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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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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篮球场边的草耸拉着头奄奄一息的趴在这酷热的大地上,可知了却在那棵八十多岁的核桃树上越闹越欢,热浪从新建的跑道上带着难闻的味道缓缓上升,整个学校在这个炎热的夏天都给我一种无法言说的疲惫感,我也不知道这种疲惫感是怎么来的,反正从踏进校门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我拖着轻飘飘的书包和沉重的步伐艰难的走进教室,头顶上那四把吱呀作响的吊扇并没有给人带来些许凉意,最前排的同学在认真的整理着这节课要用到的课本或文具,中间的同学有的歪着身子在与左右的人聊着天,有的在用本子给自己扇着风,还有几个个子不高的男生在和一个女生打闹着,疯跑着,我把书包塞进了课桌的抽屉里,随便拿了本书出来放在桌上,看了看左右,三个座位都还是空的,不觉叹了口气,妈的,又比你们早。

    本来刚打算趴桌上睡会儿,上课的预备铃却急促的响了起来,索性翘起二郎腿,双手抱着膝盖,抖着脚,面无表情的扫视着班上的同学,预备铃响后,他们大多还是乖乖的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翻找着课本,只有一两个稍微调皮一点的男生还在用言语挑逗着另一个女生,我突然很诧异,我竟然叫不全班上同学的名字,正当我使劲回想的时候,那三个家伙嘻嘻哈哈哈的聊着电脑游戏走进了教室,时间掐的真准,上课铃响了。

    看着走进教室的老头不是班主任,张云勇趴桌上就准备开始睡觉,过道旁的王贤从他哆啦A梦般的书包里拿出一包零食也准备开吃,坐他同桌的聂树从他拿出零食的一瞬间就摊开了一只手,而王贤就拿着零食像逗小狗似的用各种各样的奇葩的方法刁难着聂树,我记得后来有一次我还专门问过聂树,他这么作弄你,为什么你还老爱去要王贤的零食吃,他说:“你不知道吗?别人花钱买的东西总是最好吃的?”我心想这他娘的算什么下贱理论?

    课上到一半我还是没能听懂老师在讲什么,我也没有睡觉,我也在努力的听讲,甚至中间老师让我们提问的时候,我还举过手,但老师毕竟上了年纪,眼神不好,他只看的到前面同学举起的手,所以后来我想了想,如果他真要让我提问,我不懂的地方实在太多,可能他还得重头讲过,还是算了,这样最好,他也没看见我,我也没让其他人看见,悄悄的把手放下,放在课桌上,刚好能做个舒服的枕头。

    周末终于来了,本来和张云勇约好去小河里游泳的,结果一场不怀好意的大暴雨将我们关在了他的家里,这好不容易盼来的周末看来只能在他家找乐子了,想说看电影吧,他家就那么几张被我们翻来覆去看过几十遍,还又花又卡的碟片,百无聊赖正要妥协的时候,张云勇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对了,我表哥借我的比安演唱会我还没看呢,你等我一下。”

    比安?哦,我想起了,就是上次他给说的那个香港乐队,嗯,这是个不错的选项,我又对这个周末充满了期待。张云勇从他凌乱的书包里拿出那张Vcd,在他摆弄Vcd机的时候,我拿起碟盒仔细浏览着,上面有歌曲目录,还有四个年轻的小伙子站成一排眺望远方,这种眺望应该有一个什么名词,但我实在想不起来叫什么。

    张云勇总算摆弄好了Vcd机,正要开始播放时,他却按下了遥控器上的暂停键,然后从茶几下面摸出一包红色的软壳云烟,哇哦,在那个时代,在我们的小县城,软云烟是只有大人们交际的时候才抽的烟,档次还是相当高,这个周末虽然下着大暴雨,但是我们的快乐却一点也没受影响。当然要抽这支烟也不是那么简单,首先得把窗户全部打开,然后烟灰不能落在地上,正好窗外下雨,烟头也可以随意的扔出去,抽完还得迅速的扇走房间里的烟味,这一系列的操作无非就是要毁灭“作案证据”,谁也不想在这个愉快的周末里挨一顿充满父爱的胖揍。

    比安的演唱会开始了,电视画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戴满戒指的手,只伸展了小指,食指和拇指,张云勇在一旁解说到,这就是他们的标志手势,然后顺带猜测了一下手上的戒指能值多少钱,一段躁动的电音响起,画面里漆黑中闪亮又摇摆的舞台灯光逐渐拉开了帷幕,随着一个穿着红色西装的男人说了一句听不懂的粤语后,第一首歌正式开唱,我瞟了一下Vcd盒上的目录,哦,原来这首歌叫《卑面派对》,我实在不理解这个‘卑面’是什么意思。张云勇一个接一个的介绍这电视里的人物,那个穿着红色西装唱歌的人,就是整个比安乐队的领袖人物,也是主唱,他的名字叫:黄家驹!

