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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有时会出乎不意地重返,就像走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心里觉得来过。
“尼姑台”发飙那年我大约刚过五岁没多久,奇怪的老爷爷抱着他幼子,背上我一起涉过那条使他感到愤怒的河。
他觉得被追杀,而且遭受亲人背叛,又因出奔仓惶,跟一班随从们在暗夜混乱之中走散,愤怒而失意。却在涨水的河川泛滥之地迷路,紧搂着年幼的儿子,攥握我的手,背着我在河川苇草间彷徨乱走。我感觉那时候,他把我们看作自己仅剩的所有。
由于早就许给其庶子,加上从小在家翁身边长大,从有记忆的时候起,他跟我的亲人差不多。就像有乐说的那样,我记忆中这位老爷爷从来不年轻。那时他大概已然年过六旬开外,而且样子看上去更显得衰颓老迈。我一直当他是我爷爷,而不仅是家翁。
我紧紧搂住他,害怕被丢下。即使离开了荒野之地,这种感觉也没消失。他常常带着我们流徙四方,甚至落荒而逃也是常事。而我最担心的就是被丢弃。
“公公!”眼前昏天黑地,这般感觉不意又重临。我在苇草间难免惊慌起来,正自叫唤,似乎听到前边劲风簌然,有人闷哼而倒。我抬头顾望,只见虎头虎脑的小子不知打翻了谁,提着兵刃窜过来,咧开嘴笑道,“‘公’你的头!刚才我连兵刃都没拔就连鞘干翻了一个躲在草丛里放箭的家伙,你看有多利索!嚷什么嚷,别又吸引来乱箭……”
我松了一口气般的微抿笑意,说道:“我没嚷。”虎头虎脑的小子纳闷道,“为什么到处都有人叫我?”
“有吗?”我闻言微怔,随即听到荒野里果真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唤声,“公公!”
“喊什么喊?”虎头虎脑的小子蹲在草里啧了一声,张望道,“瞧!到处乱叫,都怪你先前不安静,让我没法保持低调,走到哪儿都被人叫‘公公’这还得了……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一定要叫我做‘公公’?”
“因为你是我家翁呀。”面对愣觑之目,我告诉他,“许多年后,你在外面生了个幼子,将我许为儿媳。”
“真有这种事?”虎头虎脑的小子没等听完就懊恼道,“随便你说。总之,不许叫‘公公’。”
“那么,要叫什么?”我蹙眉怔问,随即听到荒野里传来一声大叫,“老公!”
我闻声愕然,虎头虎脑的小子咧开掉牙的嘴,笑道:“听听!叫得有多甜……”
“人家不一定是叫你。”我伸头寻觑道,“那边又有好多人在叫喊,你凭什么当人家的老公?况且还是这么多人的老公……”
“事出反常必有妖,”有乐从草丛间爬过来说,“为何这么多人都在那边喊‘老公’?叫声显得急促而慌乱……这是哪儿?”
“混乱的地方,”虎头虎脑的小子伸手接住一枝飞箭,随即掷出,听到不远处有人叫苦,他抬脖觅望,眼见箭风穿梭,嗖嗖不息,连忙又蹲低,纳闷道,“分不清究竟是叫‘老公’还是‘公公’,而且好多人都在乱叫。”
“你在后边叫什么苦?”有乐转头问了一声,蚊样家伙抚胸说道,“刚才中了一箭,幸好护心镜挡住了。”
“你有护心镜?”虎头虎脑的小子一听,便要硬抢,揪衫说道,“快拿来给我媳妇护身,免得流箭射中酥胸。将来她哺育我儿子或者我孙儿,最重要的部位在这里,须要保护周全才好……”
信孝闻着茄子爬过来说道:“护心镜通常只能遮挡在心口中间。”虎头虎脑的小子一\u001e巴掌掴他茄飞,头没转地追扯蚊样家伙,说道:“快拿给她用,酥胸中间也很重要!”
“先别扯什么‘酥胸’了,”长利在草丛里不安道,“快帮我救人。马千户胸前中了一箭,面如金纸,软瘫在地,整个人都酥了……”
信孝拾起茄子指着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伤处,说道:“他不是胸前中箭,而是背后挨了一箭,贯透其躯,穿出前胸。我一看见这种要命的创伤就头皮发麻,心弦揪紧。”有乐察看伤势过后,摸索自身,掏物说道:“肩窝下方破了个小洞而已,未必要命,似乎也没流多少血。还好我先前自行医治摔伤腿膝,身上带有些膏药,这就拿给他敷……”
“去你的膏布,”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推开他伸来敷贴药膏之手,微张眼睛,急促地说道,“先别管我,快去救皇上!万岁爷在哪里?他乘着受惊的马跑去哪里了……”
信孝拾起一只鞋,皱着眉闻了闻,惑问:“他在说什么呀?神智迷糊了吗,这是哪儿跟哪儿……”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拿着一只鞋挪身而近,啪的挥打,趁信孝捂头转觑,她晃去另一边,飞快伸手抢回信孝所闻之鞋。
虎头虎脑小子抬手掴开信孝,挤过来问道:“这里到底是哪儿?”蚊样家伙避过虎头小子追攫,往草里钻窜一会儿,又探出脑袋,说道:“他在‘土木之变’中流矢,幸好撞到了咱们在这儿,赶快救他离开,又有大群鞑子要往这边放箭了……”
我取药为小个儿家伙敷伤之时,忽听破风之声纷飕骤近,草丛里有人惶呼:“又一波箭雨袭来了!公公,咱们快出去投降罢,躲在这里也不是事儿……”其声未落,头挨一锤砸击,惨叫嘎然而绝。我投眼望见有个衣甲零乱的猛汉满身染血地奔去乱叫“公公”之处,挥锤驱赶那些人,忿然发嚷道:“谁敢投降,先吃我一锤!”随即又有人发出惨叫,伴随着脑瓜砸碎的声响传过来。草中有人抱头乱蹿,惊叫道:“你怎么不去杀鞑子,捶自己人这般来劲……老公快跑,他发疯了!”
“为什么要跑?”有个慈眉善目的老男人坐在草丛里仰天垂泪,眼见前方箭如雨落,惨呼哀嚎此起彼伏,场景触目惊心,他不禁唏嘘道,“一个人犯一次错误不难,难的是从头到尾都犯错误。我本为落第秀才,略通经书,中举人却又自阉入宫。受先帝喜爱,托付扶助太子继位以来,常劝万岁爷以重典治国,被万岁爷捧为先生,公卿大臣尊为翁父,争相攀附。我权倾一时,自认为是周公第二,今随万岁爷亲征,若能一战克敌,则功莫与匹,然而一盘好棋走过来,结果竟然满盘尽输。面对强敌,军中生变,不战而自乱,连日互相埋怨,残杀同僚,压不住你们就足以让我遗臭万年,为世人唾骂。有人说我愚蠢而不自知,实属天下少有。然而大军临战自乱,究竟谁更无能的争吵不再重要,局势败坏至此,我已经无话可说。”
衣甲零乱的猛汉满身染血地奔近,挥锤喝道:“老贼,是你这奸佞误国葬送我大明数十万将士,实属罪恶滔天,饶你不得,吾为天下诛此贼!”慈眉善目的老男人坐望锤落,面色惨然道:“你以下犯上,杀我就能大快人心?身为护卫将军,未能及早掩护皇上撤退,却在这儿徒逞一时之快,不去护主,罔顾皇上安危,我死后万岁爷也不会原谅你们这班无能妄为之辈。反而要为我雕像立碑……”
听到草丛那边纷纷哀叫:“老公!”我正伸头而望,漫天箭雨簌簌而落,虎头小子扑身抢来,将我一抱而起,纵跃走避。
有乐他们帮着蚊样家伙,急拽脸形奇特的小个儿之人穿窜草苇之间,奔向河畔。信孝闻着膏布,边跑边问:“为什么乱箭没射到我们呢?”有乐抢过膏布,随手贴回腿膝上,蹦跳着说道:“你想被射就回头跑……”长利拉着信雄奔随在畔,憨问:“别回头,片刻间就连刚才那个捶人脑袋的猛汉也被射成刺猬了。为啥箭雨没撒过来咱这边?”
