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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暗箭从意想不到的角落悄搭弓弦,瞄准欲射,有只飞虫嗡的从额畔转出,似是叮了一下,抑或疾发微小器物猝击要害。我投眸瞥见檐上有人拈弓坠落,翻滚在我身后不远之处。飞虫嗡一声萦转而回,小珠子从信雄那边晃出来,悄收飞虫即隐。
“暗算人来着?”宗麟微哼一声,接住脱弦之箭,唰的抛回,掷插面门,打落爬到檐上探头探脑的另一名拈弓小兵,凛然转身,抬足踹那拈弓之人掼躯飞起,撞翻数个挥刀砍杀而近的乱兵。随即晃出袖铳轰倒门廊侧面冲杀而来的一个持矛之卒,转动六管腕炮,势如雷鸣霆击,震耳欲聋,殛毙多个掩攻上前的兵士。宗麟在烟焰闪灭之间冷哼道,“梁兴儿他们不理赵构、秦桧这伙权奸怎么想,从来最多只听副元帅宗泽、以及韩世忠夫妇号召,率领义军抗金,为了有力打击南侵的鞑虏,梁兴儿义军发明‘手炮’这种东西,当时还不算很厉害,黄天荡一带纷纷爆响,已足吓到贸然来犯的金兵。过了许多年,如今我这些牵机腕炮经过达芬奇他们一代代能工巧匠不断改进,成为‘神器谱’亦叹为观止的机括杀器,一千三百年后,奥斯曼帝国使者送来多少好东西巴结我,尤其是那个寓居京师的朵思麻,为苏丹坐望东方之余,特意派来土耳其肚皮舞嬢加以引诱,想跟我要。然而我并不好色,从来高雅,所以不给。”
因见有乐、信雄他们在旁掩着耳发愣,宗麟啧出一声,拽他们避进殿门后,催道:“还楞着干什么,赶快躲去里面。宫墙四周又爬上来更多人,箭如雨撒。”我被揪进去躲之前,瞥目所及,觑见宫墙上似又挂起了许多首级,悬在竿梢晃动,其中一些人头被浇油点着,在昏暗烟雾里亮若灯笼,外边传来喧嚷:“今儿这里要点亮很多宫灯。殿内有的是人头,赶快杀进去取来挂遍四处,让蜀地之人学一学怎样过元宵更热闹!”
“今儿是正月十八,元宵节期似乎已过了。”有乐伸头张望,不安的说道,“始于西汉的闹花灯,应该在正月十四、十五、十六日这三天。元宵节是一年中灯火最旺的时节,当然这里要把灯与火区分开来。灯,是闹花灯;火,是放烟火。街头巷尾,红灯高挂,有宫灯、兽头灯、走马灯、花卉灯、鸟禽灯等等,吸引人们纷来观灯。自幼才华横溢,精通玄学,弱冠入仕的钟会联合姜维等蜀汉文武百官反抗司马家族的统治,顾不上过节,在历史上留下了忙碌的三天。丙子,钟会到了成都,派人把邓艾押送京师。钟会所忌惮者只有邓艾而已,邓艾父子既已被擒,钟会则独自统领大军,威震西部地区,于是下定决心反叛。钟会想让姜维率五万人出斜谷为前锋,自己率领众军跟随其后。到长安之后,命令骑兵往陆路走,步兵沿水路走,顺流从渭水进入黄河,认为五日即可到达孟津,再与骑兵会合于洛阳,转眼之间就能平定天下。恰在此时,钟会收到了司马昭的信,他身边的卫瓘也收到司马昭的密信。丁丑,钟会把魏军诸将以及过去的蜀国官吏都请来,在成都的朝堂为郭太后致哀,并拿出假造的郭太后遗诏,说让钟会起兵废掉司马昭。随即钟会开始授官任职,又让亲信之人代领诸军,并把所请来的魏军诸将,都关在益州各官署的屋中,关闭了城门宫门,分派重兵把守。卫瓘诈称病重,出来住在外面的官舍。钟会相信他,对他也无所忌惮。己卯中午时分,钟会刚给姜维铠甲兵器,听外面有兵作乱,钟会惊问姜维如何是好。姜维说:‘但当击之耳。’双方在宫城内外展开激战,姜维率领着蜀汉将士和钟会部下迎战。姜维亲手格杀五六人,奋战而死。蜀汉太子刘璿、左车骑将军张翼、绥武将军蒋斌、太子仆蒋显等也一同被魏军杀死。乱兵诛戮姜维妻儿以及蜀汉太子刘璿和关彝一家满门,围攻蜀宫内外仍在负隅反抗的钟会将士和蜀汉将士。眼下满城杀戮,不知钟会在哪里?怎没看见他……”
“钟会完了。”宗麟揪他进来,蹙眉说道,“你别想了,魏将反击,势如疯兽一般四下杀至,谁能幸免?”
我听到侧殿有一道门里隐约传出压低的抽泣声,瞥及门下流出血汁,忍不住拉门悄觑,但见屋内伏尸遍地,角落染血的屏风歪斜倒塌,遮掩不住桌后三个小孩儿蜷缩哭泣的身影。其中一个年岁稍大些的女童肩头有伤,犹在含泪强撑欲起,勉力护住身后两个更小之童。见我过来欲抱,那女童惕忙退缩,这时我看到她腰腹也有伤,正在流血垂淌脚下。
宗麟见我蹲身取药想给她敷伤包扎,便拉住我,微微摇头说道:“她快没救了,已流太多血。你要帮忙,就抱走那两个年小无伤的幼童,一路易带些,离开这里再找户好心的人家,交付别人收养……”女童似乎听到,眼眶垂泪,不顾伤重,在旁勉力拜谢,随即转面,轻手抚摸那两个更小的幼儿,哽声颤弱的说道:“这是西乡侯的后代。你们以后都忘了自己是谁的子孙,好好活下去罢……”
“西乡……”信孝颤茄惑瞅在旁,宗麟抱起一个幼儿给他背在肩后,眼圈微红的低叹道,“就是张飞将军的后人。亦算夏侯家族的后裔。你好好背着,别带丢了。若有闪失,到时候我打你就知道疼!嗐,你不要给那小孩儿吮茄子。又不是奶瓶,从他跟前拿开!”
随即往信孝身前又绑了一个包袱,将更小的幼儿放入,转头说道:“赶快走,我听到窗外有许多动静逼近……”
没等我反应过来,窗外突然有人探身而入,那年岁稍大些的女童发出微弱的惊叫。我转面瞧见她被几只粗手猛然拽出窗户,欲拉不及,只拿到一只殷染血迹之鞋。宗麟急抬袖铳欲瞄,窗外却先搠入长矛,纷扎而进。将宗麟逼退不迭,铳击窗边,震翻一人。外边有数个卒子张弩发矢飕射,接连飙箭猝袭不断,宗麟肩膀顷挨两箭,透衫穿过,几乎将他嵌钉在墙壁上。我忙拉他避出,宗麟闻听肩臂衣衫扯裂之声豁响,光着半边膀子懊恼道:“谁让你拉我躲出来这样狼狈,不然我跟他们拼了……”
有乐朝窗外涌入的乱兵挥扇说道:“拼什么拼,要不是她拉你急避,你就挂在墙上跟一幅肖像画差不多了。咦,我这扇子怎么回事啊?”信孝带着孩子在旁指点道:“你要先按这里,然后……”一矢飞至,倏临信孝颈前,这时有乐展扇而开,堪堪挡住。居然射不穿扇面,叮一声磕掉箭矢,却把他和信孝震得踉跄不定。
“你们这些鱼腩,”宗麟甩手抛投数枚铁叶镖,飕飕数下,放翻窗外挤入之人,复又转铳轰击涌进窗户的乱兵,顷间栽了一地。宗麟推开信孝和有乐,伸着腕炮惕觑之余,不无郁闷的说道,“跟你们组队真是太糟了!不知信照去哪里啦?”
