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www.bqgla.com,最快更新一碗茶的岁月 !
第62章 太原九英(下)
“很好的如意符,阿福你别忘了拜谢殿下。”名叫一铁的秃老头在旁语声铿锵地打断我的回想,硬抢了那小厮所捧的盘子在手,头也没回地转身便往后园门外走。那小厮跟在其后,不安地说道,“然而理应由小的端出去才合适……”
有乐见我也要去看,忙拉住说道:“别出去!外面要打架,万一伤到咱们就不好……”我小声问道:“刚才你有没留意到外面似乎有个人很像黑眼圈那家伙?”
“是吗?”有乐一听,来神了。捋袖说道,“那我要出去打他……这厮敢来我家?”
几个小姓在树下仰着脑袋张望道:“刚才好像看见一只大鸟飞过。有人说是老鹰来着,然而我们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鹰。不知那只鹰去哪儿啦?”一个家伙挖着鼻孔说道:“听说是‘远州之鹰’,不知到底什么名堂?”
“这老鹰有来历,”名叫信正的面色苍白家伙坐在树荫里一张板凳上搭话道,“据提教利他们说,它来自逆向的穿越,还穿了好几次,最早是从古坟时代穿过来,又去过一趟飞鸟时代,昔年在奈良东大寺好多人看见它。当时那些名门望族正在出席祭典礼仪……”
东大寺是华严宗大本山,又称为大华严寺、金光明四天王护国寺等。位于平城京东,是南都七大寺之一,距今约有千年的历史,是当今世上最大的木造建筑。大佛殿内,放置着巨大佛像“卢舍那佛”。
在中原也有数座东大寺,而我们这里的东大寺源于武则天在洛阳紫微城建造的天堂,以及在龙门石窟雕刻卢舍那大佛。天平十二年,在光明皇后的力劝下,圣武皇上发愿“朕亦奉造”。唐代高僧鉴真和尚曾在这里设坛授戒。
奈良东大寺雄伟宏阔,正殿大佛殿始建时面阔十一间,竟和隋唐洛阳宫乾元殿大小相近。通过此寺,可以想像唐代长安、洛阳由皇家所建巨刹的规模气势。
在各地建立这些皇寺的风气,实际上是效仿隋唐朝廷在各地兴建皇家寺院的作法,如兴建大云寺、龙兴寺、开元寺等,以为国祈福。
光明皇后非常敬仰武则天。武则天创建的大云寺被认为是仿效的对象。武则天在洛阳造大佛铜像及在龙门奉先寺雕刻大佛石像的消息由入唐求法僧传过来。天平十二年,在参拜完知识寺大佛后,圣武皇上发愿“朕亦奉造”。圣武皇上为祈求国泰民安,想以佛教之力回归和平,同时为了弘扬佛教,下诏在各地兴建佛寺,若草山麓创建的金钟寺是东大寺的起源。当初,圣武皇上与光明皇后的皇子菩提早逝,为此在若草山麓设山房,常住有僧侣九人,此为金钟寺之前身。金钟寺设有羂索堂、千手堂等。
东大寺大佛的铸造,是一项艰难浩大的工程,大佛铸成以后,天平胜宝四年,从天竺来的僧人菩提仙那主持了大佛开眼会。
“人们唱诵唐玄奘所译《十一面神咒心经》的精华,祈愿观音菩萨慈悲济世。僧众挽起袈裟和衣服,沿堂‘疾走’;佛徒们为了烧尽人间的烦恼,在堂内挥舞松枝球,举行名为‘哒陀’的火行法;青衣女人也闪亮登场,奉读‘过去帐’,东大寺举行这些梦幻般的活动之际,那只鹰出现了,绕佛殿三旋,而击长空,在场看见的人们纷称为‘神鹰’。”名叫信正的面色苍白家伙在树下说道,“有些适逢盛事的公卿也记述了此事。许多年后,久秀率领多闻山军在东大寺与所谓‘大佛之阵’交火,据说也有人见到此鹰出现,往寺廊和院内划过巨大的翼影。那天僧众们就说,久秀悍然火烧东大寺,必将招致神之怒,遭到家族毁灭的报应。”
