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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少年-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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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一少年

    十四荧光

    盛安地处北方,秋冬之交的雨水极少如此嚣张的铺天盖地,骤雨倾注了半宿才勉强止住,阴云却堆积地压着,翌日清早时还将落未落的雨滴,到了晌午就连成细丝,淅淅沥沥的不得消停。

    手上伤口的钝痛明显,清创缝合后的吸收热在阴雨天里格外的令人生厌。

    江陌甩上车门,没打伞,稍微抬手遮住头顶就往市局办公楼里冲,正撞见一楼大厅里的鸡飞狗跳——顾形揣着胳膊站在旁边儿看热闹,一位拒不配合的青少年正在一水儿文职制服中间努力地瞎扑腾,校服被扯拽得褶皱又凌乱。

    大概是听见了沾着雨水的脚步声,青少年瞥了一眼门口,几乎当场暴跳起来,越过层层阻拦,张牙舞爪地扑到江陌跟前,双手猛地朝着江陌的脖子伸过去,一副恨不得钳住她再置她于死地的可怖嘴脸——江陌正打算跟顾形说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完全是出于肌肉记忆地侧身一躲,抓住他的手腕,一脚踢在他的胫骨上,背身过肩猛一用力,直接把人摔在了满是雨水脚印的大理石地面上。

    肖乐天停好车迟一步跑过来,进门就瞧见这位在地上疼得打滚的青少年不依不饶地怒视着他师姐,嘴里不住地叫喊:“是你拿电话录音举报的是不是?你居然敢害我!卸磨杀驴的贱人!你等着,迟早我爸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哟,还知道卸磨杀驴呢。”江陌握着隐隐作痛的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对这号从小被娇纵着长大,除了学习成绩优异以外,三观行为极端又扭曲的人乏善可陈:“郑非,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肖乐天听着这话噗嗤一乐,被顾形瞥了一眼,忙清了清嗓子,拽住全凭着公职人员的良心才没冲出去暴力执法的江陌,直等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把郑非扭头送往审讯室,这才跟在他师父师姐后头好奇地问:“郑非怎么扣得这么快?昨天刚拿到电话录音,不是还没取证吗?”

    “你跟你师姐一早就出门到处跑,没见着上午那热闹……”顾形叼着烟点上火,扭头看了一眼还捧着手忍着不适的江陌,伸手在她脑门儿上试了一下,觉得没发烧才继续解释道:“刘曦彤昨晚上趁着父母不在医院,自己拄着拐就跑出来了,今天一大清早,直接一个举报电话打到了市长办公室,找到人的时候,小姑娘正在纪委办公室口述举报信。”

    郑非故意推搡导致车祸却故意隐瞒这事儿其实没闹大,但经由尾随案调查时四组组长这么横叉一道,反倒牵连不少,再加上郑非其人跋扈不知收敛,跟刘曦彤短暂相处时把他亲爹亲大爷搞城建捞油水的家底抖了个底儿掉,真要彻查起来,扒掉郑非父亲这身官皮不过是早晚的事。

    顾形不太想在小年轻热血澎湃的年头给他俩来个什么以儆效尤的当头棒喝——关于四组组长多年受贿保黑跟郑非家常有往来这事儿,顾形没跟这俩小崽子细说,只含糊地提了一嘴四组组长已经把郑非家的勾当说了个七八五十六,这会儿正在审讯桌前面吃盒饭,后续牵连甚广,怕是得查个一年半载。

    肖乐天耙了耙沾了水汽快要炸毛的头发:“那我师姐不白挨骂了?”

    “郑非这种打小娇纵养成的脾气秉性,真要有什么不顺心的落差感,容易破罐破摔地报复,之前因为嫌烦就敢把人女孩往马路上推,以后能不能改邪归正都是个未知数……”江陌脑子里把这么个车祸受贿需要疏通的关系网捋了一遭,暗自惊讶了一下,对郑非这混蛋本人倒是不怎么在乎,“总比他知道真实情况闹腾别人强。”

    肖乐天听了直皱鼻子:“那他要是报复你怎么办?”

    江陌眨眨眼,不屑地哼笑了一声:“我还怕他?”