“因为有我……”小珠子刚冒出来嘀咕,就被有乐拿起小镜子搧去信雄肩后,随即自照脸容,啧然道,“知道了,别吵!”
信孝闻着茄子惑问:“为什么用手触碰不到它,你那个小镜子就能打着它呢?”
“因为他那个镜子不一般……”小珠子刚冒出来解释,又被有乐抬起小镜子搧去信雄肩后,随即自照脸容,低言道,“那边似有许多胡人搜寻过来了,别吵!”
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一听又着急,张开眼睛,焦虑地寻视四周,挣扎欲起,不安的说道:“皇上在哪里?不能丢下万岁爷……”
“你那万岁爷丢都丢了,”信孝伸茄子给他闻,在旁安慰道,“不过他应该没事儿。身上无损无伤,遭掳之后备受款待,也算好吃好住,反而有事的是你……”
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皱眉避开茄子,惕问:“你们是谁?怎么看样子像骚扰东南沿海的倭寇……”
“倭你的头!”有乐一镜子搧去,啧然道,“我们祖先比你这小回子来历正统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咦,马千户被射傻了吗,他为什么用这种陌生而敌视的目光看我们呢?”
“当然敌视了,”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愤恨道,“你们看着像滋扰东南沿海的倭寇……”
“去你的,”有乐揭下膝盖粘的膏布,啪一声贴去他嘴上,随即摇头说道,“你说的这些败类是义弘他们九州那边的家伙,况且其中有很多你们那边的人冒充,甚至连葡萄牙私掠船也串通一气干黑活儿,这帮打劫的蟊贼有什么出息,总之跟我家一根毛的边儿都不沾。”
“别沾那些脏水,”闻听信照低唤,长利拉着模样娇俏的小家伙从草丛外慌退而回,惶然道,“河边和水中有许多死尸,衣不蔽体……”
草丛里有人叹息道:“先前发现不妙,撤兵为时已晚,瓦剌军队包围了土木堡。驻营之处地势较高,旁无泉水,南面有条河流,却被瓦剌派兵占领。大明数十万军队被围两天,取不到水喝,渴得嗓子直冒烟。没有办法,只好让士兵就地挖井,可挖了二丈多深,也不见一个水滴。士兵们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怨声载道,骂不绝口,军心越发涣散。也先为了迷惑明军,假装撤退,故意将土木堡南面河水让出,暗地里则作好埋伏,只等明军争水大乱之机,出兵全歼。我看到瓦刺军向后撤退,以为瓦刺军真的要停战议和,遂不加猜疑,轻易地下令移营就水。饥渴难忍的军士得令后,一哄而起,纷纷奔向河边,正在明军争相乱跑之机,瓦刺伏兵四起,明军迅即溃败,一切就发生在我眼前,从征的数十位文武大臣几乎全部战死沙场。”
虎头虎脑的小子咧开嘴笑道:“瞧见没有?草里有个小胖子……”
我挣出他怀抱,伸头寻觑,果然见到一个微显福态之人坐在草苇间,侧转面孔,低嗟道:“老公,是你们赶来接应朕了吗?先前眼见突围无望,索性跳下马来,将坐骑放生,随即面向南方,盘膝而坐,等待就缚。当然倘能不落入敌手最好,否则就太没面子了……”
“他是谁呀?”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正要伸脚去踢他腰股,长利连忙拉她退开,见我转眸悄问,虎头虎脑的小子惑觑道,“怎么这个小胖子又不似我以为的那个小胖子?”
“这儿也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地方,”宗麟低哼一声,蹙眉说道,“河也不似那条河。先前抱着小羊羔的那家伙去哪里了,赶快捉来问问究竟……”
“不如问我……”小珠子刚冒出来嘀咕,又被有乐拿起小镜子搧去信雄肩后,随即按低信雄脑袋,说道,“许多鞑子兵涌过来了,别吵!”
瓦刺兵冲上前要剥取那端坐草地之人的衣甲,但见他的服色与众不同,似知不是一般人物,便推拥着他去河边。蚊样家伙指点道:“岸边饮马之人是也先之弟赛刊王。他在盘问明英宗时,英宗反问道:‘你是谁?是也先,还是伯颜帖木儿,或者是赛刊王。’赛刊王感到此人说话的口气很大,立即报告也先,也先派遣羁留在瓦刺军中的明朝使者去辨认,才知道他就是英宗。”
说着眼圈儿微红,搀扶脸形奇特的小个儿之人,轻手推出草丛外,低言道:“使者就是你。且去你主子身边伺候着,等伤养好了,日后咱们再相见。”
脸形奇特的小个儿之人挣扎着抬起手掴有乐一耳光,口齿含糊地骂了声:“倭寇!”草丛外的人转身纷望,并且朝这边弯弓搭箭,有乐啧出一声,忙催我们:“快跑快跑!眼瞅着又要乱箭射过来了……”
“往哪儿跑?”正自慌不择路,不意眼前一暗,被人劈胸揪住,拽我到跟前,贴着面颊问道,“雾里有什么?听扎干诺斯说你们往前边溜没了影儿,为何片刻之间,又急匆匆跑回来这边……别欺我眼睛受伤,以为好忽悠。”
“那边不对路,”信孝慌张奔至,颤着茄子乱指着说道,“弓箭满天飞!”
“这边也不对路,”慈祥老者踢开他,揪着我急行,惊疑不定的说道,“任凭满山跑,也走不出去。”
我暗觉方向不对,忙劝阻道:“不要再往那边走了,废墟方向很奇怪。而且迷雾越来越浓……”
“奇门遁甲,”黑须先生的话声从雾中传来,若远若近的说道,“起于《易纬·乾凿度》太乙行九宫法,盛于南北朝。神其说者,以为出自黄帝﹑风后及九天玄女,世人谓为妄诞。其法以十干的乙﹑丙﹑丁为三奇,以戊﹑己﹑庚﹑辛﹑壬﹑癸为六仪。三奇六仪,分置九宫,而以甲统之,视其加临吉凶,以为趋避,故称‘遁甲’。其实所谓遁甲,推六甲之阴而隐遁也。质疑者称,甲既不可隐,何取名为遁?从来孤虚之术,无非望云省势﹑祥妖推测,须臾尽在六甲循环之间。而俗夸遁甲术者,谓人能入地奔驰。”
信孝拾茄而起,惑望道:“他为何变得说话如此高深莫测,所言究是何意?”
“不是我变得高深,”黑须先生悄立信孝背后,面色沉凛,低哼道,“此间有莫测之物。使人出没无定,我手拿的小罗盘也没了方向。指针一直在乱转……”
我见山坡后边飙升一道烟焰曳空,霎间烁亮夜雾弥漫之穹,不禁好奇投眸。黑须先生仰观雾色,身后转出一个头裹乌巾的长须之人,也朝天空飕射一枝燃闪绽亮的火箭回应。
有乐拉着信雄边走边望,问道:“却要干嘛?”黑须先生瞥他一眼,并未回答,但见长利绰戈在旁,伸来指指戳戳,憨笑道:“又要找帮手吗?”