    多年以后,这个名字依然深深的影响着我,我相信这个名字也同样影响了很多人,即便如今我问到那些十七八岁的小孩,就我们那个年代追过的明星,提起黄家驹的次数远远超过其他人。

    在张云勇的解说中,我终于认识了完了比安乐队,吉他手:黄贯中,贝司手:黄家强,鼓手:叶世荣,这几位就是整个乐队的主要成员,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我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这一次他们唱的歌我都能听懂了,因为有歌词有字幕,在这之前我听过的所有的歌曲都与今天听到的完全不同,我也终于知道碟盒上四个年轻人眺望的远方应该用什么名词,对,理想!理想在我们的课本里,只是一个词语,理,组词,理想,理解,道理,仅此而已,但今天,通过这种用音乐的方式唤醒了我对理想这个词语的思索,为什么黄家驹的歌声里会把理想描述的那样遥不可及而又孤心追寻,为什么歌曲里的理想会给我一种热血澎湃的冲动却又镜花水月的迷惘,我震住了,一滴眼泪竟然莫名其妙的流了出来,是张云勇把我拉回了现实,拉回了这个下着雨的星期天。

    “我真想像他们一样!”

    我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和张云勇说,还是在自言自语,此后的半学期里我们的聊天内容总少不了这个叫比安的乐队。我们甚至可以从黄家驹的戒指聊到耳环,发型聊到服装,他们手里的乐器,每句粤语歌词的发音,beyond这组单词应该是我上学以来背的最熟悉,写过最多的英语。我把我随身听的磁带全部封存了,只留了一盒,上课听,下课听,背着父母偷偷的听,晚上睡觉在梦里也听,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要去学吉他!

    有一天,我打断了他们三个滔滔不绝关于电脑游戏的聊天,我不知道为什么身边的人都对玩电脑游戏那么痴迷,而我却似乎完全没有一丝兴趣,可能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多的零用钱去支撑那高昂的上网费,也可能是当时的环境里泡网吧的都是社会青年,不良少年,在大人们一边倒的批判中,那样的爱好就是一种绝对的错误,虽然我也抽烟,经常逃课,无心向学,但不至于要去做那种感觉上就大逆不道的人,老师曾经对我的评语就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王贤,你的吉他学的怎么样了?”我可能是没能融入到他们的兴趣爱好中,所以这种问话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以至于他们三个都有愣了一下。

    “吉他啊,哦,在学,不过都逃了两次课了。”王贤的语气中似乎对吉他并不感兴趣。

    “为什么要逃课啊?又不是在学校。”

    “你不知道,我骗我爸妈说去上吉他课,结果我去玩游戏去了。”说着说着还得意的笑了起来。

    “哎,我还以为你还在上课呢,嗯……”我见他这么说,也不好说出自己的想法,能让自己开开心心逃掉的课,那一定是非常不喜欢甚至厌恶的东西。

    “你问这干嘛?”王贤疑惑道。

    “我……我其实,哎呀,实话实说吧,我也想去学吉他。”

    张云勇听后打趣的问道:“哟哟哟,这是你想当黄家驹了?”

    “那不是……不过也算吧,反正就是想去学,但不知道要多少钱学费,还有需要些什么,我可什么都不懂啊。”

    “学费啊,我想想哈,嗯,初级班65块钱,其中60块是学费,5块钱资料费,还要有一把吉他。”王贤认真回忆着。

    “吉他我没有啊,他那儿在卖吗?你的多少钱?”

    “我的不是他那儿买的,我的是我一个叔叔送我的。”

    “哦,那……那他在卖吗?”

    “在卖的,有!不是,你怎么突然想学这个了?”

    “他被比安传染啦!他要做下一个黄家驹咯!”张云勇再次打起了我的趣。

    “黄家驹是谁?”一旁的聂树好奇的问着,张云勇又再一次给大家科普起了beyond乐队。

    我算了一下,学费什么的要65,一把吉他听王贤的说法大概是在一百多到两百多,哎呀,这个报价怎么回去跟我爸开口呀?上周考试没及格被请了家长的这笔账他应该还没给我算完,哎呀,这下悬,很悬,关键我得怎么开口才好呢?

