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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曾经也是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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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傅,您好些了吗?欢迎回来。”刚踏入W520,露易莎热情地张开双臂,作状要拥抱秋平。我说作状是因为认识秋平的人都知道,她对于握手,拥抱,牵手等肢体接触都十分的抗拒。那就是为何当凯锌不假思索伸手要扶刚出院的秋平,结果被无情的推开。

    “你怎么在这?”

    “您忘了今天傍晚约了陈家一家人?”

    当天没等着陈先生回家,他们就离开了。确实是约了他们一家三口今天来做家庭辅导。巧茗在秋平入院后,就已经帮她退掉这两天的所有预约,而陈家是露易莎的个案,秋平只是旁听协助,所以仍然保留着。幸好约的是傍晚,不然可就没有空挡与刘鑫面谈。

    每一天小小的幸运,像这样的刚刚碰到了巧巧,避过失误免了错过,秋平都会刻意小心收藏在她的记忆库里。积少成多,就会感念生命其实对我们是很不错的,没亏待我们。

    W520里的人预先已经被通知刘鑫会过来,所以看见他的出现也不觉得奇怪,并没有故意去打量他。毕竟是受过专业训练,知道需要给客户保留一定的私隐和空间。

    “刘先生,这边请。”

    可能是因为秋平不提控自己,加上对于一个曾经袭击过自己的罪犯,面前的这位辅导老师仍然礼貌有加,没有一丝的厌恶或憎恨,刘鑫原有的一点焦虑和担心也一扫而空。

    “刘先生,今天我们的谈话内容一概保密,除非内容涉及犯罪,伤害自己或他人,那,我就必须按照需要,有条件的透露给相关人士或机构知道。您明白吗?”

    刘鑫点头表示明白。

    “我知道你为何生我的气,你觉得是我破坏你和碧琴的婚姻关系,对吗?”

    脸上一热,急忙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他在玩手指。

    “这不能怪你,如果我是你,我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太太接受辅导之后,她自己是改变了不少,但是婚姻并没有变得更好。更可恶的是,到后来她竟然要求跟你离婚。作为丈夫,你自然会归咎于给予太太心理辅导的老师。”

    不怪你,怪谁呢?

    “我知道你很在意你与碧琴的关系,你不想离婚。不过,今天,我们暂时把婚姻问题先搁下,让我多认识你好吗?”

    不谈婚姻?不谈我跟碧琴的关系?这可是我打你的原因啊,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怎么不谈呢?刘鑫感觉被蒙骗到这里来。

    刘鑫的身体语言告诉秋平,他正准备要起身离开。

    秋平觉察到不对劲,必须马上转换面谈方向,她也马上直起身子。

    一进一退,一攻一守,进入状态了。

    “我过去有邀请你过来,可惜被你拒绝了。所以我只能从碧琴哪一方获得一切有关你们之间的事。我明白那只是其中一个角度去理解你们的关系,我希望从你这里听听你的看法。”

    刘鑫的身体重心重新回到椅子上,背椎重新靠在椅背上。

    “我很爱她,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她。每次无意识地出了手,我心如刀割,难受透顶,后悔死了。我真的不想伤害她,越是不想,越是控住不住自己。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双手给剁了下来。你能明白吗?”

    秋平怎么可能明白呢?若这时候说明白,就会成为应声虫。

    “刘先生,你是说伤害妻子非你愿意,你曾努力压制自己,却失败。你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痛苦和懊恼?”

    无法明白他的行为,更不能够认同,不表示不能同理他。同理心的技巧就是要让对方知道自己在聆听他想要说什么,告诉对方你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的内心感受是什么。

    仅此而已。

    同理心正确中的(di),是可以令当事人感受到你有用心认真的在聆听他,尝试去理解他。

    “是,是很痛苦。”刘鑫把头埋在双手中,十指紧抓头发。有股莫名的火,在煎熬着他。

    到底他经历过什么样的非人际遇,竟然让他变成为一个令自己都厌恶害怕的绿巨人?