“对付你们何必帮手?”头裹乌巾的长须之人冷哼一声,挥刀撩开长戈,正要就势伸刃架到长利颈畔,信照从后面转出,推开长利,绰刀挥迎。黑须先生惑觑手中罗盘,脸没转的说了句,“破军,当心这个家伙刀快。”
其言未迄,头裹乌巾的长须之人闷哼一声,刀已落地,自捂伤手一惊欲退,却被信照伸刃临颈,笑觑道:“你叫破军?”长利挺戈指躯,在旁憨问:“凭什么?”
“凭突厥之强势兵威,”黑须先生浑若无视身后之戈,只瞥信照一眼,低哂道,“如果跟我混,你还可以取名叫‘杀阵’……”
信照摇头微笑道:“好教先生得知,我叫信照。不需要改名,原先随养父之家姓,是谓‘中根’,意为根在中原之地。”长利绰戈在旁憨然点头道:“我哥不许他改姓氏,他是我们家的,很罩得住,是不是?”
“你们这些莫名其妙的家族,”黑须先生皱眉说道,“世家子弟,从来靠不住。给你个机会,重新做人。我们突厥民族不问家族出身,一起打天下,就成一家人……”
“听说他母亲或父亲是黑山一带的塞族人,”信孝闻着茄子,侧头对我悄言,“父母当中有一个来自黑山老妖的故乡那边,却跟突厥人结亲,有一半西域游牧民族血裔。至于你旁边那个老瞎子,他就是个突厥人。不过也有传闻称其有一半阿喇伯血统……”
“不需要咬耳,我听着呢。”慈祥老者转面说道,“不怕你们取笑,我和他一样生于战乱之世,本就出身寒微。士兵们打起仗来,需要找当地女人解闷,此后就有了我们这些战乱之儿。然而英雄不问出处,比起那些靠父荫爬上高位、骑到人们头顶作威作福之辈,不知强多少……”
有乐在旁笑道:“虽说妈妈没被士兵强搞才生出我们,除了这点跟你们不一样,其实我们出身也不高。不怕告诉你,我家以前是种瓜的,偶尔也当神棍,帮村民跳大神,扫扫宗祠、搞搞祭祀什么的……如果要论出身家世,最好是抓宗麟来批斗,因为他出身好过咱们。而且这家伙从四岁就当大官,连我哥都看不过眼,觉得太说不过去了。”
“我们也觉得确实说不过去,”黑须先生捧着手中罗盘,抬眼寻觑宗麟身影,皱眉说道,“大家打拼这么辛苦,从来跌摸滚爬,身为草根处在最低层,生来就命贱,不指望躺赢。你凭什么四岁就当大官?”
虎头虎脑的小子也推搡道:“对呀,你凭什么?我拼得这么辛苦,熬到十来岁才有官做……”我忍不住蹙眉说道:“公公,别推他。”虎头虎脑的小子恼道:“又这样叫,‘公’你的头!”
宗麟一巴掌搧他帽飞,啧然道:“吵什么吵?别妨碍我找手杖,有谁看见先前丢去哪里了……”黑须先生愤然发指,逼近而问:“你凭什么四岁就当官?靠父荫是不是?我平生最痛恨这种人……”宗麟冷笑道:“我会靠父荫?他没抢我的就不会死!我从小最烦别人跟我争抢东西,你是不是拿了我那根手杖?”
有乐劝说道:“你快把手杖找出来归还给他。宗滴这厮很自私的,就算是他生父和异母兄弟,敢起意抢他东西也会被立马干掉,何况你?”黑须先生抬手,一耳光掴开他,随即伸着罗盘,惊疑不定的说道:“指针越转越快,谁晓得这又是怎么回事?”
宗麟伸眼来瞅,随即哂笑道:“你拿的这玩艺显然是看风水或者测异捉妖之类的名堂,用它来看方向根本不靠谱。还不如我这袖珍的航海罗盘好使……”说着,掏出一物托在手上,忽亦惊讶道:“咦,我这根指南针不动了。是不是坏掉啦?”
“我掌心托盘上这根测异针也不动了,”黑须先生不安道,“此地妖异指数爆表。”
“是吗?让我看看……”虎头虎脑的小子拾帽儿戴好,突然伸手将罗盘抢去,只看一眼就扔掉,远远抛去草丛里,笑道,“这东西没什么用。”
黑须先生面笼怒气,正要抬掌打去,虎头虎脑的小子突然晃到慈祥老者背后,搧他脑瓜一巴掌,说道:“你拉着我媳妇干什么?脸还贴得这么靠近,分明是要沾我便宜,识相就放开手!”
慈祥老者倏然转身,抬起袖铳欲击,我忙推开其手,说道:“哎呀,先别闹了。留心那边又有动静!”
长利伸戈朝草坡那边迷雾漾动之处指了指,说道:“幢闪之影掠雾晃过。似又有人来了!”宗麟微一蹙眉,低哼道:“已经到了。”长利一怔转觑,背后悄临数道参差之影。有乐拉他忙退,说道:“乱望什么?在你后边。”
“御无敌,”慈祥老者竖起耳朵,凛声问道,“也到了吗?”
我投眸悄觑,火把光亮闪耀下一班悄立烟雾中的披罩亚麻大布之人默不作声,晦暗难辨的刺纹面孔笼罩着说不出的诡谲阴郁之气。
草丛间蓦有惊鸟飞起,似受袂风掠草所扰,扇翅急翔,掉下翼羽飘坠而过眼前,引我转眸而望。但见一个披裹亚麻大布之人随手探攫,似连看也不看,晃指撩向空中,抓握飞鸟。那人未瞥一眼,漫不经心的将鸟捏死,抛于我脚边。
我恻然移足之际,宗麟在畔低叹道:“旧时王谢堂前燕,命运也和乱世宗族一样吉凶难测。所谓‘王谢’,指的是六朝望族琅琊王氏与陈郡谢氏之合称,此后成为显赫世家大族的代称名谓。涌现过诸如王羲之、王敦、王导、谢安、谢玄、谢灵运这些杰出人物,他们及其后继者于江左五朝权倾朝野、文采风流、功业显着,因而彪炳于史册,成就了后世家族无法企及的荣耀。王谢两家为晋朝建功立业,在当时风光无限。这些高门世族虽为后人所嫉羡,昔时世家巨族聚居之处乌衣巷口的燕雀和桥边野草其实更知时代潮流起落、夕阳西斜是何光景。然而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人仍念念不忘旧日荣华,是为执迷不悟。”
“念念不忘的并非荣华。”黑须先生仰天兴嗟,瞥看雾中悄立的披罩亚麻大布之人,摇头说道,“仆固家族有恨。”
“回纥可汗是唐朝名将仆固怀恩的女婿,”信孝闻着茄子,侧头对我悄言道,“仆固怀恩自从安史之乱以来,英勇力战,全家为朝廷而死者四十六人,女儿出嫁回纥,得回纥兵入援,收复两京,平定河南河北,功大无比。而反为人诬陷,怒而上疏自讼,却遭权奸一逼再逼,本无叛乱之心,最终竟被逼反。那些躲在背后阴冷冷的眼神使仆固怀恩不寒而栗,这不但让他委屈万分,更令他悲愤不已,不得不奋起反击。仆固怀恩的母亲责怪他不该造反,提刀追着要杀他,然而由于已是备受猜疑,他害怕全家被杀,最终无奈举兵数十万与郭子仪对阵前夕,仆固怀恩中途遇暴疾,死于鸣沙。这位官至中书令太子少师的名将命运唏嘘,包括儿子在内他家族四十六人死于国难,可谓满门忠烈,其出嫁二女和亲回纥,推动回纥借兵以平安史之乱。却遭到宦官骆奉先陷害,竟然要灭其族,被迫举兵反抗,在青铜峡殒落之后,背负反贼之名,其家族残余后人不得不抱恨远逃。”
“不需要多说,”黑须先生叹道,“恨就一个字。有的仇太深了,多少年代都化解不开。别人帮你干了这么多够意思之事,亲属纷纷为国殉难,你得救之后给他来这一手,灭他全家全族?于情于理,说得过去吗?”
