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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船能有那么好翻?”乱发小子在船上哈哈大笑,耍着剑说道,“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船身只向旁一倾,就把你们像倒垃圾一样倒出去。”
信孝他们喊了几声,不见船上放下绳索。再三呼救,并无应答。长利不由懊恼道:“那小子是谁来着,竟似要把我们抛弃在海里……”
“那是地中海一霸,”信孝闻了闻茄子,在一只游来游去的鸭子旁边说道,“先前我告诉过你们,他是阿拉贡王位继承人。费尔南多与卡斯蒂利亚王位继承人伊莎贝尔一世联姻之后,伊比利亚半岛上第一次出现了共主邦联‘西班牙’。这些国家以这对年轻夫妇作为共同君主。眼下他们将要结婚,随后费尔南多二世即位阿拉贡国王,并一度成为西西里国王。这家伙是铁杆神棍,到处逼人改变信仰,他还一手创立了西班牙宗教裁判所。费尔南多的后半生主要卷入了意大利战争的纠纷中。由于法兰西王查理八世入侵意大利,驱逐了费尔南多的堂亲那不勒斯国王阿方索二世。费尔南多开始跟各种意大利王子结盟。并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联手击败了法兰西,后来费尔南多正式成为那不勒斯国王。随即意大利战争再次爆发。费尔南多忙着张罗将‘神圣同盟’的矛头指向法兰西,并与女婿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缔结侵攻法兰西的军事互助盟约。‘神圣同盟’在意大利取得了成功之际,他妻子伊莎贝尔女王与世长辞。费尔南多随即与法兰西结为盟友。为了巩固与法兰西的联盟,鳏居的费尔南多与路易十二的外甥女富瓦结婚。富瓦与费尔南多同宗,她也是费尔南多同父异母的姐姐,纳瓦拉女王莱昂诺尔的孙女。”
“这小子其实很浑,”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游过来说道,“费尔南多不顾伊莎贝尔一世在遗嘱中指定卡斯蒂利亚王国由女儿胡安娜继承,在妻子去世的当天,费尔南多就开始谋求成为王国的摄政者,并指摘女儿胡安娜为‘疯女’,理由是对她心智健全并且具备统治能力抱有怀疑。最终与女婿同谋,趁女儿前往女婿统治的荷兰期间,将女儿幽禁。随着女婿的早亡,费尔南多终于成为了卡斯蒂利亚的摄政王和印度群岛的领主,从而拥有巨额财富收入。由于他掌权期间诸多偏激极端的倒行逆施,催化了种种矛盾,间接引发他外孙儿查理五世不得不面对的宗教改革运动,马丁·路德出场了……”
“费尔南多无非只是个在巨人肩头蹦跳的小丑。”宗麟的话声传来,我们纷纷转望,只见他坐在一张漂荡水面的软椅上,悠然晃近,昂着头说道,“而他堂姐伊莎贝尔女王才是真正的时代巨人。尤其是她心肠好,你们看见没有?她刚才跑到船尾一望,就让人给咱们放下绳梯了……”
我们为之欢然之际,但见绳梯上边露出乱发小子张望的脑袋,宗麟连忙改口说道:“其实费尔南多也是个不错的家伙,他女婿‘亨八’才是混蛋。你们知道‘白兰地联盟’时期闹离婚越闹越大的那个亨利八世吧?就是他女婿……”
乱发小子在船上叫嚷道:“先把那张软椅弄上来!我要坐它……”宗麟又改口说道:“然而这小子其实还是个混蛋,和他未来女婿差不多……”
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敲打乱发小子脑袋,蹦上舷栏,拉着桅绳说道:“先救那个样子最好看的!”乱发小子忙道:“你们听见了?赶快拉水里那个美女先上来……”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又敲打乱发小子脑袋,转面说道:“总之,先救最帅的。你们听见没有啊?要排队……”
“我很好奇,”信雄从水里冒出大脑袋,晃过来问道,“谁最帅?”
“毫无疑问,”有乐让长利帮忙,先托信雄爬上绳梯,笑着拍了拍他腰后,说道,“是你!”
“论帅,接下来该排到谁?”脸形奇特的小个儿之人转头瞅着蚊样家伙,悄问,“有没有可能,我是说一种假设,咱俩就很帅……”
趁他堂姐缒着桅绳晃荡去别处,乱发小子又伸头吩咐手下:“赶快把软椅弄上来,接着先救那只猪。我还没烤它呢,不能让它在水里淹死喂鱼……”瞅他堂姐不注意,推信雄扑通一声落水,随即朝我们叫嚷:“你们想快些上船,就先帮我捉那只猪。”
“抓猪?”长利他们纷纷叫苦道,“在海里怎么捉?”
“在水里最好捉了,”乱发小子在船上说道,“它跟你们一样只能游来游去,不能跑。瞧,就在那边扑腾……”
我顾不上瞧,忙去捞信雄。正焦急寻觅间,不意信雄的大脑袋又从水里冒出,差一点儿撞到我鼻子。我纳闷道:“还以为你不会水性呢……”随即瞥见信雄后面有三个小模小样的家伙缩头躲入水里。信雄抱着一块漂浮的木板,吐着水说道:“先前也是他们帮我浮起来……”
“她堂弟竟然随手把信雄推下海里,”有乐着恼道,“这个行为太恶劣了。”
“你还好意思说?”乱发小子吐口水道,“先前你偷偷跑来泡我堂姐,这帐还没跟你算个一五一十呢,然后你们又在船上搞三搞四,弄坏了我的‘所罗门神剑’……”
“世上哪有什么‘所罗门神剑’?”宗麟仰坐在软椅上哂笑道,“容易损坏就说明不是真的。”
长利凑过来郁闷的说道:“我拿的那支君士坦丁大帝之剑不知如何也裂掉了。谁知道什么原因……”小珠子从他肩后晃出,说道:“想是她手臂上那股超越六维能量所为。霎刻聚合多般不凡器物之精华,发出殛霆一击,阻断了‘仇圣’从仇恨天现身的渠道,使其跨维突袭桥接不成。你们看那些怪异乌霾和旋涡消失了……不过代价就是有些器物承受不住越维殛击的瞬间威力,难免会有损坏。尤其是那些四维之物,经不起高维能量哪怕再轻微的折冲。即使我已提升了能力,一时也抵受不了,似亦有些损伤。”
有乐提醒道:“小点儿声,别让他们听到长利拿的剑也损坏了。拜占廷那位公主似乎正在舷边张望……”
我抬头只见一泡口水飞落,忙拉信雄避开。刚要叫有乐挪身,那泡浓郁的口水已沾到他的鼻头。乱发小子在船上举着半根断剑,唾骂:“看见没有?你们搞坏了我的神剑,越想越气,再多唾几口……”有乐他们不甘被唾,纷纷还击,然而所吐口水飞不上去,喷没多高,又洒落回自己脸上。
“世间哪有什么‘所罗门神剑’……”宗麟仰坐在软椅上正自好笑,突然有浓痰飞沾他面颊,不由恼道,“谁唾的?”