“哪有这种事,巧合罢了。”有乐闻言笑道,“就算真有这么大的老鹰,它也是躲在深山老林。世上最大的鸟你知道是什么?不是成吉思汗弯弓去射的雕,而是信天翁,然而听说快要灭绝了,因为它经常出来跑,不低调,容易被人干掉。那些寺庙拥有许多宽大茂密的园林,老鹰偶尔飞进去过个夜也不奇怪,被人吵到睡不着,窜出来给人看见了,你们就说是‘神鹰’。其实哪有这么多神迹?要我说呢,神最‘神’的地方就在于,神出鬼没,往往不留痕迹。无迹可寻,让你猜不着、看不到,才是神。要是满大街天天都能看见他摆摊在那儿叫卖,让你习以为常,再神都不神了。”
“据说唐朝发生‘甘露之变’那年,也有人看见那种巨大飞鸟的翼影掠空划过即将惊尘溅血的地面。”名叫信正的面色苍白家伙在树影里说道,“太和九年,二十七岁的唐文宗不甘为宦官控制,和李训、郑注策划诛杀宦官,以夺回皇帝丧失的权力。李训他们挑选几百名壮士,每人携带棍棒,怀揣一把利斧,预谋伏击作威作福的公公们。唐文宗以观露为名,将宦官头目仇士良骗至禁卫军的后院欲斩杀,被仇士良发觉,双方激烈战斗,结果李训等众多朝廷要员被宦官杀死,其家人也受到牵连而灭门,在这次事变后受株连被杀一千多人。史称‘甘露之变’。这场斧头血拼之后,宦官一直牢固地掌握军政大权,君主的废立、生杀也是掌握在宦官手中,为中原历史的第二次宦官时代开始。‘天下事皆决于北司,宰相行文书而已’。宦官‘迫胁天子,下视宰相,凌暴朝士如草芥’。直到朱温在唐昭宗天复三年大杀宦官后,才终告消失,然而唐朝不久也因朱温建立后梁篡位而灭亡。据闻最后一个公公被杀的时候哭着问:‘谁是忠谁是奸?谁才是乱臣贼子?’当时名叫朱全忠的朱温一脸忠厚地说:‘当然我是忠,你是奸。’后来,朱全忠改名朱温,篡唐自立。”
“忠奸确实很难从表面看出来,等到知道那时就晚了。”有乐走到树下取茶自饮,坐下来唏嘘道,“可惜‘茶仙’卢仝这样清雅之人也死于甘露之变。”
记得我昔日学茶的时候,草庐的堂前就挂有卢仝这位“茶仙”画像。他是“初唐四杰”卢照邻之孙。祖籍范阳人。早年隐于少室山茶仙泉,后迁居洛阳。自号玉川子,破屋数间,图书满架,终日苦读,邻僧赠米,刻苦攻书,博览经史,工诗精文,不愿仕进,被尊称为“茶仙”。性格“高古介僻,所见不凡近”,狷介类似孟郊;雄豪之气近于韩愈。我师傅说他属于韩孟诗派重要人物。
卢仝少有才名,未满二十岁便隐居嵩岳少室山,不愿出仕进取。家中贫困,只有图书堆积满室。后卜居洛阳,亦仅破屋数间,一奴长须,不裹头,一婢赤脚,老而无齿,家中仅靠邻僧送米度日。虽说处境困蹇逼仄,卢仝为人清正耿直,朝廷曾两度礼遇要起用他为谏议大夫,均不就。曾作《月蚀诗》讽刺当时宦官专权,受到时为“河南令”的韩愈称赞,但其他许多人都很不满,斥曰:“不喜欢大唐天下就滚开!”卢仝曾经被恶少恐吓,向韩愈诉说,韩愈要为他评理,卢仝考虑到那伙人会恨韩愈,不想再追究此事,韩愈更加佩服他的度量。