我在旁问道:“那个被拽出窗户的小女孩怎么办?我试试出去拉她进来……”宗麟转铳轰击的间隙,微哼道:“她没救了。你出去也是多送一个,别便宜他们……哎呀,火器又卡住,节骨眼儿上打不动,早知道其竟有这样拉胯,我拿它跟美艳的土耳其舞嬢做个交易也值。眼下还是快溜为妙!”更多乱兵涌进来追劈,有乐忙拉我急避刃光削脊之势。
宗麟抡矛扫打,撂翻冲近之人,随即连戳多下,鸡啄米一般搠倒数人,后腰忽挨一刀。我虽扬臂荡出盾谶,震开刀锋,随着刃风掠及,宗麟腰后衣衫破裂,裤裙急坠,连忙用手提起,转身恼觑道:“刚才谁砍的?弄我裤子掉了,在小姑娘面前拉胯的形象何堪卒睹?自己站出来,给我出口闷气先……”正要一巴掌掴去,更多刀光迎头劈至,宗麟见不是头,提着裤子忙跑。顾不上狼狈,奔过来说道:“快溜去找个僻静地方,等我先拴好破裂松垮的裤头再回来厮打……”
“你还想找回场子呀?”信照从门外抢身急入,步姿与刀势浑合,形如走了个之字,瞬间掠刃撩翻数卒,清除追逼我们缠斗不休之敌,匆忙跑来抱住信雄便走,转面招呼道,“成千上万的乱兵杀进宫殿来了,赶快找地儿开溜吧!”
宫殿外杀声喧天,似已尾随而近。有乐忙问:“长利呢?”
长利混杂在逃奔的钟会亲兵里面,被一大群人追砍过来,他拼命跑在前头,叫苦道:“糟了糟了,要跑不掉。宗麟大人快放炮驱赶他们……”我伸头望见长利和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在箭雨中赛跑,长利时而超越往前,时而落在后边,两相拉扯,总算奔近前庭。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突然中了一箭,众亲兵簇拥上前掩护,随即许多亲兵纷纷中箭而倒。长利本已跑入廊下,却又忍不住返回,拉起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绕避柱后躲箭。虽跑得快,却有接连数矢追袭其后,被我扬甩盾谶挡掉。
“宗麟大人这会儿哪有炮可放?”信孝背着孩子从门边颤望道,“他拉胯了。咦,那些史书记载说,当时姜维带着钟会左右拼杀,亲手杀死五六人,作乱的众将士格杀了姜维,又争相向前杀死了钟会。此时他应该挂掉了……”
有乐不甘心地挣扎欲出,在宗麟拽扯之下,伸头说道:“钟会在哪里?千万别挂那样快,我不想看他惨死在眼前……”一矢忽至,飕临其脸,嘴前斗然显现盾谶之形,将箭挡开。
我抬手看腕,纳闷而觑道:“先前好像不能用,这会儿怎竟又能使唤上‘盾谶’了呢?”小珠子转过来嘀咕道:“你看那个朱痕形态微弱,几乎没有。只怕跑去后面又不好使了,我觉得有黑暗势力悄伺在外,六壬禁制,相互抑克。”
一排蜀兵装束之人穿过侧殿奔来,沿廊分布,拉开强弩,射退涌近前庭的乱兵。继而又有一班文武官吏簇拥多个苍发老叟挤往殿前,挺躯挡在宫门外,为首的柱杖老叟颤巍巍地越众而出,面对密密麻麻围在宫殿外的兵戈,毫无惧色,立在阶上说道:“西蜀长老在此。蜀宫不容你们造次!”
有乐转望道:“他们走了半天,终于走到前面来了。咦,你为什么要捡那个胆子毕恭毕敬地捧在手里?阶下还有根大肠子,跟蟒蛇一样粗,你为什么不去捡呀?”捧胆之人的模样似是个蜀将,不顾遭文官们唾骂驱打,一路哽泣而至,指挥部众兵士张弩布防于两翼侧廊,悲恸之余,转面说道:“这是姜伯约将军的胆,刚才不知哪个混蛋随手乱丢,险些让人踩烂,我率部冒死抢到手,回头便拿去好生安葬……至于那条粗肠,我不知道是谁的。怎能随便捡?”
宗麟在有乐脑后抬手悄指,以目光示意胆是他丢的。捧胆之人似没留意,只在廊柱后垂泪不已。信孝见他一边哭诉一边挨打,不由惑问:“那些文官为什么这样对你呀?”捧胆之人任凭身后众吏打骂,并不还手,只顾摇头走避。宗麟低叹道:“他名叫蒋舒,跟傅佥同样属于姜维选拔的川将。二人颇有胆勇,姜维甚爱之。蒋舒随姜维北伐,出力多且功劳不小,却被蜀国解除职务,据说蒋舒对此怀恨在心,在协助傅佥守卫阳安关时,迳自出城投降魏军。胡烈乘虚袭城,傅佥力战而死,钟会大军长驱而进,尽得库藏积谷。蒋舒素为姜维器重,他出关降魏,投入胡烈军中。钟会梦见武侯诸葛亮,醒来要去拜偈,让蒋舒引领他至诸葛亮墓前祭祀。诚如倾向于尊刘贬曹的文人罗贯中所言:‘一日抒忠愤,千秋仰义名。宁为傅佥死,不作蒋舒生。’虽是得以苟存于世,蒋舒却从此为人不齿。”
望着他捧胆哭泣离去的凄怆身影,我鼻头微酸,垂眸转觑别处,说不出是何心情。
“谁能没有倾向?”信照叹了口气,说道。“倾向当然有。宗麟显然是站队在蜀汉这边的,先前流了多少回老泪。而有乐不知为何站到曹魏那边。所以他们俩同时都不爽司马家……你们站在哪边呢?”
长利憨然而至,说道:“我站在有乐这边。不论有乐支持哪一方,我都跟他站一块儿。”我点了点头,刚要言语,宗麟投来严肃的目光,说道:“女人闭嘴。其他人继续表达立场。”信孝背着小孩说道:“我站在孔明这边。”转面问信雄:“你呢?”信雄哽咽道:“我想回家……”信孝伸茄子敲他脑袋,随即转脖问道:“那你呢?”信照答道:“我当然站在诸葛亮和关公这边。难道世界上还有人不支持孔明、关公、赵云这些正派人物,反倒跑去支持司马氏父子以及他们身边那一堆奸佞之辈,这样太沦丧了吧?”
“或许日后还真有这号没品之人,”宗麟微哼道,“萝卜拔了洞还在,豆腐端了板犹存。恶势力从来不会真正消失。荼害人心,腐蚀世道风气,一有机会就黑暗重临,将来难免仍有坏人当道的时期大概也跟司马氏那个晋朝差不多一样混帐透顶。”
“不过我看你也很混帐,”有乐站到我身边,啧然道,“你为何这样对她?”
宗麟瞥我一眼,见我呶嘴在旁,便疾言道:“我是看这小姑娘还算乖巧,不想见其以后变得跟我老婆阿多那样混帐,搞得我非跟她离婚不可。我那个阿多,自居为一家之主,整天嚷着要儿子们去上什么‘男德课’,然而‘妇德’也很重要。难道大家都忘记‘妇德’亦须讲究吗?”