有乐他们纷纷指着上边。乱发小子指了指信雄,刚要辩称:“不是我……”宗麟提气运驭内力,昂首飞唾一口,啪的一声疾射,将乱发小子击翻。
“你们在干嘛呢?”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游过来问,“先前我叫了那么多声,都没听到?水下有东西!还不赶紧设法离开……”
“水下当然有东西,”有乐转觑道,“其中包括鲨鱼、魔鬼鱼,以及各种其它鱼,甚至还有千年以来的沉船和鱼啃剩的尸骨,这有何为奇?你来得正好,欢迎加入口水战。赶快弄一口浓痰,随我喷上去……”
“等我上去再喷,”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拉着绳梯急于往上爬,头没回的说道,“水里有巨大的怪物,随时会吞掉咱们……阿梨,赶快飞过来!”
“你那只鹅,”长利望着禽影扇翅飞栖舷栏上,憨问一声。“它先前似在夜雾里撞到了什么……”
“这是鸭子,”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攀爬飞快,口中说道,“不是鹅。阿梨刚才摸黑飞太高了,没留神撞到了那边升起的船帆。大伙儿赶快趁着顺风,尽早离开这片海面为妙……”
忽然有一对大锣钹拍在他头上,“咣”一声响,苍发蓬松的家伙叼着烟坠落回水里。乱发小子拍着锣钹,复又现身,在舷边叫嚷道:“废话少说,水里有异影浮动,我也看见了。赶快先把我那头猪合力弄上来!”
“他去哪里拿来一对这么大的钹?”有乐扶住猝遭拍晕坠水的苍发蓬松家伙,摘取他嘴边的烟卷棒儿叼着,懊恼道,“那小子太可恶了,宗滴先前一泡发自丹田的口水怎没喷死他?”
“若真是喷死他,”宗麟坐在软椅上,用手划水荡过来说道,“我们就更别想上去了。那小混蛋怎么说也是个王子,可喷不可杀。因而我没出全力,不然一口水唾在脸上,造成的创伤就跟中弹差不多……”
“行啦,别吹了。”有乐叼着烟张望道,“不如我们先合力捉那只猪,然后再一起上船去把乱发小子扔下来,至少要揍一顿……咦,猪呢?”
“刚才还看见它在那边扑腾,”长利愣望一个暗雾缭绕的方向,憨问道,“怎么猪也会游水呀?”
“猪岛那边会游水的猪更多呢,”宗麟划来划去的说道,“前次跟蚊样家伙误打误撞去看见大量的猪在海边冲浪,傻乎乎的在水里撒着欢玩……”
“那边风景很好,”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以狗刨式姿态游过来说道,“从树丛里往外一看,还真有许多后世的男女穿得很少,也去那些海岛傻乎乎的在水里撒着欢玩……”
信孝闻了闻茄子,问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你如何晓得许多年后怎样?”
蚊样家伙冒出来说道:“他跟随我四处穿越过。因为我常常没弄准时间地点,以致我们一起乱撞去不同年代……甚至还意外地参加了一五一九年城市公社暴动,一五二二至一五二三年的骑士起义和一五二四至一五二五年蒙策率领的农民起义,反抗那个乱发小子和他堂姐的外孙儿查理五世。并不完全是因为路德会的传播导致了这些起义,查理五世直接委派代表国王的行政官吏进驻重要村镇,取消议员不受侵犯的特权规定,对城市强制贷款、任意加派税收,并且大兴异端法庭,以异端罪名镇压敢于反抗君主专制的人。这一切都激起城市各阶层强烈不满,终于酿成了暴动。一五二二年七月查理带着四千名德意志雇佣军杀回西班牙,其中有‘条顿骑士团’背景的狠脚色。他们彻底镇压了城市暴动,处死数百名起义者。一时之间,王权战胜了地方议会。查理五世继续奉行与贵族结盟的策略,扞卫他们的特权利益,鼓励外国商品的输入和本国原料的输出,这就沉重地打击了西班牙的工商业。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一个顺从而强大的西班牙构成他日后在欧洲驰骋的基础。却也由于害怕更多的叛乱,恢复了秩序之后,查理五世使用赦免的手段来维持和平。此后,查理五世采取了宽容的态度,奉行与路德会和解的决策。”
“比起那个莫名其妙的乱发小子,其实他外孙儿更靠谱得多了。”宗麟仰头望向船上帆影,说道,“一五二一年,查理五世以皇帝身份传唤马丁·路德参加沃尔姆斯宗教会议,许诺保证路德的人身安全。他在这次会议上宣布路德及其追随者为非法。尽管如此,查理五世信守诺言,让马丁·路德自由离开这座城市。”
“我们在游历中了解到,乱发小子的堂姐替他背上了包括后世认为‘残酷’在内的不少骂名。”蚊样家伙在猎猎扬展的十字幡帜下叹气道,“就连严酷的宗教裁判所和更多的火刑架在内,许多倒行逆施根本就是他出于偏激狂热,在那班极端之徒怂恿之下,一手兴起,祸害了许多年,却让他堂姐为其行为扛锅。他外孙儿虽说也狂热,却并不偏执。”
不知何时,船舷边现出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望着那些悄露诡笑的服色各异之人,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不禁感喟道:“用‘反装忠’来围攻真忠良,大奸似忠这种戏码,中原历史上实在是见得多了。而且此类奸佞之辈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做派,往往比真正的忠勇之士还要逼真,因为这种伪装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
“这些家伙看上去透着面熟,”信孝闻着茄子惑望道,“印象中咱们在拜占廷沦亡之时似也见过不少诸如此类货色,扮成服装各异的样子四处浑水摸鱼……”
“其实大家知道你们最坏。不要装啦,就算装也没有用。”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仰望船上那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憎然道,“还有背后给极端之徒撑腰的那班权奸,不论你们说什么、做什么也不好使,我们都明白谁最坏。‘土木堡之变’发生前,我就见多了你们这样的,一个劲地鼓噪,怂恿万岁爷贸然出兵,不顾我等明白情势之人苦谏劝阻,致有惨败,痛失了多少兵士?万岁爷回来后,痛定思痛,终于明白谁最可恶,又重新起用我,委为总兵,要派我再下西洋,不料你们这些奸贼又百般刁难,最后闹到耗费本钱造了船队却去不成……”
“想去就去呀,这会儿谁拦你?”船上的服色各异之人讪笑道,“有本事你移民去西洋。但要先捉那头大猪,不然你们连船都上不来。”
眼见他们动作麻利地收起绳梯,有乐不安道:“糟了,那还不赶快捉猪?”