随即转向宗麟,捻须引见雾中悄立的披罩亚麻大布之人,说道:“此六位是仆固一族的后裔,皆为‘西圣’传人,属于刀马驿路最犀利的‘遁甲奇兵’。有些人爱渲染仇恨,然而谁跟谁没有仇?你有你看不开的国仇家恨,他有他的。真要放不下,谁也别说谁!”
“仆固怀恩是丁零人,仆骨部落世袭金微州都督,这位古代仆固族的唐朝将领为人忠勇,大破安史叛军。”信孝嗅着茄子,侧头对我悄言道,“从而出将入相,却被宦官骆奉仙、鱼朝恩等谗于朝廷,乱扣帽子,逼反一门。他是凌烟阁第一功臣,被迫起兵反唐,皇帝却说不怪他,反而替他惋惜,自责地说:是朕对不起他。”
长利憨问:“后来他们怎样了?”
信孝转头说道:“丁零人远于汉代就从北方辗转去俄罗斯那边流牧然后又过来,曾在中原建立翟魏王朝。由于丁零人善于制作和普遍使用高辘大车,故晋以后的中原人又称丁零为‘高车’。曾经称霸一时的薛延陀、回纥、突厥及蒙古部族里的汪古、克烈等部均为丁零族的后裔。仆骨部落残余族人跟随突厥人离开唐朝西迁之后,其中一些信奉萨满教,以及改信东正教的族人翻山越岭迁往俄罗斯和欧洲。”
“总而言之,”黑须先生目露精光的说道,“他们很能打。谁不服就试试?”
信雄蹲身拈起那只鸟看了看,又忙不迭的扔掉,躲去我后边。
“别相信他们,”蚊样家伙拿着弩,踅过来悄言道,“尤其是易卜拉欣。显然他又撒谎,这家伙根本不是出身低微,其父原本贵族,率兵西征,一路打仗,跟当地女人有了他。童年之时因其父曾经失势遭放逐,在困境中长大,内心深留怨恨烙印。他从未释怀,仍要继续变着花样争斗与整人,幺蛾子不断……”
其声虽低,慈祥老者竖起耳朵听到,微哼道:“你懂什么?斗争从来其乐无穷。世人曾经让我过得不痛快,我也要让你们日子难过。我为突厥复兴之梦灌输的真正内涵就是折腾,不断的折腾人……”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从草里拽链而出,拉扯着说道:“乱灌水就输了,后来你打水仗也是这样胡折腾,竟然要往贝尔格莱德围城灌水,结果反倒打成了举世闻名的内河水战,输到没裤穿……”
信孝闻茄讶问:“咦。他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有乐也似不解,捂额称奇道:“对呀,这哥们儿怎么不去陪你主子,顺便养好箭伤,再囤些膏药以便日后又在某个时候归还给我……”
“哪年代的旧事了?”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笑道,“主子早已复辟。北狩归返多年后,宫里发生‘夺门之变’,万岁爷再登大位,下诏为老公正名,并以香木雕像,隆重厚葬。召我回来帮忙建旌忠祠,以祭祀亡灵。顺便还给瓦剌首领也先盖一座庙祠,以铭谢其款待之德……”
长利憨问于旁:“什么老公啊?”虎头虎脑的小子闻言懊恼而瞪,有乐视若无睹,笑道:“老公,是妻子对丈夫的称呼。皇宫里对于年老的公公,也唤作‘老公公’,简称‘老公’。公公,是妻子对丈夫的父亲之常见称呼。宫里则是对于年长的太监之尊称,用于称呼比太监地位要高的那一辈,比如有权势的宦官头领。在马千户活跃的那个时候,通常指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
长利憨然又问:“他为什么给也先盖祠呢?既已翻脸成为敌人,难道没有仇恨吗?”
“仇恨这东西很难说,”宗麟摇头叹道,“明朝的衰败,早见端倪。很难具体怪谁。随着瓦剌的崛起,也先向明朝用兵,屡番侵扰,其虽处处以‘大元皇帝’的代言人自居,声称‘我每问天上求讨大元皇帝一统天下来’,似乎颇想消灭明朝,取而代之。然而他毫不讳言,最想要的东西并非土地城池,而只是财富与替代黄金家族。开战之前,明廷颇多慷慨激昂声音喊打喊杀,劝都劝不住,一经开打,先锋迎战屡挫,猫儿庄首战迅即兵败、主将战死。阳和之战再次全军覆灭。英宗亲征,往宣大方向开打的时候,辽东之战完败,甘肃之战再败,鹞儿岭之战崩营、鸡鸣山之战明军被杀之殆尽,全军覆没。随后到了与瓦剌兵决战的最后战场,明英宗抵达土木堡。也先遣使诈和,以麻痹明军。明英宗起草诏书,派遣锦衣通译与瓦剌使者往来交涉。趁明军匆促移营南行的混乱之际,瓦剌大军突然折回,冲击明军倒戈,自相蹂践。兵士争先奔逃,势不能止。瓦剌铁骑进入明军阵中,大喊脱掉盔甲丢弃武器者不杀,明军众多光身赤体而死。五十二名跟随明英宗远征的群臣皆死于混战,朝廷栋梁损失惨重。传闻混乱中,护卫将军樊忠用锤把‘老公’捶死,但据明英宗自己的回忆,‘老公’是因为自责致使明军战败,引刀刎颈。甚至皇帝身边的人宣称‘老公’在突围时杀死数十人后战死。我身边聘用讲经述史的儒士认为,英宗才是明军的真正指挥者,身为太监的‘老公’根本不可能指挥得动军队,只是为英宗顶替罪名而已。明英宗突围不成,盘膝坐待虏缚。也先获知英宗就擒,立即去向他请安,恭行君臣礼,三叩九拜之后,献上各种野味美食。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和赛刊王他们一直款待英宗,尊奉为帝君,还让哈密王母她们前来陪伴解闷。”
“土木之变是明军临战自溃。”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不胜唏嘘道,“瓦剌四面包抄而至,明军毫无斗志,许多兵士不穿衣服而死。时人记载称:‘竟无一人与斗,俱解甲去衣以待死,或奔营中,积叠如山’。谁也无力阻止这一惨败。时代的悲剧也是个人的悲剧。不久,蒙古各部终于兵戎相见,脱脱不花汗败亡。也先称帝,但他无法解决内部矛盾,而为人又心胸狭窄,荒于酒色,最终被杀。有大批的蒙古人不愿在漠北过艰苦日子,借此机会转而投奔明朝,定居北直隶各地。一些汉人由于痛恨官府暴虐而投靠也先余部,去了蒙古高原。而我家也有兄弟从此流落在外。”
长利憨问:“那时你在哪儿?”