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从门边露出,忍痛说道:“为免离婚,所以我不结婚。这样就不会被妇女伤害,你看那个向雄,便是曾遭女人深深地伤害了。头一次见面,他就抱怨说,一顶绿帽戴了几十年。并且辛酸地诉说其十几岁遭心爱之妇背叛的种种苦恼,以及作为老实人一路走来的血泪史。我见其可怜,就把他从牢狱里释放出外……”
有乐忙上前搀之曰:“你终于冒出来了,我以为你已经挂掉了呢。”
“按说他应该已经‘挂’了。”信孝闻着小孩子,愣望道。“史载景元五年正月十八日,钟会与姜维死于兵变,终年四十岁。当时钟会早就没了主见,倒是姜维率领蜀汉将士和钟会部下迎战。姜维手刃五六人,随即战死。姜维一死,大家争先恐后的去杀钟会,并糟踏姜维等死难诸人遗体以泄私愤。陡临生死关头,钟会更成没头苍蝇,和帐下数百人绕殿而走,被魏军全部杀死……”
“各种记载众说纷纭,从来各说各话,也未必尽可信之。”宗麟转觑道,“我阅过的史料看来更靠谱些,其记载称,钟会心腹部将丘建,也是护军胡烈部下旧人。钟会欲叛变,丘建秘密把消息传到胡烈儿子胡渊处,抢先兵变,导致钟会叛变未果,反而被乱箭射死……你看他果然中箭了。大家别帮他挡,让他再中一两支,差不多就可以了。”
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挨在门边摇摇欲倒,恨恨的说道:“先前我还以为是伯玉出卖了朋友,原来是丘建。若不是今儿鬼使神差,我戴了你这顶帽子,恐怕真要死在姜维旁边。钟邕却换了一身与我先前相似的冠冕装扮,因而更多乱兵纷纷朝他那伙人追杀去了……”有乐拉他进来,我见又有箭至,扬手甩出盾谶,往有乐身后挡开流矢。
有个秃小孩从门后冒出来,急打手势招呼道:“这边这边。快带钟大人往这边溜,跟我来……”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不顾有乐拉扯,犹自挣扎道:“可我侄儿钟邕还在外边陷于险境,我怎能不顾而去?”
“你那些侄儿没救了。”有乐啧出一声,摇头说道。“造反之前你应该想到家人会有何下场。幸好你没结婚,不然你妻儿也要跟着挨宰。你看看夏侯家,就算没公然跟着谁谋反,也快被宰光了。你偶像夏侯玄的妈妈德阳乡主本姓秦,夏侯家被屠戮三族之后,连她们秦家也跟着遭殃,仅余侥幸没被杀光的少数族人分批遭流放到乐浪郡和带方郡那边,仍被司马家族派去遣送看管的爪牙折腾欺负,有些秦氏族人忍辱偷生,在高丽那边繁衍下来。另有一拨秦氏族人冒死渡海,逃往九州诸岛。入乡随俗改称‘惟宗氏’,历来重视祭祀祖宗仪式,此后为了跟我家祖先争夺一块名叫‘津岛’的宝地历史上属于谁家最先踏足,他们故意改其家姓为‘岛津’来恶心我们。我哥说他们家那个义弘最可恶了,四处出书说他们家最先到的,比我们家渡海来得早……”
长利在旁憨然称是:“你看姜维都身死宗灭,一个宗族全遭屠戮,妻家也未幸免。当初咱们家祖先倘若不跑就完了。诛几族肯定能诛到我们,因为咱们是曹家的宗亲,就在曹仁他们村旁边……”
“所以这趟是寻根之旅?”宗麟不顾裤坠,提手卯有乐脑袋,恼哼道。“你敢说不是为了钟会这厮,拉大伙儿一起干冒奇险,害我裤子都掉了,衣袖也少了一边,落得如此狼狈,图啥?”
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拭泪之时,转面瞅见信孝前胸后背都挂有小孩伸头愣望,便讶问一声:“去年见你还是单身,孰料这么快就有两个小孩了,带着不累?”信孝闻着孩子,苦脸摇头,说道:“西乡殿的血脉。不是我自己的拖油瓶……”
“救救孩子!”窗外有个妇人从血泊中捧起小孩欲递,却被乱兵揪发拽倒,抢去小孩儿,啪一声扔往阶下。我急欲爬出窗户,乱矛纷搠而入,宗麟忙拉我回来,抬起袖铳,并没轰响,不禁懊恼,拽我急避之时,裤子又掉,几乎绊摔,忿懑道。“咱们还是快走为妙,这里没搞头了。”
秃小孩儿在后边门畔招呼道:“快跟我往这边跑,沿着曲廊幽径,我发现有一条去处……”小珠子转过来惑问:“你是谁呀?先前我似乎听到你朝草木幽深处吐舌头说了几句后世某个名人之言,你是怎么晓得的?”
“或因我去过。”秃小孩儿乱转脑袋,愣望道。“有一团迷雾就跟去年我们那座小祠堂附近出现过的奇异景像差不多。不小心走过去,出来就是另外的地方,抑或不同时候,过去或者未来……谁跟我说话?”
“向家的小孩儿,走开!”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自忍伤痛,勉力挥臂驱逐道,“不好好念书,四处乱跑。你又逃家,想让向匡他们着急是不是?这里很危险,赶快回家!”
“这里不论距离谁家,都远着呢。”有乐拉他起来,眼见箭穿肩背,血染衣甲,不禁在旁摇头叹道,“你伤势不轻,还是先别急着为向家的人操心了。据我所知,向家的人甚至连‘八王之乱’乃至更乱更糟的‘五胡十六国’时期都能熬过,他们生命力强,很能繁衍,善于适应环境,就跟小强一样。所谓‘小强’,亦即‘甲由’,学名为蟑螂。佛法东传,道路艰难。至魏晋时期还未见大有起色,幸有向家的人帮着广为传播,南北朝时期不少热衷传法的僧众来自向家,甚至不乏高僧源出向氏门下。他们家族历代省食俭用,热心于救济世人,常在灾荒之年慈悲地广布粥厂,籍以传法于民间。尝谓一碗甜粥,承载天下道义……”
“生存能力强的方面,也跟有乐他们家差不多。”宗麟摸出铁砂丸,扬手朝窗外激撒一拨,驱开绰矛纷搠的乱兵,转身拽长利避离门边,蹙眉说道。“你这憨头憨脑的楞小子,瞅着没多少过硬的本领,命还挺硬,先前怎竟跑那么远,如何去跟钟会那伙分头逃窜的败兵混作一处?”
“先前我在外面,瞧见似是钟会一伙被乱兵追杀,就去帮忙。”长利憨然道,“硬起头皮上前看见一个脸颊有胎痣的家伙朝着绕向宫殿墙外奔蹿的那拨兵将大喊:‘钟大人,等等我!’许多乱兵闻声去追,纷纷撇下另一拨且战且退的兵将,顾不上围歼净尽。没等我看清楚绕着围墙逃窜的那些人里面究竟有没有乱兵纷嚷要杀的钟会,脸颊有胎痣的家伙已连挨几箭倒下。我正自愣望,另一伙人簇拥着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慌张而至,后边也有乱兵追砍。我们就跑作一处了,说来好险,连我也差点儿挨两边厮拼之人乱砍,要不是跑得快,几乎挂掉……”
“脸颊有胎痣的那厮便是丘建,”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闻言纳闷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天有不测风云,”宗麟朝窗口扔了把椅子,不知砸翻了谁在外面,他瞧亦没瞧,转面叹道。“先前我见姜维不时看天,其实人心亦更难测。世人善变,然而有的人心肠一直好,有的人从来心地坏。你的亲友里面既有一贯心术不正之人,例如那个爱装好人的荀勖。亦有善恶不辨之人,比如你兄长钟毓。而你这厮从来看不清朋友,栽跟头是迟早的事情。卫伯玉和姜伯约,谁更要命?”