“猪在哪儿?”长利他们纷望道,“怎么刚才明明还在左近转悠,想捉它的时候又没影了……”
“早就没影了,”苍发蓬松家伙似是先已醒转,摇晃着脑袋闷声说道,“就在你们忙着开故事会闲聊,吊古论今的时候,它便不见了。或许已然游走,不过我看八成是被吞掉……”
“被什么东西吞掉?”有乐他们愕问,“鲨鱼吗?”
“比鲨鱼大多了,”苍发蓬松家伙摘下有乐嘴叼的烟叶卷棒儿,含回来说道,“先前我告诉过你们多次,水里面有个巨大的腰子……”
“腰子有什么可怕的?”有乐他们纷纷摇着头散开,正要找猪来捉,宗麟在软椅上突感不安道,“刚才有个比我腰还粗的鱼鳍从椅子旁边一蹭而过,你们有没看见?”
“在那儿蒙谁呢?”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朝船上斥骂,“就爱搞鬼。装什么装?最坏就是你们这样儿的,个个阴毒之极,心肠最歹。假正经、装好人?谁不知道你们没心没肺……”
非仅有乐他们一迳儿愣望,便连舷边那雪氅银裘女子也摸不着头脑,转面惑问:“那人在骂谁呀?”
“骂的便是躲在后面那班狼心狗肺的东西!”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呵斥道,“狼和狗都比你们好不知多少倍!禽兽不如的东西,最贱最烂就是你们这些货色,恬不知耻!装模作样有用吗?谁不知道你们最坏?还在那儿扮好人,想得美呀!你们最是大奸大恶,世上没有比你们更坏的!”
长利憨问:“你在那儿骂谁呀?”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唾骂不休:“我骂谁,谁知道……还没骂够呢,你们别躲!舷边没人了,你们以为我就这样作罢吗?不,我还要继续!”有乐他们纷纷劝说:“行了行了,先打住……上面没人了。在你正义的斥责之下,他们从舷边纷纷缩回脑袋,已然当了乌龟。”
“缩头就成?”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捋袖子,犹自愤懑道,“不行,我要上去打他们。”
“你越骂,他们越不放梯子下来。”长利苦笑道,“咱们上不去。而且我觉得,就算咱们肯低三下气地央求,他们也未必轻易让咱们往上爬。反而要诸多刁难,百般消遣咱们这些掉水沦落的倒楣鬼。大概世事亦如此……”
迷离雾霭中忽有一语低哼道:“就冲这话,便帮你们一把。”有乐他们闻声乱望,纷问:“谁在说话?”小珠子悄转而出,在我耳边不安的嘀咕:“好像是‘仇圣’,他怎么还在呀?不知又要搞什么鬼……”
“你太多疑了。”眼见船上又抛下绳梯,信雄他们纷纷欢呼,我也松了口气,这时感到手臂又阵阵搐痛。有乐转头笑道,“看见没有?又可以爬上去了……”
他探手一伸,却触不着。没等信雄往上爬,绳梯呼簌一声又抽了上去。乱发小子伸头望着底下一张张难抑失望之情的面孔,唾弃般的说道:“弄坏我的神剑,以为这么容易就当没事儿了?还有那只猪呢,倘再弄丢了我那只猪,想爬上来就更没指望了……”
“不是我们弄坏的吧?”有乐向长利使个眼色,随即仰脸说道,“刚才还看见你在船上耍弄呢,说不定是你自己不小心磕坏的。你看我们这支君士坦丁大帝之剑就没那么容易坏掉……”
长利挨近悄言道:“虽没立刻折断,却也裂了。估计拿在手上就要掉半截,跟他那支什么门神剑差不多,料必经不起一挥……”有乐连忙以指贴唇,要他勿语。乱发小子抬着断剑说道:“我刚才耍着耍着就断掉了,你们拿什么来赔我?废话少说,先捉那只猪上来,咱们吃着烧烤再慢慢算帐。不过其中一些长得帅的家伙估计是要阉了才有用,反正你们偿还不起,就随我回阿拉贡,进宫廷伺候,以体现你们的真正价值所在……”
“要阉?”有乐他们闻言纷惊之际,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连忙转头瞅着蚊样家伙,悄问,“有没有可能,我是说一种假设,咱俩其实不帅……”
信雄不安的问道:“为什么到哪里都要被阉呀?”蚊样家伙瑟缩道:“因为你们长得帅。”
“赶快捉猪先……”有乐他们纷纷摇着头散开,正要找猪来捉,宗麟在软椅上东张西望的问道,“那个比我腰还粗的鱼鳍又从椅子旁边蹭过,你们有没看见?”
“你那边这么暗,怎能看清楚?”长利憨问,“会不会是那只猪又冒出来蹭你……”
宗麟用手划水,急移过来敲着长利脑袋说道:“猪和鱼鳍,我分不清吗?我看你就是猪样!”信孝拿着茄子问道:“你怎么用手划啊,不怕鲨鱼咬你吗?”宗麟盘腿坐在软椅上,闻言连另一只手也收了回来,懊恼道:“我那根手杖本来既能当桨,又可用来杀鱼。可却没在这儿,先前让那个鸡窝头家伙帮我看着,不知这厮去哪里了,半天也没见露个脸……”
“我在这儿!”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游过来说,“真的有鲨鱼在咱们四周出没,刚才我也看见了。须得赶快上船去……咦,绳梯呢?”
“那个乱发小子在上面作梗。”信孝闻了闻茄子,苦笑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宗麟忙问:“我那根手杖呢?”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抬臂摆了摆手,朝船上叫喊几声,不闻有人回应。长利郁闷道:“瞧,没搭理!”
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又喊了一阵,眼见仍没抛下绳梯,不由着恼道:“别忘了我是干什么出身的。再不理睬,我要给这船身开个口子,说不定是巨大窟窿……”长利憨问:“你是干什么出身的?”信孝闻了闻茄子,小声告知:“记得先前听说他老本行是在苏格兰那边开山挖矿的……”
“这家伙就是日后撮合亨利八世与阿拉贡公主凯瑟琳婚事的那厮。”宗麟在后面低哼道,“阿拉贡的凯瑟琳是亨利八世的第一位王后,不过凯瑟琳原本是亨利八世哥哥的遗孀,也就是亨利八世的嫂嫂。凯瑟琳王后曾多次流产,惟一幸存的孩子玛丽·都铎,是个亨利八世不太想要的公主,也就是日后被称为‘血腥玛丽’的玛丽一世。亨利八世认定凯瑟琳不能为他生下王子,他与女侍官安波林发生婚外私情。亨利八世以无后代为由要求离婚。但凯瑟琳坚持认为自己是王后,拒绝与亨利八世离婚。因为凯瑟琳是西班牙公主,所以教皇没有批准亨利离婚。事情越闹越大,由于亨利八世秘密与安波林结婚,罗马教皇宣布将亨利驱逐出教。作为报复,英格兰脱离罗马教廷。亨利八世亲信大臣、《乌托邦》的作者托马斯·莫尔因为拒绝接受亨利八世的宗教改革而被送上了断头台。亨利八世驱逐凯瑟琳,同教皇决裂,使英国与西班牙的关系产生裂痕。亨利八世与罗马教廷决裂以后四面树敌,英国成为欧陆强权众矢之的。”
长利憨问:“就为离婚这事闹的?”