“土木堡缺水之说,令我一直纳闷。”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回忆道,“太宗北征既能两次在此驻扎,想必水源应是有的。因而明军断水,也算倒霉。我以随同和谈为名,悄去调查此地形势,让使臣火吉、马亮他们先去瓦剌营中,马亮向我密报,说他发现瓦剌作势后退,让出桑干河。我就觉得有问题了,急返提醒当心有诈。此时明军下令抬营就水,备受惊恐、口渴日夜折磨的士兵疯狂涌向河边,一时之间阵脚大乱,瓦剌趁机四面冲杀。悲剧就这样发生在你们眼前……其实事前也不是不可以避免,瓦剌的‘实权派’太师也先,经常以朝贡为名,骗取明廷的各种赏赐。因为明廷自诩为天朝上国,对于进贡的使者,无论贡品如何,总是会礼尚往来,赏赐颇为丰厚,并且慷慨地按使团的人数派发。这种情况下,也先不断增加使者数目,最后竟然高达三千余人。当时总揽朝政的‘老公’对此颇为不满,下令减少赏赐。并且驳回求亲,借此鼓动皇帝,建议他御驾亲征。朝中大臣劝阻,皇帝不听。万岁爷时年二十来岁,祖母和一干老臣都已经离世,正是他一展拳脚的大好时机,为了证明自己行,何况大明国势鼎盛,不容北方鞑子放肆,于是就来硬的。”
长利纳闷道:“我问你后来去哪里了,却扯这么多。”
“万岁爷后来夺位复辟成功,又召用我了呗。”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回顾道,“三朝旧人皆战死,辽海藩篱尽消撤。由于海西旧人战死,投顺脱脱不花而活下来的海西众人通过对明初二帝北伐建立起的‘天朝上国’无敌形象破灭无法挽回。万岁爷心有不甘,就让马鉴他们指挥锦衣卫把奴儿干迁回庙街。并且派遣我去开撒马儿罕道路补过,我被弩温答失里恐吓,路没开成。俗话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眼见没法混,正自彷徨,遇到那个蚊样家伙,就跟他一起四处撞……”
说到这里,抬手一指,说道:“当心那些披罩亚麻大布的家伙。”又指了指草坡上打着火把的服色各异之人,悄言道:“还有那些家伙亦可疑。”
断壁残垣,满目疮痍之间,火光跳闪,耀映一张张阴晦莫辨的脸廓。我投眸望向披罩亚麻大布之人,隐感手臂阵阵搐痛,朱痕稍显螺旋之状,竟渐缩微拢为一点。蚊样家伙抬弩惕戒在旁,提醒道:“留神那六个刚到的,很大的杀气!”
“不论御无敌在不在这儿,”宗麟蹙眉说道,“这几个都很难缠。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虎头虎脑的小子转觑披罩亚麻大布之人,忽然伸手触摸其中一个蒙面者襟前甲胄,说道:“咦,你胸前这两块板看样子不错,快拿来给我媳妇保护酥胸。”
宗麟忙道:“别碰……”然而提醒不及,亚麻大布之内撩出六道形状各异的刃光,绽显六合态势,顷即荡击开来。
抢在圈圈旋掠的刃芒裹向虎头小子之际,宗麟先已提脚将他踢开,同时抬手晃出袖炮,朝那展袍猝袭之人轰射,随即向后急退。刃芒迅疾回拢,合成一道玄谶之盾,倏收袖炮轰击的弹火,将其霎然消去无余。有乐见状吃了一惊:“我去……”玄谶之盾晃变刀芒,一展而扩,斗然变大,拓伸开来,撩劈宗麟和虎头小子躯影。
我抬手扬出盾形劲气,挡开长刀挥掠的辉芒。却有一袭披罩亚麻大布之影悄临于畔,锐语如针的说道:“圣宫里那两个孩子交给我们,换你一命如何?”
我闻言一怔,信孝闻着茄子在旁惑问:“对了,那些小孩去哪里了?”
有乐小声说道:“无论在哪里,都不能交给这班西域人带走吧?”长利瞥觑服色各异之人阴晦模糊的面廓,亦有同感的说道:“我也觉得那帮家伙找小孩的用意叵测,况且本来就不在我们手里。记得先前看见似有托钵僧抱去了……”有乐忙掩他嘴巴,啧然道:“不要说那么大声,免得他们去追杀托钵僧!”
黑须先生觑视披罩亚麻大布之人,看不出脸色变化,却哼一声,低哂道:“先杀了你们这帮碍事的,再去追杀托钵僧,也一样手到擒来。”
头裹乌巾的长须之人便即会意,垂于身旁的袖口晃出寒刃,挥向信照咽喉。
这一下猝袭出乎不意,其迅难状。信照先前伸刀未收,就势从颈旁一划而过,撩开挥近之刃。头裹乌巾的长须之人捂脖转身,踉跄而行,颈侧喷涌血箭,没走几步便踣躯瘫倒,垂首跪于黑须先生跟前。服色各异之人乱声惊呼道:“破军被杀了?竟然一刀就杀了破军……”
“脖子都破了,还叫‘破军’?”信孝皱了皱鼻,投茄而出,掷在背梁上,头裹乌巾的长须之人往前栽倒,黑须先生目光微变,懑然道,“竟在我面前破军杀将,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贪狼到,”随着火光一偏,劲风猎猎而至,晃闪出那个眼角有斜疤的黑须扈卫挥刀飞劈的身影。服色各异之人为之振奋,打着火把纷拥上前,挥着兵刃叫嚷,“不跟我们相向而行,你们就一步也走不了!”
信照扬刀一撩,不与黑须扈卫兵刃相交,旋身退避刀锋之际,随手抡刃盘转,打掉服色各异的家伙纷搠而近的兵器,那些家伙犹没看清,倏已划腕溅血,旋即腿膝绽裂,顷齐掼跌。有个叫嚷最响的家伙喉下先挨刀背拍打一记,顿时窒气难舒,捧脖憋脸吐出舌头。便趁那人一时咋舌难收,信照随手捏住舌头,转面觑向信孝,问了一声:“要不要拔条舌出来丢给你玩儿?”信孝拾起茄子后退,摇头不迭。
有乐啧然道:“无谓重复自己。”信照扯着舌头,挥刀荡开黑须扈卫进击之刃,转头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长利抡戈扫开四下里攒拥逼近的兵锋,忙活儿道,“咱就两下子,来回都那样。”
“不是三板斧吗?”黑须先生抬起三根手指,语含诮然。宗麟与他对峙之时,稍凝守势,竖起一根中指,微哂道,“一。他中了一刀。”
有乐拔出折扇,唰的打开一摇,问道:“你朝他竖起中指是要表达什么含意?”宗麟将中指转向有乐,冷哼道:“六十六国收藏比赛那天,我跟你哥同时出线争夺‘名物第一狩’称号,他朝我竖中指,我也想知道有何含意。”慈祥老者竖起耳朵在旁听到,随口释之:“我认为这个手势本身的含义很简单,就是‘肏’的意思。”众人朝他发指,纷道:“你太低俗了。”
信孝抬着茄子问道:“究竟谁挨了一刀?”宗麟往旁伸指,那个眼角有斜疤的黑须扈卫低眼觑见胁下斜绽一条血线,迅扩成裂衫殷染的赤纹,却似浑不为意,抬眼悍然而视。慈祥老者竖耳听风,从旁说道:“那小子刀快,等闲不是敌手。你且退下,让‘扑骨族’收拾他。”黑须先生皱眉而叹:“你当众这样说,让人下不来台阶,等于逼他去死了。”
眼角有斜疤的黑须扈卫果然便即变色,挥刀霍霍上前抢攻,一迳有进无退。长利咋舌儿道:“真要死磕?”眼见信照一时似给急攻的刀势逼得手忙脚乱,我不禁捏一把汗。
“二桃杀三士?”有乐摇着纸扇,瞥见披罩亚麻大布之人在黑须扈卫背后似皆跃跃欲试,连忙提醒道,“信照别上当,小心一波之后还有一波!”