“这样对待姜伯约及其妻女家眷,你们还要脸吗?”扶杖老叟颤巍巍地立在阶上,在蜀吏簇拥中愤然发指,朝密密麻麻涌近的持戈乱兵斥责道,“卫伯玉在哪里?素闻卫瓘出生于儒学世家,高祖卫暠在汉明帝时是着名的儒士。父亲卫觊,曾任曹魏尚书。因受家庭的影响和父辈的熏陶,卫瓘青少年时就以‘性负静有名理,明识清允’,受到邻里、亲朋的称赞。他的好名声是真还是假?难道儒家的书白读了吗?”
数拨急雨般的疾矢飞来,顷间射倒防守两侧廊下的兵士。闻听矢落如雨打墙壁,有乐转望道:“捧胆之人跑去哪儿啦?他那些手下兵士用光了弩箭,拿什么来防守两翼侧廊,却愣在外面当活靶子给人一波射掉……”我扬手甩臂欲出盾谶不及,倏见箭矢飕然穿透进来,纷乱射入殿内,躲避不及的人瞬即遭殃。我挥甩数道盾谶去挡接连飙入的乱箭,宗麟和信照亦在旁边各展本领,帮着打掉纷至沓来之矢,有乐搀着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躲开,长利拉着信雄和信孝亦忙走避。
箭雨过后,投戈又至。簇拥在殿门口的蜀吏东倒西歪,剩余渐已不多。遍地尸体之间,犹存少数带伤挂彩的蜀官相互搀扶,勉强站立不倒。阶下一个腹部穿箭的年老官吏坐地痛哭:“大汉要亡了!这回真的要亡了!我辈苦苦维持残局至今,苦心孤诣老臣心,有什么用?”
“卿云,指的是一种带有祥瑞之色的美丽彩云,”围住蜀宫的乱兵越来越多,有个中年汉子束发缓带,在兵戈林立之间给旁边的青头少年指点天色,温言道。“《尚书》谓:‘卿云烂兮,紤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兮复兮。’胡渊,你以后要多读点书,不要只知杀伐。我在泰山的时候,那些文士在背后说我‘勇而无谋,强于自用,非绥边之材,将为国耻’。他们会什么,文人就会乱嚼舌。抗御胡虏扰边,需要的是我这样的勇者,从来恩威并施,镇住各族。正如襄阳民众歌颂我素有惠化的那样唱:‘美哉明后,俊哲惟嶷。陶广乾坤,周孔是则。文武播畅,威振遐域。’绝非我故意让襄阳耆旧写歌传颂,不要相信邓艾、钟会他们乱说。其实我历来也读书,擅用计谋,才能帮助相国司马公先除邓艾、再灭钟会……”
“泰山太守胡烈,”宗麟在殿内低哼一声,向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转觑,哂然道,“杀你的人来了,就在外边。”
信孝见我投眸望外,瞠似不解,便抱着孩子在旁悄言释之:“西晋将领胡烈,字玄武。其在曹魏,累迁泰山太守、襄阳太守、南安太守、右将军、荆州刺史,参与魏伐蜀之战。司徒钟会谋反时,胡烈挑动军士对钟会的对抗情绪,诱使其子胡渊率军攻杀钟会。此后担任秦州刺史期间,与当地民族部落失和,引发秦凉之变。泰始六年六月戊午,胡烈大战鲜卑首领秃发树机能于万斛堆,遭到秃发军围困,没人救援,兵败阵亡。其为官属于‘激反民变’之辈,不只会煽动兵变对付钟会,最后还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激反边民变乱,先屯兵于高平川,后派兵进占麦田一带的‘河西鲜卑’聚居地,终遭愤怒的鲜卑族人围杀。五胡作乱的源头之一,各个肇因里也有他的份。最终闹到晋灭,无数百姓跟着遭殃,他被称为‘国耻’。”
“旁边那个拎着几颗首级的青头少年是其子胡渊,小字鹞鸱。”宗麟低哼道,“钟会决心反叛,把胡烈和众多将领囚禁于成都城中。钟会亲信帐下督丘建过去是胡烈旧部,因怜悯胡烈而请求钟会,允许安排亲兵为胡烈等将领运送饮食。胡烈暗中命亲兵与在外的儿子胡渊联络,欺骗说:‘丘建秘密传出消息,钟会已经准备好大坑和数千根白色大棒,想要以赐给每人一顶白帽并拜为散将的名义,将城外所有驻军都引入城中坑杀。’此讯息被亲兵一夜之间传遍钟会军中,导致士兵们自发地攻入成都杀死钟会等人。胡烈之子胡渊时年十八岁,身先士卒,攻杀钟会,名扬远近。”
信孝抬起小孩闻了闻,说道:“胡渊随军参加钟会的灭蜀之战。蜀国灭亡后,由父亲遣人告知钟会企图谋反,便和卫瓘一起诛杀钟会。后来在‘八王之乱’时受赵王司马伦调度、与齐王司马冏军队交战,屡次获胜,却被成都王司马颖打败而投降并被杀。最终报应来了,这个‘成都之乱’的罪魁祸首之一,他在成都作乱,使无数民众遭殃。与其父一同为镇压钟会出力,帮助司马家族篡权称帝。结果却是毙命于司马家族内讧争权的‘八王之乱’,遭诛成都,在蜀人面前结束其罪恶的一生。”
“我更想他父子现下就结束其罪恶的一生。”小猫熊一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啧然道,“况且我还没死成呢,你们别在旁边透露太多我不想知道的事情……”
有乐搀扶抚慰:“你血槽很厚,再多抗一会儿。”以眼色悄示我过来包扎敷创,我给宗麟裹上臂膀缠绕的布条儿,正要转身察看其腰后伤势,门外有个乱兵伸戈扎倒台阶下那个痛哭的年老官吏,叫嚷道:“不打仗也没好日子过,打赢了才有机会活得像人。”
“人是这样的吗?”扶杖老叟颤巍巍地立在阶上,加以指斥。“看看那些遭你们残害狼籍的妇孺尸体,禽兽不如。还自诩为好人?让卫伯玉过来看看……”
那个乱兵挺戈扎去,却被扶杖老叟抡倒,撩飞枪戈,扫躯滚下台阶。
“西蜀长老,”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负一只手在腰后,慢慢走来,往前接绰飞落之戈,单手持拿,斜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磨擦声音。他迈脚登阶,行至扶杖老叟跟前,微一侧首,说道。“卫伯玉没在这里,我觉他不在场更好。因为场面只会越来越难看。我要犒劳众多兵士,却拿什么来奖赏他们?好在有成都这座丰饶之城,面前的蜀宫更有很多东西可拿……”
扶杖老叟见他意欲入内,便加阻拦,说道:“蜀宫怎容尔辈不请自入、说进就进……”话未及毕,倏然长戈掠颈,疾抹而过。话声忽断,没了声音。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脚步未停,看也没看,旁若无人地拾阶而上,从扶杖老叟旁边走过之后,人头方才离颈落地。
有乐惊啧一声:“这家伙是高手!”但见柱后转出一人,垂眉低撇,形如八字,悄收长剑回鞘。
信照抬刀,却被宗麟按手阻止,说道:“莫杀历史名人。其虽死有余辜,不该由我们来杀他……”长利瞅见八字眉之人跟随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身后登阶而上,抬指憨问:“后面那个也是杀不得之人吗?与其等着他来杀我们,不如先溜为妙。”
“后边那厮是田续,无终人。”我为其察看伤势之时,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低哼道,“其乃议郎田畴从孙。魏文帝曹丕称赞田畴的德义行为,因田畴父子皆死,并无后嗣,于是赐田续爵封关内侯,并作为田畴的后嗣出任曹魏将领。”