“也有人说这桩联姻最初的起意是缺钱的老英王贪图西班牙的嫁妆,”宗麟哂然道:“建立都铎王朝的亨利七世为长子亚瑟聘娶西班牙公主阿拉贡的凯瑟琳,以缔结和阿拉贡国王斐迪南二世及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一世的同盟,同时缓解了他的财务窘境。凯瑟琳带来大量陪嫁的财富,与亚瑟结婚后四个月,丈夫猝死。由于长兄亚瑟的早逝,十二岁的‘亨八’成为王位继承人。为了继续保有与西班牙之间以联姻方式获得的友好关系,亨利七世说服凯瑟琳留下,并让凯瑟琳与次子‘亨八’订婚。这桩婚姻违反天主教当时的教规,阿拉贡的凯瑟琳因此宣称自己并未与亚瑟圆房。后来,凯瑟琳的母亲伊莎贝拉一世求得教皇发布训令允许这桩婚姻。亨利七世为敲诈更多嫁妆,曾表示不想继续与西班牙联盟,于是其子‘亨八’宣布自己并不同意与凯瑟琳的婚约,西班牙为此同英国进行外交斡旋,婚约才未解除。年轻的亨利八世身材魁梧,能文能武。在其统治初年,他的某些作风受到文艺复兴新思潮的影响。他写了两本书,并且还会写诗作曲,他登基不久创作的民谣《绿袖子》成为众口相传的流行歌曲。亨利八世一手创建了英国皇家海军,热衷举办骑士比武大赛。他统治之时也颇强盛,外国使节曾赞叹道:‘世界的财富和文明尽在此处,某些人把英国视为蛮夷之地,在我看来他们才是野蛮人。’而在早年,亨八被封为多佛堡总管和统领五港同盟之时,鸡窝头家伙曾是教授他枪炮战术的师傅,其与西班牙王族往来密切,跟亨八亲信兼《乌托邦》作者托马斯也是哥们儿……喂,我那支手杖呢?”
“连我也敢欺负?”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抬臂摆了摆手,又朝船上叫喊,仍不闻回应。他愤然掏出个物事,拍在船身,大声说道,“再不放下绳梯,惹恼我就把这船崩掉!”
长利憨问:“这是什么?”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瞪眼道:“崩船之物。”信孝拿着茄子在旁边摇头道:“你泡在水里,火药都湿了。连根眼毛也崩不掉……”有乐连忙提指贴唇,使眼色悄示勿语。
“这可说不定,”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揭开数层皮膜包裹,拿出里面的一坨东西按在船边,伸手去摘苍发蓬松家伙嘴叼的湿蔫烟棒儿,作势要点火。有乐他们纷纷躲开,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却又把那棵蔫垂的烟棒儿塞回苍发蓬松家伙嘴里,沮然道,“你这根烟湿了,点不着。谁有火?”
众人连忙摇头。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垂下脑袋,郁闷道:“那就没招儿了!”宗麟荡动软椅移近其畔,伸手推了推他肩膀,问道:“我那根手杖呢?”苍发蓬松家伙悄挪开去,到我旁边一齐愣望。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摇了摇脑袋,说道:“先前浪大,船身一倾,突然把咱们一古脑儿倾下了海里。估计你那根手杖也一起掉水了,还想怎么找回?”宗麟懊恼道:“唉呀!怎么这样不小心?”
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似松口气,转面朝我挤挤眼睛。我强抑手臂搐疼,问道:“那个村姑呢?先前跟你有约,用那把剑换你们放村姑一条生路,这事怎么没办成啊?”长利不安的摸了摸肩后那口大剑,向我挨近,难掩慌乱地摇了摇头。有乐也忙提指贴唇,急使眼色。
“事情没办成吗?”苍发蓬松家伙叼着湿蔫烟棒儿啧出一声,甩脖说道,“都怪基辅罗斯来的那个毛发耷拉家伙太顽固,还有船上那帮混蛋,尤其是紧跟着拜占廷公主的这班浑货,他们翅膀硬了是不是?半天没理睬,就这样让咱们泡在水里,等会儿我上去想打人!”
“我也要教训他们,”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低哼一声,忿然道,“须让那些家伙知道,不列颠的人不是任由从船上一颠下水就可以撒手不管的。”
“反正我要打人!”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扯着嗓子又朝船上叫骂,“你们当心,我上去就打人。见谁打谁,撞见哪个揍哪个……看我外表斯文以为好惹是不是?真当我们锦衣卫是吃素的?听说过‘大内群英’没有?戏里演过许多了,我就是其中之一。虽说常任通译官职,但我也坚持自学了‘十三太保横练’这门狠术。并还业余掌握了东厂内承运库秘不外传的葵花刺绣方法,会在你们的皮上绣花。从这一刻开始,你们剩余的人生之路将会一步一惊心。给我好好等着,我一上船就干掉你们!”
“废话少说,我要发飚。”宗麟抬首望向帆帜猎展之处,面色铁青,凛然道,“这条西班牙战舰将成为‘幽灵船’。在我倾泻怒海飘萍的火气和丢失手杖的郁闷之后,世间唯有留下‘鬼船’传说。”
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和有乐他们听得眼皮乱跳,面面相觑之余,长利憨问:“先前不是已经莫名其妙地发过飚了吗?突然仿佛‘一代宗师’英气附体,举手抬足之间,顷刻撂倒多个有辫子的通古斯人……”
“哪是莫名其妙发飚?”宗麟横瞪一眼,冷哼道,“也不是看他们有辫子就不爽。那时因为被黑衣阿婆屡番无视、竟然一再拒绝接待,受其冷遇之后,郁积心头难遣,突然就想打人。当然揍过他们之后就爽多了,你们也可以试试!有气不要憋掖着,干他们就对了。”
信雄受其眼神鼓舞,忍不住挺胸越众而出,坐在漂浮的木板上展示肌肉,表演多个健壮姿势。信孝拿着茄子指了指他的腩肉,忍笑说道:“肥!你看他一身肉,不怕引来鲨鱼?”正取笑间,突然惊叫一声,蹦跳着转觑水下,惶呼道:“水里有东西蹭了我一下!快看是不是鲨鱼?”
“当然是鲨鱼,”有乐指了指划过水面的一道鳍影,悚然道,“很大。又游过来了!”