信照缩手不及,黑须扈卫撩刃进击,削断他所捏的舌头,插穿半截在刀尖,直搠信照面门,逼视道:“这一下‘三连击’环环相扣,看你怎么接招?”
“他从不接招,”有乐抬扇掩面,似不敢多瞧,嘴在扇后说道,“只出招就够你受了。”
信照抬刀挡开迫近眉心之刃,另手急绰不知哪儿捡来的刀鞘一伸,先往黑须扈卫喉头戳个正着。长利呼飕抡戈转扫,打开纷戳之矛,逼退涌近其畔的黑衣甲士,回头说道:“若非空鞘,而是双刀在握,这一招就该叫做‘杀破狼’了。”
“或许我以后似该改使双刀更要命些?”信照若有所思的挥刀,劈斩黑须扈卫肩膀,卸下一臂,随即踢开断落之手,收刀入鞘。瞥见旁边那个断舌的家伙捂嘴咯血痛倒,他又摇了摇头,目有恻然之色,说道,“还是不要了。”
披罩亚麻大布之人抬目精光毕闪,冷哼一声:“不,就是要这样绝。”一展袂间,断舌的家伙突然绽分六块撒躯迸散开去,信照一惊欲退,六幅刀谶斗现于眸,幻芒盘转拢圈,顷即侵迫而至。
我扬手甩出盾谶,荡开幻闪之芒,长利忙拉信照后退。披罩亚麻大布之人再晃一晃手,袍影里霎间又烁现六道刀谶,提指拈诀一挥,六道刀谶绽展而开,凌空撒出片片飞刃,不只向我连续飙射纷袭,同时亦朝有乐他们分头殛击。
信雄蹲身捡拾掉落于地的半截舌头瞧了瞧,忙不迭的扔开,蹦起欲退,飞刃嗖嗖已至跟前。我扬手连甩盾谶而出,荡开纷击骤至之刃,眼见更多飞芒霎如雨落,顷间袭射多人,一时不知怎生应对才好。慌乱之际,只见小珠子从信雄后面蹦出,往他身前连连漾转圈圈旋荡的圆盘般炽闪之气,挡开飙射近躯的飞芒,转过来向我急促地说道:“他们有你那样威力强劲的超维能力,或许身上携带什么神秘东西可催发更多越空超杀之刃来袭,我挡不住多少,你快用终极杀器!”
六名披罩亚麻大布之人瞬间聚拢合一,拈诀换谶,十二只手同时撩送更多刃芒来袭,一语凛迫耳际,森然道:“所谓九天玄女幻谶杀阵,真相无非仙女座之针。古人不过只是记载成书而已,其背后蕴藏之无限玄秘有如冰山一角。来自九重天之外的奥妙,历经不知多少年代淬粹而成。不然你以为凡躯真能玩转‘遁甲’这种超空之术么?”
有乐拉信雄忙避,在刃芒纷闪之间叫苦道:“糟了!怎么他们也有这样厉害?俗话说得好哇,夜路走多了要遇鬼,常年上山会踩蛇。我早说穿越太多,终会遇到克星或者劲敌……”
“却要怎么克制?”我抬手乱甩,除了霎显些盾谶不时荡现,没看出有何神奇效果,难免懊恼道,“我不会用哎!就跟打牌一样只甩出些盾牌,哪有‘终极杀器’出来?”
小珠子见我甩不出别的花样,无奈发出一声嘀咕:“不会用就跑罢!”
披罩亚麻大布之人低哼道:“捉住那小妞,我们要她手上那枚仙王座之针。其余人一个不留活口!”黑须先生转头吩咐左右,会意地说道:“去帮‘扑骨族’的朋友,咱们需要东西进献‘西圣’祠前。”
我连甩多个盾谶霎间幻闪涤荡,帮宗麟他们挡开刃芒纷袭之势,慈祥老者趁机悄欺而至,从背后拧手反转腰脊,冷不防将我揪住。我吃痛欲挣,慈祥老者抬起袖铳抵额,伸嘴到耳边低声说道:“好东西先交给我,不然……”
随着呀一声叫,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抢将上前,双手抬铳轰击。有乐捂帽惊问:“你往哪儿射?”长利他们纷纷叫苦:“唉呀,你这根手炮的声音太大了,连耳朵也要震坏……”
慈祥老者仓促转铳乱指,黑须先生推开铳口,皱眉说道:“你别朝着这头!”模样娇俏的小家伙手脚利索地又填装弹药,不顾长利拉扯,挣扎踢打,抬铳再轰一发,震耳欲聋。长利他们懵头摇晃欲摔,信雄直接倒地,眼珠一时似是七上八落。
趁慈祥老者踉跄跌退,我挣脱箍握。但见更多服色各异的家伙纷持火器逼近,有人抬起长铳朝空中鸣放,随即指着悄立残垣前方参差错落的人影,发声吆喝:“又是你们?识相就出来投降,奥斯曼火枪的威力,长眼睛的都看见了……”
忽听簌一声响,夜空中不知坠落何物。服色各异的家伙仰望道:“瞧,飞鸟都躲不过……”
“不一定是鸟,”有个裹花巾的家伙前去察看,拿着火把往草里寻觑无觅,纳闷道,“刚才你们把什么东西从天空打下来了?”
长利望着夜雾中那片漾然涌动的草泽,不安道:“这里太危险了,不如我们赶快溜回家罢?我不想错过球赛……”信孝抬腿说道:“对呀,我也换好了鞋履,回去就踢球。但愿赶得上……”
“不把我们要的东西交出来,”披罩亚麻大布之人又分散在侧,其中有语森然,“去哪儿都逃不掉遁甲旗兵的溯踪。就算跑回家,也躲不过我们的追杀!”
信孝他们听了难免惊慌,有个裹着烂絮被褥的家伙在残垣前边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几个究竟是哪来的犄角旮旯之辈?”黑须先生蹙了蹙眉,转顾左右,捻髭惑问。“其中有个家伙裤子都没穿,还这么神气,居然在我们面前大咧咧地挺身而出,也不掂一下份量。”
“份量够,”光身之人昂首挺胸地说道,“就是这般大条。死之后有蛆,死之前有虫。”
服色各异的家伙纷纷掩鼻,退避不迭的道:“不知死活的家伙,你竟敢在奥斯曼宰相跟前放屁……”
光身之人撅着股,昂然道:“不能放屁的地方不是家,不能说话的地方不是家园。”
“乱世的脚步声已经走近,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坏,这是大趋势。”黑须先生皱眉说道,“谁也挡不住。与其螳臂挡车,不如相向而行。”
“再大的权势,行事也要看看民意,”断柱旁有个衣衫褴褛之人规劝道,“民心不可违!”
慈祥老者抬起袖铳,指向发声之处,哂然道:“违了又怎样?你们玩得过我么?”
暗处倚壁悄立的一个衣不蔽体之人摇头叹息:“这样说话就没什么意思了。”
上半身罩在篓筐里的人闷着嗓音说道:“那就直接开干吧!”服色各异的家伙齐唰唰抬起火器,包围上前,纷声吆喝:“干死你们这些屁屎球……”
“造父变星?”披罩亚麻大布之人掐诀悄测,忽有所省的望向墙影暗处,抬手一指,猜疑道,“蝘蜓座那个东西落在你这儿,对不对?”