信孝闻着孩子说道:“景元四年,曹魏大将军司马昭下令讨伐蜀汉,田续任镇西护军,随镇西将军邓艾征伐蜀汉。蜀将姜维与魏军相持于剑阁,邓艾领兵从阴平小路到达江油。其间,田续曾违抗邓艾不肯前进,差点被邓艾斩杀。之后,邓艾在绵竹击败蜀将诸葛瞻父子,姜维因此退往巴郡。钟会趁着蜀兵后退而进军到涪城,并派田续与王烈、庞会等追击姜维。蜀汉后主刘禅投降后,钟会诬告邓艾意图叛逆,邓艾被捕并押送回洛阳。后来钟会谋反事败被杀,邓艾原属下意欲追回邓艾。卫瓘先前与钟会一起诬告邓艾,害怕邓艾回来后再追查会牵连自己,利用田续与邓艾的私怨,唆使说:‘可以报江油之辱矣。’让田续去追杀邓艾。最终田续在绵竹与邓艾相遇,并斩杀邓艾、邓忠父子。此后事迹不详。”
宗麟去角落里系着裤带儿,头没转的说道:“西晋陈寿所着《三国志》内,田续之名出现在两个地方。一是田畴传,对田续的记载仅有其名,封关内侯入嗣田畴,未记载其所任官职;二是魏灭蜀之战的相关人物邓艾、钟会的传记中,仅记载魏将田续随军伐蜀和斩杀邓艾,未记述其出身。名为田续的他们或为一人,或只是同名。不过后世史家认为应该就是他,至于为何从此没了下文,或许是因他也在这时候玩完了……”
“那就是可杀了?”信照绰刀说道,“让我诛之。”
“先别诛。”有乐忙道,“这会儿他大概还没去追杀邓艾呢。你别干扰历史的脉络……”
“既已接到钟会了,”我在旁为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切箭敷药,眼睫不抬的说道,“咱们赶快走吧。”
“能去哪儿?”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摇头悲叹,“我命该止于此,只是心犹不甘。就这样功亏一篑,怎能对得起死去的那么多人?眼下满城尚在厮杀,我仍有不少分散四处的部下,不如赶快去召集他们会合残余的蜀汉兵将再作抵抗,搏一搏看还有没有机会……”
“你没机会了,”有乐劝说道,“司马昭棋高一着,你已遭围困在此,连蜀宫也出不去。不如随我们先穿越走,试试使用‘回程卷’,到你们以为的海上仙洲去避一避。隐姓埋名,从此安心种田吧!这有两个小孩给你带去抚养,将来也不至于老无所依。”
信雄在旁愣问:“为什么历代有那样多人渡海远徙呢?”我瞥他一眼,垂睫不语。
信孝闻着小孩脑袋,说道:“爱搞株连,动不动就灭人几族,谁受得了?不走难道留下来被灭宗屠族啊?咦,小珠子你为什么绕着我后边那小孩儿转悠,却哼什么小调儿……”小珠子不搭理他,自顾在小孩儿额畔转来转去,轻声哼吟:“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死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我瞥她一眼,启口欲问,有乐先在旁悄询:“包扎好了没?他伤势如何……”
我摇了摇头,正要回答,外边悲声骤起。我从窗边悄投一眼,只见乱兵在宫墙角落围着一堆伤重的将士,见犹躯背相靠着聚在一杆残破的曹魏大旗下拼命反抗,便搬来热油浇洒他们身上,随即投火点着他们。我不忍再看,移眸之时,听到他们在烈火中哀声哼唱:“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吟什么七步诗,不用七步你们就化成灰。”有个阴着脸面的无盔将领按剑凛视,在阶上投洒肃杀凛凛之影,沉声说道,“真若忠心,不屑于跟钟会谋反。司马相国才是忠厚长者,你们全瞎了眼。居然跟渗透进我们当中的敌对之人串通一气,别忘了自诸葛亮以来,姜维他们多少回起意北伐,蜀国亡我们之心不死。如今造成这个后果,一切责任在蜀人!”
“庞将军所言极是,”一个满脸横肉之人握着大刀在阶旁忿然质问踩在脚下犹未咽气的蜀吏,掴之曰。“事已至此,你们为什么要反抗?生命何价,和平如此可贵,恃仗有东吴势力在背后拱火,帮你们撑腰吆喝,蜀人真要打到不剩一个吗?时势变了,反抗就是不义,清谈才有生路。知不知道什么叫‘清谈’?就是莫谈国事……”
“那是庞会,”信孝抬起茄子闻了闻,低言道。“庞德兵败被关羽斩杀,从《三国志》记载可看出庞会作为其后人在曹魏受到了尊重与厚待。在高贵乡公的传记中亦称庞会有先父的勇烈之风,认为他是一位不错的将领,而且和父亲一样对曹魏忠诚。此人物争议在于其随军灭蜀后,找到关羽后人杀尽,令诸多读史者唏嘘。后世的司马氏追捧者想方设法为其洗白,总有注重‘胜者为王’的慕权之徒要推翻《蜀记》的记载,然而任何史料皆明确指出,刘禅投降后,关彝与整个关家都留在了蜀地。钟会之乱未成功发动就宣告失败,魏军在成都烧杀抢掠,关彝一门遭杀害。包括唐代名臣房玄龄牵头着述的《晋书》在内,历朝正史对此别无疑问。”
长利憨问:“外边有个横刀家伙样子像吴服街戏园里爱演坏蛋的那个罗烈,不知他是谁来着?”信孝瞅着窗外,猜道:“那个满脸横肉之人大概是钟会的部将王烈,我家里有一套三国绘像卡片儿,记得他似乎就是这模样。我也觉得他像已故的戏园奸角罗烈……”
“都是该死之人,”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恨恨的说道,“遗憾的是我未早听姜维之言,若先将他们诛杀,就没这般后患,却坏了我大事……”
“人生除死无大事,”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信步登阶,看到仍有些挂彩未倒的蜀吏犹然强撑着在殿门前挡住去路,他步不稍停,温言道。“你们退开。认输并不丢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因见那班蜀吏岿然不动,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摇头自嗟。其部众纷纷挺戈去捅,蜀吏接二连三倒在尸堆中,最末几位老者悲歌慷慨,相互搀扶着退至柱下嘶声高唱:“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宗麟在殿内听闻,不禁潸然泪落,为之唏嘘不已:“没想到在这里听见汉高祖创作的《大风歌》!”长利憨问:“怎么才三句啊?”
“其实就只有这三句而已,”有乐啧出一声,往扇子上记录数字,脸没抬的说道。“刘邦又不是文人,他能写这么多字都不错了。根据南朝梁太子萧统编撰的《文选·卷二十八》杂歌类所载,此诗歌仅有三句,前二句直抒胸臆,雄豪自放,亦显得踌躇满志,第三句却突然透露出前途未卜的焦灼,抒发了作者内心对天下尚未安定的浓郁惆怅。全诗浑然一体、语言质朴、大气磅礴,包含了丰沛的感情,别具一格。”
乱兵拥上前砍倒悲歌老者,但见有个文吏负伤未死,爬在地上流着尿汁退缩不迭。乱兵纷围笑觑,不时伸戈戳他。文吏不禁哭了出来,从刀戈下挣扎而退。直至背抵墙壁,避无可避。乱兵围近吆喝:“怕了是吧?我们属于仁义威武之军,心怀仁德。若肯跪拜磕头求饶,便不杀你!”文吏虽有惧色,却摇头哭道:“你们别这样逼人太甚好不好?”乱兵伸刀砍斫腿足,喝问:“投不投降?你到底服不服?”随即挺戈戳入胯下,使流更多血水淌出,乱兵纷声肆笑之际,倏见两只手破壁而出,抓扼逼近墙前的二人喉颈,拽他们脑袋互撞,接着咔嚓拧断头颈,抛躯掼飞,撞翻后边数个乱兵,滚下台阶。
其余兵将惊哗声中,纷将枪戈搠去,墙壁豁裂,一个秃头汉子从侧殿穿出,撞入杂兵之间,猝然撂倒数人,旋即脚蹬枪杆,籍借急踹之势,腾身而起,迅捷地翻上屋脊。身下乱矛耸如荆棘丛,搠向空中,却未扎着其躯。
长利瞠望道:“那个秃子想必属于向家的人。他们不是拜佛的吗,出手怎竟也有这般悍狠?”