长安发生“甘露之变”,这位《茶谱》的作者竟然也受到连累。他的好友贾岛曾在《哭卢仝》一诗里写道:“长安有交友,托孤遽弃移。”卢仝临刑前,长安的好友去送别,卢仝委托友人照顾自己的孩子。卢氏后人将卢仝的尸骨偷运回乡安葬,由于担心受到牵连,在安葬卢仝之后,就举家南迁。此后几百年间,卢仝就在世人眼里销声匿迹了。在唐代一度风声最紧的时期,甚至连他的名字和着作也不能提起,官府让人从各类书籍和文章中抹掉他的一切。
甘露之变时,卢仝恰巧与宰相王涯的几位幕僚在相府的书馆中吃饭,于是留宿在此,吏卒秘密行捕,卢仝说:“我是卢山人,和大家没有结怨,有什么罪?”官吏说:“既然是山人,来宰相的宅院,难道不是有罪吗?”这位诗人仓促忙乱中自己也不能辩解清楚,竟然一同遭受了甘露之祸,被牵连诛杀。卢仝年老没有头发,太监就在他的脑后订个钉子,便以行刑。先前卢仝生个儿子取名“添丁”,人们认为是中了预示吉凶的谶语。
济源县西北山上有卢仝当年汲水烹茶的“玉川泉”,据说他的墓也在那儿。好友贾岛有诗《哭卢仝》:“平生四十年,惟着白布衣。”
我学艺时得知,卢仝在少室山茶仙谷茶仙泉隐居时所作的《七碗茶歌》在我们这儿广为传颂,并演变为“喉吻润、破孤闷、搜枯肠、发轻汗、肌骨清、通仙灵、清风生”的瀛洲茶道。这里的人们对卢仝推崇备至,常常将之与“茶圣”陆羽相提并论,被推到了“煎茶道”始祖的高度。
那时我还年小,未知人间疾苦几多深。早起勺水煎茶之时,常听闻山坡下有人吟唱般的啸问:“蓬莱山,在何处?”山麓有人又以嗟咏之调作答:“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
伴随琴声叮嗡,亭子里有人清吟:“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风雨。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巅崖受辛苦!便为谏议问苍生,到头还得苏息否?”后来我师傅说,久秀大人与山间宿友吟对之句,皆是卢仝诗作。
名叫信正的面色苍白家伙坐在矮几旁说道:“卢仝好饮茶作诗,在少室山茶仙谷茶仙泉隐居期间着有与茶圣陆羽所作《茶经》齐名的《茶谱》、《七碗茶诗》,被世人尊称为‘茶仙’。他好茶成癖,其诗风浪漫且奇诡险怪,人称‘卢仝体’,他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诗,传唱千年而不衰,其中的‘七碗茶诗’之吟,最为脍炙人口:‘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卢仝对茶的功效和饮茶的愉悦,在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有乐拉我来坐,说道:“这个位置好,我们在树荫下吃茶聊天,顺便看热闹。由于距离远,打架也打不过来。见势不妙,咱们就跑,也来得及……”
“当时就在这个位置,我们吃茶的时候听说利家怒斩了爱智十阿弥。”矮几后边一个家伙捻须说道,“那谁还说要去捉利家,我们都坐着不动,没人理会。谁打得过利家啊?再说十阿弥这家伙也不讨大伙儿喜欢,就只有你哥喜欢他。”