“来自船底座又怎么样?”墙影暗处蹲着的烂头之人笑道,“你们那个苍蝇座的东西不行,玩‘遁甲’想玩出新天地,还须找到‘河图洛书’那里面隐藏的一样物事。有关乌剌尼亚的秘密,我不想跟你这帮‘扑骨人’多说……”
“他怎么晓得测天图的简称?”披罩亚麻大布之人闻言惊疑不定之际,小珠子在信雄肩后犯起嘀咕,“来自希腊神话的其中一位缪斯神‘乌剌尼亚’。字面意思虽是‘测量天空’,然而根据摩羯座的古老传说,其蕴藏着瞬移跨跃宇宙象限的指引……”
“倘如我没看错,”披罩亚麻大布之人指了指烂头家伙背后蜷坐的托钵僧影,矍然变色道,“你后边那个隐修士就是出没于奥格斯堡的俄底修斯。他在这里干什么?”
“大家来意差不多,”烂头家伙捧腮而笑,目光诡谲的朝我一瞥,说道,“都有秘术宗师跟随,就看谁狙谁了。”
“杀掉那些知道太多的人,”披罩亚麻大布之人袍影里转出一个光身侏儒,状似婴儿,粗声说道,“为我夺取魔蝎族遗失的秘物。”
没等我看清,婴儿状的侏儒扭转腰股,往亚麻大布里一晃又没影了。信孝伸着茄子讶问:“那个小屁孩是谁?”小珠子躲去信雄脑后,嘀咕一声:“北天宗。”
身形最矮的一个披罩亚麻大布之人出列,抬起双手,高擎头顶,另外五人迅即聚拢于他背后。信雄也连忙躲到我后边,探出半颗大脑袋张望。
披罩亚麻大布之人口唇翕动,似皆念念有词,拈指成诀,变化数谶过后,身形最矮的那一个忽叱:“大雪崩!”随手挥扬,顷有巨物纷如乱石砸落,倏然轰击残垣方向。服色各异的家伙躲避不及,陡遭殛倒。周围一时人仰马翻,震起漫天尘沙扬撒开来。
我和小珠子护着信雄他们忙避,纵是未遭山崩地裂般的当头一击,心头犹自怦怦直跳,但见尘烟过后,那几个衣不蔽体的人影浑若没事般的立在遍地残骸之间。
披罩亚麻大布之人再次殛击,又经一通惊尘溅洒而后,光身之人昂首挺胸地站在原处,岿然不动。其畔立着一个头罩篓筐的露腹之人,还有个身裹烂絮被套的家伙,以及另外数个高低参差的身影错落散踞,亦皆好整以暇地在那里冷眼而观。
信雄忍不住好奇地踩着他们脚跑过,那几个破衣烂衫的家伙纷纷捧足叫苦。其中有个衣衫褴褛之人揪住信雄,拎起来扔去后边,随即摆回巍然屹立的姿势,凛视道:“撼不动罢,就这两下子还想围攻‘南天尊’?先把‘南十字座’的星辰术弄懂了,再来学人用大炮打蚊蝇。”
“你们这些苍蝇,”黑须先生转觑山坡上又有兵马滚尘冲涌而近,目露得色的说道,“不需要宗师出手,我只须用千军万马就足以碾压一个不剩。”
披罩亚麻大布之人闻言不豫,皆朝黑须先生瞥了一眼。布袍内蝇嗡而出,信雄见飞过来要沾他,连忙抬手乱拍。
信照翻过残垣,抱起信雄跑过来,催促道:“突厥骑兵来了,快溜为妙!”
婴儿形状的侏儒扭晃腰股,从亚麻大布里蹒跚走出,指着信雄愣望之脸,粗声说道:“捉住那个肥孩,交给我玩。”随即扭着腰股,转身又隐入亚麻大布之内。
信雄欢然道:“我想跟那个小孩玩。”有乐伸头来瞅,讶道:“说话又‘遛秋’啦?”小珠子转出来嘀咕道:“想都别想,那个并非小孩。他是‘北天宗’,星辰派的秘术之王!”
蚊样家伙抬弩悄射一矢,飕入亚麻大布。却不知如何,箭矢突然射在他自己胸口。叮一声响,从护心镜磕开,吓他一跳。
婴儿形态的侏儒扭晃腰股,从亚麻大布里蹒跚走出,抬手朝我们一指,粗声说道:“这些废物身上各有宝贝,快去捉来杀了,宝贝归我。”长利抬手抡去,恼道:“小东西这么狠?信不信我一巴掌抽你找不着北……”
婴儿状的侏儒扭动腰股,转身又隐藏进亚麻大布之内。长利吃一耳光,叫着苦跌开。有乐他们纷愕而望,转觑称奇:“咦,他为什么抽自己脸,‘耳刮子’打得这样沉重?”
一枝长枪从我肩后伸出,搭在张弦拉满的大弓之上。我转面看见有个满头脓疮的家伙和另外一个破裤之人咬牙撑弓而立,合力挥汗扎桩。随着喀喀绷弦的声响,强弓拉到极致。
在我和信孝他们的愕望中,有个头罩篓筐的赤身男子拈弦挽弓,其畔有个光着后股的家伙昂首挺胸而立,负手于腰后,冷眼觑视披罩亚麻大布之人,微哼道:“打不动啦?轮到我们出手了。”
信孝抬着茄子怔看一个裹着烂絮被套的家伙往长枪上捆绑三个筒状物事,随即咔嚓点燃引绳,头罩篓筐之人将弦拉满。信雄正要去揭篓筐,长利忙拉他退后。有乐抬手掩耳之时,口中说道:“用这东西打法师,动静再大,估计也没啥效果。”裹着烂絮被套的家伙指了指筒状物事上边裹有符箓咒谶的布帛,说道:“已然增强法力辅助的威效。”
有乐捂耳倒退过来,向我悄言道:“我看还是没什么用,你不是有些从幸侃那里捡来的符吗,放一张贴上去试试看好不好使?”我想起来了,便拿一张给他去嵌在枪头上。有乐啧然道:“才一张?你真是太能省了……”
衣衫褴褛之人伸眼瞅了瞅,随即向我微笑投瞥,煞有介事的提指捏诀,划了几下咒谶,帮有乐把符拿去嵌于枪头,晗然道:“金刚寺派的雷音风神咒,也不妨一用。”
信雄忍不住又要去揭开篓筐,模样娇俏的小家伙跳起来踢打,将他驱离。信雄不顾长利拽扯,挣扎而回,伸手仍去揭篓。光着后股的家伙昂然转身,问道:“这孩子有什么毛病?”长利拉着信雄,憨笑道:“他有忍不住一定要揭开东西和非摸不可的毛病,尤其是看见肿泡或脓疮之类,死也要摸一下……”信雄忽有所见,投眼瞧向光身之人腹下,急忙伸出一根食指触摸,难抑好奇的说道:“肚脐下面再低一点有个漂亮的脓包!”光身之人慌避不迭,懊恼道:“别碰!快拉住他……”信雄不顾长利拽扯,伸出手指,追着要摸,忽听飕一声大响,头罩篓筐的家伙被撞臂脱弦,长枪飙射而出。
我连忙捂耳,随着轰隆炸响,激扬烟尘弥漫,人影翻掼,惊骑奔蹿,四周火把纷落,光焰暗灭之际,一大片蝇嗡之声萦扰开来。蝇影密密麻麻,竟似比烟更浓,嗡然扑面骤至。
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双手急绰短铳,轰了一发,转身乱奔,我揪她过来,不顾挣扎踢打,拽了便跑。却陷乌蝇纷涌之间,一时眼难睁觑,不知走出了多远。听到长利叫唤:“别往那边!他们打起来了……”信孝在另外一个方向叫苦:“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四下里似有东西飞来飞去,却什么也看不清……”
宗麟在昏暗之中冷哼道:“未必是神仙。你没听那谁先前提醒过么?恐怕此间也有不少跟我们一样穿越过来的人,只不知那些四处搞事的家伙分别来自什么年代……”长利憨问:“不是说‘穿越’很难吗,为什么几乎人人会穿越呢?”