“佛家也有狠辣的一面。”宗麟从窗边拽他伸望的脑袋回来,低哼道,“没有伏魔金刚,谁来护法?别以为讲慈悲,就不要凶神恶煞。你随便进哪个庙看看,那些神像凶不凶?”
“前次你进我们那个小祠,里面没有任何神像。”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叹道,“有向家的人就够了。他们家族除了向雄之外,其余皆狠角儿。我见向雄忠厚老实,就让他跟随身边办事,也顺便约束他。因为向雄耿直刚烈,为人又一贯仗义执言,经常得罪掌权之辈。司马家族杀害王经母子,向雄公然哭丧,差点儿引火烧身。虽说司马昭当时忍住不追究,那些投靠司马家族的人却不断找碴儿,继任河内太守刘毅曾经无故鞭笞向雄,后来吴奋代替刘毅担任河内太守,又因向雄发出小小的谴责把他关进监狱。我掌管司隶的时候,将向雄从监狱里征召出来当都官从事,他又重新留起了头发。向家的男人虽不是僧侣,却大多剃头,自称俗家。”
信孝闻着茄子,在我后边低言道:“天下归晋后,向雄为家族谋出路,不得已再次出仕,累官升任至黄门侍郎。当时吴奋、刘毅都是侍中,一同在宫廷为官,起初向雄不与他们说话。晋武帝司马炎知道后,敕令向雄应恢复臣属间的友好关系。向雄迫不得已,便到刘毅家里,拜见之后说:‘早先接受了诏命,主从之义已绝,怎么样?’接着便离去。晋武帝听说后大怒,责问向雄:‘我让你恢复臣僚友好关系,你为什么故意绝交?’向雄说:‘古代的君子用礼义引荐人,用礼义摒退人,现在引荐人如同把人放在膝盖上,摒退人如同把人坠入深渊。刘毅与我不成为敌人,已经是很万幸的了,又怎么能恢复友好关系呢?’晋武帝听罢,只好同意。由于向氏兄弟很憨直,其宗族又越来越人多势大,他家的人甘愿吃粗食喝粥节省钱粮以养士,前来投奔的门客如云。司马炎父子想留住他为己用,始终给足面子,尽量不招惹这一家人。就连专权跋扈的皇后贾南风也拿他们没办法,甚至让老公司马衷提升向匡为护军将军……”
“由于胡烈担任秦州刺史期间,与当地鲜卑族部落失和,引发秦凉之变。”宗麟转动腕炮,在旁说道,“胡烈被鲜卑人攻杀后,向雄临危受命,出任秦州刺史,让他使用红色旗帜、曲柄伞、鼓吹等仪仗,赐二十万钱。咸宁初年,入朝担任御史中丞,升任侍中,又出朝担任征虏将军。太康初年,担任河南尹,赐封爵位为关内侯。太康七年,皇帝打算让齐王司马攸回到封国,向雄看出苗头不对,向皇帝进谏说:‘陛下虽然子弟多,可是有名望的人少。齐王司马攸守在京城,获益的确很多,不可不思量。’皇帝不采纳。向雄极力进谏,违背圣旨再三争执无果,向雄径自出宫,因愤懑而死。正史皆有记载称,向雄固谏忤旨,起而径出。东晋名士习凿齿赞叹:‘向伯茂可谓勇於蹈义也。’这是一个连坏人都想极力巴结拉拢的好人,因为他不仅讲义气,还能以行为告诉你什么是仗义,从来靠得住。房玄龄也给他很高的评价……”
“向家的人根本靠不住!”殿外那个脸色阴沉的无盔将领按剑冷哼一声,侧觑数名手下推出枪弩,飕射翻上瓦脊之影,瞅见有人接连滚落,便即低哂道,“既跟钟会这等小人厮混,能算什么善类?江湖道义用不对地方,我看他们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八字眉之人跟随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拾阶而上,在宫殿檐影中转望,随即懊恼道:“既已短兵相接,不要乱放箭了,你们杀了我手下。没听说过田横三百士吗?我田家也有死士,瓦脊渐已布满了我的人,便连一只鸟也插翅难飞!”
有乐忍不住说道:“田横五百士,数字都没说对,还好意思在这儿扯……”
信孝转面问道:“不是吧?我记得……究竟是三百还是五百、或是八百呀?”
长利纳闷道:“到底多少来着?”
有乐啧然道:“谁知道?不过这个数字我要赶快记录下来,或许暗示什么中奖号码……”
“外边的歌会似已结束,已听不见飙歌之声。”长利不安道,“为何不用‘回程卷’返回黄巾起义那里?”
“会被追杀的。”信孝颤着茄子摇头,“张角那帮人不好惹。”
“这帮人就好惹?”有乐颤着扇子说道,“他们快要进来了。众将奋力攻杀钟会的这一幕惨烈场面,可别就在咱们面前上演……手拿大刀奔上台阶的那个凶巴巴家伙,像不像罗烈?”
信孝凑到窗边张望道:“肉多。不过也可以想象罗烈变胖的样子。”
宗麟冷哼道:“你们觉得我像谁?”
有乐他们纷道:“秦祥林。”
因见宗麟拨弄着腕炮似未明白,长利在旁憨笑道:“就是吴服坊戏园里曾经演出‘杀出西营盘’的那人,当年他还是小生。老了以后像你……”
“咱们为什么还在这里?”我替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包扎箭伤,头没转的问了一声。“你们还嫌没厮打够吗?”
“女人闭嘴,”宗麟拨拉着腕炮机括,低哼道。“看这阵势,蜀宫已被包围。咱们能跑去哪儿?与其奔到毫无屏障的空旷地带被许多人围杀,不如便在殿内先打他们个猝不及防,再撑一阵,看那蚊样家伙回不回来拉咱们一起走……”
我呶着嘴,抬眸见到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似显痛楚难耐,便拿浇过创口的药酒伸递给他。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接过小壶忙饮几口,摇晃脑袋说道:“醉死,也比痛死好些。可你这药酒还不够烈,我记得关彝他们家拿来的酒最猛,怪不得关公喝了之后,刮骨疗伤也没感觉……”
“别让他喝太多。醉了不好拉走,”有乐转面说道,“前次你在我家喝醉,几乎拉不动。”
我不好意思的问道:“不知我醉酒会是怎样的?”