蚊样家伙连忙率先呼救,怎奈其声微弱,几难听清。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也拍着船边大喊大叫,但仍没见有何回应。我那只手越来越痛,抬臂看不清印痕有何变化,隐约只觉迹象模糊。正自疑惑,小珠子在肩后不安地嘀咕道:“水里有危险逼近,快叫大伙儿尽量靠拢过来……”
“有鲨鱼当然危险,”不等提醒,长利他们已纷纷聚拢而近。宗麟在软椅上推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回水里,啧然道,“可你们也不要都急忙争抢着往我这张座椅上爬。别折腾到翻沉了,它能容下多少人?连傻子都知道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
“但好歹不再是‘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信孝拿着茄子边爬边说,“你这张软椅又大又舒服,奇怪的是不知为何它竟能浮起来……”
宗麟推他回水里,冷哼道:“椅子能浮在水面上很奇怪吗?连死人都能浮起来,你看那边就有一具浮尸漂过来了。留意看啊,此具死尸的特征是,毛发稀拉。”
“这个浮尸很面熟!”看见毛发稀拉之人的尸体漂过来,长利他们不禁纳闷,纷皆愣望。有乐称奇道,“他好像死过很多次的样子……想起来了,我在拜占廷那边似乎看到这家伙死过可能都不只一次了。”
“他当然死过不只一次,没啥奇怪。”苍发蓬松家伙叼着烟叶棒儿说,“无非又玩‘假死’的把戏。这家伙是装死能手……他在法兰西那边得过奖的,郇山会的装死比赛年年拿奖拿到手软,死法可以各异。”
“没有吧?他都死臭了,似乎尸体正在腐烂。”信孝小心翼翼地伸鼻一闻,转头表示怀疑。“你看肚脐这里还有些虫……噫,发霉了!难怪连鲨鱼都不想碰他。”
“发臭生虫就更加说明他没死。”苍发蓬松家伙叼着烟叶卷棒儿说道,“只不过这家伙从来装死都是用力过猛。有很多托钵僧的死法比他显得自然,不知为什么却没拿奖,‘死去活来榜’的排名也不比他靠前……这大概是因为‘劣币驱逐良币’的腐败风气在装死比赛领域也有发酵。甚至就连专业的排行榜方面也受到世俗陋习污染和有财有势的掌权之辈暗中横加干预而失去权威地位,沦为笑柄。”
“可是他流肠了。这么粗的一条大肠垂在水里你没看见?”信孝伸茄子撩起一根软垂之物端详道,“底下还有几只小鱼虾在跟着啃咬其肠头。他会不会真的死掉了?”
“这算什么?比他更逼真的死法我都见过,”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不以为然道,“郇山会的装死比赛曾经有一个获奖者为了死得更逼真,竟在医院修士的帮助下自杀了。然后又救活,这种为了拿奖而死的专业态度和搏命精神,你不能不为之唏嘘……至于这根肠,其实它只不过是整条蒸熟的猪肠。昨天我在厨房里见过它,还咬了一截品尝味道。这家伙拿来连一条像样的小鱼都钓不到手,还想忽悠谁?”
因见信孝他们流露依然难以置信的神情,苍发蓬松家伙摘下嘴叼的蔫烟卷棒儿,伸手抓起大肠,咬了一下。
毛发稀拉之人翻白之眼突然恢复常态,发出痛呼,挣扎道:“别咬了,这不是你在厨房里见过的猪肠!”
“不是猪肠是什么?”苍发蓬松家伙一怔,随即忙不迭地丢开,咋舌儿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别的长处……”
没等我看清那是何物,鲨鱼倏然从水里张口猛噬,出乎不意地窜起急咬。众人皆吓一跳,苍发蓬松家伙慌忙向后躲开,毛发稀拉之人缩身不及,被鲨鱼一拽而走。长利要拔剑追斫,却被有乐拉住。长利不甘心地在后面叫嚷道:“鲨鱼咬着那根大肠把他整个儿拽走了,咱们赶快追上去砍断肠子,帮他摆脱……”
话声未落,毛发稀拉之人又游了回来。眼见他拿着斧子在众人愣望之下荡漾而近,苍发蓬松家伙刚放回嘴上的蔫烟棒儿几乎掉落,瞠然问道:“你用斧头劈了鲨鱼,还是砍掉那根所谓的肠子才脱身?”毛发稀拉之人忍痛低哼道:“你以为呢?”
“鲨鱼还在那边好端端的呢,”宗麟在软椅上眺望道,“他哪里敢劈鲨鱼?”
苍发蓬松家伙闻言惊佩道:“不料他竟然比那个为了拿奖自杀的猛士还要勇敢!要是换成我,宁可冒险去劈鲨鱼……”摇了摇脑袋,又转面问了一句:“那根真的是昨天我在厨房里见过的猪肠,对吧?”毛发稀拉之人忍痛点头,苍发蓬松家伙叼着烟卷棒儿,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就知道你没那么狠。”
“大家赶紧想办法爬上船,”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不安道,“他流着血逃回,那条恶鲨很快就要追着血的味道再次猛袭而至。我们身边渐浓的血腥气必会吸引水下更多鲨鱼寻来围攻,多留在这儿片刻也不安全……”
苍发蓬松家伙听得一怔,连忙转头问道:“那根猪肠还剩多少?你该不会整条割来喂鲨鱼罢,这太浪费了……”毛发稀拉之人忍痛说道:“切半条,剩一半。不过还有很长。”苍发蓬松家伙叼着烟卷棒儿,啧出一声,说道:“昨天我就怀疑他们没蒸熟,你看到处是血!回头咱们再蒸一次,拿来下酒……”
“你们在水里这么久不肯上来,”船尾那儿有人问道,“下面好不好玩?”
众人闻声纷望,只见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晃悠悠地走在舷边,不时翻筋斗,翩然而近。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忙道:“陛下小心,不要太靠边玩耍。下面并不好玩,然而我们上不去……”因见那模样娇俏的小家伙眨着妙眼朝他嫣然投眸,有乐仰起脸苦笑道:“并非我们这么久不肯上船,其实是没有办法才继续泡在水里,要等着看鲨鱼万一走开之后,那只猪还会不会出现……”
“别理那只猪了,”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又翻一个筋斗,蹦到船尾最末处,扭腰提腿,活动手脚,摆出跳水姿势,浑似未闻众人纷声惊呼,自顾怡然道,“虽然刚刚我洗过四次澡才跑出来逛,不过看到你们在水里嬉耍得这么开心,我也要跳下去跟大家一起玩水。”
“我们在水里并不开心,”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连忙劝阻,“千万不要蹦下来……”
模样娇俏的小家伙笑盈盈的踩上末艄,展臂说道:“我偏要跳。看谁能接住我,就请谁吃东西!”
眼见她飞身一跳,有乐他们急要来接,但听她腾足凌空之际所言,提及“请吃东西”,伸出去的手又纷纷往后退缩。有乐刚要避离,宗麟却推他上前,啧然道:“女王说要请吃饭,你还不赶快去接她?”
