被我哥捉到,就没这么好说话了。赖乡,放她走。又藏!剑收回来,不要刮到脸……”

    落魄文士模样的家伙松开手,名叫青篁的女子又掏出一张薄面罩遮到脸上,向后退了几步,避开剑梢,转头招呼道:“正纯,跟不跟我回去?”模样甜美的小家伙从我身后探出脸来,摇头说道:“不!”

    我见名叫青篁的女子望过来,便也摇了摇头,歉然道:“我暂时还不能回去。你一路小心!”名叫青篁的女子又瞥了一眼我身后那模样甜美的小家伙,哼了声说道:“那好,正纯,回头你陪她归来。可警告你哦,别带她去三河那边!”模样甜美的小家伙向她吐舌儿,扮鬼脸。

    名叫青篁的女子转面瞟向有乐,却又冷哼一声,说道:“你那手下碰到我手腕,他中了我独门之毒,想要解药,你得亲自来竹林那边求我。”落魄文士模样的家伙见有乐不安地望过来,只微微一笑,抬手自揭薄皮手套,扔去草里,说道:“我自有防备。你要钓他,还得另打主意,这招不好使。”

    名叫青篁的女子迟疑地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随即转返,犹犹豫豫地跟在我们后边,有乐见状讶问:“怎么还不走?”青篁红着脸说道:“迷路了,我不认识路。”

    “哦……”我们一齐笑了起来,大家嘻嘻哈哈道,“我们全都迷路了!”

    高次转头悄问:“听说你们甲州那边人捉住我们之后,会使用各种恶劣的方法来伤害我们,包括拉出肠子、割‘小底笛’之类的,是不是呀?”青篁摇头说道:“哪儿啊?不过听说被你们清洲这边捉住之后,会被割这割那,遭受各种恶毒不堪的对待,有没这回事?”高次闻言失笑道:“没吧?你听谁说的?”青篁蹙眉道:“我们那边都这样说。你们不也这样说我们?”

    “不要吱吱喳喳,”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在前边蹙眉转面,低声说道,“让我仔细听听前方林雾中传来什么可疑动静……”

    “你怎么也会迷路呢,赖乡?”有乐难抑纳闷道,“你们这些高手,不应该迷路才对。”

    “高手就不会迷路么?”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啧然道,“高手也是人。是人都会迷路。你不知道多少高手都栽于迷路。还好我不会迷路,你们在自己家乡迷路笑死人了知道吗?”

    “前边哪有什么动静?”有乐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说道,“先前传来的叮叮咚咚敲击声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停歇了。不管他们在打击什么乐器,敲着敲着也会手累,于是就难以为继……”

    “想知道他们敲什么吗?”一个束发蓬松的花衫小子从树后转悠而出,伸足拨弄草间,笑觑道,“过来自己瞧。”

    “咦,利长。你怎么也在这儿晃悠?”有乐打着招呼走近,拍那小子肩膀一下,低头看见树下散落一地破碎瓷片,随手拾起个破碗,讶然道,“怎么满地破碗?莫非刚才有人在这儿敲碗敲了半天,还敲出那么好听的音乐,万里小路充房那厮还听成了汉乐府磐音,甚至战国编钟……”

    “我听庆次说,”束发蓬松的花衫小子伸足拨弄草间破碗,笑觑道,“他在外边流浪的时候见识过‘无衣流’的手段,这帮人本来以修补茶碗为业,打打杀杀只是他们的业余爱好。经他们修补过的茶碗价值更高。咱们找找看有没有未破的茶碗,能找着一个半个就算踢到宝了。”

    有乐闻言连忙蹲身寻找,口中说道:“其实这些玩法最早都是从径山那边传过来的。径山茶宴诞生于余杭径山万寿禅寺,始于唐,盛于宋,一直流传。在唐代,万寿禅寺对于饮茶就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仪式,既是由僧人、施主、香客共同参加的茶宴,又是品赏鉴评茶叶质地的斗茶活动。在宋代,径山茶宴随佛教东传到咱们这边,尔后逐渐发展为我们这里的茶道,径山茶宴就成为我们这里的茶道之源。南宋绍熙二年,荣西和尚将茶种从宋朝那边带回来,从此我们这边才开始遍种茶叶。南宋理宗开庆元年,南浦昭明禅师前往径山拜虚堂和尚为师。他由宋归来,把茶台子、茶具一式,带到崇福寺,就这样传承下来了。后来我们玩得更精致,对茶具也有更多不厌其烦的讲究。茶碗非常多,也带动了茶具修复行业兴旺起来,无衣派修复的茶碗最为名贵。再往下说,我就要开班收学费了啊,你们报名参加‘有乐流’一律打亲友价八折……”

    高次小声问道:“利长,听说你要娶永姬回家了吗?可她才六七岁是吧,你比她大十来岁,这样行不行啊?”束发蓬松的花衫小子伸足到草里拨来拨去,寻觑道:“主公要我抱他女儿回家去先养着,我有什么办法?先把老婆养大再说呗!”

    有乐旁边这个忙着一起找茶碗的小子便是利家的儿子利长,最近信长将年幼的女儿永姬许配给了他。

    利家从十四岁时便开始跟随信长,毫无疑问地深受信长的影响,并不自觉地模仿他的一举一动,平时喜欢大声喧哗,手持长枪,走路横冲直撞。当时正装中的裤子腰身很小、行动不便,他便穿大腰身的裤子,还剪掉一半裤腿,实际上信长和利家的这种行为,完全都是出于实用的考虑,不能不说是新颖的改革,但在当时却很难为人所接受,得到一顶“倾奇”怪人的大帽子也不足为怪。后来利家的一个外甥庆次,也是个很有名的“倾奇”怪人,或许亦受到了利家的影响。