    顾形听着身后左一言右一语地闲扯,衔着烟往办公室走,半路看见正在刑侦办公室一本正经巡查风纪的耿秩,扭头又躲进东边的楼梯间,靠着缓步台的垃圾桶站住,抻长了脖子探出窗户,费劲儿地往后院检验科小楼前面空着的停车位上瞄,先嘀咕了一句:“城际高速那滑坡管制可够慢的,还没影儿呢……”然后沉声问道:“化工街那女孩的身份和动线怎么样?”

    肖乐天撇着嘴还在忿忿不平,被江陌怼了一胳膊肘才回过神,拉开外套拉链把捂热乎的户籍文件掏出来:“小清本名赵青,真实年龄今年刚满十七周岁,老家在支金县,初二退学就开始打工。她留给娱乐城和房东的证件信息都不是本人,查了一下,应该是她大姐的——早几年有过一个小矿山替她大姐缴纳保险的记录,但四年前塌方事故之后那矿山老板因为卷了保险赔偿跑路了嘛,就上报纸那事儿,她姐在派出所被销户了,但身份证没回收,来盛安打工这几年,赵青还没成年,一直糊弄着在冒用。”

    “确认了赵青真实的身份信息之后,到目前还没有查到任何离开本市的记录。”江陌攥了下拳头,背过手,“我跟乐天儿又回化工街排查了一圈,跟派出所的同志走了一遍赵青的工作生活动线,基本可以确认,郑非偷窥到程烨去赵青住处施暴那天,是最后一次赵青出现在动线范围监控画面的时间,在这之后,程烨第二天上午采购了消毒液和双氧水,但房东改水表偷水,暂时无法确定清理现场的时间,具体离开的时间也有待确认……红华小区后门往外很大一个范围内都没有可查的监控,要找目击证人还需要时间。”

    “赵青也有可能是从红华小区后门离开的,毕竟进出本市拉私活的黑车还没来得及查,还有机会——”江陌停顿了一下,稍微提了口气把话说完:“另外去娱乐城排查的时候打听到了一件事儿,他们老板看见尾随伤人案的新闻之后,给他们店里的女孩搞了一堆防身的物件儿,据说赵青拿的就是一把卡簧刀,跟娱乐城的老板确认了一下,程烨实施伤害的凶器,就是从赵青这儿拿走的。”

    “还是得先去赵青住的地方仔细勘一遍。”

    顾形若有所思地碾灭了烟头,余光瞟见一辆溅满泥点子的老式警用越野开进后院,慢悠悠地停在检验科楼前——顾形一扬眉毛,盼了半天总算把人盼回来,直接半个身子抻出窗外,对着刚扛着箱子从车上晃悠下来,长身玉立明显犯困的祝思来挥了挥手,臭不要脸地开口,“来来!祝大主任!带着你的孩儿们帮我赶个活儿!”

    ————

    红华小区后门的臭水塘子热闹得快成菜市口。

    刑侦检验两台外勤车一前一后停在打着伞看热闹的人群边缘,跟施工队的一台挖掘机并排被堵在后门口。

    肖乐天和江陌先开着那辆散装着零件儿的外勤车往前淌,警灯警笛轮番上阵都没把门口清出一条能走车的路,实在开不进去就跳下车,俩人艰难地挤进去,跟人群中间几个穿制服的民警碰了个头,隔了快十分钟,江陌才孤身一人突破艰难险阻,一脑门子官司地扒着越野车的窗户:“施工队上午动工挖坑准备换下水管,警示牌不知道被谁拖走,一小孩儿骑车摔进去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那孩子爷爷奶奶就拿铁锹把人堆儿里面那台挖掘机撬坏了,现在老头老太太、居委会、施工队吵得正热闹……”

    江陌回头又张望了一会儿:“小区前门车开不进去,走路还绕远。要不咱就下车从旁边挤过去,没几步路。”

    祝思来是周边三省法医检验圈儿数一数二的业内标杆,惨遭顾形平级迫害多年,在顾队“黄世仁”一般的阴影底下任劳任怨地艰难生活。

    好在顾队长良心尚存,知道这位业界大拿连夜出差赶路,离闹觉尥蹶子只剩一线之隔,特意支开在旁协助的江陌,撸起袖子亲自上阵,十分狗腿地跟在他旁边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殷勤得连同行的检验科“金牌助理”小罗都自愧不如。