忽听衣风簌响,雪氅绒裘女子竟也从另一处离舷跃落。二女不约而同,出乎意料地纵身跳船。苍发蓬松家伙叼着烟卷棒儿惊呼道:“索菲娅公主一向处事沉稳,为何竟也突然跟着伊莎贝尔陛下胡闹?”
有乐忙推长利,急道:“都是‘金枝玉叶’来着,咱哥俩儿一人接一个。你赶快去另一边!”长利憨笑道:“可是我家里已有配偶……”没等听完,有乐往他脸上推了一把,啧然道:“去你的!”忽听水声绽响,转面看见那头恶鲨探首,在那模样娇俏小家伙身下张开血盆大口。
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忙叫一声:“不要跳,下面有鲨鱼……”苍发蓬松家伙叼着烟卷棒儿掏出短管火器,摇头苦笑道:“人家先跳下来了,你才说……”对准鲨鱼探出的头作势要轰射,却没打响。蚊样家伙从旁急抬短弩,嗖发一矢,信孝闻着茄子喝采:“射中了鱼头!好像射中了它,如果我没看错的话……”
蚊样家伙快速搭弩,又发一矢。不看有没射中,迅即摘下嘴衔之矢,搭弦再射。忽见脸形奇特的小个儿之人抬着手,握着一支弩矢,在前边说道:“你射哪儿呢?幸好我抓住了一支,这才叫真正的眼疾手快……”蚊样家伙愕望道:“我不只射了一支啊。”脸形奇特的小个儿之人忍痛抬起另一只手,有支弩矢贯穿掌心。宗麟冷哼一声,瞥觑蚊样家伙,鄙夷道,“丢人!那些陇西逃族教给你的本事就只剩这两下子了么?”
长利探手张臂,做出搂抱姿态,要去接人,但见靴影飞践,雪氅绒裘女子缒索悬空而降,先已落足踩在他头上,踏他脑袋一低,随即伸手去拔他肩后所背的大剑。刚碰到剑柄,绰握未定,宗麟先已撩指来捺其腕。
雪氅绒裘女子晃手反切,变抓握之势为掌缘削抹,疾击宗麟脉门。我不由暗奇,宗麟亦感惊讶:“该不会是梁赞一派教你的手段罢?”雪氅绒裘女子见宗麟晃腕反指,轻易化解之余,仍要拿捺她脉门。便哼一声:“梁赞算什么?”撩袖之间,宗麟所伸的食中二指忽似有物缠绕。宗麟变色道:“绕指柔?”
船上有人叫唤一声:“公主,留下他手指罢,不要切断。”我闻声抬眸,瞥见黑衣阿婆身影在舷边一晃而过,不禁心感诧异。宗麟冷哂道:“想切我手指,有那么容易吗?”翻袖反转数下,绕匝之间,似已甩脱缠刃如丝的掣箍,落指飞握,疾扣雪氅绒裘女子腕脉,一拿未定,耳边忽嗖微响,蓦有针芒悄掠。
宗麟回手夹指在颊畔接住飞芒,一瞧针形,动容道:“月光寒?”脸形奇特的小个儿之人闻言不安道:“该不会是燕东煌一脉的手段?我听闻他们的长老会内有此类名堂,‘泰宁卫’六大高手曾被寒针全歼于塞外。最后一个咽气的人就说了‘月光寒’三个字……”
“真要是‘月光寒’,”便趁宗麟微怔的间隙,雪氅绒裘女子抬足往他腹间忽蹬,巧借丹田真气反御之势,弹开身去,旋即又往船身外壁发足连点数下,缒索飞掠,凌空翩转,跃向帆影之后,留下一笑诮然,“你们接得住吗?”
“坏了!”众人纷纷仰面瞠望,苍发蓬松家伙叼着烟卷棒儿咋舌道,“想不到拜占廷公主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恐怕我那老朋友莫斯科大公驾御她不住,日后难免有遭其妻反驭之虞……”
“去你的,”宗麟从后面甩手打他脑袋,恼道,“你不正想这样?看你们那位公主把我这两根手指弄流血了,还未嫁进宫里就已这般生猛,将来你们的血要流得更多,我告诉你……”
船上有人惊呼:“陛下掉水了!赶快跳海去护驾……”乱发小子从舷边接二连三地推人下来,似想吸引那条鲨鱼。有个花巾罩头之人从旁提醒:“要有伤口流血才更好吸引鲨鱼。”乱发小子点头称然:“你说的对。”掏刀戳他肩膀,顺手推其落水。随即探脸伸到舷外,气急败坏地叫嚷道:“堂姐别慌,我来救你……不,我让他们跳下去救你!就算万一救不成,家里一切有我,尽管放心!”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皱眉道:“废话少说,赶快放下绳梯!”乱发小子啧他一声,甩头说道:“绳梯算什么?我还给你们放下绳网呢。不列颠人就是小心眼,鼠肚鸡肠……这么大张绳网见过没有?摆在船边铺开,一下子可以涌上来许多人。哎呀,不小心弄掉下去了!”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在兜头披罩而落的绳网里挣扎着叫唤道:“赶紧放下绳梯,不要搞这些名堂!”
“帮他们一把,”雪氅绒裘女子悄立帆影之下,转面吩咐一声。“我还没拿回祖传宝剑呢。”
“上面可能有埋伏。”眼见绳梯垂下,有乐担心乱发小子藏在舷边用锣钹偷袭,提醒道,“贸然上去会被拍脑袋。”
苍发蓬松家伙叼着烟卷棒儿一听,又从绳梯边缩回了手,跟有乐互相谦让:“你先你先……”
“赶快爬上去,”宗麟拉着脸说,“鲨鱼又要转头来袭了。”
模样娇俏的小家伙问:“为什么我身后有一根软乎乎漏出红汁水的管子?”
“那不是管子,是猪肠。”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往她腰后瞥了一眼,回答,“就是昨天厨房里蒸过的那条。”
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指了指有乐,说道:“可是那条猪肠我已经拿给他吃了。”
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闻言纳闷道:“那么这条是什么?”
毛发稀拉之人忍痛哼了一声:“你说呢?”有乐惑问:“我吃的那条究竟是什么?”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反问:“你以为呢?”
“不要再扯那条该死的猪肠了!”宗麟催促道,“鲨鱼回来啦!节骨眼儿上,赶紧上船……”
蚊样家伙在后面忍不住好笑:“没想到宗麟自许为绝世高手,居然会害怕一条鱼。”宗麟寻声转望,伸手去打他脑袋,瞪眼道:“我什么时候自许为绝世高手?况且那不是一条鱼,而是一条很大的鲨鱼。在海洋里,它就是霸王……”
“这儿有比鲨鱼更可怕的,”小珠子不安的嘀咕道,“上了船也未必就安全。”
“照你这样说,哪儿才算安全?”信孝闻着茄子,转望道,“上岸吗?岸在哪儿?”
