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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娘贼,若不是你们不讲规矩,俺会带着人进城?”钱斌咒骂一句,将手中的茶碗砸在地上“如今凭啥要俺跑。”
“钱东主这话讲的可不对。”坐在对面的薛汉得意洋洋道“如今府城的人可都瞅着呢,是你的人当街和人斗殴,然后点了炮仗往人堆里扔,炸死了好几个。”扭头看向被邀请来准备联合吃下钱斌产业的同业“这是将府城里所有老爷的脸挨个打啊。”
众人点头,纷纷附和“钱东主,识时务为俊杰,你有船,赶紧拿了银子,走吧。”这些都是钱斌,薛汉,两家的债主,今日齐聚码头工坊,就是来商量究竟该如何处理昨日府城当街杀人的事。毕竟这件事影响太恶劣了,当时真定县的老父母就在十余丈外围观。当然这些人还有一个身份,都觊觎钱、薛二人码头的股份。为此之前才大方的借了银子给钱斌、薛汉,如今丰收在即自然格外齐心。
钱斌冷笑“俺跑?为啥?俺固然是洗不干净,你们呢?俺打你们,你们没长腿?就算腿瘸了,不是还有天灵盖吗?这事是大伙一起做下的,要死就一起死,谁也莫想躲。”
“钱东主。”一直冷眼旁观的程敬终于开口“这事与俺无干吧?你们的东西,俺没有惦记吧?”
钱斌语塞“自然,俺晓得,这一阵程老爷一直为了码头能开下去,忙前忙后。俺听程老爷的。”
“那好。”程敬不理会钱斌,看向薛汉等人“诸位东主咋讲?”
薛汉连此,有些无可奈何,闷声闷气的回了一句“自然以程老爷马首是瞻。”程敬有举人功名,固然让他忌惮三分,可银子面前,举人又算个啥。薛汉真正怕的是对方把另一个虎视眈眈的人引进来,那样别说吃肉了,他都得被人吃了。
“那好。”程敬看向钱斌“老钱这事闹得有些大,不过不是不能转圜。你出死士扛下来。然后把老华家的股份拿出来给薛东主他们分了。这事就算过去了,谁也不许提了。”
钱斌沉默不语,虽然感到憋屈,却也懂程敬啥意。他此时是众矢之的,若不能尽快把事情平息,最后一定他最吃亏。心中哀叹,如此一来,他小半年的心血就付诸东流了。不过有得有失,能够将这件事情抹去,倒也不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这他娘的明显是拉偏架。”不等钱斌回复,站在他身后的汉子不满的咒骂一句,抽出匕首,走到众人面前“这码头是俺家东主拿命挣得,凭啥给你们?”
众人初时也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此人是谁,不由不屑“这里哪有你开口的分,滚。”
“乔二,住手。”原本钱斌已经准备找个台阶接受程敬的提议,此刻冒出了乔二这个变数,让他有些难堪。钱斌没想到,他不过把乔二当条狗养,对方竟然对他这么忠心,颇有些欣慰,果然是条好狗。
“大龙头。”乔二不甘心的看着钱斌“这码头是你的命啊。”一指冷眼旁观的薛汉“都是这个姓薛的老王八坑的爷。”说着拿着匕首大步走了过去“待俺攮了他,为大龙头出气。”
薛汉没有动,可刚刚坐在他周围的那些人全都做鸟兽散,躲到一旁。
“二郎。”钱斌急了,一边腹诽对方缺心眼,一边又甚为欣赏此人的忠心,打定主意,日后多多栽培。可目下,却一定要拦住对方,否则就给了薛汉这王八借口。
薛汉与气势汹汹走过来的乔二对视一眼,看向匆匆赶过来阻止的钱斌“姓钱的,耍光棍是吧?爷们也不是吓大的。”讲完站起身,将道袍的左袖一拽,露出胸膛,拍拍伤痕累累的胸口“来,往这扎。”
乔二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立刻就捅了过来,好在钱斌已经先一步赶到,死死按住了对方的手。
乔二几次用力都无法挣脱,悲愤道“大龙头,切莫妇人之仁。”依旧要用尽力气捅站着不动的薛汉。
钱斌手上不放,嘴上却不敢刺激乔二“二郎,听俺的,让俺讲完……”
屋内众人神态各异,站在角落里的程敬依旧冷眼旁观。
薛汉则面带不屑,不时用言语刺激乔二,好像上赶着找死。
钱斌太过自以为是了,每个月就给乔二五百文工钱,完全是养狗的数,还想着人家多么忠心不成。这是薛汉与乔二商量好的,一旦那把匕首伤到他,埋伏在外边的薛二汉就会带人冲进来。到时候众目睽睽,钱斌死了也是活该。而对方留下的产业还有女人,嘿嘿嘿……呃?