    利家所侍奉的主公信长便是个大大的“倾奇”怪人,在他们老家那边开盂兰盆会时,信长竟亲自登台男扮女装,以传统目光看来确是不成体统。家康尤其皱眉不已。后来常训诫家臣不许衣着出格。有一次出外狩猎,随行的一个年轻家臣梳着当时的流行发型,家康见到便将其叫到身边责备道:“混帐小子,你祖父身居要职,心存武道四方奔走,也不似你这般结发招摇。”他认为:“武人就应象武人的样子,朴实的打扮最是顺眼。那班乘着轿子往来行走,尤其是不到五十岁,身着那种捻线绸和木棉的生硬衣服,光脚穿草鞋走路,自以为得意的家伙,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与这位盟友作风判然不同,青少年时代的信长偏偏经常身着奇装异服招摇过市,头发用红绳一扎、挽个冲天大髻,穿无袖外衣,裤脚也只有一半,腰悬朱鞘大刀、火打袋以及装着食物的口袋。记得我在义辉那里煎茶伺奉的时候,就见过有乐这位疯眼哥哥怪异张扬的装扮。

    我觉得有乐多多少少也受到他哥哥一些影响,尤其在冠服方面特别夸张。他的帽子总是比别人的大好多,后来信雄也爱往这方面发展,冠帽不仅更大,而且帽子总要比别人更高。

    “今天是‘倾奇者’云集了吗,要争奇斗艳?”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望着利长后边一个光身小子,不无郁闷的说道,“先前我似乎看到‘出云阿国’了。就是那女巫,有人说她本是女祭司,不过我觉得这小姑娘是女巫。天晓得她怎会跟秦无衣那伙人厮混一起,还帮着搞咱们的鬼……”

    “你也看到阿国了?”利长后边那个光身小子撅股眺望雾麓远处,头没转的说道,“先前我也觉得多半是她和秦无衣在暗中搞鬼整蛊,不过她没整到我,因为我本来就没穿衣服。就跟魏晋风骨的竹林七贤一样洒脱!”

    有乐转头一瞅,啧然道:“庆次,你也跑回来家乡了?我这有妞儿,你多多少少挡住一些好不好?”利长后边那个光身小子朝他嘴边撅股道:“当生活时生活,当要死时当点缀,不为烦恼动一眉,不为俗事怨一言。你总是看不开,怎么弄‘有乐流’?”

    高次走过来,说道:“利长,你不管管他?”束发蓬松的花衫小子蹲在草丛间寻觑道:“谁能管得了他?别管了,庆次就这样的。他在两军阵前唱歌、跳舞、甚至脱裤子从来是屡见不鲜。有一次庆次邀请我父亲喝茶,将他引入冷水浴池后便逃走了。你说这家伙有多混蛋?”

    高次转身走到我耳边说道:“你现在看见的那家伙就是‘倾奇者’了。庆次平生居无定所,京都反倒是他到过最多的地方。这家伙有两件宝物,一是宝枪朱缨。二是宝马松风。松风原是一匹无人能驯服的母马,直到庆次见到这匹马后,以友爱之情与之。据说有史以来,人和马平等交朋友的,庆次可谓空前绝后。”

    名叫庆次的光身小子朝有乐撅股道:“你又泡个妞儿,不怕阿清打你呀?”

    “什么叫我‘又泡个妞儿’?我哪有多少妞儿?”有乐啧出一声,懊恼道,“阿清是谁呀?”

    名叫庆次的光身小子朝有乐之嘴撅着股,笑道:“你老婆咯!”

    有乐惊讶道:“我老婆叫阿清?”名叫庆次的光身小子撅着股问:“你不会连你老婆叫什么名都忘记吧?”

    有乐纳闷地挠了挠耳朵,问道:“我哪个老婆叫阿清来着?”名叫庆次的光身小子朝他撅着股道:“正室咯!”

    因见有乐惊讶地望过来,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蹙眉道:“看在你哥的面子上,你要对云仙院好一点。总之,不要让你哥难堪。”

    “云仙院是谁呀?”有乐愕然问道,“我对她好不好,跟我哥的面子又有什么关系?”

    “唉,你呀!”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摇头叹道,“你哥对你有多好,你都不知道?他将自己恩深义重的老师平手大人之女阿清,也就是‘云仙院’嫁给你作为正室妻子。可见对你抱有多么大的厚望!当年‘中务丞’平手大人以生命劝谏你哥,留下着名的谏言书而自尽,将你哥的几乎所有缺点,从不要身着奇装异服,到必须耐心倾听家臣的意见等等,着实责备一番后自杀。你哥让泽彦禅师为平手大人建立了一座政秀寺以表达自己的哀悼之情,并且树立了彰德碑来表彰这位恩师的功绩。还亲自安排了平手大人之女儿与他最疼爱的幼弟也就是你成亲。这其中饱含的深意难道你从来体会不到吗?还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就是大草城那个吗?”有乐愣着眼问,“不是说我哥硬逼她嫁给我的吗?”

    “她当然看不上你,那时大家也都不看好你哥,”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唏嘘道,“非但平手大人失望至绝,当年没人觉得你哥会有出息。而且她有些兄弟以及叔伯家的兄弟原本也曾经与你哥不怎么和睦,甚至还风闻说平手大人的儿子得到了一匹良马,你哥知道后屡屡逼迫平手大人的儿子交出良马。平手大人在你哥的顽劣与暴躁两重打击之下,无奈只能以自杀来试图换取你哥或可有所收敛和不夺取儿子的爱马。他的殉死终于打动了你哥,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你哥的暴躁脾性也确实有所收敛。当然你妻子娘家那边一直不怎么高兴,也是难免的。毕竟你哥以前经常欺侮她那些兄弟,平手大人又因你哥而自尽,后来他们家的泛秀被你哥派去领军帮家康打‘三方原之战’,结果给你旁边这妞儿她家那位信玄公干掉。所以我那天就提醒你别把这两个妞儿放在一起,她们有家仇的。我怕她们两人坐在一起不对牌。”

    非仅我听得发楞,有乐亦咋着嘴,说道:“难道穿越太多,会有这个结果?怎么跟我记忆中有偏差啊?”