    放学回到家,母亲在厨房忙碌着,我老老实实的坐到写字桌上拿出课本装模作样的写起了作业,母亲端菜到饭桌的时候看见了我的举动,惊讶的问道:“哟,今天太阳没落错方向吧?”

    我一脸推笑的望着她:“嘿嘿,妈,上次请家长那件事,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保证会好好学习,不再辜负您和爸的期望!”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从小到大,写过的检查,念过的保证书,摞起来怎么都有一大筐,我妈估计也听的耳朵长了茧,用现在的话说,事出蹊跷必有妖,知子莫若母,她见我突然这么乖,能看不出反常吗?

    “说吧,你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了?”母亲用围裙擦着手里的油污走到我的写字桌前。

    “没有,就是想好好学习,下次考试一定考个好成绩。”我斩钉截铁不要脸的说道。

    “我真希望这一次你说的话是真的,从小到大,你写的检查,你做的保证我的耳朵都快听出了茧,但是你哪一次做到了?”母亲啊,果然永远是最懂儿女的那个人,我所有的动向,所有的心思,甚至所有能用的手段,在她面前都像是孙悟空遇见如来佛祖那般被居高临下的看着,懂着,了如指掌着。即便如此,但我还是想反驳,我为什么要去写检查?我为什么要去做保证?我为什么要好好学习,考那遥不可及的一百分?

    事实告诉我们,有求于人的时候,你就得把头低着,那些心里的独白永远只能是独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决定说一些我心里压抑很久的话:“妈妈,对不起,我确实有事想求您,我知道我保证过很多次,我也想认真学习,好好考试,但是…… 我做不到呀……老师讲的东西我不懂,我想问老师,他们也不会理我……我,我也尝试过去认真的听课,但是那些东西就像……就像……就像一堆屎摆在我面前,我不能吃下去啊!我求您,我求您让我爸……别再逼我去上学了,我真的不喜欢那个学校,我不喜欢读书,我真的不喜欢!!”

    一滴眼泪从我母亲吃惊的脸上滑落,接着哭泣声,叹息声,连同骂人的声音在那个十分钟里持续爆发,我低着头不敢再看她,说完这些话后,我其实挺后悔的,我也哭了,我不知道是因为我妈骂我,还是我见到她伤心,也不知道是自责还是压抑,过了很久,母亲总算稳定了情绪带着伤心的语气喊我的名字:“一漂,你看看我们,我们就是没机会上学,现在我才下岗在家,你爸就是个司机,每个月那点工资除了撑起这个家还够干什么?我们每天省吃俭用又是为了什么呀?还不是你!想你能好好的学习,将来才有出息,将来才不用吃我们吃过的苦,你怎么就不明白呀?”

    说实话,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好好上学将来才会有出息?但我知道我问我妈她也说不出个原由,可能是因为她认识的那些书香门第出来的人都有着体面的工作,捧着铁打的饭碗,他们不用为了每个月的柴米油盐发愁,但我对于未来的期望并不认为是通过试卷上的分数来达到的。那一天我又一次违背意愿的承诺了以后会好好读书这句不切实际的话。在接下来的沟通中,我也如实告诉母亲我想去学吉他的想法,母亲没有反对,但她就只有那一个条件。

    晚饭后我待在卧室里,听着父母的交流从小声叙事到拔高音量,最后变成了我早已习惯的争吵,我一直以为吵架就是大人们的对话方式,为了钱,为了我,为了鸡零狗碎的小事,还有很多很多,反正一言不合就只能是吵架。在他们的争吵中,我也算听明白了一些,在我父亲看来,所有与学习无关的事情都不是我该干的正事,更不用说学吉他这个被他定义为二流子才玩的物件,其实也不能全怪他,毕竟在他们年轻的时候,街上玩吉他的确实都不是什么正经人。我带着失落的心情和这落空的心愿,伴着父母断断续续的争吵不知不觉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母亲一如既往的叫醒我吃早饭,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突然又想起不能去学吉他这件事,唉声叹气的端起桌上的面条,说实话一点胃口都没有,母亲看到我这个样子于是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问道:“你说你去学吉他到底要多少钱呢?”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我立刻放下手里的碗:“妈,怎么……我爸他……他同意了?”我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同不同意在于你,如果你以后能好好念书,你爸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母亲笑着回答。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妈妈,我一定,保证会好好读书的。”桌上的面瞬间香了起来。