苍发蓬松家伙叼着烟卷棒儿问信雄:“比鲨鱼更可怕的,是不是先前我跟你们说过多次的那个腰子?”信雄愣眼道:“你为什么问我?”模样娇俏的小家伙问:“你们在说什么‘腰子’啊?”
“腰子就是肾,”有乐揉搓着一边眼窝,伸嘴到她耳边,悄声问道,“你相不相信,先前我们曾看到一只活生生的腰子会跑来跑去,并且还有更奇妙的是,上帝从简陋便桶里跟我们说话……”
“这有什么奇怪?”模样娇俏的小家伙笑道,“我经常看见上帝在各种便桶里,而且从小就有一条活生生的猪肠爱从厨房那边溜过来逗我说话。六岁那年,我去树林里捡柴,还见过飞行的不明发光物跟在我后面……”
“不要再提猪肠,”宗麟不耐烦道,“有一类儿童欢乐多,并且还能看见更多东西,将来你女儿越发欢乐,以致于要被关起来……赶快上船,我不想听你们多扯什么不明飞行物!看见那边鳍影划水没有?鲨鱼越来越近了……”
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浑不在意,被大家推着攀上绳梯之时,忙着问有乐:“你那只眼窝怎么黑了?”有乐揉搓着一边眼窝,苦笑道:“你翻筋斗蹦下来,甩着脚后跟打到我脸了。”
“所以你没接住我?”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展臂松开手,从绳梯上倒身一蹦,笑道,“太可惜了,我再跳一次,看你能不能接得住……”
有乐忙接,脚后跟又啪的打在他另一边脸上。
眼看掉水,宗麟探手一抓,拎她起来又放回绳梯上。模样娇俏的小家伙转面一瞧,吐着舌儿说道:“咦,你的发型好别致哦。”
“头上多了个螺旋向上的髻,这样叫别致吗?”宗麟冷哼道,“你别再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不然让有乐他们拐你去清洲乡下当小妾,使你做不成伟人。从此只能当个疯疯癫癫的村姑!”
船上突然又响起一阵撕裂耳膜的大叫,两舷悬挂的灯盏亦随之摇晃骤剧,在风中接连爆绽火花扬溅。我正瞅隙要给宗麟和另两人匆匆包扎伤处,闻声惊望。毛发稀拉之人在旁苦恼道:“上面那个村姑真能叫,连灯都爆了。”苍发蓬松的叼烟家伙皱着脸说道:“她太吵了!这样能嚷,为什么不去维也纳唱高音,往歌剧行业发展总比当个哭闹不休的村姑有前途。”
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摆脱网兜纠缠,催道:“大家赶快上船,周围水花破浪荡急,可能不止一条鲨鱼……”小珠子不安的嘀咕一声:“上船可能也有危险。”苍发蓬松家伙叼着烟卷棒儿拉着绳梯,转脸向毛发稀拉之人提醒一声:“别忘了捡拾剩余的肠子回去蒸来下酒!”然后又在绳梯边跟有乐互相谦让:“你先请,你先请……”
乱发小子躲藏在舷边,突然跳出来拍锣。但见头一个冒出来的脑袋是他堂姐,一愣便没敢拍。
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可没客气,伸出两根手指戳他眼睛,笑道:“叉你!”
乱发小子叫了声苦,捂眼而倒。
“瞧,我帮你们解除危险了。”模样娇俏的小家伙白袂飘飘地在高处扬手招呼道,“大家赶快上来,随我勇敢攻打,咱们一起占领这艘大船。”
“这是你自己的船,”一个银发披氅之人趋近牵搀,恭然道,“没什么好占领的。陛下小心舷边滑不留足……”
“此时她还未加冕,”长利憨问,“为何大家都已先以‘陛下’称呼呢?”
“在大家的心目中,她就是我们的陛下。所谓婚后加冕,无非仅只走个过场。仪式而已,而事实明摆在那里,我们不再效忠于别人。”随着话声荡近,船影里转出一叶小舟,有个白头发的黑袍玄氅之人扶剑而望,仰脸说道,“自从举起反旗的各派势力在阿维拉召集会议,宣布废黜恩里克四世,台上的那个尸位素餐之辈早已不再是我们要侍奉的君主。伊莎贝拉陛下被恩里克四世抓去囚禁了起来,虽然她弟弟阿方索王子不幸猝逝,这场内战并没有结束。圣殿团的勇士们救出处于幽禁之中的伊莎贝拉陛下,为数众多的贵族、骑士和海军从此只愿侍奉她。由于她那位异母哥哥恩里克四世不得人心,反叛的贵族们决意以伊莎贝尔公主取而代之。但伊莎贝拉公主却执意不从,并表示只要兄长在世,任何人也无权篡夺王位。明白自身处境不妙的恩里克四世只好立伊莎贝拉公主为王储,却强调伊莎贝拉公主的婚事必须由他本人亲自决定和安排。恩里克四世想要将伊莎贝拉公主嫁给葡萄牙国王阿丰索五世,以借葡萄牙之手来控制她。伊莎贝拉公主没上他的当,派人秘密过境,与阿拉贡王国的王储费尔南多殿下暗中进行谈判。她选择跟这位从小就很要好的堂弟结婚,宣称早已相恋,而堂弟一直支持她。对伊莎贝拉公主与费尔南多王子私结婚约非常恼怒的恩里克四世废除了伊莎贝拉公主的继承权,并要求伊莎贝拉公主嫁给法兰西王路易十一的兄弟。伊莎贝拉公主则向全国发出文告,谴责恩里克四世背弃了《托罗斯·德·吉桑多协定》,声言绝不屈服。贵族们立即分为两派,卡斯蒂利亚王国局势再次紧张。获知恩里克垂危,葡萄牙国王阿丰索五世宣布要亲率数万大军来犯,法兰西与葡萄牙结盟。伊莎贝拉陛下并不惧怕,随即组建起一支四万人的军队与之对抗。内忧外患之际,她便是我们的旗帜……”
“此前是你们救她出来的么?”信孝闻了闻茄子,说道:“我听说她是自己逃出来的。史载公元一四六八年,伊莎贝拉逃离了囚禁她的宫殿,回到了弟弟阿方索的营地。但不久后的七月五日,阿方索暴卒。反叛的贵族们和军队顺势拥立她为领袖,并昭告天下。”
“给点面子好不好?”船上有个乌布罩头的薄甲剑士伸脸说道,“怎么说我们也是历史上有名的圣殿骑士,就算事实上是她自己偷偷跑出来,不知如何竟能机灵地爬墙溜掉,若没有我们遍布四处的耳目接应,她逃脱之后只能在外面浪荡,迟早也是要被捉回去继续关着玩屎盆子……”
信孝闻着茄子又问:“可是伊莎贝尔公主小小年纪,早年又沦落在农村长大,不知她如何结识了你们这班能人异士?”