有乐见我眸含不解之色,便笑着说道:“爱智十阿弥,是我那位当家哥哥住在清州城时期的小姓,也是他的近侧,以宛如女人般的美貌和伶牙俐齿而着称。他有个致命的毛病,就是毒舌!十阿弥因利家的乳名叫做‘犬千代’而常常嘲笑他,恶语相加,甚至偷了利家的饰物,而我那位当家哥哥因为个人喜爱总是偏袒十阿弥。永禄二年的一次,利家本与爱智有任务在身,但二人发生口角,利家盛怒之下在众人面前杀了十阿弥。其实是利家控制不住怒气出手过重,误杀了十阿弥后与妻子阿松一起逃走。这事把我哥气坏了,不过后来他还是选择了原谅……”
“那时我才四岁,后来听说了这事儿。”我到他旁边蹙眉道,“你还记不记得?其实我们穿越时遇见过当初还未被你哥哥原谅的利家,他还险些拿枪戳我……”
“你们不可能有过穿越吧?”名叫信正的面色苍白家伙闻言纳闷道,“‘穿越’这种事情有悖天律,而且违反自然常理。当然也不是绝对不行,但哪有这么容易?你以为是上街买菜么?出个门就能穿越?还谁都能穿越?起码你得有东西,不是随便什么东西都能帮你穿越,咒语什么的更不可能。至少你需要一个能临时开启穿梭通道的特殊器物,比如传说中那种有助于穿越来回的‘神镜’……”
“一说穿越你就来劲了,”有乐摇头笑道,“我记得好像有些人拿着某种载有神奇图符秘咒的古书,手拉手念着咒语去撞墙就能穿越了。哪有用到什么‘神镜’之类你说的特殊器物?”
“没东西肯定不行。那是必不可少的,”名叫信正的面色苍白家伙啧然道,“按你所述的情形,料想其中有个人的身上暗自怀揣有这般器物,不论他有意无意,这个东西必定在他们中间先已存在。然后只要随同意念所致,按照正确的图符说准了秘咒,就好像输入了对的密钥,悄然开启了所揣之物即时打开穿梭通道的功能,一下子就能穿越了。除非只有这样子,否则你念什么咒语都没作用的。不信你去问提教利,他就认识会穿越的奇人异士。铁斋也知道,据说那些异人还曾经告诉他,所谓‘神镜’和图符古箓之类特殊器物其实是远古时候某些来自天外的神秘‘先民’遗留的,他们虽然技术超强,已臻我们所以为的‘神乎其技’境界,仿佛神之一族般神奇。但他们以前居住的世界还是毁灭了,剩余之人竭尽所能,乘飞槎避难途中居然造出穿梭器物,不甘心地来回穿越、尝试挽回灭亡的命运,然而再强的技术也挽救不了他们一手毁掉的世界。残余的族人唯有到处漂泊,其中有一些还没死尽的家伙在很遥远的古时候跑来我们这个世界,或因他们搭乘的‘天外飞槎’之类神奇载具由于乱穿梭过甚而彻底坏掉了,或许他们也找不到其它更好的去处,只得就此羁留在这儿。然而这些由于技术发达而舒服惯了的家伙却不怎么适应咱们过去极为艰苦的生活环境,加上恶劣的气候以及疾病,这帮不知哪儿来的‘先民’渐渐灭绝了,只留下他们所谓的什么‘繁衍之种子’自己生长,以及少许古物和遗迹……”
我听着不由钦佩道:“你懂的神奇东西怎么这样多啊?”
“懂的事情多有什么用?”名叫信正的面色苍白家伙摇头苦笑道,“就算是全懂,也不一定便能招人待见。我家里人嫌我只会看书和写东西,不会谋生,只怕我没多久就要沦落去讨饭了。甚至连讨饭的能耐都没有,搞不好也要跟先前被流放的舅舅一家人在野外捡东西吃……”
我陪着唏嘘之余,忍不住问道:“先前听别人说他舅舅被流放,然而他舅舅不是早就战死了吗?他到底有几个舅舅啊?”有乐冲茶道:“人不只有一个舅舅也是很常见的呀。总之,不管有几个,他娘舅一家还是被我哥哥流放了。所以我们不能再乱跑,招惹我哥一旦当真生气,可了不得。”
矮几后边一个家伙捻须问道:“雪斋禅师手下‘太原九英’听说厉害得很,不知来了几个在外边?”