    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摇头说道:“那是因为你没心记下这些事情,而且当时年小,加上这属于一段不怎么愉快的回忆,所以你胡思乱想也是难免的。不管怎样,总之你要给你哥点面子,对平手大人的女儿好一些。毕竟这是你哥一手撮合的亲事,不要太冷落他老师的女儿。平手大人历代对你家贡献巨大,要知道,他们原本不属于你们的家臣,而是地位平起平坐的同僚。你们一族被从越前调过来任官时,平手他们家便作为同僚协助治理这个地方。在共同经营此地的过程中,你家族主要负责军事方面的调遣,而平手他们家则大多在内政方面出力。到了你父亲信秀这一代,你们家族已经逐渐架空了原先的主家斯波氏,控制了尾张这个地方的实权,而平手他们家族也从旧时的同僚转变成为你家族的属下。你岳父政秀大人成为令尊身边为他主理政务的重臣。尤其是在理财方面很胜任。在他的协助下,尾张日趋兴盛,你父亲手头也逐渐宽裕起来。委派你岳父以‘信秀’的名义进京,向朝廷进献了钱作为修葺宫舍之用,供奉金额之高,使感动无已的皇室不仅派来歌师到你们这乡下开歌会,后来还封给你父亲他想要的官位头衔……”

    我抿着嘴笑,轻手推了推有乐,说道:“我记得你爸的头衔是‘三河守’对吧?”有乐郁闷道:“不知道我妈还是不是我印象中那一个?”

    “你妈是岩室殿。岩室那边很有钱那个次盛他们家的女儿。她爸爸孙三郎,谁不认识?”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撑着小棍子回忆道,“总之,你岳父在访问了皇室后并没有闲着,他还顺道拜访了一向宗的基地石山本愿寺,见到了法主本愿寺显如和尚。当然,为了同和尚们搞好关系,作为人情的礼金是决不能少的。虽然礼金的具体数额并不清楚,但按照当时一向宗在各地兴风作浪的情况来看,如果没有敬献‘极大的诚意’,这些彪悍的和尚们是不会打消在你家领地上兴建佛国的念头的。除此之外,你岳父在路途中也结交诸侯、讨好公卿、拜访名流之类,因而此行所消耗的金钱数量就更为巨大了。面对当时你家四面环敌的情况,你父亲大把投钱到各个他认为值得的地方。如果没有你岳父这样一位成功的财务总管,你父亲能够掏出如此大量的金钱做台面工夫么?”

    非仅我听得发呆,有乐亦咋着舌儿,说道:“难道穿越太多,会导致我的岳父变成我哥老师?而且居然还是为我哥自杀的那个平手老师?”

    “瞎想什么呢?”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瞥他一眼,啧然道,“你岳父本来就是他!要不然你以为还能是谁?以你的身份以及你在你哥心目中的价值,你家会让你跟一个无名之辈通婚?就连你那个相好,生下庶长子的那个,连她也并非一般人。她是利家的亲戚,就是那谁……雄久也是她亲戚,听说利家那边谁跟泷川家那谁生的女儿,虽然可能有点弱智,毕竟也是泷川一派的,总之全都是亲戚来着。而且雄久有个女儿是你哥的侧室,生下你侄儿‘阿人’那个,就是胖妞她姐。”

    “这样看来,”有乐转面朝我笑觑道,“我儿子长孝多多少少也带点儿渡海迁徙过来的那帮人之血脉了。因为幽斋说,雄久他们家似乎也是祖上从那边迁移过来的人。你看看他家用来当姓氏的家名‘土方’,其实土方氏这个官名出自《周礼》。在周朝时候夏官司马所属有土方,设上士五人,下士十人,以下有府、史、胥徒等人员。掌土圭之法,选择适于建立都城之地,弄清土地性质和改进土质的方法。你看雄久他家,原本也是在咱们这儿历代都干测量土地这类事儿。他们干脆就把‘土方’这个官名拿来当做自家的姓氏了,而且他们家还世代都干测量土地这种活儿。我家也很可疑,我叔父信次的名字就直接来自《左传》。后来这个信次的手下还干掉了我一个哥哥,这让我对信次这个名字印象深刻。还记得《左传·庄公三年》里这样说:‘凡师一宿为舍,再宿为信,过信为次。’也就是说,连宿三夜以上或三天左右时间为‘信次’。我看就连平手老师也说不定属于那边迁移过来的,哪有谁会取个姓氏叫‘平手’啊?怎么不叫‘高手’?”

    “平手大人还真是个高手,”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撑着小棍儿,说道,“尤其是对你哥的事业上极有建树,而且眼光深远。你哥能有今天这般成就,离不开平手大人当初为他做的两件大事。平手大人最精彩的一笔就是促成了‘蝮蛇’道三与你家的和解并且联姻。让你哥很早就有了他岳父这样的铁杆盟友。这次完美的结盟不但使你家的紧迫处境一下子变得宽松起来,也让你哥的继承人地位变得空前坚固。那些挑战你哥地位的人,每次都面临着他岳父‘蝮蛇’道三同时夹击的威胁。”

    我忍不住悄悄问了一声:“他老婆去哪里了?”

    “不知道。”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瞥我一眼,转面望着远麓苍霭,说道:“除这件大功以外,平手大人还委托泽彦和尚教育你哥,这位临济宗禅僧随后成为你哥此生最大的谋士。后来泽彦禅师为自杀的平手大人祈福并成为政秀寺住持。你哥迁城稻叶山以后,在贞胜大人提醒之下,郑重拜请泽彦禅师为他取一新地名。泽彦经过考虑之后,向你哥提出了下述方案:古代的周朝是建都于岐山的,直至文王时代。在文王之后,武王继位,以岐山为根据地,消灭了殷朝,统一了天下。因而,新地名宜在‘岐山’、‘岐阳’、‘岐阜’三者之中选择一个。此方案正合你哥进取中枢,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你哥遂将该地改称为‘岐阜’。后来泽彦禅师又向你哥进言了‘天下布武’之策,使你哥的路能走到今天这般海阔天宽。不过他和绍喜结为了兄弟,让你哥很不爽。”

    有乐掏着耳问道:“为什么呀?”