有乐摇扇说道:“还好,没打醉拳。”
“关彝没有参与钟会叛乱,只是陪伴太子一家暂未离蜀,竟也未能幸免于难。”宗麟从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手上抢酒自饮,红着眼圈说道,“庞会就在外边,我想收拾他。为关家讨个说法……”
小珠子转出来嘀咕道:“或许他命不当死。倘若随意改变历史,小心会有不妙的后果。”
“放心,神奇的大自然不会被我们‘搞’到,”有乐摆弄黑骨扇,在旁郁闷道,“我们只会被‘搞’。外边那些叛将看样子都很厉害,我越来越担心‘众将格杀钟会’这一幕摆脱不掉。尤其那个胡烈显然是高手,估计连宗滴也对付不下……”
“胡烈将来才被河西的鲜卑人围杀,他不会死在这里。”信孝拿出软鞭,惕望门外,脸没转的说道。“胡烈把事情搞砸了,引发鲜卑族变乱,他连命也葬送在河西。司马家族只好请出向雄这样的钟会旧人前去救场。大张旗鼓隆重起用向雄,给足面子。朝廷委派向雄赴任河西,缓和当地乱局。从秦州刺史官至征虏将军,向雄呕心沥血,为天下百姓安定操劳余生。先前谁说向雄活到司马衷时期?他在太康七年就愤懑而死了,那还是司马炎时候。不过他弟弟活到司马衷时期,向匡在晋惠帝时代出任护军将军。”
有乐点头称然,耍着扇子说道:“晋武帝司马炎在世时曾让傻儿子司马衷学着料理些国事,并让向雄提供征战经验协助他。那时候司马衷的老婆贾南风便以太子妃身份教她丈夫管事,对向氏兄弟的能力和忠厚留下好感,日后贾南风当皇后,虽然专权跋扈,却一直信任向家的人不减。贾皇后反而厌恶卫瓘,最终杀害卫氏满门。”
“胡烈这号人,从来擅长窝里斗、搞自己人内行,外战外行。”宗麟伸出袖铳,指着窗外一晃而过的影子,移朝门口,冷哼道。“对内拿手,一旦撞上外族强虏,手反被拿。”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走到门口,未进先语,不豫道:“唱衰我?正如爱唱‘国家’高调的袁准那帮文人所赞,我是威振边域的爱国之士……”
“岂止?”宗麟立在门边,哂然道。“我就是看衰你。其实历史上没人说你爱国,你这辈子更不会被捧为英雄。你被称为‘国耻’,并非一般文人所言。早就看透你‘将为国耻’的人是谁?西晋开国功臣陈骞,其为佐命元勋,与安平王司马孚等人并称西晋开国八公。他少年时就有度量,宽容大度,能包涵别人的缺点,却直接预先指出你‘勇而无谋,强于自用,非绥边之材,将为国耻’。陈骞每次任官都能把治地管理得相当称职,深得士民之心。与贾充、石苞、裴秀同为司马炎的心腹,但他的智计让贾充等人都自愧不如。陈骞八十一岁去世,追赠太傅,他生前早就看透你这种人了。一语成谶,不幸而言中。将来还会有你这类货色,继续祸害这片土地上的无辜百姓,你这号人就是死有余辜,杀一万次都不嫌多……”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在门外凛声说道:“威胁我?”
“我就是威胁你。”宗麟在门边冷哼道。“而且不止,我还要揍你。这就来抽!”
说着晃袖出铳,指向门外侵投之影。有乐忙在后边说道:“你抽就抽,不要喷他!”宗麟咔一声扳动机括,啧然道:“我无非想拿他试试看这根手炮还能不能喷射如常……”长利不安的乱望道:“刚才似乎瞅见窗外有个哭丧脸的鬼鬼祟祟阴影又出没,难道我的噩梦要兑现?梦里有无数如丧考妣般模样的老阿婆涌来袭击咱家菜园,我用嘴喷射大量豆子,忙不过来……”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负手而立,率领众将森然围伺在外,仰观蜀宫雄殿匾额,目光诮然。浑若未见庭外又有两拨蜀汉将士和残余的钟会部众被大群乱兵持戈逼拢成团,汇合一起,困在宫墙角落,不停地遭乱枪扎搠,刀箭纷加,犹能站立的人数越来越少。最后仅剩几人仍在汉旗和魏帜下携手并肩,披创浴血抵抗。
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从窗口看见,顿时泪为之涌,拿起长剑,便从侧殿急欲冲出,哽声说道:“我这一世还没亲手杀过人,宝剑拿来干什么用?”我拉他不住,只好尾随在后。有乐摇扇转觑而问:“那支宝剑是不是你仿冒外甥荀勖的笔迹从他妈妈那里写信骗到手的?”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拔剑半出鞘外,寒光迫然,我微一眯眼,不觉后退一步,听到他在前边作势发狠道:“荀勖是我妈妈养大的。他妈妈就是我妈妈,从小他唤我母亲为‘妈妈’,嘴比我甜,似乎我妈妈更疼他多些。后来没想到他在司马昭旁边说我坏话,还教司马昭一着歹毒招儿,让卫瓘同时兼任我和同僚邓艾两路兵马的监军,到头来他们都不帮我一下。这些没良心的人,就算我死在这里,他们也不会稍感片刻难过。正如向雄当年在监牢里所言,世间负心的人太多了。我死后不会有人流泪……”
我正要跟有乐一起将他拉回,柱后转出个黑影儿,模样似是魏兵,急奔过来,持刀猛捅那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廊柱下晃影亮刃之际,我欲发盾谶不及,但见有个抱柱转躯的裹脸小校抢先跃落,以肩撞开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揽住持刀乱捅的魏兵,往廊间扭打摔做一团。
魏兵连戳数刀,挣开纠缠的裹脸小校,摆脱羁绊,踉跄扑来追捅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宗麟忽在跟前,一只手拽开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另伸一只手,晃出袖炮指向扑近的魏兵,却咔一声打不响。魏兵正要捅他,廊下爬出一个断臂的白发蜀兵,模样似是先前见过,不顾伤重跌撞上前,推开魏兵。随即滚倒在柱下,摔到裹脸小校之旁,两人服色各异,分属曹魏与蜀汉,肩靠一起,在血泊中互觑片刻,才咽了气。
有乐不禁为之唏嘘:“姜维先前带来的银发小校,与钟会帐下的曹魏小校,竟然在此死作一处,也算殊途同归了!”魏兵从其畔爬起,往两个小校身上乱戳几刀,随即转头寻觑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跳起身来,又欲追捅。宗麟晃收袖铳,掌底亮出短剑,绰握而伸,先已刺入那魏兵眼窝。随即一脚踢翻,踩住拿刀之手,凛然凑近逼视,缓缓拔刃,撬开那魏兵的嘴巴,见其挣扎激烈,宗麟挺膝顶躯按压,一边硬掰其嘴,一边温言道:“别乱动。”徐徐将利刃伸入口喉,插至没柄。
我扶住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正要察看伤势,有乐伸扇来遮眼,在旁啧出一声:“又玩这手?宗滴这王八蛋……”信照从门边投眼瞅见那魏兵渐即不动,摇头说道:“他们九州人就爱这样,记得有一趟信包指派我送密信去那边联络盟友对付辉元家族,路上撞见少年时候的义弘跟龙造寺的人夜斗,岩剑城北狩集一决以寡胜众,结果龙家高手性命亦使这般手段。不过我觉得义弘逼视的目光显得冷酷无情,甚至充满肃杀酣畅的快意,而宗麟大人的眼神里却含几分悲悯……”
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迈脚欲入大殿,忽似脊为一凛,隐感门后寒气越距悄侵,足又收回。
信照伏刀在门畔,靠柱潜蓄守势而立,斜垂刀尖,虽是不动声色的投影于地,一时竟似没人敢于贸然闯入。
宗麟拽有乐跟在我和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后边退返殿内,瞥投一眼,见信照悄伺柱旁的影廓,透出浑然人刀合一的气势,不禁微颔而赞,低嗟道:“一千三百年前,无人见过‘一刀流’。即便我们来的那个时代,或许也没多少人是其敌手。听说这家伙从小在你们家厨房砍瓜切菜长大,太过屈才了!”