“你以前有没见过‘太原九英’?”闻听有乐探问,我蹙眉摇头,回想道,“应该没有吧,什么是‘太原九英’呀?”
矮几后边的家伙捻须说道:“不同于备中守泰能、泰秀、泰以这班今川家悍将,‘太原九英’更多地被认为是雪斋禅师的私人。虽有说法称那些是他的子侄辈,但据京都天龙寺周悦首座旁边的近人说,那些是雪斋禅师从京都建仁寺带去东海的高手,其中不乏他的同门师弟或者师侄。而且也包括他同徒弟承芳早年从京都的妙心寺名僧宗休那里带来的武僧。这些人以雪浮和尚为首,既是僧兵,亦属雪斋的亲卫……”
太原雪斋出身于东海谱代。其父为骏河诸侯今川家族的氏亲麾下重臣,母亲是同为今川家重臣的兴津氏的女儿。“雪斋”是个道号,又称“太原崇孚”,他以此号见称,实际名字反而没几人知晓。他幼时即被父亲送往附近的善得寺修行。自那时起,雪斋已然觉悟到终生要过着禅僧的生活。十四岁那年,雪斋进入京都建仁寺,拜龙崇为师,正式出家为僧,改称“九英承菊”。太原雪斋的少年时代,就在建仁寺中度过。
后来雪斋奉今川家主氏亲之命,回到骏河善得寺,教导五男芳菊儿。当时他们家仿效室町将军家的惯例,除了嗣子外,将其余的儿子都送到寺院出家。人们认为如此一来,可以避免出现兄弟争权的情况。而这个芳菊儿,就是后来取名“栴岳承芳”、有“东海第一弓”之美誉的东海巨人——今川义元。
收义元为徒之后,二人在家主氏亲的允许下,重返建仁寺继续修行。待得学业有成,再到同样位于京都的妙心寺跟随名僧宗休钻研学问与佛理。而这段期间,太原雪斋凭藉自身的才学,逐渐在家中崭露头角,受到义元兄长氏辉和母亲寿桂尼的器重。过了几年,今川家主氏亲病逝,由长子氏辉继位。氏辉继位时年仅十四岁,事务多由生母寿桂尼亲自处理,倒能维持氏亲辛苦经营出来的繁盛局面。而氏辉在位期间最大的敌人,莫过于甲州的信虎。双方最激烈的一场战役,发生在天文四年六月,今川军与甲州军于甲骏边界的万泽口交战,今川军抵挡不住强悍的甲州军,完全落于下风。身为今川家族军师的太原雪斋,连忙遣使至小田原城,请求“河东雄狮”氏康之父氏纲进攻甲州东部,以解今川之急。不料信虎亦致书扇谷上杉家族的朝兴,邀其攻打小田原城,以牵制北条氏纲。因此,今川、甲州两军陷于胶着状态,直至秋收才各自收兵,算是结束了战事。
翌年,今川家督氏辉病亡,死时方才二十四岁;同一天,氏亲的次子亦即氏辉之二弟彦五郎亦被发现死亡。由于氏辉身体虚弱,故无子嗣。于是,谁来继承家督之位的纷争由而发生。
氏辉有五位弟弟,分别为彦五郎、玄广惠探、象耳泉奘、栴岳承芳、以及氏丰。彦五郎与氏辉同日而亡,象耳泉奘远在京都,氏丰身在尾张。故此,争夺家督之位的,实际上只有玄广惠探和栴岳承芳二人。照理来说,家督该由较年长的三男玄广惠探来继承,可他只是氏亲的侧室所出,比起由正室寿桂尼所生的栴岳承芳,免不了会吃亏。不过,玄广惠探的外祖父好歹也是家中重臣,控制了高天神城等重要城堡,其势力不能小觑。于是玄广惠探决定凭藉这样的优势,以武力跟栴岳承芳争个高下,同时还俗,改名良真。
寿桂尼也不甘示弱,心想自己既身为今川家主氏亲的正室,亲生的儿子当然能够名正言顺的继位,于是下令栴岳承芳立即还俗,并改称“五郎”,以示正统。“五郎”是今川家族世代嗣子的通称。在这个情况下,改此名称象征栴岳承芳才是正统。寿桂尼同时邀请太原雪斋和其他亲信相助。