    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瞥我一眼,说道:“绍喜也是临济宗高僧,本乃光秀他老家那边的亲戚。曾在美浓那里当过崇福寺住持,因不喜寺院间的勾心斗角而放弃住持之职四处云游。得蒙甲州之主信玄公赏识,邀他去当塩山惠林寺住持,视为自己心目中的‘国师’。据称甲州军之‘风林火山’旗印即为绍喜参与设计。在绍喜身边,不仅有敬灭这样的神秘人物出没,还曾引荐明朝和尚帮助信玄。听说甲州军最早运用于战场的第一批火器就是这些明朝僧人送来给他的。后来,绍喜他们对你哥都很不满,斥责你哥‘火烧比睿山,屠杀老幼弱者,不与佛同道’。你哥屡番让泷川派人召请绍喜到安土城讲法,绍喜和尚都拒绝前往。你哥很是火大。尤其是绍喜和尚还帮助犬山铁斋这个长期跟你哥过不去的家伙……铁斋就是逃亡到甲州信玄家那边的信清。他是你父亲信秀之弟,本乃犬山城主,娶了你哥的妹妹犬山殿,也就是你某个姐。不是阿犬,是另一个姐。住犬山那边那个,最近送给你六条用于战场侦察敌人踪迹的战地犬。铁斋由于跟她结婚,本来支持你哥,后来由于瓜分别人领地不满意而与你哥起冲突,从合作转为敌对。他先攻取了你哥的一座城,你哥又接连攻陷了他的所有城池,他就逃去甲州投靠信玄,自称犬山铁斋。你女朋友应该见过他吧?”

    “没有,”见有乐转觑,我摇头说道,“我只见过绍喜。”

    “唉,听说铁斋就躲在你扫地那个地方。”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瞥了瞥我,笑觑道,“没教你几招‘断水截流’的铁掌吗?”

    “扯!”我摇头说道,“我扫树叶那边是信州。没有会铁掌的。”

    寂静苍麓间有人大声说道:“信长根本就是个坏蛋!从小他就是坏小孩,性格暴劣、举止怪异,是出了名的‘尾张大傻瓜’。”

    “什么?”我旁边那些小子闻声纷纷蹦跳起来。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张望着说道,“咦,听声音似乎昌幸家那个谁还没走远……”

    “他还害死了他的老师,”寂静苍麓间那人大声说道,“‘魔王之师’你们听说过啦?没错,就是平手大人。命运最喜欢捉弄老实人,偏给他安排了一个世上最顽劣的家伙做他的学生。虽然被授命为首席教师的是林秀贞,平手大人仅仅是二把手,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个坏小孩将给他的人生带来多大的痛苦,从这时候开始,一个不幸的种子已经种下了。后来林秀贞实在忍无可忍,因为不满行为古怪的信长继任家督而举兵,目标是废除信长……”

    山坡那边有个响亮的嗓音高声骂回:“信玄就好?他从小就会算计人,还赶他爸爸走。为了争夺他姐夫义元的领地,还亲手逼死自己儿子义信。为什么呢?因为义信亲近义元他们家,不赞成父亲信玄趁火打劫、欺负氏真他家。信玄毒啊,竟然就废黜了义信的继嗣身份,还逼死了他,就为了谋取东海之地,干出了人伦惨剧,来满足他个人野心……我有没有干过这种事?昌幸明明知道我比信玄更好,还偏袒他偶像,四处造我的谣。”

    寂静苍麓间那人大声说道:“这个叫吉法师的小孩从小便以脾气暴躁、行为怪异出名,不是穿着奇装异服到处招摇,便是与同龄的孩子打架胡闹,弄得乡里乡亲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据恒兴家人编写的家史‘我家履历略记’所说,婴儿时的吉法师胃口奇佳,常常咬破奶妈的胸脯。奶妈换一个咬一个,破坏了不知多少好胸!最终没人敢喂奶给他吃,一直到后来被人们敬为‘大御乳’的养德院,亦即恒兴之母出现,事情才有所改观。”

    “哇啊,”有乐惊讶道,“我哥小时候就有这么凶猛啊?”

    “是啊,就是这么彪悍!”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唏嘘道,“搞到他妈妈都烦他。只有恒兴的妈妈能顶得住,所以你爸爸对恒兴之母很敬佩,就收她为侧室,留下她在家里喂奶。”

    “简而言之,吉法师是个标准的坏小孩。”寂静苍麓间那人大声说道,“甚至于,就连他的生母土田夫人也无法忍受如此的顽劣,转而宠爱他的兄弟信行去了。母亲尚且如此,家臣们当然更是厌恶吉法师,认为要是让这样一个品行低下的人成为未来的尾张主宰,这一家必然要灭亡的。因此,他们时常向信秀进言,希望剥夺吉法师的继承权,信秀却有自己的一番主张,终于还是保住了吉法师的地位。虽然这时候信长已经获得了继承权,但是如果没有家臣的支持,年轻的信长随时会被废掉。可是信长依然故我,成天穿戴怪异,四处惹是生非,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对此,平手大人虽然屡次进言,但如信长小时候一般,他的谏言还是屡屡碰壁,没有达到一点效果。信长似乎对自己的荒唐还不满足,在父亲的葬礼上,他不但姗姗来迟、穿戴怪异,更出格的是,居然将一把抹香随手摔在父亲的牌位上后便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最后就连平手大人这样忠于信长的人也大为失望。作为信长的老师,眼看着面前的同僚一个个投向信行一方,信长的威信与地位荡然无存,平手大人心中的悲哀可想而知:自己付出了多年的心血,难道就培养出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人么?如果这个学生继续如此的恶行,自己百年之后,该如何面对信任自己的老主公信秀呢?平手大人出资重修了领内的庙社,奉纳了一对石狮子与神镜,祈祷神灵能平息信长的暴躁与奇异举动,然后他自杀了……”