薛汉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口上插着的匕首,与此同时,原本握着匕首的手迅速撤走,只留下了另外一双手虚握匕首。
“大龙头……”乔二面露错愕,不可置信的看着钱斌。
钱斌赶紧松开匕首,面对惊慌失措的众人想要解释。可众人见到他看过来,纷纷躲避,哪里肯听。
“动手了,动手了,杀人了……”立刻有人转身大呼小叫的跑了出去。
屋里顿时大乱,乔二已经不见了踪影。
钱斌咒骂一句,正要去跑,这时程敬却冲了过来,拽着钱斌就走“快快快,赶紧走,快走。”
他跟着程敬刚刚走到大门,就听到外边传来喊声,仔细一听,竟然是“钱斌杀人了……薛家父子死了……”
“快走。”程敬拉着钱斌不走正门了,转而来到工房后院的马厩。
事到如今,钱斌都不懂,明明他是阻止乔二动手的,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直到上车,他才反应过来“程老爷大恩大德,俺钱斌没齿难忘。”
“莫讲这些了。”程敬打断对方的客套“你赶紧走,找地方躲几年,看看风向。俺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挥手示意车夫快走。
“俺的股份都托付给程老爷了。”钱斌赶紧说了一句。
“这是啥话。”程敬一副羞与为伍的模样“快走,快走。”
钱斌松了口气,果然这世上还有好人,赶紧向程敬拱手。他自然刚刚是在试探,而程敬果然是好朋友,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根本不要。好人啊。
程敬望着渐渐消失在门口的马车,扭头问身后的家人“人派出去了?”
“已经派出去了,巡检司已经在前边等着了。”家人恭敬的回了一句。
“哦。”程敬不再吭声,向刚刚的工房走去。薛家父子也是有银子养马,不晓得多花点银钱散给手下人吗?每月五百文,还指望人家给你卖命?蠢不可言。
想到这,程敬忍不住抬头瞅瞅午后的天空,万里无云。
今个儿是个好日子。
“来来来,俺再敬黄先生一杯。”郑直举杯与黄显怀对饮。
程文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了,对于去年一口气赚了六千两十分满意。而就黄显怀提议今年将南京太仆寺七千匹俵马都囊括进来也给予了支持。
放下酒杯,郑直将一个木盒拿出来恭敬地放到了黄显怀面前“这些是隆庆当的九千两银票。”
“哦?”黄显怀笑问“似乎数目不对?”
“托黄先生的福,南京太仆寺那边每匹马愿意多让了五钱银子。”郑直笑着解释一句。
黄显怀皱皱眉头“南京大萝卜,果然名不虚传。”谁都不是傻子,人家疯了还故意多给银子。只能是郑直又借机与南京那边拉关系了。这很不好,买卖只有吃独食才能赚最多。一旦郑直有了新的门路,确实不敢甩了程文,可他呢?因此,别看他多得了一千两,却并不高兴。
“晚辈是这样想的。”郑直自然也懂对方盘算“淮北那边有不少马场,如今既然俵马都已经足够了,何必养着空耗米粮?”