有乐叹息道:“据闻他母亲出身低、去世早,生完孩子就病故,连个名字都没留下,很长时间信照在家族里没地位。极少有人能说清楚他早年究竟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当初我头一次见到他,便是在伙房门口。日后我那位当家哥哥让他帮忙照顾信雄……”
然而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殿后的庭园里传来蛙鸣,信照忍不住转头张望。宗麟见他临敌分心,忙要提醒留神,屋脊倏发沉陷之声,霎随瓦砾塌落,数道黑影如从天降,激撒锋刃临头摧覆,有语疾喝:“泰山压顶,风雷岱岳!”
长利护着信雄,走避不及,眼前袍影荡旋,当胸挨一脚跌飞,撞到宝座之上,背后咔嚓琴裂。长利兀自懵然,但见一个白须黑衣道士欺近,拂袖将他从蜀主刘禅坐过的位子搧开,随即出爪如钩,抓烂椅背,探臂从宝座后边取出一个扁长之匣。长利摔滚在旁,憨问:“那是什么来着?”
“蜀主八剑。”白须黑衣道士微掀盒盖稍觑,斗然锋芒耀面,顷似目不能直视,忙合盖子,难掩得色,转头说道,“到手了。邵氏兄弟所言没错,蜀山剑匣果真在此。他们来迟一步,咱们‘岱宗’捷足先登,亦属天意使然。不过里边只有七把剑,还缺少孔明那支章武剑……”
长利犹在瞠愣,信孝闻着茄子说道:“据《古今刀剑录》记载,章武元年,刘备在山中采得神陨铁矿,铸造八柄宝剑,刘备自己佩戴一把,其余七把分别赐予刘禅、刘永、刘理、诸葛亮、关羽、张飞、赵云。每把剑都取了好听的名字,并让诸葛亮在剑上铭字。蜀汉灭亡后,蜀主八剑一直下落不明。后来诸葛亮佩剑‘章武剑’被李师古所得,李师古将此剑据为己有,并改名师古剑。”
“你知道太多了。”话声未消,白须黑衣道士便已掌按头顶,荡袖压颅,眼露杀机的说道,“须留尔等不得!”
未待催吐掌劲,小珠子蓦从后边转出来,猝朝白须黑衣道士额头疾发微芒,击穿两边太阳穴。白须黑衣道士溅血而倒,剑匣坠落,长利抱捧在手,顾不上瞧,转身就跑,后边有个黑须道士挥锏忙追。
信照见其势紧急,绰刀欲去迎狙,刚跨一步,脊似寒凛,陡感锋刃临颈,旋身出刀撩向背后之时,肩脊衣衫绽裂,倏遭钢锋锐划而过。有乐忙唤一声:“小心,长得像罗烈的人在你后边!”
其声未落,柱影下闪出一个满脸横肉之人握着大刀抡扫,横斫凌厉,将信照逼退狼狈,踉跄倒撞墙角。
有乐见其乘势逼近,信照显似危在顷刻,毕竟手足情深,忍不住便要硬起头皮挥扇去阻挡,宗麟却按肩说道:“你别去多事,那个王烈已是死人。”
“谁死了?”满脸横肉之人横刀转视,看也不看,一脚踢翻信照,伸刀逼抵躯前,桀然道,“突然流了这么多血洒在地上,一时看不清是谁的……”
“你的。”宗麟伸手一指,冷笑道。“胸胁已挨信照一刀,死定了。”
满脸横肉之人低眼自瞧,流露难以置信的表情,浑身力气顷似消失无余,刀先脱手坠落,颓然跪踣在地,随即垂首困惑而倒。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见状顿感痛快,在我旁边低哼一声:“该死!”
小珠子转去满脸横肉之人跟前察看,忽又晃回,急促提醒一声:“当心!”我拉起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忙避之时,瞥见宗麟背后悄有黑影从瓦尘弥漫中闪出,急扬手臂,抛甩盾谶。
宗麟似亦察觉背后有敌猝袭而近,蓦然晃身移避,同时接连发铳,腕炮转射,却无一声轰响。对面那人亦朝他以连环弩疾射数矢,被我甩来盾谶挡开,这时雷霆之声骤响,宗麟袖铳忽鸣,终于随着机括硬扳而动,轰出一发。
满殿瓦尘飞扬间,有个垂眉耷眼之人应声跌撞墙下,滑躯坐倒。手仍抬弩,虽已没箭存余,犹朝宗麟作势空射。信照踢开弩具,伸刀抹喉而过,转头瞧见宗麟亦自踉跄后退,背靠墙壁,侧觑肩窝嵌插一矢,身躯微摇,竟似站立不稳。
数支长枪突从宗麟背后的墙外搠入,透壁而搠,纷扎过来。宗麟虽即急避,腰后又挨一下,多道刀光豁然劈入殿内,追袭其后,眼见其势汹汹,宗麟抬起袖炮又打不响,肩膀反挨长戈扫击,撞至小猫熊模样的黑眼圈儿家伙身畔,面孔同临死色笼罩之际,不禁对觑而叹:“看来我们也要在此殊途同归……”
我扬臂要甩出盾谶,不意颈后有锏急临。长利刚唤一声:“当心!”便给黑须道士发足踢开,抡锏劈我脑后,堪堪击至,手忽断落,转面只见信照撩刀乍收。黑须道士悍不知退,甩袖发出六道银链飞爪,将信照驱开。
信照绕柱跑过,提刀正要返攻,八字眉之人突然破壁撞入,出剑如电,疾斩他脑后。我转身发出盾谶,刚帮信照挡开剑刃,黑须道士倏又欺近,甩链投来飞爪,欲搭我肩头。我忙以记忆里小僧景虎所授步诀移足旁避,黑须道士飕投飞爪临头,如影随形而至。眼看难避,梁上忽然翻出一个秃头汉子,飕飕投出钢索飞钩,拦截银链飞爪。黑须道士抬目而觑,只见头顶光影曳闪,秃汉倒挂梁木,疾行而笑:“大家兵器差不多!”
两相拉拽之间,黑须道士仰翻而起,借势纵上屋梁,与那秃头汉子急交数招,发出一声闷哼,倒躯飞退,悬躯于横梁之下,喉裂开来,血涌如注。秃汉抬臂瞧了瞧斩嵌其上的弯钺,浑不为意的拔下,飒然投回,咧嘴笑道:“你砍我一只手,我拿你一条命,这个交易划得来!”
弯钺斫脸之际,黑须道士面笼死灰色,口中咯血,嘶声道:“邪门歪道!”
秃汉觑其躯怦落于地,挂在梁上摇头晃脑的哼道:“我是佛家,传法初至中原还没多少岁月,跟你们道家将来还有得斗。谁走歪门邪道,谁行正道,犹未可知。”随即转头唤了一嗓:“向小强,快带他们走!”
我朝宗麟那边扬甩盾谶之时,瞥目见到秃小孩儿从铜香炉后冒出来,招呼道:“这边这边,快跟我来……”其唤未落,一支长戈忽搠出胸前,贯穿而过,束发缓带的中年汉子现身于墙影下,单手抬戈,将秃孩儿举躯离地,沉着脸说道:“前有邓艾,后有钟会,不知何以竟皆在此迷失?权欲熏心,殊途同归。其实这个宫殿很简陋,前后门把住,你们就逃不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社稷这副担子,试问有几人扛得起?”
众多兵将纷纷涌入,其间混杂不少黑衣人肩后插旗显出司马氏的家徽。
有乐和长利目光相觑,见已势无可逃,纷现绝望之色。我垂下眸子,瞥觑一个黝黑之物从众人脚下滚动而过,冒烟咝咝作响。此是一千三百年前的人们未知之物,乱兵不免惑然愣望,长利转头憨问:“那个东西很眼熟,你们有没印象?”
“最重要是,它会不会爆?”有乐瞅向歪塌的屏风,只见后边撞出一个穿条纹衫的矮小家伙,咧着嘴傻笑点头。有乐为之惊啧,“要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