“花仓之乱,‘太原九英’出场,登上权力争斗戏台。”矮几后边的家伙述说道,“为争家督之位,双方明枪暗箭。被雪斋拉拢、应邀加入承芳阵营的,包括重臣‘备中守’泰能、濑名豪强‘陆奥守’氏贞,此外尚有关口氏广,就是日后家康的元配夫人筑山殿的亲父,以及‘狠人’天野彦四郎等等。”
暗斗至此,鏖兵已是不可避免的事实。那年五月,双方军队于骏府城下交战,以外祖父所率军队为主力的良真一方大败,纷纷撤退至高天神城等几座要塞。但这些城池也相继被攻陷,良真只有退守至据点花仓城。栴岳承芳亲自挥军攻陷了花仓城,良真逃到普门寺。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良真遁入普门寺,部下随即作鸟兽散,只有他外公等少数人仍然拥护良真。他们为了良真向寿桂尼乞降,可是雪斋和寿桂尼都主张斩草除根,以绝后患。随着良真在普门寺自尽,“花仓之乱”于此终焉。
良真死后,十八岁的栴岳承芳继承家督之位,由幕府任命为骏河守,并拜受将军义晴的“义”字,改名今川义元。太原雪斋于此场权力争夺战中,极力拉拢众家臣和周边诸势力,使己方拥有与今川良真抗衡的力量,终致胜利,他所立下的功劳,实不可抹。义元继位后,立即拜请这位既是功臣又乃良师的太原雪斋,成为自己的军师。从此雪斋得以尽展所长,在他有生之年,今川家族一直处于最鼎盛的状况。
这个时候,太原雪斋兼任了骏河临济寺和兴津清见寺的住持,是为骏河临济宗的始祖。
义元当上家督后,决定改变对周围势力的态度,采取“亲甲州,远北条”的方略,一方面替信虎之子晴信亦即信玄,与公卿“左大臣”之女的婚事进行斡旋,一方面断绝与北条家族氏纲的同盟,在雪斋和寿桂尼的谋划下,义元于天文六年迎娶信虎之女为正室,两家缔结了同盟,有利于上洛称霸天下的雄图。
此后,有乐之父信秀发动三河侵攻。冈崎城的松平家主广忠向义元求援。太原雪斋提议救援,义元令雪斋率军进入西三河,抵抗清洲军的入侵;接着,义元要求松平广忠送出人质,以示对今川家的忠诚。然而广忠之子竹千代,即日后的家康在前往骏府城途中被改投信秀的田原城主户田康光劫走,送到信秀处,并胁迫其父广忠离开今川家。
天文十七年三月,信秀率军五千余再度入侵三河,义元遂下令太原雪斋为总大将,率二万五千人前往迎战。双方在冈崎城东南的小豆坂一地进行对峙。两军不约而同的派遣先锋部队去查探敌情,清洲方的先锋信广军与今川家的先锋泰秀军碰头,展开了血拼,打得难分难解。太原雪斋再派兵支援,终于击退清洲军。此战即为“小豆坂合战”。战后太原雪斋率军进入冈崎城,处理西三河地带的战备与庶务,以准备下一步的战争。
翌年十一月,雪斋指挥七千大军围攻三河的要冲——安祥城,一举击破信秀的援军,并攻陷了安祥城,掳获了守将信广,取得压倒般的胜利。为了得到松平家这个桥头堡,雪斋遂跟信秀交涉,成功以刚掳获回来的信广,来交换中途被劫走的竹千代。此举不但控制了松平家,并让自家能够随意进出西三河区域,对战略的部署尤有帮助,为义元上洛的壮志增加了成算。