笃一声闷响,宗麟卯他脑瓜,低哼道:“就连你们这些傻瓜也会四处穿越,能有多难?可见‘穿梭时空’已然属于傻瓜能为之事……”小珠子冒出来细声细气的说道:“那也不见得。四维时空的东西本来没有穿越能力,大概是因为我哥撞掉‘仙班’的跨维载具,散落之物分布各地,被有心之人搜集到,其中一些物事可能使人拥有包括穿越在内的超强能力。随着时空桥崩坏,残漏些交错无定的罅隙,人若误入其间,意念所致,或许能瞬移去所想之处。不过我觉得应该也没这么简单,除非周围遗留有天外异物在暗地里起作用,否则未必那样容易就能办到……”
随着链声拽响,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穿出草丛,说道:“我似乎看见有个肉乎乎的裸婴屁颠屁颠地跑掉了。”小珠子缩去信雄肩后嘀咕道:“那是北天宗,不是婴儿。”长利张望道:“他为何跑得那么急?”小珠子细声细气的说道:“想是因为他急着去追‘南天尊’。”长利憨问:“追谁?”宗麟卯他脑袋,随即转头惑问:“所谓‘南天尊’又是哪个?”小珠子嘀咕道:“另一个裸婴形态的家伙,很肥。”
“他们怎么会是这个形态?”信孝闻着茄子怔望道:“那我们以后看到婴儿,是不是值得提高警惕了?”
“我最烦婴儿,”宗麟不禁郁闷道,“尤其是肉乎乎那种。看到就浑身乱起鸡皮疙瘩……这班莫名其妙的家伙,还是敬而远之为妙。然而就算回到家也不得安宁,特别是我儿子他小妾生的那个婴儿,样子瞅着非常可疑。还常用那种诡异的眼神看我,就像内心里深藏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害怕被我揭发。”
长利听得发愣,随即憨笑道:“那你可以先别急着回去呀,且留在我们那边教咱踢球。听说你球艺很棒……”宗麟冷哼道:“我一看到你哥就烦,不是很想教他踢球。除非他肯把你们最近挖到的那个奇石给我,那还值得盘桓些天。”
有乐奔来拉我,说道:“最近穿越的人有点多。不如我们回家去吧?”我揉着眼睛正要点头,有乐瞧见模样娇俏的小家伙跟信雄一起雀跃在旁,连忙又摇头说道:“糟了,女王在这儿跟着咱们怎么办?若不送她回去,就糟大糕了。”模样娇俏的小家伙呶起嘴唇,随即又拉着有乐悄问:“我可不可以先到你家里生个小孩再回去?”有乐咋舌儿道:“这怎么可以?万一改变了历史就糟糕,不信你问宗滴。”宗麟断然道:“不行!她必须回去打葡萄牙,把葡萄牙人赶到我们这边来,我才有好处。后来葡萄牙人送给我很多好东西,这一点不容改变。”
我转身寻觑道:“咦,公公呢?可别又忘了带上他一起……”虎头虎脑的小子从烟雾里奔来,不顾灰头土脸,急忙把一幅赤甲护铛塞我怀里,说道:“这件胸铠我好不容易弄到手,赶快拿去保护酥胸!”
宗麟伸眼来瞧,还摸了摸,惊异的说道:“怎么拿到的?触似轻柔,其实刚韧,看上去比‘南蛮胴’只怕也不遑多让……你从哪处搞来如此好物?”长利憨问:“什么‘南蛮胴’呀?”信孝闻茄说道:“所谓‘南蛮胴’是一款具有欧式风格的防护具,传为‘北陆盟主’上杉谦信所用。质地不弱于遣唐使带回来的铠甲‘灵宝胄’……”
有乐无视虎头小子阻挠,也伸手来我怀里触摸一番,说道:“家康非常喜欢新事物,当他看到南蛮的时钟和南蛮胴的时候感到好奇。我一直想送给他一件南蛮之物,换他那套茶具……你胸脯大,再穿上这套护甲就更大了,样子会显得‘核突’,不如给我?”我本想让他拿去护身,一听说要给家康,立刻摇头,蹙眉说道:“拿给你转手送人是吧?想得美!”
虎头虎脑的小子推开有乐,顺手搧信孝茄飞,挤过来拉我去一边,催促道:“刚才趁有个披罩麻布的家伙被轰翻,震得袍内乱涌苍蝇,护胄松脱之际,我拼了命给你夺来,赶快把它穿上。不要耽搁,那帮‘扑骨族’的家伙就要追索过来拼命抢回去了……”因见我犹似迟疑,小珠子从信雄肩后转来说道:“此乃九天玄胄,据说是遁甲的威力来源之一。你拿了它,他们会追你到天边。”
“已经追过来了,”信照窜出草丛,提刀急至,拉起信雄飞奔,唤道,“快闪!”
我们跟在他后面,不觉又跑入迷雾萦绕之中,眼前一亮,晨烟葱蒙,水清草绿,竟又置身于依稀眼熟的地方。
“这是哪儿?”信孝掏出茄子愕望,只见河川四周景色静谧,荡然一洗先前乱象,焕发另般祥宁气息,不禁惑问,“瞅着压根不像片刻之前我们所在的加拉塔郊野废园。却呈现出诗歌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塞北风光。”
“不兀剌川,”河边乱草间有个抱着小羔羊之人用奇怪的眼光悄悄打量我们一会儿,忽道。“生人勿近,有来无回之地。知道的人不多,你们这些外乡客怎么找到这里的?”
前方冒出一个脸形奇特的家伙,叫了声不妙,转身跑进草丛里。蚊样家伙抬手正要招呼,忽飕一响,有箭疾至。叮一声响,从护心镜磕开,吓他一跳,猛然向后跌撞过来,我随有乐他们纷向草坡斜麓倒身滑落,忽听许多欢呼声传近,抬眼看见海天一线,帆帜扬展,数艘大船靠岸。
随着大群人攒涌拜伏,海边有个光头胖子颓丧地跪倒,懊恼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一晃就到这里来了,刚才明明还在迷雾萦绕的废园摸黑乱跑,天如何说亮就亮……”
“咦?”信孝闻茄惑望,纳闷道,“你们觉不觉得那个胖子眼熟……”
欢呼雷动之间,有乐忙向旁边一个跪拜的家伙探问:“大家为何如此高兴?”旁人悄声告知:“小王子坐船回来了,传闻他哥哥要培养这位年幼的弟弟继位,已将君士坦丁大帝之剑亲授,日渐破落的帝国光复有望!”
有乐懵问:“什么帝国?”旁边有人笑言道:“听说圣宫长老们要为小王子挑选一位靠谱的宦官作为近侍陪伴左右,悉心辅佐他成长,然而已挑许久,不知人选最终找到了没有?”有乐和信雄他们一听,没敢作声,连忙往后退缩。
鹰旗猎猎飘扬之下,一位秃头老者抚髯而觑,在高处伸手指过来,语声苍劲的说道:“那边几个小子模样俊俏可喜,还有前面那个光头胖子看上去也乖巧,派些兵士把他们带进宫里净身,参加筛选。”
眼见兵士涌近,长利憨问:“筛选什么?”旁人告知:“太监。”长利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