    江陌和肖乐天在小区门口跟派出所民警一道调解到傍晚五点多。施工队总算能恢复生产继续挖坑,居委会散开了围观群众,几位民警同志拖着带头挠人还损害公共财产的大爷大妈回派出所接受教育,乌泱泱一群人总算是原地解散,就剩下江陌和肖乐天口干舌燥地往路边一坐,等着还在赵青房间做勘验的顾形和祝思来随时召唤。

    因为被围观人群抢了地盘的野猫重新占领了小区后门的制高点。江陌抬起头,又跟那只三花猫触上视线——三花猫先跟她对峙了一会儿,然后叫了一声,从围墙的柱子一跃而下,踩着猫步踱到江陌腿边,歪着脑袋在她裤脚拱了几下。

    江陌没搞懂这小家伙有何意图,摸了它两下又被故意躲开,肖乐天在旁边看得跃跃欲试,结果刚一伸手就被三花猫呲牙吓得一蹦,默默背过手去,目送它扭身巡视领地去了。

    阴沉了整日的天空像是要放晴,天际尽头能眺见余晖透进云层。江陌和肖乐天忽然听见交警巡逻喊话的声音,俩人听着被高喊挪车的车牌号,面面相觑了片刻,连忙一股脑蹿起来,分头把两辆停在路边碍事的车挪进小区,挨着垃圾桶停住——江陌刚踩住刹车,施工队的小翻斗就晃晃悠悠开过来,司机探出车窗来喊了一嗓子:“诶!那姑娘!你挪一挪车,那管道上面不知道谁家那么欠,扔了一堆破衣服破布头在那儿,我得清一下,麻烦你靠个边儿。”

    江陌只得把车开到赵青住处的单元楼前,翻了半箱水往101的房间送,进楼门刚迈了两个台阶,江陌就被从屋里走出来的顾形伸手拦住,语气沉重地叮嘱:“手套鞋套都穿上吧,里面不太好。”

    ————

    饶是做了点儿心理准备,在进到房间看见遍地荧光的瞬间,江陌也是猛地一抖,屏息到心脏微微刺痛,才重重地叹了一声。

    蓝色荧光撒了满屋。

    “老顾刚跟我提了有人目击到程烨在阳台施暴的事儿,现在可以假定说明一下,根据飞溅的血点以及这满地血液荧光的拖蹭走向推测……小罗,荧光反应面积比较大,注意别拍漏了,潜血蓝光试剂的荧光好拍,没事儿——”

    祝思来拎了瓶水先喝了几口,指挥同行的两个技术助手拍摄留证,“受害者在阳台上被敲击头部,飞溅了一些血点,然后被拖拽着回到小客厅的位置——阳台门框低处有血手印,应该是受害者被拖拽时抓住的。”

    “受害者在低位置从电视柜抽屉里摸出东西防身,然后坐在地上,退靠到小客厅的角落,随后被拽着头发或者是衣服,摔到这个小方桌的位置,被凶手捅了一刀或者几刀……”

    祝思来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小方桌的桌沿遮挡了大部分喷溅的血液,在这之后,凶手应该是第一时间吓到了,转身想跑,这个比较大的脚印痕迹到门口又折返回来,这时候受害者应该是试图往可以求救的方向爬,但是又被拽回来,在这个小客厅正中的位置又补了一刀或几刀。这有一块血液漾漫出来的形状。这房间估计户主图着出租方便,到处贴的瓷砖,现场清理得太彻底了,我给不出太详细的推测,可能需要根据证词再做复勘。”

    顾形接过祝思来递给他的矿泉水瓶,把他留那几口不够养鱼的瓶底仰头喝完,举着烟盒晃了两下就走出门。祝思来抱着胳膊想了一会儿,有点儿不解地看向江陌:“不过根据现有的情况来看,受害者几乎没有什么反抗的痕迹,虽然不排除力量差距太悬殊的可能——但是这个现场,按理来说应该会闹出不小的动静,周围没人报警吗?”

    “老小区,临近的几个邻居都敲过门,没人住,派出所也没有接到过报警记录。”江陌眉间蹙着,摇了摇头,正要追问有关出血量是否还有生存可能的事儿,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撞出“咕咚”一声闷响——江陌和祝思来连忙跑出来,定睛就看见肖乐天青白着一张小脸儿,满手臭烘烘地污泥,扶着摔了个屁墩儿的顾形站起来——估计是闷头往里跑,一脑袋顶在出门抽烟的顾形身上。

    “……师父,下水管道……挖出来一个行李箱,里面,里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