    刘鑫,典型受害者熬成加害者的个案。

    记得小时候的生活,每一天到了傍晚天黑之前,刘鑫和弟弟刘焱两兄弟就会不期然地绷紧身上每一根神经线,竖起耳朵,留意着大门外的一切动静。看过警匪片或战争片吗?他们诚然就是两名孤军作战的士兵,瘦小微弱的两名伤兵,互相依赖,彼此依靠,防备着敌人的袭击。

    母亲呢?母亲这时候都会在厨房为一家人准备晚餐,她何尝不是战战兢兢,不知道等着她的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夜晚。

    运气好的日子,父亲兴高采烈地带着外卖回来加料,一个晚上平安度过。

    那一天父亲在公司受了气,带回家的不是烧腊或烤肉,而是浑身上下挥发着浓烈酒味的醉汉,疯狗。

    上中学之前,父亲酗酒回家失控打人,母亲都会首当其冲,两兄弟害怕得躲藏在房间的床底下,互相壮胆,祷告父亲不会冲进房间揪出他们。

    直到有一次,外面吵得太厉害,碰撞的声音不息,母亲歇斯底里哭喊,声音骤然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没了。两兄弟互相对望,不寻常的情况,令他们两个小孩心里惴惴不安。

    以往都是父亲怒气冲冲离开家里,出去继续喝的烂醉,不省人事,凌晨左右才回来。这个时间点回来,他就有如隔夜油条,是闹不起来的。

    另一个情况就是母亲跪地求饶,争吵声才会逐渐变小。

    那一次,对于两兄弟都是崭新的体验。突然就风平浪静,只有10岁的刘鑫担心母亲的安危。以往他祈求打闹声快点过去,那一次,他却希望外面有所动静。

    等着,等着,全身颤抖,大热天,呼出来的气都可以让四周的空气结冰了。顾不得自身的安全,吩咐弟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得出去。留下弟弟,自己爬出床底下,小心翼翼,怕发出任何声音,走到了门的边上。

    他犹豫不决,回头看了一下弟弟,像是要从弟弟那攒点勇气。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鼓足勇气,对自己说,豁出去吧,好歹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情。

    打开房门见到的那一幕,刘鑫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母亲双手紧抓着一把菜刀,却不断抖动摇晃,双目如剑刺向父亲。

    以前再怎么吵,母亲被打的浑身是伤,都从来没有像那一天那样,手持利器。父亲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两人如同被人点了穴道,僵在哪。

    刘鑫的开门声划破凝结的空气,父亲回过神来,随手从身边抓起一张凳子,大力向母亲扔过去。眼见凳子就快砸到母亲的头上,电光火石之间,刘鑫一支箭地飞奔到母亲前面,用身体护着母亲。

    结果被凳子打个正着,头破血流。

    那一次之后,夫妇俩息战多日,家里安静了几个月。

    可惜好日子过没多久,他们又故态复萌。

    家里的情况从那时候开始起来转变。从原来的一对一夫妇对战,演变成二对一。刘鑫不再姑息父亲的恶行,成为母亲的战友,一起同心合意应付父亲无理的拳打脚踢。

    “缪老师,我从小看着父亲是怎么殴打母亲,我恨得咬牙切齿,对天发誓绝对不会成为像父亲一样的丈夫。”这番话说出来时是百分之一百诚恳,认真。

    “为什么?为什么?结果我还是变得跟他一样。像咒诅一样,我用尽办法忍耐,改变,却无法解除这施在我身上的魔咒。”无奈,无助,无力感,笼罩着秋平面前的这文弱书生。

    “刘先生,我听到了你的无奈和自责。我想,这些年来,你确实很努力想要改变,却一筹莫展,感到挫败了吧?”只要愿意异位思考,将自己放在对方的处境去体会一下,不难去同理他的感受。

    刘鑫有点讶异,满眼眶的泪水,抬头凝视前面这一位他几天前袭击的老师,她懂我?她似乎真的懂我。有人真的能够理解我吗?他们不是应该责备我,讨伐我这个打老婆的男人吗?

    打人,当然是不对的,甚至是犯法的行为。绝对不能姑息养奸,不能够纵容。

    认真的想一想,又有谁是抱着要娶个老婆回来打的心态结婚,那么变态呢?

    刘鑫确实是深爱着马碧琴,可惜他太自卑又没有自信。心里焦虑担心的时候,没有学会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强烈负面情绪,潜意识驱使他使用了他从小耳濡目染的方式来宣泄内心情绪。

    可以想象,他第一次动手时,连自己也无法置信。

    每一次动手后,他会变得更加自责和自卑,却又不断被这魔咒控制着。

    “刘先生,我不敢答应你什么,也没有把握碧琴是否愿意改变主意。如果你愿意,不如让我们先处理童年时带来的创伤,说不定可以带来转机?”

    秋平面前这个加害者,不是一生下来就是一个爱打人的人。他曾经也是一名受害者,一个无法掌控自己生命和处境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