南京太仆寺下辖应天府、镇江府、宁国府、太平府、凤阳府、扬州府、淮安府、庐州府;徐州、滁州、和州、广德州,拢共八府四州,两淮及江南马政的管理。
南京太仆寺并不在南京,而在直隶州滁州。之所以如此是为了江淮各州县马匹来此地验查,方便就近征用易行,无需渡江前往南京。
因此水草丰美的马场,光是八府四州就有将近九千顷草场。这对于土包子郑直来讲,纯属浪费。
郑直也不奢求全拿到手,一半总可以吧。南边的地听人讲一亩地都能有十两银子,这就是数百万两银子。
黄显怀听的都无语,他之前就听过郑直的各种传闻。接触这段日子,本来以为根本是子虚乌有,并不实。此刻才晓得,郑直确实疯狂。这哪是挖墙脚啊,根本快刨祖坟了。大明王朝的马政若是按照对方的筹划,不出三年就崩坏了。
太疯狂了,要不试试?
黄显怀曾经也是一位立志匡扶社稷的青年才俊,奈何年轻气盛,惹了不该惹的人,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才落的如此地步。如今的他,只为自个活。这天下是老朱家的,又不是他黄显怀的,就算崩坏了,与他何干。就算他黄显怀不拿,有郑直在,他还会想别的办法去拿的。况且就算郑直不拿,不是还有更多郑直这种人吗?与其这些好东西落在旁人手里,他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消除了误会,双方的关系似乎更进一步。不知不觉就讲到了家事。郑直这才晓得,黄娘子去年得了重病,因此去年才未同行而是回山东老家养病了。如今病已痊愈,预计三月底四月初就会来。
郑直原本还在考虑要不要找借口冲过去抢人,此刻改了主意,总算可以安心了。臭婆娘,想要你男人俺低头,莫痴心妄想了。俺要你自个过来,跪在俺的面前唱征服。
因为老听江侃这么讲,郑直如今也学会了。可究竟‘征服’该怎么唱,他也不会。
与黄显怀告别后,郑直就接到了程敬派人送来的消息。薛汉父子与钱斌火拼,结果薛家父子被杀,钱斌在潜逃路上遇到巡检司官兵,拒捕而亡。
郑直心情大好,临上车前,瞧了眼天边的晚霞。
今个儿是个好日子。
回到家,郑直依旧按照两点一线的习惯,先去三房复命。这一个多月,他为了十三姐能找着个好人家,真的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三伯母非但不曾感激,还对他非打即骂。想想,都气的直哆嗦。
果然,今个儿也不例外。甚至因为没看天色,直到初更他才带着一身病痛,疲惫的回了自个院子。
“干嘛?”郑直哄睡了孙二娘和李娘子,因为嫌费事,衣衫都懒得穿,只拿着就走出了卧室。不想书香今个儿竟然没睡,还坐在炕上发呆。
“我怕。”书香看着郑直“我做噩梦了,怕。”
郑直哭笑不得,走到跟前,伸手摸摸对方的额头“不烫,没事,睡吧。”
“你别走。”书香却拉住了郑直要抽回的手“我怕。”
郑直翻了个白眼,用另一只手在对方脑袋上来了一下“跟着二娘不学好。快睡吧。”
可是书香依旧没有松手,泪眼婆娑的仰望郑直“就陪陪我不行吗?”
郑直有些受不了,平日间这丫头可是刚强的很啊,这几日咋的这般奇怪。
叹口气,将衣服放下,坐到了对方身旁。不等郑直开口,书香已经钻进了他的怀里。郑直无可奈何,只好调整姿势,抱着对方躺好“快睡,明个儿不许偷懒。”
“你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书香却答非所问。
郑直笑笑“儿子女儿都要,我都喜欢。”
“儿子让我娘生去。”书香却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
“倒是疼她。”郑直揶揄一句“你很吃亏的。”
“我愿意。”书香倔强的又往郑直怀里钻了钻“告诉你件事。”
郑直等着。
书香凑到他的耳边“我昨个儿生日,如今够岁数了。”讲完就拉住了对方的手放在了自个身上。
郑直清清嗓子,瞅瞅玻璃外的天色,抽抽手,却无济于事“快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书香有什么不懂,笑笑,出溜进了被子里。
碧树映红楼,佳人是莫愁。
竹枝看引凤,花色笑牵牛。
舞罢月初落,歌残云欲流。
何妨十日酒,醉杀秣陵秋。