    后来提起这件事,母亲才告诉我,原来她把我不想上学的想法告诉了我爸,我爸当时气的摔坏了两个平时都很爱惜的茶杯,本想冲进房间揍我,好在被我妈拉住了,后来两人商量后决定先稳住我,就算混,也得把初中高中混完。

    “谢谢,谢谢,那就辛苦老师了,娃儿以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只管收拾。”母亲赔着笑脸答谢着老师。在我们那个年代无论是什么行业,只要是教自己孩子的老师,家长们都会特别尊敬,甚至唯唯诺诺,讲的就是一个尊师重道的理,现今社会的环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网上那些家长与老师的纠纷新闻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我们的学生年代要是被老师揍了,踹了屁股,打了手心,是不敢回家告诉父母的,因为如果那样的话,还得在家里再挨顿胖揍。如今的教育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能辩证的是非,里面有太多的因素。哦,好了,又跑题了。

    我打量着眼前这位吉他老师,带着一个黑框眼镜,梳着整齐的平头,语言动作都显得很文雅,并不是我想象中那种艺术家的样子,他姓雷,年龄应该比父亲小不了多少,母亲离开后,雷老师问了我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来学吉他呢?”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把实际的想法告诉他,不知道那样会不会显得很幼稚,但我还是说了出来:“我……我觉得弹吉他很帅,就像黄家驹那样。”其实我当时为什么想去学吉他还有个原因是,我也想找到黄家驹歌曲里的那种理想。

    “哦,呵呵呵,原来又是一个喜欢黄家驹的小歌迷。”雷老师笑眯眯的说道。接着他又说到:“一会儿带你去见见你的几位师兄,他们都是因为黄家驹才来学吉他的。”

    “好的,谢谢雷老师,对了雷老师,学吉他难吗?我可是一点音乐知识都不会呀?”

    “没关系,你们学吉他呢不需要太复杂的音乐知识,只要努力练习,相信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学会了,走吧,带你去拿吉他。”

    学吉他的地方其实就是在雷老师家里,这个时候我们小县城里还没有什么琴行或者专门的培训学校,毕竟玩艺术这种事在小地方不是太有市场。穿过走廊我已经隐约听见铮铮淙淙的琴声,雷老师在前面大步的走着,进了一道门,这儿应该是雷老师家的客厅,一张普普通通还有些旧了的茶几,一块大黑板,黑板上用粉笔写着一些字母和汉字,客厅里坐着几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学生,一人抱着一把吉他在那儿摆弄,他们看见雷老师带着我进来了,都把注意力转移到我的身上,我仔细一看,嘿,有两个是我上个年级的同学,我们互相点了一头表示打了招呼,雷老师说了一句:“这位是你们的师弟,大家以后要互相关照哦,继续练习,一会儿出来考考你们。”接着他向我招了一下手,我立马跟上他的脚步,又进了一道门,这里和外面差不多,雷老师应该是把客厅隔成了两间屋子,方便教学吧,他让我等他一下,转身进了另一间房,一阵翻找东西的声音传来,没一会儿雷老师拿着一把吉他走了出来,他递给了我,我小心翼翼的接过,忍不住开始打量,这是把全身黑色的吉他,上面整齐的拉着六根粗细不一的琴弦,我心想啊,宝贝儿,我终于得到你了。

    “来吧,我们开始吧。”雷老师自己拿了一把吉他坐下,我也跟着坐下,害怕磕碰到吉他,我只能轻手轻脚的抱在怀里,感觉自己有些拘束。

    “不用紧张,你看我是怎么持琴的。”雷老师好像看出我的拘束了。我学着他的样子把吉他横放在腿上。

    “来,我们先来认识下吉他……”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我知道了吉他的起源,吉他的分类,还有吉他的每一个部件的名字,顺便也了解了下beyond乐队里的那种电吉他是干什么的,雷老师又教了我一个入门的技巧,就是用右手的几个指头从最粗的六弦开始依次往下拨,不同的弦对应不同的指头,当雷老师看我能理解他的教学后,就让我回家先练习,下周正式上课。我在离开雷老师家的时候和外面的两个同学寒暄了一会儿,他们告诉我王贤已经好几节课没来了,我估计这时他正在网吧里专注的玩着游戏,至于吉他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轻轻悄悄的练吉他练到了很晚,直到自己的右手开始肿痛才放下琴上床睡觉,闭上眼睛的时候,嘴角露出了微笑,理想啊,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