    山坡那边有个响亮的嗓音高声骂回:“信玄就好?他从小赶自己爸爸出来,让信虎在外边流浪几十年,信玄为了吞食外甥氏真的领地,逼死了亲生儿子义信。我有没干过这种事情?伤我们最深的是离我们最近的那个人,希望我们不是那样的人。昌幸家就爱造我的谣,还造谣说我从小不爱念书,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找个男人如果他不会打架,那就等于找了个女人。庄子早就说过,盗亦有道。庄子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势力分分合合,只有对利益的追逐一成不变。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没有钱。北有大内屌似汝,而今坟头草丈五。本来有汤喝,不够,想吃肉,大闹了一番。这下好了,汤都没了。褒贬是买主,喝彩是闲人。容颜易老,无论你是多帅的一枚极品,终究要蜕变为肥大叔。阮瞻无鬼论,但最终遇鬼的故事听过没有?什么叫‘别人随便做做就能成功的事,有些人用心做一辈子也无济于事’?庄子云,‘大仁不仁,大善不惠’。战争里的哲思像狗屁,只有生死才是主题。一发炮弹落下去,还有什么人情世故?有的人太在乎对错了,才产生了更多的错误。一个人并不能选择太多,如果你出生的地方认为这是对的,你一般就不会想它可能在其他地方是错的。活着的意义是为了在有限的时间里超越死亡。《周易》云:‘重门击柝,以待暴客。’有两人打架,我叔叔去拉架。结果受伤的是我叔叔,鼻梁断裂,视力模糊。做老大最紧要的事情,莫过于负责兄弟们的肚皮,大家有饭吃。不要学昌幸,越混越成小混混。就盼着封官进爵,封你个蒙古水军提督,你是哭还是笑?”

    我忍不住悄悄问了一声:“他妈妈去哪里了?”

    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低声说道:“土田御前生有三个儿子,却独独对次子信行特别溺爱,对长子信长的印象不好,因此常有立信行做继承人的念头,也造成后来信长与信行之间的对立。信行被谋杀之后,从此土田御前的消息也随之埋没,可能出家为尼。”

    我曾经以为信长把他妈妈赶走了,直到后来发生本能寺之变,氏乡的父亲贤秀率蒲生家的人保护安土城里的女眷逃到近江避难,人们才发现土田御前也在其中。在这以后,其孙信雄称之为“大方殿”或“大万殿”,并给予化粧领。但是信雄后来领地玩丢了,土田御前遂投靠信长的异母弟信包,渡过晚年。

    原来信长一直没把他妈妈赶走,这便与“独眼龙”政宗不同。我那位独眼亲家也是自幼被生母嫌弃,他妈妈义姬一心怂恿丈夫辉宗废黜其继嗣身份,据说甚至还曾企图谋杀他。“独眼龙”吃完东西自称中毒后愤然杀害了母亲最爱的那个弟弟,驱逐他妈妈逃回娘家。直至许多年后,他妈妈由于娘家失去了领地,流落无依,才得以重返“独眼龙”政宗的领地居住。

    我出奔在外这段期间,田村家那位老实人清显大人将独生女“爱姬”以虚岁十一的年龄嫁给十二岁的“独眼龙”政宗。然而,由于“独眼龙”吃完东西肚子疼,疑心又发生了对自己的暗杀未遂事件,怀疑有来自田村家的内通者与这件事情有关系,于是杀害了她的乳母并且赐死了多数跟随爱姫过来的侍女,那一段时间,夫妇之间的感情恶化。

    此后,出于秀吉的胁迫,“独眼龙”不得不将年轻的妻子送去秀吉那里当人质。爱姫相当聪明美丽,而且天真可爱。那期间,她在孤独与寂寞中一度信仰过耶稣,对自己丈夫的感情也产生了改变。她思念丈夫,经常写信告知京都的情势并且还在信件里说:“天下至今还未平定下来。盼殿下一定要跟随天地的大义。请不用考虑我的安全。我会时常携带着匕首并且发誓绝不会受到污辱。”

    当时这些在秀吉那里当人质的各家女眷不免也和她一样都担心受到“污辱”。这主要是因为秀吉太好色。得势后他更爱占人便宜,一搞夜宴就召集各诸侯的妻子伺候。大友家传奇名将宗茂之妻訚千代知道秀吉是好色出了名,便和侍女拿着大薙刀,且腰间系了短刀去参见,当秀吉看到了美艳的訚千代和侍女拿着武器参见时,无奈褒奖她:“宗茂家的妻子就算平时也如此有戒备心,真不愧为女丈夫!”

    时称东部第一美女的甲斐姬,被认为是兵法、武艺皆优秀的贵族小姐。这位“姬武者”以其在忍城攻防战中的杰出战绩而闻名。秀吉向氏政他们家的小田原进攻时,派亲信三成率二万多人来攻打她的城。忍城的命运就像风中残烛。甲斐姬身穿铠甲亲自领兵痛击三成军。此后昌幸、信繁父子作为援军派遣到那里,亦遭甲斐姬亲自领兵杀出夺取了多人的首级,阻止昌幸军的侵入。三成多次攻击也全都被击退,无法进入城内,即使她家主公氏政的小田原城终于向秀吉开城投降,忍城此后也持续固守着城池,过了多天,甲斐姬的父亲氏长下令称“小田原城已经开城投降,战斗结束了,忍城也开城投降”的指示,甲斐姬才放下了武器,堂堂正正地从城里出来。后来守城士兵们不被追究,财产也获得保障,据说是因为秀吉对甲斐姬的欣赏。

    甲斐姬送赠的便当盒,秀吉曾经使用过,后来一直保留下来。

    交出忍城后,甲斐姬随父亲氏长寄身于蒲生家,跟随氏乡。氏乡并未随便对待她们,而是将他领内重镇交托把守,赐其一万石领地。后来“独眼龙”煽动蒲生家领地叛乱,甲斐姬父亲为了支援季通也就是赖乡,率领主要家臣出兵前往,不料留守的将监率众谋反,将她们家的谱代家臣以及氏长之妻等人杀死。甲斐姬率十数人迎战叛军约二百人,竟使叛军溃不成军,甲斐姬快马斩杀叛将,会合赶返的父亲氏长,其后蒲生家的援军亦赶至,叛军将监企图逃走,遇上手持薙刀的甲斐姬。两人角力,甲斐姬打掉将监手上的大刀,然后斩下其右腕,成功生擒对方,斩首示众。

    听闻这些英勇善战事迹的秀吉,非常中意甲斐姬,便将其纳为侧室。据说其父氏长因甲斐姬的美言,也成为二万石的城主。甲斐姬成为秀吉的侧室,并且伴其终老。在秀吉举行醍醐花宴时,她还咏唱和歌。