然而在义元上洛的雄图背后,也有重大的隐忧。这就是“相模雄狮”北条氏康的动向。其时氏纲已死,氏康自今川、甲州结盟后,不断对边境地方的村庄和寺院烧杀劫掠,造成滋扰。太原雪斋为了消除后顾之忧,遂致书诱使山内上杉家族那位啼笑皆非的“关东管领”夹击北条家族,而山内上杉家族亦联络了扇谷上杉家族的少主朝定,一同攻击北条家族猛将纲成所守的河越城。而义元自己则率军包围骏东郡的城池。氏康纵有伟略,料亦难以抵御各路大军,何况今川义元的目标只有上洛,并不想跟北条家族争霸。结果由于甲州之主信玄居中斡旋,今川义元、山内上杉、北条氏康三家言和。这个三角同盟,称为“三方轮”。和谈后,北条氏康尚未放心,不得已的把骏东、富士两郡划分给今川家族,期望能暂时消弭今川家的敌意,给自己减少一个敌人。但这个和议只能维持短暂一时。不久爆发了着名的河越夜战,北条氏康大破进犯关东的扇谷上杉、山内上杉及古河公方足利晴氏的联军,声名大噪。
天文十九年,义元的正室,亦即信虎的女儿逝世。为了不让两家的良好关系就此断绝,义元于次年把长女嫁给信玄的嫡子义信,维持了联姻同盟。同年,北条氏康击败山内上杉家族那位啼笑皆非的“关东管领”,迫使此人逃到越后。氏康此时的力量已然不同往昔,为解当年割地之恨,决定出兵骏河。这时的义元正在为上洛作准备,氏康突然来袭,令今川家族上下都感到愕然。而身为今川家族盟友的信玄得知消息,立即出兵支援义元。
太原雪斋认为如果氏康来犯,将会是个难缠的对手,亦会阻碍上洛的筹划。于是他建议对北条家族进行议和。义元接纳了雪斋的提议,并在幼时与雪斋一同修行的善得寺会见信玄和氏康,三雄亲自晤面,进行和谈,史称“善得寺会盟”。雪斋凭着其卓越的斡旋才干,终于说服氏康达成和议。会盟后,信玄之女黄梅院嫁给氏康之子氏政,氏康之女早河殿嫁给义元之子氏真。至此,“甲相骏三国同盟”正式成立。
“雪斋属于走一步、看十步,甚至看百步开外之人。”矮几后边的家伙饮茗道,“听说早在‘河越夜战’之前,雪斋先已悄遣麾下‘太原九英’与氏康身边的谋臣策士私结联络,早就着手为将来磋商。便是这些频密往来,促成了此后的‘善得寺会盟’以及三家联姻。正因先已悉知通盘局势,是以氏康胸有成竹地发动以少胜多的河越夜战。雪斋于此场大战前后,听说曾与氏康有过会面。他风尘仆仆地回到家中,由于高兴,让幼徒家康奉酒侍候,雪斋吟诗自饮,快乐了一场过后,随即头疼,发生中风或者中暑之类状况,从而病倒。”
有乐插话道:“其实家康在他们那里当人质的日子也不差,尤其是被雪斋这样的高人收为徒弟,亲自教导,得到了更好的培养。义元待这位小师弟也很好,后来还将自己养女许给了他。然而鲜为人知的是,其实家康生母于大在这期间仍然关心着他,据说她曾悄悄跑去寺里求见过雪斋禅师。似乎雪斋不同意她与儿子见面,认为会打扰他徒弟的专心静修。”
矮几后边的家伙斟茶之际,说道:“太原雪斋既身为禅僧,一方面又参与今川家族的统治,终生扶持义元,以自己的才干把这一家的势力推至最高峰,得以与邻近豪强分庭抗礼。他在许多方面都有非凡的成就。虽然甲相骏同盟在义元葬身桶狭间以后便烟散云消,但至少在雪斋活着之时,义元能专心一致实践其上洛的筹划,没有后顾之忧。在这一点上,雪斋的确居功至伟。就连一代名将信玄和氏康,对雪斋都是敬重有加,可见雪斋在当时甲相骏地方是何等举足轻重了。”
“雪斋禅师是个下棋高手,据说家康从他那儿学到了高明的围棋技艺。”名叫信正的面色苍白家伙在树下品茗道,“雪斋在世的时候,他当义元的军师,为义元筹谋算策,几乎从无失手。他一死,义元就栽在桶狭间。随着义元和寿桂尼先后离世,这一家也就完了。氏真怎么能玩得过信玄、家康这些老谋深算的家伙?”