“就是因为流落江湖,才可以更有机会结识能人异士。”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插话道,“我要是仍在宫里陪皇上,还能认识你们?”
我眼皮不抬地说了一声:“别乱动,给你包扎伤口呢。”宗麟抬起手指看了一眼,瞧见流血之处已然敷药包好,便瞥了瞥我,低哼道:“你刚才用的那盒像是‘白药’,我见过一个来自大理天龙寺的僧人掏出擦过脚。他在京都天龙寺跟我过招,六脉指力使不过半,就被我突然踩到脚破……当年我扮成小和尚四处逛,曾经跟天龙寺首座周悦交往,也算会过不少高手。你有空到我家来,可以看到我收藏的不少纪念品,其中包括达摩祖师面壁之时坐过的坐垫,以及他一苇渡江之时用过的那根苇,甚至还有他当年苦行途中穿烂的一只破鞋。另外又有一个神奇的葫芦,不明来历,放多少酒进去都没剩下一滴,不知流去哪里了?”
“他是所谓‘名物狩’,”有乐揉着眼窝凑过来说道,“也跟我哥一样有‘收集癖’。不过你别被忽悠去他那里。我听说他家中收藏有一具干瘪枯萎的女尸,每逢雷电交加的晚上就会大喊大叫,煞是吓人!”
长利挨近悄问:“不知是不是传说中的‘尖叫女妖’?”
“去你的女妖!”宗麟啧然道,“纯属你哥又在乱说。我什么时候收藏过女尸?那只不过是一只传说中的海猴子,被雷电击中之后全身萎缩乌黑,早就干枯千百年了,蜷似一棵巧夺天工的老木雕。很有收藏价值,你们哥哥信长还想让我拿给他欣赏。不过我知道,让他拿去看,必难指望归还。”
“咦,信照去哪里了,半天没听见他吭声……”有乐揉着眼乱望道,“我还有一个哥哥呢?”
“他跟我家翁一起被咱们带丢了。”我拿药给毛发稀拉之人使用时,闻言就提醒他们,“大概仍留在加拉塔那边,须得赶紧去接他们一起走。”
“我原先担心带丢长利或者信雄,”有乐一拍脑袋,笑道,“没想到居然会是信照被咱们遗失在浩瀚的历史长河里……至于你家翁,丢就丢了算啦,我一看到他就烦。”
“谁不烦他?”宗麟冷哼一声,转觑爆灯之处,眉关深锁的说道,“但这里也不是可以久留之地,能走赶快走。倘若再耽迟些,要想走脱只怕很难……”
“还想脱身?”随着一声桀然冷笑,帆篷下有个满面疮疤的烂脸之人转觑道,“五长老、八法师已从另一侧悄然登船。此艘战舰之上,构布法象森严,形如天罗地网,妖魔鬼怪插翅难飞!”
“许多女人一生中会有不止一个男人,通常起码两个以上,无论情愿与否。”火光明暗跳闪之间,船首有个苍发披垂的麻衣老者扶杖叹道,“大多数男人未必知道这一点,就算知道也无可奈何。而许多男人平生不一定会有两个以上的女人,能有一个都算福份了。而女人总有她们私藏的秘密勾当,花花肚肠太多,提供空间埋下了给恶魔蛰伏、暗施鬼蜮伎俩的祸患。”
“有些女人就是养不熟的猫狗。”其畔一个披罩花布之人擦拭大砍刀,头没抬的说道,“无论怎样都会背叛。不管你对她好或不好,一有机会就给你出幺蛾子。”
“为什么说这些?”长利攀在舷边伸头憨问,“现下要改为‘女人座谈会’了吗?怎竟不是继续上演所谓‘退魔会’……”
“退魔,首先要驱退你我心中之魔。”一个秃顶的玄袍银须老者逐盏点亮灯火,有条不紊地忙碌,口中说道,“尤其女人,不只内心之中容易着魔,更易受外魔侵入,摄附躯体,腐蚀其魂。”
长利转头悄问:“此前好像看见船上有些地方失火,这会儿怎么又没着火了?反而还要点这样多灯连旁边的海面也照耀得很亮……”
“先前风急浪高,泼来泼去,将火浇灭了罢?”信孝闻着茄子说道,“要不是她手臂上那枚超强力量犹如‘定海神针’般发威,以当时情势之险,恐怕这些船都保不住,料必剩不下几艘……”
“兴许也因为有它在,水下潜伏的巨大凶险之物一时便没敢更加逼近。”小珠子细声细气的说道,“然而船上有我不明白的东西出现,‘殛霆一击’之后的事情超乎逆料,一些变数我没预见到。再不设法走掉,或会有更大的变故,意想不到地突然发生。”
“意不意外?”乱发小子哈哈一笑,突然跳出来,拿锣钹拍脑袋。“这一下够不够突然?”
我摆头避过,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抢先挥拳打在他脸上。乱发小子捂鼻坐倒,蚊样家伙拾起锣钹,“咣”一声拍他耳朵。四旬开外鸡窝头男子从旁搀扶住猝遭拍懵的乱发小子,笑觑舷边铺开的绳网,朝纷纷攀爬而上的众人颔首说道:“有一说一。他推荐的这个绳网还真是蛮好用,我跟随伊莎贝拉陛下先爬上来铺开之后,让大家一起攀上船就快了许多……”
“奇怪的是,鲨鱼突然消失了。”宗麟拎起软椅,踏足踩在绳梯上回望水面,不无纳闷的说道,“它刚才正要划鳍疾袭而近,却又猛地沉没,似有什么东西把它整个儿拽下水去吞掉了。然而我没看清楚水下那是何物居然如此厉害,竟能瞬间干掉海洋霸王……”
苍发蓬松的家伙在舷边听着,嘴叼的湿蔫烟叶卷棒儿不觉又颤了起来。
“还要不要见人就揍?”蚊样家伙悄问一声,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追着几个服色各异之人踢打,抡拳说道,“要!”
有乐他们纷欲上前去拉他,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却先倒退而回。我投眸惑望,视线越过众多横陈之躯、残缺之尸、以及遍沾的血污,只见雪氅银裘女子朝我们这边伸出一只手,柔白素掌微微往下低按,其意似是悄示勿近。其畔那个秃头老叟和黑衣术师皆紧伺左右,神色间俱显得竟似如临大敌。
“最后问你一次,”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伸出一根十字形状小饰物,对着跪伏跟前的那个蓬头散发之影,凝视片刻,问道,“为什么哭闹不休?”
蓬头散发之影迟疑一阵,才暂止啼哭,颤声作答:“因为害怕……”
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冷哼道:“害怕什么?”
蓬头散发之影又犹豫了一下,颤抖更剧,啜泣着回答:“害怕你。”
毛发耷拉的捧碗家伙皱了皱眉,问道:“我有什么能让你害怕成这样的?”
蓬头散发之影悸然道:“因为我总能看见,你后面有个可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