    秀吉去世许多年后,甲斐姬在“夏之阵”秀赖家灭亡之际仍发挥兵法才略,帮着策划守城,让攻城的家康很恼火,授意正信和正纯父子设法派人要她命,还好因千姬的说情而得以免死,后来带着小石夫人为秀赖生的长女天秀尼一同从围城逃出,避到东庆寺出家为尼。

    秀吉身边不乏好女人,可他还是贪心不足,竟然曾想染指“独眼龙”年轻的妻子,被“独眼龙”聪明能干的保姆喜多巧妙化解。后来秀吉又看上了“独眼龙”一位侧室,想要纳为己妾,喜多害怕“独眼龙”不答应而得罪秀吉,遂擅自决定献出此女。“独眼龙”以喜多行事独断而大为恼怒,处罚她蛰居。

    喜多随爱姬作为人质一同上洛拜见秀吉之时虽然已经年过五十,秀吉在会见喜多时仍对其才能大为赞赏,并称扬其为“少纳言”。喜多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子。年轻时受辉宗之命,喜多成为“独眼龙”政宗的乳母。由于当时喜多其实尚未结婚,所以两人事实上被认为是养育关系,也有称其为政宗保姆。负责养育政宗的喜多,对政宗的品格养成有着重要的影响。后来,喜多之弟景纲也成为政宗的心腹。

    在秀吉那里居住的时候,我与“独眼龙”被送来当人质的正室妻子田村爱结识,成为闺蜜,常一起摆茶局;并且也与“独眼龙”心爱的侧室猫御前交好,爱一起摆饭局。“独眼龙”他家很有意思,这两个他所爱的老婆曾经由于长期没生小孩而苦恼。猫御前还曾折腾出“假怀孕”的闹剧,后来猫御前虽然抢先生下了长子,却因她并非正室,其子属于庶出,在家中无继承权,地位很别扭。猫御前总是为此烦恼,没少纠缠抱怨,曾经多么洒脱的女子变得招人烦。

    秀吉死后,其心腹三成与五大老之一的家康对立,猫御前为“独眼龙”生的长子秀宗被三成那边羁留,在秀吉养子八郎亦即日后的秀家府邸当人质。这让“独眼龙”处境一度凶险,还让我想办法带他儿子逃走。不过那时候我正遭三成他们追捕,满城闹着捉“白狐狸”,我在三成要捉拿的名单上太靠前,没能带谁逃。

    冬之阵后,家康额外赏给了“独眼龙”一个十万石的领地,“独眼龙”让庶长子秀宗去继承这个领地,猫御前从此跟随儿子去生活。

    从小就嫁过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正室田村爱终于给“独眼龙”生出嫡子忠宗,成为他们家第十八代当主,继承“独眼龙”六十二万石的领地。

    “独眼龙”比我小十二岁。宽永十三年“独眼龙”去世,临终前秀忠的儿子家光以大将军身份亲自至卧榻边守候。这位左京大夫陆奥守,死后赠从二位。他身体不好的那段日子,见到我时仍挣扎着要行礼。我说不必了,我这位亲家熟练地递烟说:“云光院夫人,入宫时因功勋卓着,皇上授予从一位。云光院殿也是我心目中的大姐,礼数不可缺。”

    他不再搞鬼。不过他死后,一向乖巧老实的他老婆田村爱让人给丈夫画成的画像却显示“独眼龙”不是独眼,而是双目完好的样子。从此也有一种完全不靠谱的传说,说他其实并未失明,故意遮上一只眼睛,是为了凝聚视线,观望天下。就象传说中宋初独眼大将郑恩是好眼观阳世、坏眼观阴世一样。

    “蒲生怎么越来越跟鬼似的?”几个小子指着前边雾林之梢那个飘来飘去的身影给有乐看。我也跟着抬起足根张望,正纳闷间,有乐咋着嘴儿不安道,“他究竟是如何飘这么高的?为啥不摔?这其中包含什么原理没有?”

    “蒲生他们家历来爱跟绝顶高手交往,”利长旁边那个光身小子撅着股说道,“他爸爸贤秀尤其喜欢结交奇人异士,留了不少高人在他家里教小孩儿各种绝艺,包括飞上飞下、飘来飘去。听说‘剑圣’也常在他家出入。”

    “哪个剑圣?”高次问道,“卜传吗?听说他十七岁那年在蒲生家杀了个人,是不是呀?”

    “杀的是落合罢?”利长旁边那个光身小子转身朝他撅着股说道,“十七岁时,卜传在京都的清水寺比剑战胜对手而崭露头角。后来他在近江的蒲生家里,走过一屏风时,从屏风背后跳出一人,持剑袭击他,卜传一闪而过,只拔了一下短剑,那人已中剑身亡。那人名叫落合,在京都用木剑比武时输给了卜传,一直怀恨在心。此时卜传另佩有一把三尺左右的长剑,考虑到双方的距离位置,却用了短剑。卜传说过:‘剑最好根据自己的身长来定长短,不能配带护手超过自己肚脐的剑。’卜传平常佩的是长二尺四寸的剑,有要事时佩三尺剑。卜传有一次跟人玩剑,单手持短剑,让别人用长剑全力砍过去,卜传的手也是纹丝不动,一捺就撂掉了那人的长剑。”

    “虽然在蒲生家里住过,”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说道,“然而卜传最厉害的剑术传人却并非蒲生,而是权中纳言具教大人。剑圣在北畠那边独传绝技,让具教大人自悟新当流秘传奥义。在关八州的古战录里,记载着剑圣的秘剑绝技除了亲授予‘伊势国司’具敎大人以外,还传授给京都的兵部大人藤孝公,也就是幽斋。”

    “藤孝?”有乐惊讶道,“幽斋也有这么厉害吗?”