矮几后边的家伙奉茶给我,抬眼之时目光精闪,却又随即掩隐,垂下眼皮,说道:“最近这场围绕着你和氏真之间谁将获得那些地盘的博弈,表面上牵涉三河的家康、甲州的胜赖、小田原的氏政、以及清洲的我们,其实各方势力明争暗斗的背后,隐藏着雪斋禅师生前留下的‘胜负手’。这盘残局即便在他去世后许多年,他从前的徒弟家康仍然下不赢已故的师傅。”
“这位是吉继,”随即他请身后一个面有病容的少年摆呈棋盘,随手指点道,“他父亲究竟是大友家臣盛治,还是近江豪族六角家臣、大谷村的吉房?人们从来众说纷纭,究竟是谁留下的骨肉,这要去问他妈妈。吉继虽是在近江观音寺被秀吉录用,吉继之母东殿的身份却是毫无疑义的。东殿是尾州清洲人,做过宁宁的侍女,与秀吉是同乡。他起初名叫平马,有一日受宁宁之托前去办事。路上巧遇正在为非作歹的森长可,长可是我们这里有名的猛将,因勇武而被称为鬼武藏。当时,周围的人惧怕长可的武力而不敢上前制止长可。平马见状,立刻站了出来,将森长可打败。此事被信长公听闻,信长公不仅没有对平马发火,反而说平马和年轻时候的自己很相似,随即将象征着高贵的传家标志‘一对蝶’家纹下赐给他,平马当即感激得热泪盈眶。这便是吉继拥有‘一对蝶’和‘违鹰羽’两种家纹的原因。你别看这小子整天这样病怏怏,他很能打噢!”
面有病容的少年摆好棋局,矮几后边的家伙布下棋子,朝我展示局势,捻须说道:“此棋局在善得寺后面名为‘自在’的凉亭里那块木桩做成的棋桌铭刻留存至今,据闻当年下棋的两人,分别是雪斋与敬灭。落子深嵌木桌,不可移除。皆显示了非凡的棋力,以及深不可测的指梢功力。你小时候有没见过这盘棋?”
我点了点头。据说此局下出了罕见的六劫连环无胜负局,包括观棋的义元、信玄、氏康在内,旁者皆惊。
“雪斋身边‘太原九英’之一的仁和寺尊武,复刻了这盘棋局给我琢磨多年。”矮几后边的家伙捻须叹道,“我一直琢磨不透,白跟了本因坊算砂一场,为此虚耗了许多年华。而这期间,仁和寺尊武前往春日山麓修行有成,号称‘禅武尊’,成为堪与‘释武宗’分庭抗礼的一代宗师。后来他遇见我说,家康也复刻了此局,与鹿盐利玄一块儿琢磨。国手日海和尚认为,家康其实是与他已故多年的师傅隔世进行一场别人看不透的对弈。雪斋遗留之残局,看来要由他徒弟家康接手走完。”
我出生那年,太原雪斋圆寂,享年六十。时为弘治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