    “幽斋有多厉害不好说,”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说道,“不过具教大人很厉害,他是诸侯中着名的剑豪。作为公卿出身的名门北畠世家嫡子,不同于他的文人父亲,具教以其剑术流传后世。女儿千代御前嫁给了你们家信雄。”

    有乐诧异道:“是不是穿越太多,导致信雄的岳父也变成高手了?不仅我岳父变成我哥老师,就连信雄那边也受到波及了,以致他岳父也变成高手……”

    “他岳父本来就是高手,”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说道,“具教任从三位权中纳言之后,很快又升任正三位。官运一帆风顺的具教开始将他家在南伊势的势力向外延伸。最终使北畠家的势力从南伊势五郡扩大至十五郡。然后开始谋划侵攻北伊势,不料三好家的康长也开始侵攻伊势,使北畠家的内忧外患不断。然后你哥来了,你们家开始进兵北伊势。在清洲军先锋泷川的急攻下,多座名城陷落。你哥亲率大军包围过来,先逼和神户与长野这两家,令三公子信孝成为神户氏的养子,令其弟信包成为长野氏的养子,北畠一族的具盛和具藤被从这两家流放,随后关氏降伏,你哥大举进攻南伊势,集结了美浓、尾张两地大军近七万余人,是北畠军的六倍。秀吉亲自出马阵前指挥进攻,守军勇将大之丞引弓,一箭射向秀吉的胸口,不料用力过猛,拉断了弓弦,射中了秀吉的左腿。秀吉忍痛将箭拔出,指挥军队攻破城门。拿下城池,城主及其儿子大之丞战死,这也是秀吉平生唯一的一次负伤。城破后你哥留下泷川驻守,亲自引军攻打具教大人的主城。清洲军恒兴队与北畠军两队展开激战,紧接着长秀、稻叶一铁队也开始发动进攻。然而在城兵顽强的抵抗下,清洲军的损失很大,此次作战也是清洲军首次将铁炮运用在实战中。围城两个月后依旧没攻破。此时,你哥再次施展联姻手段,提出以具教之子具房收你哥的二男信雄为养子、信雄迎娶具教之女千代御前、具教隐退的条件,与北畠家议和。具教、具房无奈同意接受和议。秀吉率军烧毁了城池周围的防御工事,让人逮捕具教、具房及其妻子、亲族等三十七人。从此,你哥以武力压制了北畠氏,统一了伊势。”

    我蹙眉问道:“不是说信雄杀光他岳父家么?”

    “那是后来,”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瞥我一眼,说道。“伊势易主,‘国司’具教大人虽然出家隐居,但是具教没有就此不理世事,而是伺机图谋再兴北畠家。天正三年,具教大人派手下重臣满荣出使甲州,与你们家胜赖密约在其领兵上洛取天下之时助其声势。有乐他哥听闻具教要再兴北畠家,决定除掉具教以绝后患。”

    “这事我也有听说,听说过程还很激烈的。”利长旁边那个光身小子转朝他撅着股说道,“泷川家那位曾属具教旧臣的雄利大人带着左京进、再加上信包手下的左京亮奉信雄之命率众前往暗杀具教。一听到旧臣来访,具教欣然将他们请入馆内,信包手下的左京亮突然举枪刺向具教,具教以佩刀将其攻势化解,一场激战之后,具教被早已被收买的近侍所杀。整个过程就是这样了,不过在民间传说中,具教以剑斩杀逆臣十九人,重伤一百余人后跳上七尺余高的石垣,让近侍阿弥帮他自杀,享年四十九岁。同时北畠家在信包那边的具藤以及北畠氏一族被信雄在居城杀害,仅具房逃去泷川家里得以幸免,从此伊势北畠家被有乐他们家完全取代。具房在泷川那里幽禁到病死后,北畠一族灭亡了。”

    “虽然民间传说不靠谱,”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唏嘘道,“不过具教还是很厉害的。具教的剑术是其任国司时,求学于来到伊势的剑圣卜传,卜传甚至传授了鹿岛新当流的秘技。后来卜传的养子彦四郎为继承掌门,也不得不赶到伊势向具教大人求教没有学到的秘剑,经具教相授后,终于修得奥义。新阴流的信纲也到过伊势与具教比试剑术以求胜负,之后信纲以新阴流的极艺相授。经信纲介绍,具教与柳生家高手宗严比试,具教以其高超的剑术击败宗严。”

    “可惜信雄没把具教他们家着名的茄子拿回来,”有乐叹了口气,说道,“国司茄子是汉作茄子茶器,天下三茄子之一,原为伊势国司北畠家所有,因此得名。这种八幡名物中的首品居然没让我哥收藏到手,看来我穿越再多,我哥也得不到更多……”

    我忍不住小声问道:“他老婆去哪里了?”

    “信雄吗?”利长旁边那个光身小子朝我撅着股说道,“他正室妻子千代御前是具教之女,又名雪姬。大战后由于北畠氏与你男朋友家讲和,因此千代御前嫁给成为她哥哥养子的信雄。她侄子兼丈夫信雄将北畠氏一族十三人虐杀后,千代御前有感于家族走入末路,因此最后拿刀对着喉咙自刃。具教的次女是不破直光正室,即使嫁给不破光治之子,然而她也没活下来。听光治之子、龙门山城的不破胜光说‘不破城’大概要由直光侧室所生之子不破光昌继承家督。”

    “差不多都是亲戚来着,”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叹道,“具教的母亲是高国之女,据说还是藤孝那边的亲戚。具教大人娶了六角家的女儿为正室妻子,就是把权六打到割瓶那个六角。然而具教大人的偌大家业及其势力最终还是被信雄、信包、信孝他们几个瓜分掉了,尤其是信雄获利最大、地盘最肥。不过由于信雄的领地那边经常跟伊贺那帮家伙有纠纷,磨擦不断,信雄还动不动就乱打他们,后来跟伊贺各派势同水火,听说伊贺各方势力都要找机会联手对付他。这让他爸爸很担心,毕竟那边秘术高手多,防不胜防……”

    “他儿子信雄害死了多少无辜的好人?”雾林里有人大声说道,“信孝也不是好东西,尤其信忠最坏,还想灭甲州?信长他女儿五德天一黑就出来跟踪人,然后写信告密。全是跟他爸爸学坏的。”

    利长从草间抬头张望,说道:“骂着骂着,似乎过来这边了。咱们堵他!”高次旁边那几个小子纷纷捡石头扔去,只听山坡那边有个响亮的大嗓门高声骂回:“信玄就好?他儿子想害人都没机会,因为早就被他爸爸先把儿子害死了。谁无后乎?始作俑者,断子绝孙。信玄这混蛋坏事做绝,就是这个下场。也只有这个下场最合适他!而且他身后还总跟着一个小破孩,深得搞鬼心传之秘密三昧。没错,我说的便是不给糖就捣乱的昌幸。深夜,我漫步在街头,踩到一坨狗屎,就是他。屁有香臭,要闻一闻才知道。哪个庙里没有枉死的鬼?慈不掌兵。男人不强,红杏出墙!有一年,一向宗来抢我家,我说抢得好,没有就去抢。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大鱼的屎。”

    我闻言纳闷道:“怎么回事啊?一向宗还抢过你们吗?”有乐摇头说道:“就算没有也差不多吧,有一年他们打过来,都围逼到附近攻我们城了,攻破了城就冲进来搬光我们东西。我有一位兄长被堵在天守阁自杀或者战死。不过我哥也是满嘴跑马车。”

    “伤害你哥最深的是‘伊势长岛之乱’罢!”名叫季通或者赖乡的落魄文士模样家伙叹道,“当年七月,你哥为报信兴、森可成被杀之仇,率领大军从水陆两方面完全包围了伊势长岛,切断了一揆军兵粮补给。在一揆军巧妙的战术下,却击杀了你哥同父异母的兄弟信广。随后一揆军陷入兵粮不足的状况,在清洲军猛攻下主城也被攻陷,一揆军死伤惨重,战况因此更往清洲军有利的方向发展。九月二十九日,兵粮缺乏的长岛城门徒投降,并向你哥请求让其搭船从石山方面退兵,你哥亦接受之。然而信兴、信广等备受你哥信赖的兄弟被杀害,加上一揆军的退却速度迟缓,于是你哥下令铁炮同时射击搭船的门徒。一揆军方面亦被激怒,有一部分反过来袭击清洲军,场面陷入完全混乱,此时你哥又有一个弟弟秀成、以及多位亲族战死。”

    义昭发起“信长包围网”之后,石山本愿寺也迅速参与进来,各地一向众随之而起。有乐他们自家的地盘也遭到攻击。信长之弟信治因寡不敌众战死,终年二十七岁。我家的大膳大夫信玄突然不顾儿女婚约,背刺一刀,发动三方原大战,杀死信长派来驰援家康的大将泛秀。这时信长正与长政、义景两家作战,无力支援纷纷告急的各路亲友。信长之弟信兴孤立无援,依然奋战,最后城陷自戕于天守阁。信兴的死激起了信长强烈的报复欲望,导致了此后在长岛的人间炼狱般杀戮。

    在混乱的长岛战场上,信长之妹阿犬的丈夫信方战死,年仅二十二岁。信长之弟秀成遭到攻击阵亡。

    信广虽是信长庶兄,由于他是妾腹之子,因此无继承权。一度也参与了继承嗣位的争夺,与信长也曾经不和。在与信长发生小规模的战斗后失败降伏,并获得信长的赦免。自此完全臣服信长,并且跟随信长参与各大小战争,最后在长岛与一揆方武将大木的决战中战死。

    信长的叔父信光是信秀的三弟,信秀死后协助信长。萱津之战一举扫平守护代派的敌将。小豆七枪之一,据说当时才二十八岁。信光去世后,其子信成、信昌、仙千代三人都战死在长岛。

    众多亲族纷纷战死,这让有乐那位疯狂的哥哥愤怒已极,针对困守长岛诸城的一向宗门徒,从城堡周边开始包围,最后攻破。据传一揆军逾二万人遭清洲军杀害。信长毁坏愿证寺,第四代主持本愿寺证意在长岛一向一揆与信长军作战时阵亡,第五代显忍继位时只有十一岁,不到三年,长岛一向一揆被信长以血战的代价镇压。

    据说从那天起,信长似乎变了一个人。本来要搭船撤离的一向宗门徒纷纷返身杀回来,势如疯魔般的混战场景也成为许多人的恶梦。有乐说,他同胞兄弟长利从那天之后就不正常,晚上不爱睡觉,常在屋外通宵游荡。

    并且我还听说,那天在尸横遍地的长岛,蒲生仿佛变成鬼魂一样,他披头散发,飘忽出没无定,让敌人和自己人都害怕。他周围的人纷纷战死,最后他一个人拿下一座只剩死尸的城砦。有人说,他率领鬼魂之军,所以人们看不见他的兵,只看见他一个人,孤零零提剑游走在尸山血海之中。

    诸多亲朋好友惨死的消息传到越前战场,利家也仿佛变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样子。总爱劝阻秀吉煮人的利家,那阵子他疯狂煮人,烹杀了不少活捉的越前一向宗徒,从而在历史上留存有残忍屠杀的石板记录。唯有权六,反而变得比谁都冷静。虽然对待长岛的一向一揆时信长采用了残忍的手段,但是权六对待越前的一向宗徒却相当宽容。权六收缴了当地一向宗徒手中的武器,重新铸造成农具再分配给他们,这为秀吉日后推行的“刀狩令”奠定了基础。权六减轻农田地租,鼓励商品买卖,免除了商人的租税,奖励自由营业的市场“乐市乐座”。

    九头龙川的河面过宽,当时的技术并不能架桥通过。但权六采用了特殊的方式,将船只连接在一起,制作成舟桥,受到了百姓的赞颂,安定了民心。不论他到哪个地方,当地的人们也都跟着亲热地唤他“老爹”,而不是称为“大人”或者“老爷”。随后,权六出兵讨伐信长的夙敌一向一揆,将敌人首领的首级腌制送给信长。权六平定能州,入驻越后,与春日山城的景胜对峙。

    权六给长岛战场上的信长他们送去一封信,内有他自称口占的诗句,聊寄思念之情:“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啊少一人。”

    时为九月九,此后秋高马肥,龙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